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底,千仞之下的龍宮。
一條粉色大魚,在眾多侍衛來不及阻攔下闖進了宮裡。
幾個侍衛斥喝著正要奔進去逮住它,卻見一道粉影閃出,大魚變成了個小美人兒,正是東海龍王的七公主敖箏。
她有著柳葉兒眉,杏花兒臉,玉筍般的柔荑,纖細的楚腰,如烏瀑般的及腰長髮,一身金紗軟綢衣,蓮花鑲葉裙,這會兒正噘著菱 唇,瞪視著那些有眼不識公主的龍宮侍衛。
還是侍衛長粗皮仔機靈,眼見公主面色不豫,趕緊笑咪瞇地上前。
「七公主,您又學會新法術啦?好厲害!竟能變成這麼大的魚兒,讓屬下們都認不出您來了。」
「是嗎?是嗎?你也覺得這法術厲害?」
敖箏聽見讚美,轉怒為笑,可是下一刻,她再度沉下俏臉。
「少拍馬屁了!我光會變,卻不會變回身的咒語,還得回龍宮裡喝下白玉聖水才能變回來。」接著她一臉委屈地說…「你們的七公主 啊,差點兒就成了人家嘴裡的生魚片了。」
「什麼!哪個傢伙恁地膽大,連七公主都敢欺負?」粗皮仔將長
矛重重擊地,「公主,您快告訴屬下,好讓屬下去替您討回公道。」
「那好、那好!這可是你自個兒開的口喔!」敖箏笑咪咪地拉著粗皮仔便往外走。「我回來,就是要帶人去替我討回公道的。」
粗皮仔滿臉訝異,「呃,公主打算現在就去?」
「當然羅!要討回公道,自然是愈快愈好。」
「就咱們兩個?」
「兩個就很夠了。」
「可是龍王下了令,交代屬下,若見到您回來,一定要先向他稟告,並且要您盡快去見他,這會兒您沒趕緊過去,他會責罰屬下的 。」
「那你就當我沒回來過不就得了!」笨!這麼簡單的事還要她教?
「可是……」
「別可是了,你先替我辦完了事,再去考慮爹那邊該怎麼交代吧!」
粗皮仔瞭解她的拗脾氣,只得無奈地歎氣。
「好吧!那麼公主,咱們這會兒究竟要上哪兒討公道去?」
「奉節。」敖箏簡單俐落地道。
「奉節?」粗皮仔搔搔頭。他不記得東海領域裡有這個地方啊,還是七公主越了界,跑到北海或是南海那兒去撒野了?
看出粗皮仔的疑惑,敖箏甜甜地一笑,為他解惑。
「甭再想啦!那地方你肯定沒去過的,奉節,是凡人住的地方。」
人間?粗皮仔慘白了臉色。七公主是要帶他偷偷到人間去,而且是要去找人討回公道?
這要是讓龍王知道了,就換成他要變成粗皮魚生魚片了!
救命呀!他的尖叫聲還沒溢出口,已讓敖箏拖著奔得老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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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帳歸來的途中,原本躺靠在軟轎中閉目養神的任劍飛,發現轎子突然停住。
片刻後,有人掀簾。
「少爺。」是姜萬里的聲音。
「怎麼了?」任劍飛連眼睛都沒有張開。
他信任萬里辦事的能力,此外,他每回出門收帳,身前身後都跟著十多名武功高強的護院,即使轎子裡放的是萬兩黃金,他也不擔 心會有意外。
「有人擺轎。」
任劍飛蹙起俊眉,「攔轎申冤?我又不是父母官,對方是找錯人了吧?」
「那丫頭不是攜轎申冤來著。」
「丫頭?是個女人?」邊說話,任劍飛的臉色變得更為沉冷,「她想做什麼?」
「賣身葬兄。」
這會兒,任劍飛總算睜開了眼睛。
他坐直身軀,眼神是嘲諷並帶著輕蔑的。
「什麼時候開始,『賣身葬兄』還搭著攬轎的方式?」
「屬下也不知道廠邊回話,姜萬里聲音裡也忍不住添了些笑意。「屬下方纔已問過街邊的人了,這丫頭用白布蓋著她兄長的屍身, 在路旁曬了一整天,有人向她問起,都讓她凶巴巴地趕走,偏偏只攔下咱們的轎子說要賣身。」
「你的意思是,那丫頭賣身竟還挑揀對象?」
「是的。」姜萬里點點頭。「她應該已事先探聽過,知道少爺您是蜀中第一富任家堡的主子,所以非巴著您不放。」
「親人死了本該哭昏了眼,這丫頭的眼睛卻是雪亮的,這樣的人物,姜總管認為,咱們任家堡養得起嗎?」
任劍飛淡淡地說完後,再度合上眼繼續休息。
「是,屬下知道該怎麼做了。」點點頭,姜萬里放下了轎簾。
片刻後,軟轎再度往前走,可是走不到三步,任劍飛就聽見有人敲著轎子。
「喂喂喂,你們怎麼這麼殘忍呀!沒看見我這兒寫著『賣身葬兄』沒看見我已經舉目無親,孑然一身了嗎?嗚嗚嗚……」
很悲慘扁台詞,可任劍飛隔著轎子聽了,卻突然很想笑。
除了那明顯是佯裝出的哭聲外,小丫頭那理直氣壯的語氣只是讓人聯想到登門討債,而非賣身葬親。
「喂!你們怎麼可以推人哪!誰規定了大街上不許跪人的?我是要賣身哪!難不成還得選地方跪?」
也罷!好男不與女鬥,你硬要擋,那咱們就算怕了你,換個方向走總行了吧?
可是轎夫們剛轉了方向,小丫頭又堵上來了。
「怎麼,我跪累了,換個地方跪不可以嗎?」
好!大不了他們再換邊走就是。
又換了方向後,轎夫們卻再度傻眼,只見那丫頭拖著那具屍體,又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雖說任劍飛手下俱是好手,但十個好漢怕一個潑婦,尤其是在光天化日下站在大街上抱著個死人的蠻丫頭。
末了,轎子換了幾次方向,她仍然硬是抱著兄長的屍身擋住他們。
「好啦、好啦!咱們也別玩老鷹捉小雞了,我乾脆把話攤明瞭講。你們想走?很簡單,有本事就從我身上踩過去,要不就從我兄長的 屍體上踏過去吧!
這樣我還能上衙門告你們,說你們凌虐死屍,罔顧死人尊嚴。」
凌虐死屍,罔顧死人尊嚴?
一句話逗得路旁看熱鬧的人們都想掩嘴笑;
這罪名該冠在丫頭自個兒身上才對吧!那個將屍體當沙袋般拖來拖去、摔來摔去的人,不正是她嗎?
這個當街阻道的丫頭,正是東海龍王的七公主敖箏,而那個不幸的「死人」,是陪她一塊兒來「討公道」的粗皮仔。
事前七公主說,他只須扮具死屍就算幫了她忙,可是她沒說這具死屍是這麼的歹命啊。
雖說他粗皮仔「魚如其名」,皮夠粗、夠厚,可也不是拿來這麼糟蹋的呀!
聽著自己的後腦勺撞在地上不斷咚咚有聲,粗皮仔只能在心裡啜泣。
嗚嗚,等公主的公道討夠了之後,他的公道又該上哪兒討去?
大街上不少人瞧著熱鬧,耳裡同時聽到死人的腦勺撞擊在石板道上的聲響。
眾人一致搖頭悲憐,好可憐的死人,若換成是我,肯定死不瞑目!
姜萬里一臉無奈。陪侍任劍飛多年,他還是首次遇上不知該如何處理的僵局。
就在此時,轎裡傳出了淡淡的聲音。
「停轎。」
轎子停下,緞金錦簾被人由內伸手掀起。隔著轎夫,任劍飛審視起那個正在撒潑的野丫頭。
「我說你們哪……」
敖箏原還打算長篇大論,沒想到轎子會停下,更沒想到轎簾會掀起,一轉眸,她才發覺週遭忽然變得安靜,以及那對正審視著她的 俊眸。
兩人的目光一對上,敖箏突覺喉頭一窒,像是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潮紅瞬間爬上她的臉頰。
任劍飛的眼神銳利剛猛,精亮如電,熱燙燙地似要熾人,敖箏只是被他看著,就覺得全身虛脫無力,於是她小手不由得一鬆,那個 「死人」忽然砰地應聲落地。
粗皮仔強忍著不哀號出聲,倒是街邊的人們都忍不住要為他齊喊一聲疼哪!
但敖箏仍傻愣著,臉兒酡紅,對此毫無所覺。
任劍飛睇視著眼前的少女。
他原早想停轎訓人,告訴她,想找任家堡麻煩,還請先掂掂自己的份量,然而在乍然見著那個蠻丫頭時,向來冷靜自持的他竟然恍 了神,忘了原本的目的。
制芰荷以為衣,集芙蓉以為裳。
這是竄人他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
那少女就像是無意中落人凡塵的精靈,柳眉,紅唇,俏鼻,鵝卵似的可愛小臉,渾身充滿靈氣。
最令他訝然的,是她那雙澄淨而無垢的大眼。
單論艷色,這丫頭或許還不如蜀中第一美女風鈴兒,但她渾身那嬌娜可人的獨特韻味兒,卻是誰也比不上的。
更怪的是,他明明是第一回看見這少女,可是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卻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心悸感覺。
真是心悸,他的心竟在不經意間猛然抽了幾下。
這樣的情緒,他還是生平頭一回領略。
雖然內心起伏不定,但任劍飛安然自若的神情並未讓人看出半點異樣。
「姑娘蓄意找麻煩,究竟意欲為何?」
「找麻煩?我?」
敖箏眨眨大眼,好半天才領會到任劍飛不友善的態度。
向來被人捧在掌心的她胸中怒火陡生,但她馬上億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立刻斂起怒容。
對,她是來報恩,可不是來找人尋仇的。
「小女子不是找麻煩,只是誠心誠意地想請公子爺幫忙而已。」
敖箏表現出楚楚可憐模樣兒,接著菱唇的貝齒還輕輕打著顫,全然沒有方纔的潑蠻勁兒,像是受盡了委屈,那雙泫然欲泣的大眼睛 彷彿隨時可能氾濫成災。
見狀,姜萬里猛揉眼睛。
好演技!若非親眼所見,他真會以為剛剛那個凶丫頭與眼前這一位只是長得相似的雙生姐妹。
雙臂環胸,冷瞇著眼,姜萬里心想,蠢丫頭,也不想想他家主子是多厲害的人物,她連他姜萬里都騙不了了,還想騙他家主子?
正這麼想著,他卻聽見向來精明的任劍飛不但沒打算趕人,還問了下去。
「你想要我怎麼幫忙?」
「買了我就是幫忙!」敖箏瞬間轉悲為喜。
「我買你有什麼好處?」任劍飛冷冷地一哼。
果真是個撥算盤的,問得很實際嘛。敖箏這麼想。
「我可以當你的貼身丫鬟,好生照顧你呀。」順帶報恩羅。
「你覺得……」任劍飛審視著她,「你有本事照顧人嗎?」他的眼神明白的寫著,我瞧你連自個兒都顧不好了,還妄想照顧人?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公子爺,請您給我一個機會吧!」
「街上人來人往,為何獨獨挑中我?」這丫頭會不會是哪個有心人派來摸他的底的?
笨蛋!因為街上人來人往,只有你救了我一條「魚命」,其他的人,當時都只想著該將我清蒸還是紅燒好。
「因為我和公子特別有緣呀。」敖箏厚著臉皮笑咪咪地道。她當然不能當街告訴他真正的原因,除非她打算被人當成瘋子。
有緣?真是睜眼說瞎話。
先挑准了再死黏上,這叫啥有緣?
姜萬里吸口氣,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找人來攆走這死纏爛打的丫頭時,卻聽見任劍飛又問了。
「你叫什麼名字?」
「敖箏,箏聲如語的箏。」她笑嘻嘻地說,怕他不清楚,還好心地加上註解。「你可以喚我箏兒。」
「好吧!箏兒,你先跟著萬里學規矩,至於該做些什麼事,你都得聽他吩咐。我給貯個月的『有緣』試用期,期限到時如果你做得不 好,那就該緝盡人去,我有權可以要你離開。」
轎簾放下,此事就這麼決定了。
「少爺!不行啊,這樣會壞了規矩的。」姜萬里趕緊上前道。
轎裡再度傳出淡淡的說話聲。
「萬里,別再說了,如果你覺得她不懂規矩,那麼從現在開始,讓她懂規矩就是你的責任了。起轎。」
幾個轎夫見事情總算擺平,個個如釋重負,立刻扛起轎子往任家堡的方向而去。
被留下的姜萬里無奈地將視線轉向那正帶著粲笑,目光仍追逐著轎子的敖箏。
天哪!主子是不是瞎了眼了,這丫頭笑得像花癡似的,哪像是剛死了兄長的人?
「敖姑娘。」姜萬里不情不願的喊了聲。
「呃?」敖箏眨眨眼,總算回過神。
天哪!她真是太開心了,他真的、真的、真的答應了耶!
「既然主子同意收留你,那麼你就跟我回任家堡去學規矩吧。」
「好哇、好哇!走走走,早點兒學好,我才可以早點兒去服侍少爺。」也好早點兒報恩哪!
「就這麼走?敖姑娘是不是忘了什麼?」臉上的青筋暗暗抽動,姜萬里強忍著大吼出聲的衝動問道。
「沒忘呀廣敖箏笑嘻嘻地環視自己,「我孑然一身,方便得緊,到任家堡後若發現缺些什麼,再買就是了。」
「我指的不是你的包袱,而是……他。」
姜萬里伸手指著那趴在街道上,早被敖箏忘得一千二淨的死屍。
「喔,他呀!很容易的!」敖箏笑咪咪的說,「我們家鄉的規矩是用海葬,你們這兒離海稍遠,還好有江,來來來,你幫我,咱們將 他扛到江邊扔下去,他東飄西蕩,早晚總會飄到海裡去的。」
什麼?姜萬里額上的青筋又開始抽搐。
瞧這丫頭笑嘻嘻的說得若無其事,如果真這麼簡單,她還需要賣個屁身葬個屁兄呀?
這一切更像個詭計了,可是為何他那沉著冷靜的主子會傻不愣登地情願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