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極境有個獅駝國。
此國境內有座金饅山,山上住著一隻大鵬金翅鳥。
此鳥極大,兩翅一層便是數百丈,一飛沖天便是遮雲蔽日。翅上金光閃閃且雜以五彩虹光,絢麗異常。
但它性情殘暴,愛食海裡巨物,如海鯊、巨鱉,甚至是蛟龍。
而它捕捉海中之物更有出奇的本領,只須振動雙翅,便能將海水一分為二,使潛伏於洋底的海族們個個無所遁形。
幾萬年來,葬身於大鵬金翅鳥腹中的海族不知凡幾,所幸獅駝國與東海相距千萬里,也就各自相安無事。
可是近幾年,或許是那大鵬金翅鳥已吃盡了當地的海族,獅駝國海域中的食物已填不飽它的肚子,是以它東看西看,竟瞧上東海這頭來。
展翅翱翔萬里,它來到東海海域中的露兒島,在上頭築了個大巢,決定在此落腳。
乍臨東海,大鵬金翅鳥真是為那豐富的海中美食樂翻了。
放眼望去儘是肥美的大魚、龍蝦、海膽等等,此外,還有為數不少的龍族。
這兒真是它的仙境啊!
自從大鵬金翅鳥出現後,敖廣便下令露兒島四週一百里為禁區,海族們均小心翼翼,每每接近了那兒便繞道而行,但不時仍傳出東海臣民讓大鵬金翅鳥惡吞狠嚼的消息。
惱恨不已的敖廣亦曾派過諸多青龍大將前往除去此惡鄰,可是儘管青龍大將個個威武勇猛,還帶來龍宮諸多寶器與其相鬥,卻都遭到同樣的下場,大鵬金翅鳥振翅一飛,惡口一張,就像吃餃子般將他們一個個囫圃吞下肚。
它的胃腸如銅牆鐵壁,胃液烈如滷水,讓它吞人肚之後,再強再勇猛的龍族大將,都立刻化成一堆泥了。
真好、真好!如果可以,它真希望龍王天天派兵來圍剿!
自滅東畿,如何殲滅這只可惡的大鳥,已成為敖廣心中最大的問題。
這一日,天色陰沉,風狂雨驟,露兒島的礁岸上悄悄出現兩道人影,一人頑長,一人高壯。
頑長的男子神情淡漠,另一人則滿臉謹慎。
身形高壯者正是敖石,他望向身旁的男子,目露憂心。
「大哥,就咱們倆,行嗎?」
「要不你還想找誰?」敖凡的眼神雖看似平靜,實際上卻是鉅細靡遺的觀看著敵人的巢穴。
在來之前,他已將露兒島的全覽圖完全記在心頭,只是經過惡鳥的肆虐,他擔心這裡的地形已有了變化。
「可以要老四、老五他們一起來呀!」
「他們說,長幼有序,等我們都死光了再輪到他們出手,省得老爹死時少了孝子送終。」
敖石一呆。又是這句長幼有序?
「那二哥呢?」
敖凡輕哼,「這位有翅膀的仁兄是公的,不是雌兒,你二哥來能有什麼用?」他淡淡瞥了眼三弟,問道:「怎麼,你怕?」
「怕是不怕,只是我覺得這樣太冒險了,萬一……」
「老三,」敖凡瞇了瞇眸,打斷他的話,「凡事都有萬一,只是做不做的問題。知道我為何不急著教你馭雨,反倒帶你來這兒殺鳥嗎?」
敖石老實的搖搖頭。
「說到馭雨,那些法術、咒語,就算你腦筋再差,想必也早已記得滾瓜爛熟了,可是你仍無法馭雨,問題其實是出在你的心。」
「心?」
「是的,你太缺乏自信。如果你不相信自己辦得到,那麼終其一生,你就是辦不到。能馭雨雖說是咱們神龍一族的天賦,但事實上所倚靠的,是來自於咱們體內強烈的狂性、霸氣及傲火。」
「狂、霸、傲?」
「沒錯,就這三個字。要狂得激烈,霸得懾魂,做得目中無天、無人、無萬物。在對著天伸高了手掌時,你一邊喚雲神、雷神,念著咒語,還得霸氣凌人地喊,「你們這些短腿的!神龍在此,命你們火速集合,即刻下雨,別惹毛了我!」那些傢伙因為忌憚於你的霸氣與狂傲,便不得不乖乖從命。」
敖石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你是在誆我吧?大哥。」
「誰會那麼無聊,誆自己的弟弟?別當我是在說笑,更別以為那幾句話很容易,如果霸氣不足,你就算喊到死,也沒人會理你,所以,這就是我帶你來此的原因。
「老三,你的長處是力大無窮,短處就是自信不足又凡事考慮得太多,這樣的性子如何凌霸他人?又如何使天上眾神因畏懼而從命?」
敖石聽了拚命點頭。「那我該怎麼做?」
「我知道你總是隨身帶著一把刻石小刀,還在嗎?」
「在。」敖石點頭,將小刀拿出來。
「好。」敖凡再度側耳傾聽,之後道:「趁現在風雨聲足以掩住你的腳步聲,惡鳥好夢正酣,你就用這把刀殺了它吧。」
敖石瞪大眼,低頭望著掌中的小刀。
「大哥,這刀會不會……太小了點?」對方會不會會錯意,以為他是要幫它剪腳趾甲?
敖凡面無表情地道:「我說過了,重要的不是武器,而是你的心,在面對敵人時,你必須不斷告訴自己,「我會贏!我一定會贏!」這樣,你自然會贏。」
「如果……」敖石吞了口口水,「沒贏呢?」
「如果沒贏,」敖凡一臉冷肅,「每年的今日,我會記得到你墳上祭拜。」
聽兄長這麼說,敖石並不害怕,反而勇氣百倍。
「那麼大哥你呢?」
「我?我會待在這裡繼續想辦法。」
敖凡回答得冷靜,敖石卻聽得傻眼。
換句話說,他那一向聰明過人的大哥,到現在都還沒想到該如何殲滅這只惡鳥?
他們來此,難道真的是來練膽子的?
也罷,此事既無退路,他只好往前走了。
敖石正要離去,忽然讓敖凡喊住。
「對了,老三,我一直想問,你手腕上的刀疤是怎麼回事?」 .
說著,敖凡伸手拉起敖石的袖子。
他的手腕上頭血跡斑斑,有著二十多條醜陋的血痕。
有的正在流膿,有的尚未結痂,有的還看得見裡頭紅紅的肉,看得出那一刀一刀劃下時是用了多麼強的力道。
敖石臉一紅,低頭撫平了袖口。「這是我怕忘了期限,所以在這兒做下記號。」
短短三個月,將決定他和依依的一輩子。
「換言之,」敖凡瞇眸沉思。「你這上頭已經預留了九十條刀疤的位置?」
敖石點頭。
敖凡拍了拍他的肩,「去吧!信心不是時,就瞧瞧手腕上的傷痕。喔,對了,盡量撐著別變為本尊,只要你還是人的模樣,它就不會吃你,它垂涎的,是你的龍軀。」
敖石點點頭,壯碩而靈活的身軀向大鵬金翅鳥的巢穴潛去。
在來露兒島前,敖石一直沒有閒著。
他依敖凡的交代,夜以繼日地進行著著常人所無法想像,更難以忍受的嚴酷訓練。
此時的他,身上雖滿是一塊塊驚人的結實肌肉,但靈敏度已是往日的百倍以上。
在見不著三弟的身影後,敖凡氣定神閒地在一塊大石頭下方盤腿坐定。他並未望向大鵬金翅鳥的巢穴,反倒望向海面,眼神淡然依舊,卻又像是有所期待。
「你真的就這麼讓老三去餵那隻鳥?是怕餓著了它是吧?」一道吊兒郎當的含笑嗓音從大石頭旁邊傳來。
敖凡轉過視線,看著那一臉笑咪咪的俊美男子。
「你怎麼會來這裡?」
「笑話!我這條浪龍雖成天在外頭遊蕩,但龍宮裡多的是眼線,自個兒的手足要來送進鳥腹當點心,我這個做二哥的又怎麼能缺席?」
來者正是敖廣的次子敖任,只見他笑嘻嘻地在敖凡身旁盤腿坐下。
「口口聲聲說喂鳥,」敖凡將視線調回海面上,「你若不放心,幹嘛不跟著去?」
「再不放心也得放心,他不可能永遠是個孩子,有些事情,旁人是插不上手的,做哥哥的也不可能永遠幫他,對吧?」
「既然知道插不上手,那你還來湊什麼熱鬧?」
「我來呀……」敖任仍一臉的笑,「是為你解悶的。」
解悶?
敖凡正疑惑著,卻見到敖任自懷中抽出棋盤和一袋棋子。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來吧。」敖任迅速的將一顆顆棋子就定位。「好久沒和你對弈子,這陣子我在外頭看了不少棋局,棋力大增,包準殺得你片甲不留。我是弟弟,我先開始喔。」
說著,敖任沒等兄長回應,先走了一步棋。
敖凡則是思索一番,片刻後才伸出手。
老二說得沒錯,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風雨不斷,大石下方,兩兄弟在棋盤上殺得日月無光,而不遠處,另一場戰局也已開啟。
被一把像是前來搔它癢的小刀喚醒,大鵬金翅鳥非常不開心地爬出了巢穴。
它歪著脖子,三角眼輕蔑地審視著眼前那在人類算大,對它而言卻只像只耗子的男人。
它高仰鳥首嘶叫,似乎說著,快快變回本尊吧!
大鵬金翅鳥二眼就瞧出男子正是它最愛吃的海龍,它暗暗吸了口口水等待著他以本尊現身。吃條龍,可要比吃個人飽得多了。
它的叫聲震得敖石耳膜都快裂了,但他毫不退縮,凝氣揮刀繼續刺向它。
打小,他最崇拜的人便是大哥,大哥既然這麼告訴他,那就鐵定不會錯,而且大哥正在後頭為他打氣、祝禱,他壓根不用擔心。
「我會贏!我會贏!我一定會贏!」
大鵬金翅鳥的脖子歪向一邊,看著敖石嘴裡唸唸有詞,接著舉起那個「玩具」向它撲來。
無聊!它的三角眼瞇了瞇。
它舉翅輕輕一揮,瞬間,敖石被一陣惡風掃向山壁。
他撞得頭破血流,皮開肉綻,連肋骨都像要斷了。
死命咬牙,渾身是血的沿著石壁滑下,敖石痛徹心扉,硬撐著站起身。
雖然血液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嘴裡還是念著,「我會贏!我會贏!我一定會贏!」
大鵬金翅鳥心中冷笑。喲,這小耗子還真不怕死耶!只是拜託他在死前別忘了變回龍形,讓它吃得飽一點。
之後,敖石不斷被惡風捲起,撞向山壁。
半個時辰過去,他已傷痕纍纍,可是連半點接近大鵬金翅鳥身邊的機會都沒有。
「我會贏!我會贏!我一定會贏!」
他的眼神始終堅定,身子卻愈來愈無力,不過無論如何,他自我激勵的話語始終不曾停歇。
又是一聲轟隆巨響,山壁承受不住敖石的碰撞,石屑四散。
敖石自碎石中緩緩爬起身,垂眸凝視手腕上一條條思念的疤痕後,他繼續向大鵬金翅鳥前進。
他滿身的傷,一身的血,但他絲毫不怕,因為他知道自己會贏,他一定會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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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
「該死!」敖任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我怎麼會下那一步呢?大哥,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不能。」敖凡面無表情,將視線調到另一頭。「再給你一次機會,老三後半生就再也沒有機會了。」話說完,他再度將視線轉回海面上。
「大哥,你到底在等什麼?」
「等後援,否則單憑我們的力量,打得過那只專吃龍族的大鵬金翅鳥嗎?」
「如果後援沒來呢?」
「等收屍。」如果還有屍體可收的話。
此時,海面濤生,一名少女自海中浮出,正是敖凡的七妹敖箏。
「好玩、好玩!」敖任笑瞇了眼,「原來小七就是後援啊!」
敖凡很快的走向她。
「小七,你可終於出現了,東西呢?」
敖箏點點頭,趕緊從懷裡取出兩枚裹了軟泥的鉛丹給他。
「這是太上老君按大哥給的方子調製了七日夜,剛剛才完成,並遣人送來的,他說使用前只需剝開軟泥,將兩扎互擊即可。至於我會這麼晚來,是因為……嗯,大哥……」敖箏有些不知該如何啟齒,「是因為有個傢伙死纏著要跟來,我努力過了,就是甩不脫他。」
「是你的小飛?」
「不是啦!是……」
正說著話,三兄妹耳中同時聽到大鵬金翅鳥振翅而飛的聲音,不約而同將視線轉了過去。
只見大鵬金翅鳥已將注意力由敖石身上轉到了海面上。
因為海面上有條淘氣的白色小龍,正用嘴吐出水柱噴向巨鳥,還笑嘻嘻的樂不可支。
「是寶寶?」敖凡驚問。
「是寶寶。」敖箏只能點頭。
見獨子就快成了惡鳥的點心,向來冷靜的敖凡難得失控。
此時,敖石已迅速化身為黑龍本尊,躍進海中,將小白龍護在身後。
黑龍狂嘯著朝大鵬金翅鳥噴火,終於將它的注意力拉回來。
大鵬金翅鳥忽地展翅,下一刻,大海一分為二,只見黑龍和小白龍岌岌可危,就要被大鳥給吞進肚子裡。
敖凡怒喝一聲,迅速發掌,將敖任送往鳥嘴,自個兒則飛身自另一頭潛近大鵬金翅鳥。
哇!好狠!為了救兒子,將自己的弟弟當祭品?
敖任在空中打轉,趕緊化身為青龍本尊,前爪伸,後爪蹲,身子一撐,硬是將鳥嘴撐大。
喂喂喂!死老大!要不是他反應夠快,不被吞進它肚裡才怪!
「撐著!」
敖凡看也不看二弟一眼,掠下一句話,深吸一口氣,便自鳥嘴鑽進它的咽喉裡。
撐?得撐多久?
他雖是條巨龍,但在這傢伙嘴上只像一條蚯蚓,他又能撐得了多久?
剛這麼想著,敖任突覺身邊多了道黑影,原來是全身傷痕纍纍的黑龍也飛上來,陪著他一塊兒以四隻龍爪抵住大鳥的巨嘴。
敖任心想,嗯,這個樣子倒是添了幾分勝算,至少現在有兩條蚯蚓了。
至於寶寶和敖箏,只能遠遠瞧著乾著急。
幸好敖石天賦神力,即使已身受重傷,但因為想著大哥還在鳥腹中,蠻性一發,便硬是死撐著不讓鳥嘴合上。
大鵬金翅鳥死命想閉上嘴,偏偏做不到。
明明有兩條龍在它嘴前,就是無法吞下去,可恨呀!
片刻後,敖凡從鳥嘴中飛出。
他右手箝住敖任,左手拉著敖石,大喝一聲:「走!」
兩個弟弟聽出大哥語氣中難得的緊繃,於是二話不說地迅速撤離。
下一刻,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在三兄弟身後響起。
他們雖快速往前飛奔,還是免不了被身後的爆炸波及。
強烈的熱氣及大鵬金翅鳥四散的肉塊及骨屑擊在他們背上,劃出了一條條血痕。
飛行間,敖任及敖石為了減少被骨屑打中的機會,變回了人形。
帶著兩個弟弟,敖凡快速鑽人海裡,藉著海水的掩蔽,減少再受傷的機會。
至於他自己,方才在飛進大鵬金翅鳥肚裡時雖小心提防,還是無法避免地觸到它肚中些許胃液,身上也受了不少傷。
等到爆炸聲完全消失後,三個兄弟破水而出。
露兒島的方向,那原是漆黑的天幕這會兒正燃著火光。
「火花!火花!」寶寶笑嘻嘻地噴著水柱。
敖凡游過來,蹙眉打了下兒子的頭。
敖箏搖頭一歎,「要看這場火花,代價可真高!」
她攙扶著全身是傷,連眼睛都腫得只剩一條縫的敖石。
「三哥,你還好吧?」
敖石點點頭,望向敖凡。
「大哥,我這樣……可以嗎?」
敖凡聳聳肩,仍面無表情,「你沒死,不是嗎?」
敖石眼中綻放著光芒。大哥的意思是,他成功了?
另一旁,只受了點輕傷的敖任拉著寶寶往露兒島的方向游去。
「老二,你又想做什麼了?」敖凡冷著臉揚聲問。
敖任嘻嘻笑道:「帶侄兒去吃烤小鳥。」
烤「小」鳥?敖箏忍不住噗哧一笑。她真服了二哥,這隻鳥還真是夠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