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任的眼睛睜了又閉上,閉上了再睜開。
他想,這一定是他的幻覺,不然就是他又在作夢了。
「一直這麼睜睜閉閉的,你不怕眼睛抽筋嗎?」
眼前佳人盈笑若秋水,聲如銀鈴,這並不是夢,不是夢!他心愛的人兒啊,她破夢而出了?
「櫻櫻!」
他張開雙臂,卻撲了個空,就像他平日夢醒時一般。他的心又開始撕疼,原來這仍是個夢罷了。
「這不是夢,這真真正正是我!」
初櫻揚起唇瓣嬌俏地一笑。
「只是……」她幽幽地歎息,「這會兒的我既非花仙,也快要不是花妖,而只是一抹小小的妖精幽靈罷了,所以我是沒有實體的。」
「為什麼?」敖任呆住,膽戰心驚地問。
他明白妖精幽靈的意思,那代表著她不但沒有實體,且還有生存時日的限制,時間一到便要蒸融,化為虛無了。
不似他驚恐,初櫻還是一臉的笑。轉個身,她跳上神桌坐在上頭,晃動著兩隻蓮足。
「還不都是因為你囉!問也不問我一聲就走了。」
「你知道我會肯走是為了你啊。」敖任苦澀地道。
他好想抱抱她、摟摟她,好想實實在在地將她擁在懷裡,想得他都要發瘋了,偏偏瞧著那抹誘人的妖精幽靈,他什麼都不能做。
「是呀!你走是為了我好,娘娘將我關進調心居裡懺悔也是為了我好,偏偏哪!」她搖搖頭,面帶遺憾。「我是個已經走火入魔、愛到無法自拔的小花妖了,我關在調心居裡,不吃不睡,不哭不笑,每時每刻,我都只想念著我的小青龍哪!想著那個會喚我櫻櫻,卻又一聲不吭跑掉的壞傢伙。」
「櫻櫻!」他低聲一喊,眼眶整個熱了起來。
「瞧!」她誇張地歎了口氣。「就是這樣溫柔的低嚷害死了我的,百日後,娘娘派人來到調心居,卻發現我哪還有心可調?我根本是即將魂魄出竅,離大限之期不遠矣!」
初櫻想起了那時候的自己,笑容微斂,眸底湧起了傷感。
「娘娘看著我,淨是搖頭,她說:『初櫻呀,原先不讓你跟他,是因為你的年壽不及他,怕你大限來時要傷心,可是現在看來,你若不跟著他,就怕連花妖當有的數百年壽命也都要沒了。去吧,去吧!花要生得好,畢竟是離不了水的。』」
「所以,是娘娘允了讓你來找我的?」敖任臉上浮現興奮的暈紅。
「不全算是。」初櫻抬了抬纖細的下巴。「我畢竟是做錯了事,毀了清規的叛徒,娘娘是不能繼續在明裡幫我了。她在我魂魄滅散前先除了我的仙籍,將我打下凡塵,另外,還教了我如何在人間重生的法子。」
「所以,你就來找我了?」他溫柔地笑問。
「不找你還能找誰?」她淘氣地笑著,將兩隻蓮足晃得老高,心情因終於尋到了他而整個輕鬆了起來。「是你害我的,當然得要你來幫我囉!」
知道她未來將會屬於自己的之後,敖任心情大好,恢復了先前瀟灑的笑容,「初櫻師姊,我都變成了這副德行,你還認得出?」
「敖師弟,」她手托著腮,也跟著笑了。「你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能認得出的。」
「那麼現在咱們該怎麼做?」他問的是「咱們」,她的問題本來就該是他的。
「娘娘告訴我,要在魂散之前找回我原本在人間的凡體,也就是那株孕育出元神的櫻樹,以花瓣為面目,以枝椏為骨幹,灑淨瓶水為體血,然後我就能重生了,只不過,重生的我仍只是一介小小花妖,非仙非人,換言之,我的壽命仍只有五百到一千年。」
沒關係!他的眸底全是熾熱。五百年也好,五十年也成,他會珍惜她能在他身邊的一時一刻,屆時她若當真天壽已盡,那麼他會去弄清楚她投胎轉世的方向,人也好,妖也罷,他會繼續一世一世的找出她。
「淨瓶水該向誰要?」
「東海觀音大士。」
「咱們還有多少時間?」
「三天。」
她笑著伸出三根手指頭,卻害得他險些跌倒,瀟灑的笑容也消失了。
「這麼趕?」
「廢話!」她搥搥肩膀,噘起小嘴抱怨,「你四處雲遊,連龍宮都沒回去,可知我花了多少時間尋你?」
「那你還笑得出來?」他幾乎是怒吼著說。
初櫻完全不受他的怒容影響。唔,這還是他頭一回在她面前失控發火,原來傳說中龍族脾氣都很壞,還真不是假的。
「幹嘛不能笑?人家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耶!現在我就算是明天就得死,也都無所謂了。」
「你無所謂,那我怎麼辦?」
他又是一聲怒吼,接著伸手去捉她,卻又只是一掌空。
他握緊了拳頭。「別再多說了,咱們快點兒去求觀音大士,再到絕谷裡去找你的凡體。」
「可是我好想睡覺喲。」
一點兒也不在意他的怒火,她捂著嘴打了個呵欠。
「乖,趴在我背上休息,咱們該起程辦事了。」雖然她並無實體,但還是可以藉著半融入他體內的方式,由他帶著四處奔波。
「但這裡是崆峒耶,離東海有千里之遙。」
「小笨蛋,別忘了我是神龍,只要我變為本尊,那麼縱使千里之遙,我也能夠呼嘯往返。」
「那就更好啦!」她趴在神桌上,開始閉目養神,「那你就做做好人,先讓我補個眠吧。」
「櫻櫻!」
神龍的大吼聲對小花妖沒用,反倒將土地爺嚇得從神龕上直直摔了下來。
疼呀!
土地爺揉著屁股哀號,小倆口鬥嘴還真是……干他「屁」事呀?
觀音大士願意幫忙,只是,她輕啟檀口提出要求。
「最近我身邊少了個淨瓶童女陪侍巡行東海,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有個龍女來頂替一陣子。」
什麼是如果可以?那根本是絕對可以!
二話不說,敖任便犧牲了七妹敖箏。
「什什什……麼?你說什麼?」
剛剛從凡間偷玩回來還沒睡飽的敖箏,立刻被帶到觀音大士這兒來。
「小七,二哥平日對你如何?」
「挺好的呀!」
這是實話,在泡妞的空檔,二哥倒沒忘了對她偶施小惠。
「那好,你就幫二哥一點小忙,暫時在觀音大士這兒當個差吧。」
嗄?什麼意思?
敖箏還來不及問清楚,她那口口聲聲平日待她不錯的二哥已經抱著淨瓶水離開。
腰間掛著淨瓶水,身繫著初櫻的幽魂,敖任日夜未眠,化身本尊不停歇地翱翔千里,前去初櫻凡體的所在,兩人最初結緣的絕谷。
「還有多久時間?」
由海入河後許久,終於來到絕谷,變回了人形的敖任氣喘吁吁地問著貼在他背上的初櫻。
雖然是觸碰不著,但她那時時相隨的沁甜嗓音代表著她的存在,這正是他能夠精神奕奕遨行千里的原因。
「一個時辰。」
她在他背後睏倦的低喃。她好睏,而且好累,是魂飛魄散的期限將屆了嗎?
她的眼皮愈來愈沉重,像是有幾個鉛塊全掛在上面一般。
「一個時辰?夠了。乖,等你重生之後,我再讓你好好大睡一場。」
敖任的語氣中滿是興奮,一雙俊目比燦星還要閃耀。
一方面這是他小時候的舊遊地,另一方面前不久他還才在她夢裡重溫過,所以尋到此處並不難。
上岸後,他開始往峭壁上攀爬。
「櫻櫻,再一會兒我就可以實實在在地將你擁在懷裡了。」
「然後呢?」她在他背後問道,想藉此轉移倦意。
「然後?」他大笑,「然後當然是要瘋狂地吻你呀!」
「拜託!」她也笑了,「又不是沒吻過,有必要這麼興奮嗎?」
「哪有吻過?之前能碰你時都是在夢中,而現在,你雖緊隨著我,我還是碰觸不到你呀。」
「能碰觸到軀體真有這麼重要嗎?」
「當然!能將心愛的人擁在懷裡那種滋味呀!」他滿臉期待,「直是通體舒暢,喜樂無窮!」
「你以前不是天天都能抱不同的女人嗎?這種滋味不該早就嘗膩了?」
「櫻櫻,你還不懂我嗎?你對於我的意義是不同的,而且,自從喜歡上你之後,我就再也無法對其他女人有感覺了。」
她在他背後悠然甜笑。所以,這條浪龍已然「從良」囉?
只是,沒來由地,她心底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接著,她抬高眼往峭壁望了望。
「任,你說軀體很重要,可是如果我永遠不能再有軀體了,那你還會不會眷戀我這一抹幽魂呢?」
「我不許你胡說八道。」他沉聲道,語氣嚴峻。
「我是說真的。任,人不能太貪心的,沒有軀體也行,如果可以,即使只是一抹幽魂,我也盼著能與你長相廝守。」
她幽幽地歎氣,將自己逐漸透明的身軀沉入他的體內,想藉此證明,他們畢竟曾經合為一體過。
不是嗎?這會兒他體內有她,他的大手裡有她的小掌,他又高又大,完完全全可以讓小小的她住進去呢!
如果她真能永遠永遠這麼住在他的體內陪著他就好了。
那樣,是不是也能算是永不分離呢?
「你再亂說話我要生氣了,櫻櫻,我們就快要成功了,你不要再胡思亂想。」
驟然間,敖任的話卡在喉嚨中,無法再發出聲音。
他已經爬近了峭壁的狹縫間,看見那株櫻了,也總算明白初櫻方才會說那番話的原因。
那株櫻已然枯萎,別說花朵,樹葉,連枝幹都已經形銷骨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