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小小喧鬧的醫院,並沒有刺鼻的藥水味,反倒是冷氣強了些。
阿明戰戰兢兢地等著女友真真從診察室出來。
淌著冷汗的手將掌中的小物品快浸濕了,這是妹妹幫他挑選的禮物,准備用來向真真道歉的。
呵明已經有了心理准備,不管結果如何他都會坦然接受,雖然現在沒車、沒房子更沒有錢,但是,為了將來著想,辛苦沒有關系,反正在很久前就有跟真真結婚的打算,只是現在對阿明來說這件事比想像的規劃早了點。
門輕輕地滑開,阿明的宣判即將到來。
真真微微低著頭,她的雙手正在發抖,並不是因為醫生說的真相而發抖,而是為了自己等會兒要說的話而顫抖。
她沒有懷孕,這事實使她害怕,她知道自己男友的個性,他是好人,跟他說自己弄錯了他絕不會生氣的。
但是,她仍舊害怕,她花在他身上的時間與心思讓她知道自己有多愛他,她想綁住他。
她努力讓自己的眼眶看起來有點潮紅。
門開了,她得出去扮成一位可人的女友,一位因懷孕而不安的美麗女人。
“真真。”她聽到他在叫她了。
“阿明,我……”真真很自然地滑下淚水。
阿明拍拍她的背道:“出去再說。”
沒懷過孕的真真該怎麼說呢?兩個人沉重地走在街上,入秋的晚風拂過兩人,帶動他們的衣角與頭發。
“這樣呀!”
“嗯,阿明,你……你會跟我結婚吧!”
真真小心奕奕地說著,她感到自己漸漸心虛。
阿明凝視她一會兒,然後溫柔地笑道:“你放心,我早就有這個打算了。”
真真看著阿明的笑容反而有些動搖。
太好了,這不正是自己要的結果嗎?真真搖搖頭,她覺得內心有股喜悅,但同時也覺得這種做法很糟。
她有點後悔對阿明說了謊。
“我想一個人靜靜,我先回去好了。”
真真迅速地招來一輛計程車,連讓阿明再說句分別的話的時間也沒有就跳上車開走了,留不在原地錯愕的阿明。
怎麼回事?我說錯了什麼嗎?阿明問問自己,好不容易才跟真真和好的呀!
一個人孤單地回到住處,阿明突然覺得有股疲憊襲來,這是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疲憊,他覺得他越來越無法了解真真了,好不容易交往了兩三年,彼此愈來愈熟稔,借由溝通阿明可以清楚地掌握與真真的互動,但,如今,阿明又不得不承認自己其實對真真毫不了解,他甚至很難猜測對方的心思,這在以前是很少發生的。
一開門,一股食物的香味,阿明知道他又來了。
“阿承,你怎麼又來我這裡?”
自從上次對他的感覺改觀後,這小子好像真成了他弟弟,三不五時就跑來這裡。
“阿明,你的電燈管是不是該換了,不會亮耶!”靠著射進的皎潔月光,阿承笑嘻嘻地對著阿明說道。
“三天前就不亮了,我明天再換。”
阿明脫下鞋襪一個徉躺在床上呈了大字型。
“好累。”阿明歎了口氣。
“你累什麼累呀!要不要吃紅豆餅?還熱熱地好吃哩!”
“不吃。”阿明簡潔地回道,他現在連講話都懶還吃東西咧。
右手掠過自己的胸前,摸到了一個鼓脹的物體。
呀!忘了送了。
“給你。”阿明把禮物掏了出來向阿承丟去。
“什麼東西?”
“禮物。”
“送我的嗎?”阿承有點驚訝問道。
“嗯,本來要送給真真的,可是忘了,就送你吧!”
雖然聽阿明這麼說,可是阿承還是很高興,禮物就是禮物,只要是送給自己的禮物當然開心,管它原本要送給誰,反正他本來就不拘小節也不大會計較。
“好難得喔!咦?這是什麼?”
阿承把禮物拆開,一個小小的淡藍玻璃瓶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阿明,你確定要給我這個?”
“什麼東西呀?”阿明從床上坐了起來問道。
“水晶藍,是指甲油耶!”
“啊!”
阿承把瓶蓋打開,指甲油的味道立刻飄了出來。
“嗯,好難聞,女人怎麼這麼喜歡這種致癌物呀!”阿承揮揮自己鼻前的空氣。
“你把它丟了吧!”
“丟了,很可惜耶!”阿承感到有點惋惜。
走到床邊坐下,阿承把阿明的手拉起。
“你干嘛?”
“不用多可惜,用了就會變好玩了,呵。”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阿明很難想像自己的指甲塗著蔻丹的樣子,他極力的抵抗。
“你給我放手!”
“又沒關系,反正它是透明的呀!”
“管它透不透明,你給我放手就是了,我才不塗這種鬼東西,要塗你塗你自己的,呀哈,還是你想讓我把你打得恢復正常。”
“哼,好呀!那你來幫我呀!”
阿承將指甲油遞了出去,阿明則氣憤地接過。
“手伸過來。”
阿明有點粗魯地將筆刷劃過阿承的指甲,他竟然會做出這種要人命的細致工作,而且對象還不是他的女友。
低著頭,兩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濕亮的食指指甲上,阿明看著阿承古怪的表情問道:
“怎樣?”
“有點舒服耶!”
“你有病呀!”
“不是啦,是涼涼的,好好玩。”
看阿承的樣子似乎想繼續,阿明只好把他當成外星人來看待,襯著月光,在沒有現代照明的房間裡,無聲地繼續塗著。
★ ★ ★
瞧著放在桌上的光亮手指,阿承晃了晃自己的手,他此刻才了解補習班的燈光有多麼地明亮。
“該死,這鬼東西要怎麼弄掉呀?”阿承低聲地抱怨,回想昨晚的情景,阿承心裡有道淡淡的甜蜜流過。
與他不搭的輕柔舉動,沒有抱怨地為他塗著,還有那相當迫近得令人怦然心動的帥氣臉孔,在在留給了阿承深刻的印象。他多想一直待在那個地方,一直盯著他的臉瞧。
他承認自己真的喜歡上那個人了,那個叫做陳明的暴力先生。
喜歡嗎?這種感覺是何時出現的呢?阿承問自己。
這種喜歡不是對堂哥那樣的喜歡,也不是對小貓小狗那樣的喜歡,而是另一種的喜歡。
大概是在公園見到的第一次面吧!雖然他很暴力但事實上是個溫柔的人呢。
對了,而且他還很聽話。阿承想著,嘴角不經意地上揚。
這叫做氣愛”嗎?呵呵,阿承仍舊微笑地盯著閃爍的指甲片瞧,沈浸在自己愉悅的世界中,為自己的發現感到內心充實。
“……用去光水擦就掉了。”
同樣低的音量,但卻清楚地傳進阿承的耳中,他驚訝地收起自己的思緒,不好意思地臉紅。
眼角輕輕地向左側瞄去,是一個五官相當端整的女孩,可惜剪了一頭女子高中規定的傳統齊耳西瓜皮。
呼!嚇了一跳。阿承嘖了一聲,為自己大驚小怪感到白癡,差點還以為對方有著透視人心的超能力,原來只是剛剛自己笑得太大聲。
“去光水足什麼呀?”阿承壓低聲調地回問。
“就是把指甲油卸掉的化學藥品,我想大概的內容物是甲醇吧!”女孩比了一個“我沒研究過”的手勢,吐了吐舌頭,令人感覺俏皮可愛。
阿承直覺地說道:“真可惜!”
“什麼可惜?”
“我說你的頭發毀了你,很可惜。”
“嘿嘿,我也這麼認為,不過嘛……”女孩用眼光打量著阿承,馬上回道:“你的頭發也是。”
阿承想笑,趕緊搗住自己的嘴,這女孩很有趣。
“是呀!如果我剪掉就成了陽光少年了,呵。”
“哼,等我畢業我一定要留一頭像嫂子那樣漆黑齊腰的長發。”
“嗯,那可能要很久吧!咦?你還沒畢業怎會……”
“同學,你真的很混喔!今天是大牌老師所以合班上課呀!”女孩為阿承的不專心笑了笑,“我叫小琳,你呢?”
“叫我阿承吧!”
十元便利商店,當真每一物品都十元,貨品也相當地多,阿承為自己從未踏進的領域感到好奇。
小琳買了瓶上面印有小丸子的去光水微笑地在阿承身旁坐下。
“你這樣擦掉你女友不會生氣嗎?”抽出一張面紙,小琳用去光水將它浸濕。
“生氣?不會啦!他巴不得我快弄掉咧!”是呀!他根本不是我的“女友”,況且,我在他的心中大概只是弟弟的等級而已,阿承這樣想著,突然有點落寞襲來表情也變得暗淡。
“怎麼啦?”小琳溫柔問道,停下手中的動作。
“沒事,還是快點弄掉,免得被別人誤以為我有女裝癖。”阿承笑呵呵地說道,拿起冰涼濕漉的面紙往手指甲搓揉,“為了慶祝我們認識,我們去唱歌吧!”
“好呀!只要你的女友不吃醋就行。”
阿承露出一個苦笑,聳了聳肩,拉了小琳的手便往騎樓外走去,遠遠地,好像想起阿明有個女友的事,一個叫真真的女人。
“我回來了。”阿承有精神地喊著,但卻沒有人回應。
“文哥還沒回來呀!又加班了嗎?”
最近清文常加班,大概是年關將至,公司接的case也較多吧!阿承其實不清楚清文的工作性質,因為他對任何事都不關心,該怎麼說呢?應該是沒有這個必要吧!這樣的個性自己也無法改變,只能說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因為小時候的那件事成了契機呢?
阿承甩了甩頭,打算止住自己繼續思考,他不願憶起那件事,好不容易現在的自己比較快樂點了,而且也找到了一個令他在意的人了,不是嗎?
“文哥快回來吧!我好餓呀!”
對著空屋大喊,阿承倒在床上翻滾著,想著今天認識的女孩小琳,不喜歡女人的自己竟可以對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心平氣和的講話,真是奇異。
“小琳長得跟阿明好像喔!尤其是那只鼻子,都一樣地挺。”
自言自語的症狀似乎又變嚴重了,阿承無趣地閉上嘴,順便也把眼皮合上。
“好的,媽媽,我會跟他說的。”
“嗯,就號坦樣,晚安。”
低低的絮語將阿承從睡夢中喚醒,他揉揉雙眼從薄被裡鑽出。
“姑姑打來的?”
“嗯,媽打電話來說二叔的忌日要到了,你這次會回去吧!”
“……”可惡!明明不想回想的,偏偏還是得面對,阿承在內心咒罵著,不發一語。
“阿承?”
“……原來時間到了呀!”
“是呀!下禮拜五,我會請假的,我們一起回去吧!大家也都想見見你呢。”
阿承微微點了頭,撒嬌地將身子挪近,雙手一環抱住了站在床邊的清文的腰。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摸摸阿承的頭,清文安慰著。
“文哥,我想做,來做吧!”
阿承用力拉下清文半解開的領帶,主動地遞上自己的唇。
“不先吃飯?”
“等會兒再吃。”
“呵,真拿你沒辦法。”
清文扯下自己的襯杉,捧著阿承的臉頰給他一個熱切而冗長的吻,黏熾的吻順著阿承尖俏的下顎往下滑,舔過了白皙的脖頸,吸吮著挺立的瑰麗色突起,舌尖的挑弄讓阿承發出難耐的呻吟。
“你真的長大了很多呢!阿承。”清文在阿承耳邊呢哺,雙手沒有松懈地將阿承僅有的遮蔽褪下……
阿承的喘息越趨紊亂,陶醉在性欲的快感,不管清文說什麼他都只能無力地悶哼著。
腰部的痙攣讓他迷失,全身洋溢著酥軟麻痺的錯覺,他閉上眼享受這一切。
“對了,是你剛升國一的時候吧!你母親把你帶到本家來……”
一個驚愕,清文不得不停下抽 送的動作。
只見阿承瞪著清文,淫亂的聲音已不再從他的口中傳出,余留幾分情欲下的混亂呼吸還有一股懾人的怒氣。
汗珠從額上滾落,阿承奮力地撐起自己的身體。
“……拔出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的,對不起……”
合上自己的雙腿,阿承抓起一旁的衣衫套上。
“……請你陪在我的身邊……不要走……”清文發出哀求,後悔地垂喪著臉。
阿承恍若末聞,穿上鞋子開門而出。
他明了這樣的舉動會傷清文的心,可是他沒辦法平息自己的怒氣,如果當場發作的話,他一定會傷害清文傷得更重,也因此他只好選擇這樣的方法。
走出去,讓自己的頭腦冷靜冷靜。
然後,忘卻清文說的話,忘掉那時發生的事。
脖子的酸疼讓阿承將頭垂下,他剛才望了多久的夜空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顆星星也沒有。”
當然不可能有,阿承自嘲地笑道。
都市的光害將夜空整個染紅,活像在遠方發生了火災一般。
站在無人的街道上,任憑涼風將體溫襲去,阿承就這樣一動也不動地佇立在路的正中央。
耳際仿佛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隨著風從遙遠的地方飄送,飄進自己的腦袋,送進自己的心海。
“阿承,我們來比賽吧!看誰可以把星星都數完。”
氣哈哈,你看,這是老爸的傑作喔!別看顏色這樣,它可是很好吃的喔!”
“奇怪,你媽怎麼還不回來?”
“哎喲,阿承,你又賴床了,快起來吧!”
“你又長高了兩公分呢!越來越高羅!將來要比爸爸還要高喔!”
宛如沙灘上被海水侵洗的足跡,愉悅的語調漸漸地淡去,在阿承腦中留下短暫的回音。
“可憐的老爸,到死都不知道媽媽背叛了。”
阿承低語著,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原諒那個從未盡過母職的母親、那個在老爸死後就將他拋棄的女人。
所以,現在的他對女人都沒有什麼好感,也不會想跟她們交往更不可能與她們結婚共組家庭。
感到手指有點冷,阿承轉身徐徐而行。打開之前大力合上的門,擔心的清文正坐在客廳等著他的歸來。
“別再提起那個人了,好嗎?”阿承輕聲說道。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提起的。”清文囁嚅地回道,兩行清淚就這樣地掉下來,“別離開我,阿承。”
“嗯,你真是一個寂寞的人呢!放心,我不會走的。”
繞到清文的身後,阿承給他一個緊緊地擁抱,柔聲說道:“你是一個寂寞的人,而我也是一個寂寞的人,但是兩個人的話就不會孤獨了,你說不是嗎?”
“所以,我會一直陪著你的,文哥。”
阿承自己很清楚和堂哥這樣的關系實在是太不正常了,但是他不在意,因為清文是唯一會對他好的人,在他被母親放棄的時候是他給了阿承親情,在他旁徨無助獨自悲傷的時候是他給了阿承安慰。
同時他也是把一切的情感交給阿承的人,自從清文的婚姻失敗後,阿承就成了清文的感情寄托,如今,阿承實在不忍心看他痛苦,叫他為清文做任何事都可以,但,這樣的心情不是愛情,宛若互舔傷口的敗犬,只是變質的親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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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茶香從眼前的陶碗裡飄升,褐色的半透明液體尚撞擊著自碗內側的弧度形成旋轉的圍繞,這是母親方才沏好的茶。拈拈自己上衣的口袋阿明找不著兩年前戒的煙,這只是緊張時的習慣性動作。
啜了一口熱茶,緩和了口唇的干澀,年輕女孩的聲音打斷了沉寂。
“咦?哥還有嫂子來了呀!”
“小琳,你回來啦!”母親應道。
“你們在聊什麼?”小琳趨上前來,愉悅問道。
“小琳,我跟真真要結婚了。”阿明帶了一股羞赧咧嘴笑道。
“真的?”小琳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再次歡呼道:“耶!太好了,真真真的變成我的嫂子了,有喜酒可喝了。”
看著小琳興高采烈地說著要通知同學,像只忙祿蜜蜂般消失在通往二樓的梯口,阿明將視線轉回坐在一旁默默無語的真真身上。
真真漠然的表情讓阿明猜不透她的想法。她應該很高興吧!可是為何在她身上找不著開心的感覺?
“真真?”阿明想把疑感解開地叫了一聲真真。
只見她對阿明靦腆一笑:“伯母,我很喜歡你們,所以能和阿明結婚我真的好開心,我想我父母親也一定很高興能跟你們結成親戚,不過呀……”真真一掃剛才的沈靜,揶揄說道:“阿明,你要快點說服我那固執的老爸喔!”
“當然,我會的。”聽了真真說的話,阿明安心回道,“媽,那接下來要著手的工作,可能得麻煩你們幫忙了。”
母親笑呵呵地道:“你們年輕人別想太多,所有的事都交給我們啦,你們只要開開心心、快快樂樂地結婚就好。”
看到自己一手養育的兒子成家在即,想必當然歡心、滿足,阿明覺得母親仿佛年輕了好幾歲,而自己也感到開心,對一個男人來說,沒有什麼事是比成家立業還重要的了,能夠讓母親早點抱孫子,也許這就是給母親最好的回報。
阿明忽然認為現在的自己是人生最順遂的時刻,工作在幾日前找到了,不久自己也要結婚了,也沒有其他令人煩心的事,全部都是那麼地美滿幸福,還有什麼要在意或煩惱的嗎?
應該是沒有吧!阿明下了一個結論,自己的心已經被美好一切塞得滿滿了。
啊!得告訴阿承這件好消息。
突地想起那小子阿明的頭就有點疼,這算是一件需要煩惱的小事吧!
那個來路不明的古怪家伙,最近有好好回家嗎?會不會又賴在我住的地方不走?還是又跑到什麼地方玩了?不會又去游泳吧!
搞什麼鬼?我干嘛替他擔心。
對於阿承這個沒有血緣的小弟,阿明竟不知不覺地為他擔憂起來,真如一位稱職的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