殘影 第九章
    「我得走了。」

    阿明吸進最後一口尼古丁便將煙蒂丟在地上,幾天未刮的鬍渣佈滿他的下顎使他看來蒼老好幾歲,他一直想著兩年前的那句話:「我得走了。」聽到真真沒有懷孕的當時,他覺得宛若鬆了一口氣,於是,那句不自覺即脫口而出的話就像把利刀的刀深深地插進他的心裡,久久不能忘懷。

    那是他對真真說的話,簡短又殘酷地傷了她的心,同時也將自己割傷了。

    為什麼那時會那樣說呢?還有自己想去哪裡呢?

    阿明其實都知道這些答案,只是他不敢回答,如果他回答了,那麼他真會成為世上的真正罪人,一個罪大惡極的人。

    將放置在一旁的咖啡一大口解決,他朝著目標走去。

    耳旁傳來自己手機的震動與鈴響,他將手機掏出來扔進路過的垃圾筒裡,他真的得走了。

    離開家裡有幾天了呢?他忘了計算,也忘了幾天沒去上班了,他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像只突然冒出的幽靈,沒有人注意他的存在,也沒有人在意他的生存,他只是一縷佝傻的流浪小丑,卑微而渺小地默默上演自己的劇本,他不在意觀眾的有無,他只想繼續執行自己的編劇,趁他現在還有著一絲弱小的勇氣。

    「喂,喂,那個怪人又來了耶!」班上同學大聲叫喊著,深怕別人聽不著似地。

    「怪人?」收拾背包的阿承向著小剛問道。

    「是呀!大概從三天前吧!校門口就一直有個人站在那裡,可能因為他沒有什麼其他的可疑舉動,所以教官也沒下什麼命令,警衛伯伯也只能盯著。」

    「喔!沒想到我沒課這幾天發生這樣有趣的事呀!會不會是變態?」

    阿承往窗下探去,可惜這今天上課的地點不佳,這棟建築物看不見校門口。

    「我想應該不是吧!大概是在等人之類的,我看他還蠻正常的。」

    「咦?你怎麼知道?」

    「我有向他問過,不過他好像不會說話。」

    阿承心想,不愧是熱心的小剛,就連校外人士也幫忙。

    「他的方法還真笨,怎麼不去問問學校的行政人員。」阿承幫小剛把筆袋塞進他的背包,挽著小剛的手就要走出去。

    「呀!等等,阿承,我有東西要交到教務處,你先到校門口等我好了。」

    阿承應了聲好,愉快地下樓,他們約好了今晚要跟小琳去吃火鍋。

    啊!校門口不是有怪人嗎?阿承突地想到,但轉念一想現在是下午六點,大部份的學生都在這時結束課程,出入的人也多,沒什麼好怕的。

    那應該是破壞這帖平靜生活良藥的不法添加物吧!阿承這樣覺得,他的世界開始碎裂,好不容易再次搭蓋的堡塔又要被那人崩毀了。

    這人就是大家說的怪人,好眼熟呀!那怪人低著頭,路過的學生沒人肯在他身上流連一眼,阿承一步一步地往門口走去,高聳的校門口瞬間離得很遠,每踩一步那怪人也漸漸地轉過他的身體,每前進一步那怪人也越來越清晰,阿承的心底突然有個聲音叫他不要再前進,強制地命令停下他的步伐,他膽怯了,阿承的背脊彷如攀上了死神,堅硬冰冷的鐮刀正抵近他的脖子,他動彈不得,無法再挪動半分。

    明明已經不再前進了,為何那怪人的影像愈來愈擴大?愈來愈來靠近?阿承的雙腳抖了起來,腦中的聲音不斷敲擊著他:不,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是他,不可能的。

    那怪人已在阿承的跟前,並且出口叫他。

    「……阿承……」

    那是很好聽的聲音,就跟阿承心中的音樂盒一樣,宛若天籟之音,敲擊著每顆細胞滲人每寸心靈。  

    「不,別過來!」乾涸的聲帶讓阿承發不出聲來,他只好用盡全身肌肉嘶喊著。他不想再見他的,因為那樣一點意義也沒有。

    那人霎時停住他的腳步,他望著阿承快欲崩潰的臉,不捨地瞧著,宛若他的視線只剩下阿承的存在。

    為什麼?為什麼你又要出現在我的眼前?阿承在內心問著,他已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阿承所建構的新世界不需要有這樣不安的元素,他得逃,逃離這顆不穩定的因素,否則自己只會變得更不幸。

    不行,這種情況不能讓它發生。霎時閃過的念頭使得阿承有了移動的力量,他轉身提起了腳,擺脫後方過來的阻攔,阿承甩掉那人的手往前狂奔,在他的眼中已看不到眼前的事物、人群,只能瞧見逃命的道路,耳朵彷彿喪失了聽覺功能,他無法接收身邊所發出來的任何聲音,只有傳自後方的叫聲,宛若勾魂般動魄,可以令他失了神真的停下來不走,但是,他不能,奮力抗拒那股惑力,他得逃。

    「阿承,別走!」

    阿承聽著這不捨的聲音,在他的耳中充滿著悲慟,彷如失了伴偶的鴛鴦泣血啼鳴,他每叫一聲阿承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腳步也逐漸地凝滯起來,他明明在跑,阿承卻感到自己難以前進,猶如有著阻力擋住他令他逆風而行。

    迎面而來的不同聲音撞上了阿承,他恍然驚醒地往身後瞧去,那人的身影正被警衛伯伯給攔下了。

    「阿承,你在跑什麼呀?」是小剛的聲音。

    「小、小剛,我們走側門吧!」喘了口氣,阿承拉了小剛從側門離開。

    「怎麼突然走側門?」

    「沒什麼,我想偶而也要嘗試一下不同的路嘛!」阿承呵呵兩聲敷衍過,盡力平息自己內心的慌亂。

    「你的臉色很糟,沒事吧!」小剛望了望阿承擔心問道。

    「沒事,呀!對,小剛,我有點不舒服,所以……我不跟你們一起去了。」阿承匆匆說完隨即離開。

    他還沈緬在方纔的極度驚駭,難以置信的事實仍舊衝擊著他,那人是來找他的?沒錯,阿承感到惶恐,因為他可以肯定這個答案,就在剛才,阿承聽到的是自己的名字。他應該覺得高興,過去的戀人來找他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可是現今的阿承連一絲竊喜都感覺不到,他只有深度的愕然與難以撫平的懼怕。

    他覺得自己早已傷痕纍纍,為了治療傷痛早就分身乏術了,他無法再處理這些破壞平靜生活的外來因素。阿承他感到疲憊不堪,同時對於自己的信念有些疑惑了,他萬萬想不到罪魁禍首一至自己的堡壘就崩塌了。

    「為什麼要來找我?為什麼要破壞我的平靜生活?為什麼自己這麼不堪一擊?」

    他好像迷失了,阿承彷彿被扯進了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不停地轉著,但他還是期望著漩渦中心的平靜,無奈到了中心的他卻不斷被往下拉扯,那是另一道沒有止盡的瀑布,他只能無力地往下墜落,往下掉。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與那人有任何牽連,否則只會導致一個更沒有結果的結束罷了,所以,他想逃,從有著那人的空間中逃脫。

    阿承回到自己的住處,用力關上窗戶,右手再一揮便拉上了窗簾,並且將所有的門都上了鎖,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做,只知道這是必要的,房間剎時變得昏暗,他沒有點燈的意願,因為他想讓自己的氣息消失。

    阿承拿了瓶水,背靠著床緣在地板上蹲踞,他粗魯地喝了口水,倏地,他覺得冷,那冰寒發自於自己體內,阿承雙手抱肩卻止不住顫抖。

    「怎麼辦?怎麼辦?……」他喃喃不停地說著。

    阿承明瞭自己無法從那人的世界逃脫,所以他要把自己隱藏起來,不管用什麼方法都好,他不想再看見那人了,因為那人就像是要抹上傷口的鹽巴,只會讓他的心更痛。

    ★  ★  ★

    是那張有點陌生的臉孔,可是阿明知道,那是張他再也熟悉不過的面容,他好想再次撫摸那張臉龐給他的膚觸。

    「我到底在做什麼呢?」

    阿明呵呵地笑著,他諷刺自己把對方嚇跑了,還被警衛當成不明人士驅趕,如今的自己再也無法靠近那間大學一步,同時也遠離了阿承所在的空間。

    「呀!一定是自己不修邊幅的模樣太可怕了。」

    阿明回到平時寄住的旅館,以著極快的速度脫掉自己的衣服,他走進浴室轉開水流,讓溫熱洗滌身體每一個部位,順便沖涮掉自己內心浮漫的猶豫。

    那份猶豫來自於自己心中的重大決定,那不僅會使自己墮入極惡之地,連帶也會將對方拖向萬丈深淵,可是阿明他不在乎會有怎樣的後果,他只想執行這個決定,果斷地實行。

    他發覺自己的精神越來越不穩定,這幾日過得渾渾噩噩,他已經快分不出白晝與黑夜的區別,有時明亮的太陽在他看來卻一點熱度與光明也沒有,他就像不相信自己已失明的人一樣,將自己的手掌在眼前晃動,試試自己是不是真的瞎了,但,他還是看的見,他確信自己的眼睛還留著它們應有的功用,那麼是老天爺的時鐘壞了嗎?

    為什麼他的四周這麼地暗?一點亮度也沒有,他只能在記憶中搜尋光芒,那是一個鮮明的影像,阿明微笑地回想著,他喜歡那影像給予他的照耀,灑在他身上溫暖,可是這個影像也漸漸地愈來愈黯淡了,他害怕著,如果這盞微弱的燈滅了會如何?他再也無法看見東西了嗎?那樣的話自己是不是只剩不對黑暗的恐懼?

    不,不對,應該是懊悔,剩下的應該是懊悔這種成分而已,阿明心裡想著,他已做了太多令自己後悔的事了,他要扼止這一切,不容許自己再犯錯了,縱使最終的扼止方法是錯誤的也無所謂。

    他像是丟了感情的機械人,只剩下一個意念,一個唯一強大足以控制他的意念,那就是他要延續這盞微弱的燈光,他要到某個地方,而那個地方就是阿承的身邊,是的,這個就是最初也是最終的答案,他下意識所回答出來的「我得走了」的真正意含。

    所以,他想要阿承,見到他然後將他拴在自己身邊,阿明已無法判斷這種感覺是不是愛意,他只是單純地想要阿承,想他想得快要發瘋,就像古董郵票收集狂那樣的癡態,只為了薄薄的一張小小郵票而傾家蕩產。

    然後,他選擇了最壞的方法正等著去實現,宛若一位獨裁者的手段,強硬而獨排眾議,因為他知道,對他而言這將會是最好的結果。

    一個慌張的人影急遽地朝阿明奔來,那是個長髮披肩的美麗女子,只見她臉上神情是極度安心後的喜極而泣,她倒進阿明的懷裡,抱著他痛哭著。

    「哥,你到底是跑到哪裡了,你知道大家找你找得要死嗎?我也好擔心你呀!」

    「小琳,抱歉讓你們擔心了。」阿明拍拍妹妹的背,望向一旁的陌生男子。

    失去了靠近阿承的機會,阿明只好找小琳出來,希望能從她的身上得到一些訊息。

    「哥,你一定要說清楚,你這幾天到底去哪裡了?」

    「這事以後再說,我有事要問你。」阿明的眼神有著遲疑的游移,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問道,小琳不知道這件事的,他如果問了只會顯得唐突。

    「不行,哥,你一定要回家說個清楚,你知道媽有多擔心嗎?還有嫂子,自從你消失後她就不去醫院做復健了,現在連話也不說了,我好怕嫂子就這樣下去會生出病的,如果嫂子出問題了這全是你的錯。」小琳劈哩啪啦地說了一串話,孰不知阿明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嫂子?」

    「是呀!真真大嫂呀!」

    原來是真真呀!阿明彷如突然想起還有這個人的存在,他瞬間覺得自己好差勁,無情到一個令人可惜的地步,他憶起真真的挽留情景可是卻憶不起其他有關她的回憶,怎會這樣呢?

    因為都抵不過心中另一個影像鮮明吧!

    倏地,胸口有股焦躁在催促著他,現在不是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得快間,快問小琳有關阿承的消息,不然他會發狂,他可以感到自己血液的快速竄流、心臟的鼓噪,還有自己已趨混淆的心緒,這些都逼得他的思考紊雜狂亂,無法控制原屬自己該有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塊軟泥上,他很想站直,可是他永遠也站不直,平衡的中樞神經似乎已失去它的效能,他只能不斷白費力氣地嘗試,站起跌不再爬起,焦急地重覆這一些連鎖而無用的動作,徒勞無功。

    阿明突然發現,這樣的他完全不像自己,過去的他總是恬然地生活,選擇讓自己安適的日子,懦弱地來說是個不算主動的傢伙,並不會有任何太強烈的慾望想要什麼,而今的他彷彿只憑著一個意念在操控著,他的身體跟腦袋都空了,阿明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個軀殼,連靈魂都被抽離了,這樣的自己還是阿明嗎?他不禁要反問自己是誰,可是他覺得沒有問的必要,因為現在的他猶如擺脫了枷鎖,他不再覺得疲累了,那個意念令他得到了解脫。

    但,事實上這只個逃避的表現,阿明為自己找到借口,那個意念是自己的避難所。

    忽地,阿明瞥見一旁的男子,他直覺地問著:「小琳,那人是誰?」

    「喔,他是陪我來的朋友,也是阿承的好朋友,他叫小剛。」小剛對阿明點點頭,微笑地走過來。

    阿明可以察覺這人帶著一股莫名的壓迫,同時也好像有在哪兒見過,但是阿明將這些忽略,他要重點,實踐心中意念的手段。

    ★  ★  ★

    好暗,好冷,自己好像躺在地底。如果持續這樣下去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會像墳墓中的那些死屍一般發臭腐爛,全身爬滿了各式各樣的蟲,感覺著它們一口一口地叮咬,將自己的腐肉吞吃下去,變成它們的蛋白質、它們的血與肉。

    阿承窩在棉被裡不停地發抖,他仍然止不住從身體內部擴散開來的寒冷,他喝了好多好多的熱開水,短暫的溫暖壓下那股冰寒後旋即又顫抖起來,他就像小時候發著高燒的情況,明明自己的體溫是超過三十七℃可是卻只能感覺到冷,他突然好懷念人的體溫,與人依偎時的熱意,不知從哪兒湧出的寂寞讓他鼻頭一陣酸澀,他終於有熱燙的感受,宛若楓葉變紅而隨風飄逝地那樣自然,他無法制止自己淚水的分泌,只是靜靜地讓它流著。

    他不知道自己躺在床上有多久了,是幾個小時?還是幾天?一點時間的概念也沒有,他只知道自己的四周永遠是暗的,以及覆蓋在他身上永無止境的寒冷。

    呀!還有一項身為地球動物最原始的感覺,阿承感到飢餓,無比的飢餓,可是他不想吃,只要一吃就會嘔了出來,對他而言那是比飢餓更加倍的痛苦。

    急促的電話鈴聲響了,阿承半爬了起來,他乾嘔了幾下便用枕頭丟擊電話將之推倒,他不願有人來打擾,因為他要躲起來,他不能被任何人發現,尤其是那個會傷害他的人,他知道自己越變越膽小了,可是他只能束手無策地說著沒有辦法,因為自己真的無力反擊這一切,現實跟理想的落差以及無法順心如意的不快。

    然後他再度沈穩地睡去,直到有人撞擊大門的吵雜將他喚醒,他不情願地爬起開門,心想不是小琳就是小剛。

    果然沒錯,是小剛,而且還是平常難得一見的表情,是憤怒嗎?阿承正要問小剛為什麼要生氣,尚未開口小剛卻一掌襲來,不偏不倚地打在阿承那張兀自懵然不知的臉上。

    好燙,臉頰好燙,阿承將臉低下,輕撫著,呀!鼻血,好久沒有流了,倏地,他覺得好痛,眼淚又跟著流下來了,可是他分不清是哪裡在痛,只好用著沙啞的聲音問著:「……小剛我哪裡痛呀?」

    「你這傢伙睡糊塗了不成!你知道我跟小琳有多擔心你的嗎?會痛就表示你還活著。」

    小剛將電燈全打開,窗簾也全部拉起,他要掃除這裡令人沈鬱的陰暗。

    「可惡,你這笨蛋,為什麼都沒去上課,聯絡你快一個禮拜卻一點回音也沒有,為什麼不接電話?」

    阿承當然知道小剛在為他擔心,但他無法回答出他想躲起來的這個荒謬答案,所以,他只能發揮以往的說謊本能回答:「小剛,對不起,我感冒了,所以……」

    「感冒?」小剛這時才冷靜地看著阿承,之前對他的擔心化為方纔的衝動,他現在則是有點後悔出手太重。

    阿承蒼白消瘦的面容一下子就說服小剛,還有從阿承遮掩的這些都逼得他的思考紊雜狂亂,無法控制原屬自己該有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塊軟泥上,他很想站直,可是他永遠也站不直,平衡的中樞神經似乎已失去它的效能,他只能不斷白費力氣地嘗試,站起跌不再爬起,焦急地重覆這一些連鎖而無用的動作,徒勞無功。

    阿明突然發現,這樣的他完全不像自己,過去的他總是恬然地生活,選擇讓自己安適的日子,懦弱地來說是個不算主動的傢伙,並不會有任何太強烈的慾望想要什麼,而今的他彷彿只憑著一個意念在操控著,他的身體跟腦袋都空了,阿明覺得自己只剩下一個軀殼,連靈魂都被抽離了,這樣的自己還是阿明嗎?他不禁要反問自己是誰,可是他覺得沒有問的必要,因為現在的他猶如擺脫了枷鎖,他不再覺得疲累了,那個意念令他得到了解脫。

    但,事實上這只個逃避的表現,阿明為自己找到借口,那個意念是自己的避難所。

    忽地,阿明瞥見一旁的男子,他直覺地問著:「小琳,那人是誰?」

    「喔,他是陪我來的朋友,也是阿承的好朋友,他叫小剛。」小剛對阿明點點頭,微笑地走過來。

    阿明可以察覺這人帶著一股莫名的壓迫,同時也好像有在哪兒見過,但是阿明將這些忽略,他要重點,實踐心中意念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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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暗,好冷,自己好像躺在地底。如果持續這樣下去那麼自己是不是也會像墳墓中的那些死屍一般發臭腐爛,全身爬滿了各式各樣的蟲,感覺著它們一口一口地叮咬,將自己的腐肉吞吃下去,變成它們的蛋白質、它們的血與肉。

    阿承窩在棉被裡不停地發抖,他仍然止不住從身體內部擴散開來的寒冷,他喝了好多好多的熱開水,短暫的溫暖壓下那股冰寒後旋即又顫抖起來,他就像小時候發著高燒的情況,明明自己的體溫是超過三十七℃可是卻只能感覺到冷,他突然好懷念人的體溫,與人依偎時的熱意,不知從哪兒湧出的寂寞讓他鼻頭一陣酸澀,他終於有熱燙的感受,宛若楓葉變紅而隨風飄逝地那樣自然,他無法制止自己淚水的分泌,只是靜靜地讓它流著。

    他不知道自己躺在床上有多久了,是幾個小時?還是幾天?一點時間的概念也沒有,他只知道自己的四周永遠是暗的,以及覆蓋在他身上永無止境的寒冷。

    呀!還有一項身為地球動物最原始的感覺,阿承感到飢餓,無比的飢餓,可是他不想吃,只要一吃就會嘔了出來,對他而言那是比飢餓更加倍的痛苦。

    急促的電話鈴聲響了,阿承半爬了起來,他乾嘔了幾下便用枕頭丟擊電話將之推倒,他不願有人來打擾,因為他要躲起來,他不能被任何人發現,尤其是那個會傷害他的人,他知道自己越變越膽小了,可是他只能束手無策地說著沒有辦法,因為自己真的無力反擊這一切,現實跟理想的落差以及無法順心如意的不快。

    然後他再度沈穩地睡去,直到有人撞擊大門的吵雜將他喚醒,他不情願地爬起開門,心想不是小琳就是小剛。

    果然沒錯,是小剛,而且還是平常難得一見的表情,是憤怒嗎?阿承正要問小剛為什麼要生氣,尚未開口小剛卻一掌襲來,不偏不倚地打在阿承那張兀自懵然不知的臉上。

    好燙,臉頰好燙,阿承將臉低下,輕撫著,呀!鼻血,好久沒有流了,倏地,他覺得好痛,眼淚又跟著流下來了,可是他分不清是哪裡在痛,只好用著沙啞的聲音問著:「……小剛我哪裡痛呀?」

    「你這傢伙睡糊塗了不成!你知道我跟小琳有多擔心你的嗎?會痛就表示你還活著。」

    小剛將電燈全打開,窗簾也全部拉起,他要掃除這裡令人沈鬱的陰暗。

    「可惡,你這笨蛋,為什麼都沒去上課,聯絡你快一個禮拜卻一點回音也沒有,為什麼不接電話?」

    阿承當然知道小剛在為他擔心,但他無法回答出他想躲起來的這個荒謬答案,所以,他只能發揮以往的說謊本能回答:「小剛,對不起,我感冒了,所以……」

    「感冒?」小剛這時才冷靜地看著阿承,之前對他的擔心化為方纔的衝動,他現在則是有點後悔出手太重。

    阿承蒼白消瘦的面容一下子就說服小剛,還有從阿承遮掩的指縫中不斷流出的紅色血液,彷彿有種讓人快倒下去的錯覺,小剛現在反倒緊張起來,他怕阿承真的倒下去,對於之前的問題也就不追究了。

    「阿承,我送你去醫院吧!」

    「不,不用了,我不要緊了,感冒已經好了,而且我很討厭醫院裡的藥味。」

    「真的嗎?」  

    「真的啦!明天我就去上課,真的。」阿承扶著一旁的支撐物說話,他知道自己快站不住了,從雙腳傳遞上來的顫抖讓他的臉色發青。

    「阿承,你不會又喝酒了吧!」小剛彷彿察覺了什麼,用著意味深遠的眼光望著。  

    「怎麼可能,聽了你上次的話我就戒了,你可以去看看我的冰箱跟垃圾桶真的一滴也沒有。」阿承握緊自己的手,盡力集中自己的精神與小剛對話。

    「那就好,我不希望你一遇到什麼事就逃避,這樣的消極不適合你的,你有煩惱一定要跟我說喔!」

    阿承說聲好,然後,他抽了張面紙壓住自己的鼻樑,血液很快就止住了,那是記憶中那人教他的方法。

    小剛把一些講義跟筆記交給阿承,並說了一些學校最近發生的事後便打算離去。

    「等、等一下,小剛。」阿承突然出聲叫他,帶著不願被察覺的惶恐問著:「我問你一件事。」

    「什麼?」

    「那個怪人還在嗎?」

    小剛用著有點疑惑的臉想了想,隨即笑著說:「喔!那個怪人呀!很早前就被警衛趕走了。」小剛揮揮手離去還不忘吩咐阿承一定要去學校的話。

    走了,他到哪裡去了?阿承鬆了一口氣,現在他又可以過著安穩祥和的日子,他感到安心但卻有點空虛。

    打開剛才緊握的手,幾滴欲將流出的紅色液體凝在指甲嵌進的皮質上,他把血水撥出,無意識地在掌心上玩弄。

    只是這樣而已嗎?難道自己的內心還有著期待?阿承甩甩頭,兩年的時光已讓對方成為陌生人了,自己怎還會有著任何不可能的祈求,在那時,他並不會希望對方真的追上來,因為他只感到一股將至的未知恐懼,他害怕一旦被那人捉住了,自己很可能會被悲傷再度掩沒,直到自己無法呼吸而窒息。

    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嗎?阿承又再自問一次,他真不敢相信那人就這樣放棄了,那樣他這幾日的躲避又算什麼呢?

    哈哈哈,突地,阿承大笑,他笑那傢伙就如同以前一樣的孬種,一樣的懦弱,總是不敢承認自己心中的真實感受,然後不管做什事都如同以往般退縮,真是一個差勁到無可救藥的傢伙。

    自己竟然會喜歡這樣的人,阿承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不過,這些都是過去式了,阿承確信自己的選擇是對的,遠離他是正確的,他只要過去的甜美回憶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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