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小樓
沈凝香臉色蒼白的坐著,連動也不動,像是尊石像一般。
她沒有再去見皇上、求皇上放了表哥,他在德妃那裡所說的一番話已非常明白,所以,她不去讓他糟蹋。
可是,他為什麼要把翠兒趕出宮呢?這是什麼意思?如此對她……那下一道聖旨又會是什麼?
身後突然傳來的沉重腳步聲令她心顫。
是皇上!他又過來了,會是來聽她解釋的嗎?
懷著一絲希望的沈凝香連忙站起身,但心中的千言萬語卻因觸及他深沉陰森的臉色而說不出口。
殷雲銳利的眸光掃向她微凸的小腹,冷冷地問:「你有孩子了?」
沈凝香點頭承認,「孩……」
「是杜彥之的?」沒等她把話說完,殷雲冷聲質問。
沈凝香呆住,好半晌才回神,「皇上,您怎麼會認為凝香肚內的孩兒不是您的呢?」她幾乎是屏著氣息問出口。
「因為你和杜彥之舊情難了、藕斷絲連。」殷雲低沉的聲音像是在克制著什麼。他再也不願意相信女人的話,在日國,他已受夠被背叛的痛苦。
沈凝香瞬間刷白了臉,整顆心揪成一團,令她無法呼吸。
他的一番話無疑是宣判了她的死刑,他可以因為額上紅斑而不要她,但絕不能誤會她!
「凝香是清白的。」她斬釘截鐵地道。
「清白?」殷雲嗤哼一聲。「你以為朕會相信你的渾話嗎?」眼見為憑,都已是鐵錚錚的事實,她還想辯解什麼?
「皇上……」沈凝香淚眼汪汪地望著他。再這麼和他說下去,她真的懷疑自個兒會因心痛而死。
殷雲無視她眼中的脆弱、傷心,僅是冷哼一聲,隨後側過身子,不想再面對她。
清平小樓內的氣氛凝重得讓人快喘不過氣來。
沈凝香盯著他陰沉、冷漠的側面,心灰意冷。她知道任憑自個兒再怎麼解釋,他也不會相信她。
「那麼,皇上打算怎麼做?」她萬念俱灰地問出口。
「你說呢?」
聽他無情殘酷的語氣,這孩子恐怕……
深深吸了口氣,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沈凝香淡淡說道:「皇上,請您念在凝香伺候您也有一段時日的份上,饒了這孩子。」
她伸手按住微凸的小腹,心中一片哀戚,這孩子注定不幸。
「他是無辜的。」原本,她很開心地要與他分享這個好消息,然而卻……
「你膽子倒不小。」殷雲眸子暴睜的看向她毫無血色的小臉,一股說不出的鬱悶襲上心頭。太過在乎的情感卻傷他最重,如同他從小疼愛、呵護的皇妹一般,竟然背叛了他……
「凝香深知自個兒說話沒什麼份量,我不過是被皇上憐憫的女子,對您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
冷冷的話就這麼說出口,沈凝香壓根兒沒想到她的話是否會激怒殷雲,此刻她的心正在淌血,卻感覺不到疼痛感,或許是……心死了吧。
「所以你才會與杜彥之舊情復燃?」他誤解了她的話。
其實此刻的殷雲已無理智可言,他像是受了重傷的猛獸,只要一個不小心,便可能會讓他大發獸性,將周圍的人撕得稀巴爛,以紓解他內心因被背叛而揚起的滔天怒火。
沈凝香的臉色蒼白。她當初深愛的仁慈男人到哪裡去了?她甚至懷疑,眼前的殷雲不是當年她所認識的他。
她不想再辯解,也無心力去解釋,再多說只會令她痛徹心扉。
她別過眼,不想瞧見他,「皇上,您的一句金言足以影響千千萬萬百姓的生死,臣妾斗膽要求,請您饒了他吧。」話聲甫落,她跪了下來。
她不再是他的凝香,對她而言,他是遙不可及、睥睨天下的君王。也唯有如此,他才會輕率的傷害她吧?
殷雲面色一沉,她的行為無疑是給他難堪。
她竟然為了一個情夫的孩子而跪下來求他?
她該死,真該死!
「朕不可能饒了他。」他堅決地道。
失去判斷力的他,完全沒想到這孩子也有可能是他的。
他堅決的神色令她心驚。
不!她不能讓他親手殺了他的孩子。
慌亂之中,沈凝香想起他曾說過的話。
「皇上,您曾說應允臣妾一事,不論是什麼要求都可以。」
「不錯。」他瞇起眼。
「那臣妾今日斗膽向您討人情,臣妾要這孩子和表哥活著。」沒想到他當初的應允會是她今日的救命符。
殷雲咬牙切齒的瞪著她,半響後他冷冷地道:「朕說過是一件事,孩子與杜彥之只能活一個。」
「那我要孩子活著。」
「君無戲言,朕允你!」話落,他無情地旋身步出。
淚水自沈凝香的臉頰滑落,她只能在心中對表哥說抱歉,她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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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就等於是寂寞、空虛、冷清。
這是眾人對冷宮的評語,但是對於沈凝香而言,她反倒覺得冷宮才是她歸依之處。
如果不曾與殷雲相識、進宮服侍他,相信在爹娘百年後,她也會長伴青燈、遁入空門,過著平平靜靜、毫無雜念的日子。
但是,不該是這樣的!本是恩恩愛愛的夫妻,感情怎會突然變得如此不堪一擊?唉,也許是自個兒太過奢求,女人的情愛對君王而言算得了什麼?他坐擁後宮佳麗三千,還怕找不到女人來愛嗎?
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君主什麼時候會變臉,完全無法預料。
「娘娘,該走了。」傳旨的公公催促著。
沈凝香抬起頭來,微微一笑,看怔了傳旨的公公。
「煩請公公帶路。」
「啊?」傳旨的公公訝異地眨了眨眼。香妃娘娘八成是瘋了,要不然神情怎會如此平靜?通常聽到自己被打入冷宮的妃子,無不哭得呼天搶地,嚷著要見萬歲爺。
傳旨的公公只能感歎紅顏薄命,他領著沈凝香步向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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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宮中孤獨嗎?寂寞嗎?
沈凝香一點都不覺得,因為這兒有許多關心她的人。
「凝香,你這是在做什麼?」才剛進屋的莊妃瞧見沈凝香正在打掃屋子,連忙搶下沈凝香手上的掃帚,「有孕之人是不可以亂動的。」
「我只是掃個地,不會有事的。」沈凝香柔柔一笑。
住在這裡的全是被先皇打入冷宮的妃子,她們知道她有孕之後,對她可是照顧得無微不至,讓她原本冷掉的心漸漸地溫暖起來。
「什麼叫不會有事?這事可大可小,你要是不小心摔倒,那該怎麼辦?」莊妃緊張地道。
「是呀!這事我來做好了。」跟著莊妃進來的淑妃道。
沈凝香又笑了。
此刻的她別無所求,只要孩兒能順利生下,她就心滿意足,至於殷雲……
算了吧!昔日的濃情蜜意,如今看來只覺得可笑,她和表哥清清白白的,他竟連解釋也不聽,還把她打入冷宮,對他……已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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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殷雲把沈凝香打進冷宮的那一刻起,後宮嬪妃個個歡天喜地,要不是深宮內苑不宜過於喧鬧,她們早就設筵慶祝,沈凝香既入冷宮,那她們就有機會了。
於是,後宮嬪妃無不使盡手段接近殷雲。
殷雲知道後宮是明爭暗鬥,而他也樂得配合,白日處理國事,到了晚上則縱情於個個嬪妃中。如今女人對他而言,只不過是發洩不滿的工具罷了。
他再也不會相信女人,至於香妃……他決意徹底忘了她,因為她和霓裳一樣,都是背叛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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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無聲的夜裡,一向冷清的冷宮突地燈火通明,原來是沈凝香要生了。
冷宮內的妃子一窩蜂地擠進沈凝香的住處。
「皇上、皇上……」伴隨著一波又一波的陣痛,沈凝香不自覺地呼出內心深處的依靠。
「凝香,忍著!」
「凝香,出力呀!」
一群妃子過來幫忙,其實是個個幫不上忙,最後還是有過生育經驗的莊妃充當產婆,負責幫沈凝香接生。
「這麼多人在這裡作啥?出去,你們兩個留下來幫忙,其他人還不快去燒熱水,準備一些乾淨的白布過來。」莊妃一進屋即神色自若的指揮眾人。
過了三個多時辰,沈凝香終於順利產下一名男孩兒。孩子的哭聲讓這群無依無靠、生活沒有依歸的女子全都展露笑顏,爭相要抱孩兒。
「你們搶什麼搶!凝香都還沒看。」淑妃將孩兒從其他妃子手中抱了過來,軟綿綿的觸感熨熱了她的心,她將孩兒抱至沈凝香面前,笑道;「這孩兒白白胖胖,好可愛。」
「凝香,為孩子取個名吧。」莊妃笑吟吟地道。
沈凝香靜靜的看著孩子,心中五味雜陳,不知該喜,該悲,或者是該怨。
這麼討人喜歡的孩子,差點就看不到這個世界,而要扼殺他的,竟還是他的親生爹親,他的命運未免太過坎坷……
皇上這麼殘酷的待她、傷透了她的心,為什麼此刻她心中卻毫無恨意呢?
圍在床邊的妃子們因孩子的出生而喜上眉梢,一時之間也沒注意到沈凝香的心思。
她們紛紛催促道:「凝香,快取名呀!」
沈凝香直直地望著正閉跟沉睡的孩子,語重心長地道:「就叫他不悔。」話一說完,二行清淚也順著她的臉龐滑落。
雖然他對她如此無情,但自己對他付出的愛卻永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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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後
「娘,真的可以放風箏嗎?」稚嫩的童聲裡掩不住喜悅。
「如果不讓你放風箏,就不會做給你了。」沈凝香笑道。
過了一會兒,沈凝香將做好的風箏放在不悔手上。
「我們到前院放風箏吧。」
「好。」不悔笑吟吟的點頭。
他一隻小手拉著沈凝香,另一隻手拿著風箏,他們母子倆才步出涼亭,莊妃即迎面而來。
「莊奶奶。」不悔微微一笑。
「乖孫子,到別處玩去,莊奶奶有事和你娘商量。」莊妃笑道。
不悔點了下頭,放開沈凝香的手,拿著風箏到別處去。
「真是乖孩子。」莊妃看著不悔的背影歎道,之後才轉頭面對沈凝香,「凝香,下個月初一不悔就滿五歲了,你那些姨娘想為不悔做生日,大家開心一下,你說好嗎?」
「姨娘們高興就好。』沈凝香微笑回答,並沒有拒絕。
因為她深刻明白,住在冷宮的妃子們不是犯了重罪,就是遭皇上遺棄,對她們而言,生命已無意義,有個可愛的孩子在冷宮,帶給她們許多歡笑,她自然不忍心拂逆她們的意思。
「那我就替她們先謝過你了。」
「姨娘,這是哪兒的話?該是凝香謝謝你們才是,你們好疼不悔。」
莊妃露出慈祥的笑容,「不悔是個乖孩子,再說我們這些老婆子不但沒了丈夫,連個可以依靠的兒子也沒有,更別提含飴弄孫了,不悔是我們這些老婆子的寶貝、生活的重心。」
沈凝香沒說話。其實打入冷宮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要孤獨的老去、死去。
莊妃盯著沈凝香,突然問道:「有想過要離開冷宮嗎?」
沈凝香身子一僵,漾出淡淡笑容,「凝香不會去奢求不該想的事。」從住進冷宮的那一刻起,她便斷了出冷宮的念頭。
「你和我們不一樣,你還有不悔,你是龍子的娘親,說不定哪天你將母憑子貴,出了冷宮。」
沈凝香的臉上仍掛著微笑,「姨娘,不悔是龍子又如何?皇上不承認也沒用。」對於他……她的心已死。
莊妃一時無言以對,但是……
「皇上要是想通了,自會召你回宮。」她也知道這個說法可笑得緊,讓皇上打人冷宮的妃子,皇上豈還會記得?
「這是不可能的,凝香沒那等福分,也不夠資格讓皇上再記起凝香來。」
莊妃不再說下去,因為她知道所有安慰的話,都比不過君主變心的殘酷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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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悔拿著風箏,獨自在前院放風箏。
他仰望藍天,看著風箏在艷陽下飛翔,歡喜不已。豈料,突然一陣強風將風箏的線吹斷了,風箏落在冷宮外頭。
不悔十分著急,他不顧沈凝香的諄諄告誡,小跑步的跑上石階、打開大門,出去找他的風箏。
走著、走著,最後他的目光定在一處,一名男人正拿著他的風箏。
「這風箏是我的,請你還給我。」不悔有禮地道。
原本陷入沉思的男人,因不悔的話回過神。他一見到不悔,倏地一驚,這個小男孩的眉目皆似……
「請你把風箏還我。」不悔再重複一次。
男人回過神,冷然的俊顏上揚起溫柔的笑意,「要朕把風箏給你可以,但是你要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不悔,風箏可以給我了吧?」不悔的心思全在風箏上。
「不悔……」殷雲頓時怔住,他又問:「你娘叫什麼名字?只要說了,我馬上給你。」這風箏勾起了他極不願意去想起的回憶。
「沈凝香。」不悔朗聲回答。
殷雲一怔,果然是她,他該猜得出來才是。
宮裡的人沒人會靠近冷宮,這孩童會在冷宮外徘徊,除了是她的孩子,絕無其他可能。只是,這孩子還真像小時候的他。
殷雲將風箏還給不悔,正欲開口,由遠而近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不悔,你在哪裡?」
不悔拿著風箏,連忙轉過身,迎向聲音來源,「娘,不悔在這裡!」
沈凝香快步走來,尚未走近兒子,高大修長的身影吸引住她的目光,令她不由得怔住。
她從來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見到他!他依然俊逸,只多了股冷肅的氣息。
殷雲也怔住。五年了,歲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如今的她柔媚得猶如出水芙蓉,清靈動人。
他一個箭步上前,定定的凝視她。
沈凝香瞧出他有話要說,她彎下腰來對不悔道:「你先回去。」
不悔乖乖的點頭,往冷宮奔去。
殷雲望著不悔消失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問;「他叫不悔?」
「是的。」沈凝香老實回答。沒有必要瞞他,他是君王,只要他一聲令下,沒有什麼事他會不知道。
「為什麼取這名字?」
「要不然該取什麼?不該嗎?」她淡淡的回應,卻帶著冷酷的語氣。
殷雲沒說話,在她轉身欲離開之際,突然說道;「你見了朕也不行禮,是不是連規矩都忘了?」
沈凝香僅是垂下眼,沉默不語。
「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無視於朕,難道不怕朕下令斬了你?」
沈凝香抬起眼,平靜無波的眸光不帶任何情緒,「被打入冷宮的妃子,還有何事可懼?」話一說完,她轉身離去。
是的,除了孩子以外,再也沒有任何一事可以擾動她有如死水般的心湖。
只是,既有此想法,她的心為何莫名的揪緊,甚至還有一股充血似的鬱悶?
望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殷雲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