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星期後,午後時光。
正在書房裡埋頭工作的海揚,突然聽見窗外傳來的熟悉嬌笑聲。
他不由自主地將椅子往後挪移了幾步,視線亦由電腦前移至窗外,看見了在泳池畔和一群當地小孩玩著皮球的駱采憂。
精力充沛是她的寫照。
入境隨俗是她的穿著、
三點式的比基尼包裡著她儂纖合度、比例完美的婀娜身段,正在池邊玩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女人,那副胴體卻是一點也不像個孩子的。
纖細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圓翹結實的美臀、纖細修長的美腿、飽滿圓潤,看來彈性軟綿的胸部……
看著看著,驀然一股熱辣辣的氣流由他腦間炸開,甚至還似電流般地竄往他的下半部,使某個地方驟然充血了,他讓自己的瞬間反應給驚嚇到再也不敢看向她的身體,只能倉皇地將視線移往她臉上。
細柳似的巧眉,澄亮亮的清眸,國著玩耍而腓紅的臉頰,俏臉生暈,還有那笑彎成弦月狀的唇瓣,三不五時便要瀲灩著誘人光彩,而這就是她在這段「受刑悔過」的過程中所得到的結果。
是他的錯!
海揚生起自責,選了個風光明媚的好地方來「囚」她。
事實上,若依她所犯下的錯誤,實在是該被放逐到南極去餵企鵝,或是到莫斯科去幫人砌冰牆,到撒哈拉收集駱駝糞便,要不也該派個像《哈利波特》裡的巨人海格那樣的莽漢來當她的獄卒才對,而不是一個會對她心疼、會因她心軟,會被她的撒嬌潑賴而弄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大笨蛋——他自己。
「先生!」
門口響起聲音,海揚轉過頭去,看見了他的義大利籍臨時管家帕杜納提。
年近六十的管家帕杜納提,以及一個擅煮義大利美食的五十多歲廚娘羅莎,正是他租了這間別墅的附贈品。
自我要求甚高的帕杜納提,每天都會穿著乾淨整齊,扣著雙排銅扣的管家制服,昂首闊步巡行於別墅中。
清掃整理、修剪花木、刷洗泳池等等的工作都不歸他,那些有關於清潔的部分,屋主是另行發包給外頭的清潔公司來做的,帕杜納提只需要檢查屋子角落夠不夠乾淨,以及客人住得滿不滿意而已。
在和海揚、駱采憂共處了三個星期後,熱心的帕杜納提已自動為自己多加了一項工作——那就是勸海揚該放下公事,多陪陪駱采憂。
「天氣這麼好,您實在不該老將自己關在屋裡辦公,應該多去陪陪小姐的。」
果不其然,這老管家一開口,又是老調重彈了。
海揚斯文地俊笑,「不用了吧,我瞧她玩得挺開心的。」
「那是不一樣的!」老管家眼裡添進了責備。「沒有一個女人會不希望未婚夫能夠多抽空陪陪自己的,尤其咱們這裡的陽光又這麼好,還有哇,您可千萬別忘了你們現在是在試婚期,小心小姐悔了婚約,不要您了!」
斯文俊臉出現黑色斜線,海揚真心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一步錯,步步錯,在一開始他沒有堅決地不許采憂為他冠上「未婚夫」這頭銜時就已經錯了的,但在原先他真的沒想到自己會陪著采憂在此處住了下來。
租車行的老闆是這棟別墅屋主的朋友,而老管家帕杜納提又是屋主的叔公,路上那間Toruta Paradioso店的老闆娘又是老管家的外甥女,就這麼一連二拉三搭四地,在這樣的一個小地方,隨便一牽線都有可能會碰到小學同學或是遠房親戚,任何資訊只要被人說開,不出一個星期就幾乎是人盡皆知了。
所以在貝拉吉歐這裡,他和采憂之間的婚約,早已是被眾所周知且接受的「事實」了。
再加上義大利人的天性熱情浪漫,才會使得這位熱心的老管家三不五時跑到書房來敲門,勸他放下手邊的工作,多去陪陪「未婚妻」。
不但如此,還整天在他耳邊埋怨,說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哪裡有人帶著未婚妻來試婚,卻是一人睡一間房?
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是小姐的魅力不足呢!
於是帕杜納提自作主張地叫廚娘羅莎帶著采憂到鎮上去買些輕薄短小、省工省料的衣裳或是泳裝,也才好方便將她「未婚夫」的魂魄,給誘離開那台相當礙事的電腦。
帕杜納提和羅莎的積極做法似乎還挺合了駱采憂的意思,她整天笑咪咪地跟著兩位老人一塊算計海揚,弄得他神經愈來愈緊張,現在就連睡覺都還得要記得鎖門。
可即便旁邊的人邊鼓敲得響,他在心底仍舊篤定地認定著,他只不過是拿采憂當妹妹看待罷了。
一個星期前,若非采憂莫名其妙高燒不退,昏昏沉沉,連睡覺時都要他陪,捉著他的手怕他乘機偷跑,否則他早該按原計畫起程回台灣。
她的突然染病拖住了他,也打亂了他的所有計畫。
原先他是打算在他走後,就安排她到米蘭參加短期進修或是向Antonio學習的,加上現在這裡有個帕杜納提及羅莎可以照料她,他大可以安心地回台灣,卻沒想到她會突然生病。
不放心擱著生了病的她在異鄉,他只好一邊請Antonio幫他設法解決簽證的問題,一邊找人在別墅裡加裝了更完善的視訊設備,好讓他可以人留在貝拉吉歐,卻能以遙控指揮的方式來處理台灣總公司及紐約、香港、上海等地辦事處的大小事情。
他自認已為采憂犧牲了很多,但圍繞在他們身邊的人卻似乎並不如此認為。
「說真的……」
見海揚不為所動,老管家帕杜納提又開始叨念了。
「我和羅莎都覺得,先生您真是個不及格的未婚夫呢!難不成您和小姐之間的婚約只是商業聯姻?但若真是這樣,就對小姐太不公平了,她可是我所見過最可愛又最漂亮熱情的東方女孩了,不像您,內斂得很,她可是樣樣事事都把您擺在第一位呢,就連陪羅莎上個市集也只買您愛吃的東西,至於您哪,彷彿是只有在小姐生病的時候,才像人家的未婚夫的。」
聽見管家提起駱采憂生病那時他的明顯情緒失控,魂不守舍,緊張兮兮,海揚的表情起了不自在。
但他真的沒辦法,在看見她失去平日的精神奕奕而變得奄奄一息時,他的心難受得抽緊,甚至就連她要他答應留下來多陪陪她的要求,都毫不考慮地點頭同意。
「先生哪!」
帕杜納提瞥了他一眼,又開口叨念了。
「若非我已經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有一陣子了,我真的會以為您和小姐之間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但我和老羅莎都觀察得出來,您其實比誰都還在意小姐,總是有意無意的注意著她的動態或安危,尤其在您不自覺地瞧著小姐的時候,那種癡迷寵溺的眼神,分明就是個墜入了情網的男人嘛,我們真不懂何以您從不在小姐面前說些好聽的話或是主動親近,做些情人之間該做的事情,於是我們都猜想呀,那是因為您的性子太過內斂自製了,搞不好連自己已經動了情都還不知道呢!」
自己動了情還不知道?!
他會是這種白癡嗎?
海揚無奈搖頭,他們都不知道他之所以會三不五時盯著采憂,不過是怕她又跑去惹禍罷了,莫怪人家要說義大利人是個最熱情的民族了,連想像力都比別人豐富。
「帕杜納提,謝謝你的提醒,我現在知道了,知道你和羅莎女士都太閒了。」
雖被暗示管得太多,但老管家仍不死心。
「先生,您可別嫌我囉唆,您或許是早看慣了小姐,所以沒當回事,但在咱們這裡,她這清純可愛的『東方小天使』可是大受歡迎呢!不少本地的男子都對她擺明著有興趣,您如果想割愛,隨時有人等著要搶。」帕杜納提手指窗外說:「加上這附近多得是度假別墅,來玩的又多半是年輕人,論年紀、論體力,甚至是論起愛玩的心態都和小姐不相上下,您鎮日只顧著忙工作,當心未婚妻早晚要被人給撬走。」
老管家歇口氣,不滿地繼續往下說。
「不提別人,就好比住在『Aldo Villa』裡的那個法國年輕人,自稱是什麼新一代普普畫風高手,三天兩頭過來找小姐聊天,一會兒說是要討論普普藝術,一會兒又成了品酒,還慫恿小姐到城裡的PUB跳舞,您是剛好進城去辦簽證的事才沒碰到他,若非有我和羅莎阻止,他甚至還想帶小姐到波多費諾去衝浪!兩個年輕人這樣子整天膩在一起,就算是原本沒火的,爆也要爆出火花來了。」
海揚輕笑點頭,表示接受了老管家的好意,但他真的覺得對方是太過緊張了。
「謝謝你,帕杜納提,但我並不覺得……」
海揚原還想繼續說,卻讓窗外響起的陌生男音給轉開了注意力。
他轉過視線,看見了個二十郎當,滿頭耀眼金髮,長相不錯,身高破了一米九的西方男子不知是在何時來到了泳池邊。
剛剛那些原在和驕采憂玩球的小孩子都跑光了,只見她一雙纖細的美腿半泡在池裡打玩著水花,而男子雖被她的攻擊弄濕了金髮,卻不但不在意,還笑嘻嘻地伸掌撈水回敬過去。
兩人玩水的打鬧動作雖然都很孩子氣,但海揚卻可以看到男人那雙湛藍眼珠裡毫不遮掩著對於駱采憂的興味盎然,以及三不五時便故意靠近身展現出的濃濃侵略慾望。
接著男人突然伸長了一隻手,向著駱采憂飽滿的胸前挺進……
在老管家的倒抽氣聲,及海揚的瞠目屏息中,兩記鬆了口氣的碎音前後響起,因為看見了男人伸手只是去揪玩駱采憂胸前的髮辮,而不是意圖對她非禮。
鬆了口氣後是倏然心驚。
海揚突然驚覺到,就在剛剛那一刻,如果那男人當真敢在他面前吃采憂豆腐,他真的會毫不考慮從窗口跳出,左右開弓痛毆男人再帶回采憂,不讓任何人侵犯或傷害她。
被自己猛然高張的奇怪情緒給嚇到,海揚倉皇起身踱至窗邊,拉上了窗簾,選擇了眼不見為淨。
「讓他們去吧。」
他是說給帕杜納提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反正我在忙,有個人能夠陪陪她也挺好的。」
「但是先生,這樣子是不對的……」
老管家還想再抗議,卻讓海揚伸手阻止了。
「帕杜納提,你也該出去做自己的事了,我在忙,你看得到的。」
老管家雖被客氣地趕出了書房,但那碎碎念的老音仍是隔著門板傳了進來。
「事業沒了可以再努力,但愛人的心飛走了就追不回來了……」
海揚閉耳寧心,並且一再提醒自己。
采憂不是他的愛人,更不是他的未婚妻,不過是個小麻煩精,如果她當真找到了一個可以供她練習談戀愛的對象,那麼他應該在旁加油打氣才對。
想是這麼想著,但整整一個下午過去,海揚若非對著視訊螢幕無聲發呆,狼狽地被螢幕另一頭的人給喚醒,就是心魂出竅,回過神卻來發現桌上仍舊是一張白紙。
海揚原是坐著變成了站,一會兒又開始在屋裡踱方步,但不管他做什麼,就是驅不散胸口那股怪異的問火,他甚至有些失控地想要伸手揪發,這在以往,是他從來不屑的幼稚舉動。
怎麼會這樣呢?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
就在他在屋裡繞圈踱步時,沒看到門縫邊,那正在竊笑的兩雙老眼。
「看來先生似乎終於有些開竅了。」老管家壓低嗓門道。
「晚餐甜點,就來個能夠激發情慾的巧克力火鍋吧。」羅莎眼睛笑瞇成線。
終於夜燈一一被點亮,晚餐的時刻到了。
海揚在羅莎過來敲門請他到餐廳用餐時舒了口氣,結束了一整個下午的坐立不安的酷刑。
晚餐吃的是生蠔配上海鮮義大利面。
長條桌上鋪著美麗的地中海風情花格布,點著臘燭,樂音飄飄,除了安適的用餐氣氛外,紅酒、烤田螺、魚子醬沙拉及酥烤麵包都完美至極,只是當坐在海揚對面的女人漫不經心地開口後,那種很完美的感覺,陡然幻滅了。
「有人找我出去玩。」駱采憂淺啜了口紅酒,黑白分明的大眼直覷海揚,用的是告知而非詢問的語氣。
海揚用了點自制力才能迫使自己不立刻跳起來反對,而是斯文地擱下了刀叉,用拭嘴巾先按了按唇角後,才將視線投給她。
「我可以知道是跟誰嗎?」
「一個鄰居。」她回答得快且含糊,然後體貼地笑了,「你最近在忙是吧?」
他沒有作聲,等她說下去。
「所以呢,你應該會很開心我自個兒去尋些樂子的吧?」
他淡眸回視著她,「就算是囚犯也該有偶爾放風的時候,我不反對你出去走走,但慎選對像卻很重要。」
她乖乖點頭,「他是我們隔壁那間『Aldo Villa』的租客,來自法國,叫做強森布朗。」
「就這樣?」他問,語氣不太友善。
「強森是學藝術的。」駱采憂偏頭想了想,「我記得你曾多次提起希望我在這段『思過期』裡,能夠多多接觸藝術,多沾染點文人雅氣的。」
思過期?
她現在是在諷刺他的管束無力嗎?
海揚克制著沒讓表情寫在臉上,純粹是和她就事論事。
「如果我的消息來源沒錯,這位強森先生玩的是普普風而非正統藝術,而多半搞Pop Art的人都是對現實生活略有不滿,對於社會現狀懷有嘲諷的人才會去擁護崇信的。」
「那又如何?你不能否認它仍是藝術的一種吧?」請勿歧視非正統藝術,OK?
「它或許是,卻不會是我想讓你學習的東西,」海揚搖搖頭,「因為你已經夠野氣不馴的了。」
駱采憂放下紅酒,嘟起菱唇,小手往胸前一抱。
「OK,頂多我不去聽他那些論調總成了吧?我會跟他說,我的經紀人說我已經夠頑皮夠野蠻的了,再修下去恐怕就連如來佛都要鎮壓不住我,所以我和他一起玩時絕不碰Pop Art就是了。」
「他究竟想帶你到哪裡去玩?又究竟是想和你『玩』些什麼?」
請原諒他的婆媽及囉唆。
因為采憂雖然已經成年,但個性實在過於孩子氣,而當他從她父母手上接下照顧她的職責後,他早已形同是她的監護人了,尤其這會兒他們身處異邦,對方又是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叫他怎麼能不憂心?
海揚在心中對自己的行為如此解釋,只是有些不懂何以自己會在說「玩」這個字眼時,語氣酸到讓自己都要喊受不了?
「那麼我親愛的老闆,你認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單獨在一起時,最喜歡『玩』的又是什ど呢?」
駱采憂輕哼一聲,並趕在他變臉前,自動給了解釋。
「別想歪了,強森只是邀我到雷利奇去玩,他有個親戚在那裡有艘私人遊艇,可以搭船出海,也可以在船上喝紅酒開Party,甚至還可以睡在甲板上數星星,是在大海中央數星星的喲!三天兩夜,包我玩得開心,我想反正你也忙,應該會很開心少了個我粘在身邊的吧,所以就答應他了。」
「不許去!」
他低下頭舉又用餐,不再看向她,逕自為此事作了最後決定。
駱采憂微楞了幾秒後才回過神,因為從不曾聽過他如此嚴厲兼斬釘截鐵的否定句。她的脾氣是這樣的,如果他好聲好氣的說,她可能會稍退一步,但現在他用的卻是命令語氣?
命令到會令她光火、會令她不惜一切也要抗命的語氣。
「為什麼不行?」她雙手拍桌站了起來,美麗的瞳子裡火苗簇簇。
海揚卻只是很平靜地放下刀叉回望著她,眸光裡寫著嘲弄,「駱采憂小姐,如果我沒記錯,你是來受罰,而不是來玩的吧?」
她抬高下巴,「剛剛是誰說的,就算是囚犯也該有偶爾放風的時候?你不是不反對我出去走走的嗎?」
他冷靜回視她,「但我剛剛也說過了,慎選對象是很重要的事情。」
「你這叫做偏見,聽說人家是普普藝術家就瞧不起人!強森有什麼不好?他還曾在普林斯敦拿過藝術學位呢!我不懂,你整天要我多學習,現在我終於找到人願意教我藝術、教我法語、教我——」
海揚不帶好氣冷冷打斷她的話。
「我保證他最想教你的,絕對不是這兩樣!」
拜託!他看過那男人死盯著采憂不放的飢渴色芒,那是一種男人想要吞下女人的宣言,同樣身為男人,他當然不會看不懂。
彷彿被激惱得受不了,駱采憂忍不住捂耳尖叫.
「我不管!我不管!不管你怎麼反對,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事事都得向你報備,要等你同意,我有我自己的自由!反正,我是一定一定一定要出海去看星星就是了!」
聽見尖叫,餐室門縫擠來了兩雙微瞠含愁的老眼睛。
至於餐桌對面的男人,則是靜靜地看著對桌女子的尖叫,沒有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