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二月,大雪初晴。
黃昏時,周訪煙剛從宮中回到御賜的宅第。「大人,」僕人欲接過他手中的韁繩,將馬牽到馬廄裡。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周訪煙逕自牽著馬到後院的馬廄。
替馬兒裝了一槽子秣草豆料,又打了一桶水後,便蹲在馬兒前,看著馬兒津津有味地享用它的食物,看著馬兒滿足的模樣,他不禁也笑了起來。
親暱地撫了撫馬兒的長鬃,他才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間。
勤快的僕人將房間打掃的一塵不染,他緩緩地走進溫暖的房裡,脫下披風,抖了抖,彈去沾在發上與衣上的雪。
轉身見到房裡桌上擺著一隻瓷瓶,瓶裡插著∼枝綻放的紅梅花,梅枝上已經沒有半朵未開的花苞,盛開的花朵,看起來有點零落,因為將謝,卻也相當的美麗,因那紅。
不適合用冶艷來形容,自我、高傲的姿態,卻又那麼吸引他的目光,喜愛這枝梅花的同時,也心疼它被折斷的命運。
是誰將梅花折來放在這裡的?
彷彿聽見他心底的疑問,一個僕人抬著暖爐進來,笑吟吟說:「是個姑娘送來的。」
「姑娘?」是無雙嗎?該不會見那梅花美,忘了他的勸告,又折來給他了?
「是啊,中午她來時,大人剛好出去,小的就讓她將梅花放在這裡了。她還說,大人見到這枝梅花,就知道她是誰了。一僕人盡責地轉述。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果然是無雙,唉……
「可是大人……」他還有話要說那。想到那送梅花來的姑娘現在還在外頭等大人,天這麼冷,他都怕她給凍壞了。
「下去吧,不用說了。」周訪煙揮揮手,示意僕人出去。
那僕人見狀,只好識相的不打擾主子休息,悄悄退出,並隨即到屋外去找那位梅花姑娘,告訴她他們家大人見到梅花的反應。
「他不見我?」她不斷地搓著手取暖,鼻子已凍得發紅。
「是啊,大人只說他知道了,其它也沒說什麼,我看姑娘不像個會說謊的人,為什麼要騙人說你是大人的未婚妻呢?」怎麼看都不像嘛!他還差點信了她的話,真蠢啊他。
「怎麼會呢?他有看到我帶來的梅花嗎?」她不信地問,中午到這裡時,他剛好出去了,守門的不信她的話,不讓她進屋裡等,她只好找一間客棧休息,換了衣裳梳洗一番,將半個月來的旅程奔波洗去,想等他回來時再來找他。沒想到他人明明已經回來了,居然還不見她!可惡的周訪煙,她到底為什麼千里迢迢的到汴京來?又為什麼為他換上這一身女裝?
「怎麼沒有?不過大人見了也沒說什麼啊,姑娘你還是快走吧,天冷,站在這裡會凍傷的,多划不來。」他是好心,不然早轟她出去了,早讀想到京城裡有多少千金小姐、姑娘閨秀想嫁給他家大人,搞不好這是新花招也說不定。
她愈聽愈生氣,原本搓著取暖的手緊緊抓著裙擺,強抑怒火。從懷袖裡掏出他給她的紙箋———「把這個拿去交給他,他自然就會來見我。」
那僕人不識得幾個大字,接過紙箋,眼睛睜得老大的瞪著那小紙箋看,大笑出聲。
「哈哈,姑娘,勸你別白費心機了,我家大人不會見你的,像這種小紙片,每天不曉得有多少家千金小姐寫交送給我家大人,大人看都不看一眼,怎麼可能見了你的,就會出來見你呢?快走快走,不然叫侍衛來架你離開,可別怪小的沒警告你。」
他學乖了,可不再被騙。
看見那張紙箋被他揉成一團丟在地上,她真的被氣哭了。天冷,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都快凍結成冰,原本興匆匆的心也涼了半截。
「你別哭啊,這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很多人都跟你一樣啊。」那僕人以為她是因為沒辦法見到他家大人才掉眼淚。
她氣歸氣,可不是一般軟弱的女子,別人欺她一分,她不回敬個十倍是絕對不罷手
打定了主意,她用力推開擋在門口的僕人,他一時沒防備,被推了出去,滾下門前的階梯,她則趁機溜進門內,讓門外一干大夢初醒的衛兵跟在她身後追。
「啊,你,站住!」
她相當會鑽,沒兩三下便甩掉了跟屁蟲,只是也不小心在大宅子裡迷了路。
主人房會在什麼地方呢?她東闖西撞,在經過一間房的門口時煞住腳步,為著房裡頭一個正對著梅花發愣的背影。
她抿起唇,悄悄地走進去,掄起拳頭要往他身上打,以洩心頭之恨。他卻在拳頭即將落下的瞬間突然轉過身來,她嚇了一跳,拳頭硬生生的停在冷空氣中。
他訝異地看著站在眼前的人,生怕是他的幻覺,或者是……梅花所化成的花精?他不敢上前碰觸,怕一碰,她就不見了。
但又極渴望證明她的真實,雙手遲疑的靠近,到碰觸到她溫熱的身體,怕捉不住似的,他用力摟她入懷。
「寒梅,寒梅,真的是你,我不是在作夢吧?但願不是。」
一時忘了她是要來「教訓」他,然後走人的,略略遲疑的伸手環上他的腰與背,而後緊緊抱住他。對他的朝暮思念因他的擁抱而傾洩而出,到現在她才肯承認,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寒梅的主動讓他一愣,理智稍微回頭,才捨不得地放開懷裡的嬌軀。他貼著她的秀髮問:「你怎麼來了?」還換上了女裝,真稀奇……不過真好看。
「給你送梅花來。」她在江南一直盼著他回來,怎知左盼右盼,月月盼、天天
盼,就是見不到他的身影。見到他那張詩箋,她才猛然發現再也承受不了再多一天的等待煎熬,所以她來了,帶著江南的梅花。
「梅花!」是寒梅送來的!想起不久前僕人的話——送花來的姑娘中午就來了……注意到她凍得紅通通的鼻子和凍傷的臉頰,拉她到暖爐邊,才問:「你來很久了?」該死,為什麼沒有人通知他?
兩個人同時因一句「梅花」清醒過來,理智一回頭,彼此都有許多話要說、許多問題要問,當然,還有許多帳要算。
「你好可惡!」差點忘了他的可恨行為,讓她等那麼久也就算了,還不讓她進來,差點凍僵在外面。
「你一個人來的?」他與她同時開口。只身前來有多麼危險啊,寒梅還能平安到他這裡,他真不知該感謝上天保佑還是狠狠罵她一頓。
生氣歸生氣,教訓歸教訓,誰也不肯離開對方的懷抱一步,兩人相擁在一起卻怒瞪著對方,形成一種親近又怪異的氣氛。
「我那麼辛苦的趕來,怕梅花謝了、萎了,不坐舒服速度卻太慢的船,一路上快馬加鞭過來,你的僕人卻把我擋在門外不讓我進來,可惡,可惡!」不罵一罵他,難消她心頭之憤。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行為有多麼不智,萬一遇到了什麼危險,你以為你應付的來嗎?好好的江南不待,你幹嘛吃飽沒事千里迢迢給我送一技梅花來,要看梅花,京城難道沒有嗎?」
兩人邊罵對方,邊被對方教訓,罵的爽快,被訓時也心虛,直到罵了、發了長長的一串牢騷,各自覺的舒坦了,才停止炮轟對方。
「你……」
「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臉蛋都凍傷了,手指頭也是,答應我,以後行事別這麼莽撞。」他捧起她的臉頰輕啄,親掉了她的餘怒,又捉起她被凍傷的纖指,細細呵疼,將她化為繞指柔。
「嗯。」將頭埋進他的懷裡。幾時習慣聽他平穩的心跳來緩和自己惶惑不安的心緒?
「大人,有刺客……」先前把寒梅擋在大門外的僕人率領侍衛衝進房裡來,卻見到他口中的「刺客」正安穩地坐在他家大人的懷裡。
聽見他的叫喊,寒梅轉過臉來,一雙大眼帶著怒意又閃著報復光芒的看向他。腦筋轉得飛快的他,連忙哈腰退出房門外,還盡責的替他家大人掩上房門,以防春光外洩。
退出房門外,他的心底卻開始發毛髮冷,當他看見他家大人憐愛地抱著那名「刺客」,不不,是「未婚妻」時,他就知道他犯了一個相當相當嚴重的錯誤。
「李總管,不是要捉闖進來的刺客嗎?一跟在後頭的侍衛在見到房內的景象後,不禁諷笑起看人看走眼的李總管……搞不好他明天就會被降級成看門的了。
「哪來的刺客?是夫人,是咱們未來的大人夫人!」李總管見風轉舵的立即改口,領著身後∼票侍衛離開,心中卻開始祈禱那位姑娘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饒了他一馬吧。
這一晚,兩人有許多話要說,談話的內容雖是一般普通的閒事,卻是談的欲罷不能,若非寒梅連日來的奔波讓她太過勞累,終於疲倦的不知不覺睡去,他想,他們可能聊一輩子也不會厭膩。
將床鋪讓給不小心在談話中睡著的寒梅,他則到隔壁的房間休息。
次日,周訪煙上朝後,回來房裡,見寒梅仍在睡,坐在床邊看著她不雅的睡姿與毫無防備的睡顏,忍不住仰手觸了觸她的臉頰,才真的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而非他過度想念所造成的幻想。
不是南柯一夢,因為夢雖然醒了,可是寒梅還在。
她帶來的梅花在一夜後落盡,江南的梅花落了,他的寒梅卻活生生的在他隨手可觸的地方。
寒文的信在寒梅來到京城後的第四天送達,寒文樂得將女兒這個大包袱丟給周訪煙去煩惱,暗喜女兒歸宿有著落。
周訪煙看著信,知道寒文等於是將寒梅送給他當妻子來照顧了。
娶寒梅?現在這局面情勢,恐怕不容許他將寒梅娶進門啊。京城在天子腳下,他才拒絕了娶公主一事,若名目張膽的在此將寒梅娶過門,無疑是給皇室難堪,只要隨便一個諛臣在皇工耳邊說上一兩句,他跟寒梅恐怕就只能當一對苦命鴛鴦了,況且八王爺謀反一事,還沒水落石出,他忙著要幫孫逢恩調查,根本也沒時間管兒女私情。
寒梅雖然看起來這像十七、八歲,不知世事的丫鬟,但她快二十一了吧。明明這麼想娶她卻一直未能辦到,他總覺得辜負了她的青春一樣。
「我阿爹信上寫了什麼?」看他怔仲出神,她不禁開口問道。
周訪煙回神過來,折起信。「你爹要我好好照顧你。」其實不用寒文交代,他也會好好照顧寒梅,畢竟她是他唯一想娶的妻呀。
寒梅不滿意地道:「我可不用你照顧,我會照顧好我自己,如果你需要我照顧,我也會很『愛護』你的。」
「謝謝你的「愛護』啊!」周訪煙被寒梅認真的神情逗笑了,「寒梅你知道嗎?你真的很可愛。」
寒梅紅了臉,故作正經道:「不曉得你這麼會說甜言蜜語。」難怪能騙倒這麼多京望的名媛。看來那個李總管說的不假,她先前在客店裡聽到的傳言也是真的。
「你若愛聽,我不介意天天為你免費服務。」
他故作輕佻的勾起她的下巴。
「登徒子!」寒梅一巴掌打掉他的手,不愛他這樣輕浮。
他大笑出聲,改用雙手捧起她的臉蛋,她嬌嗔的模樣誘惑得他心蕩神動。「登徒子好色,你還自投羅網……」低喃輕語消失在情不自禁的輕啄細吻中。
瞪大了眼看他迫近的俊雅臉龐,沒想過要躲,卻有一剎那的怔仲;只一個怔仲,欺上唇的柔軟濕潤嚇了她好大一跳。似是料準了她的驚訝,雙肩被他按住,正襟危坐不敢妄動,一方面不討厭他的碰觸,另一方面,心底則有另外的盤算。
膽敢輕薄她可是得付出代價的……雖然說她還挺喜歡這種滋味。閉上眼,細細的品嚐他的味道,嗯,老實說,還真不錯。
「嫁給我。」他緩緩開口,不介意再次詢問她的意願,她一定忘了她早應允了他的求親。
「好吧,既然你這麼有誠意。」她這才破涕為笑,「我答應嫁給你了,那你是不是也該答應我呢?」她願意嫁,他也願意娶,這才公平啊。
「既然你這麼有誠意,我就答應你吧。」他模仿她的口吻,不忍見她失望,但是,現在確實不是談親事的好時機,私心的想要寒梅等,但要讓她等到什麼時候呢?
寒梅靠在他懷裡,沒注意到他的出神,逕自喃喃訴說心事。「別笑我明明說過不嫁你,現在卻吃你這株回頭草。」
他凝神,仔細傾聽,為她的用詞感到相當新鮮,他是「回頭草」?
懷裡的人仍不停的說話,眼睛不看著他,飄的老遠。
「你該明白我不愛束縛,婚姻對我而言曾經是累贅,及棄那年,陸續有人到家裡提親,阿爹先是因我年紀尚小,不急著替我找夫家。隨著我年歲漸長,阿爹見提親的人一一被我踢出大門去,上門說親的人少了,正合我的心意,阿爹卻開始急了,鄰居阿婆大嬸的話也多了,大家都在看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嫁出去,或者嫁不出去,一輩子當個沒人要的老姑婆這些話我聽在耳裡也不氣惱,反正是打定了主意不嫁,你不曉得每當我看
見童年的那些玩伴一個個娶了媳婦、嫁了人,有的都已經當爹當娘,生了一窩小蘿蔔頭,我就想,我的一輩子要像他們這樣嗎?我當然不,因為沒有一個男人允許他的妻子拋頭露面的從事建築工程。你知道那是我的興趣、連我爹都沒有辦法阻止我去做,我又怎麼可能為了一個男人放棄我的志趣,那不公平啊,是不是?所以我鐵了心不嫁,不惜和向來疼我的阿爹翻臉,因為阿爹雖然疼我,卻不瞭解我,否則他該知道他的女兒其實比誰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為她的話蹙起眉,這是寒梅不嫁的原因?
歎了口氣,她續道:「決定不嫁了,所以即使是你也不嫁,可是事後我後悔了。」她突然定睛望著他,唇邊綻放了一朵笑,如花一般美麗。「因為我發現,推掉你有點可惜,你這株草,好像很好吃。你知道我即使嫁你,我仍學不會當個閒妻良母,但是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喜歡你身邊有別的女人,我想霸住你,讓你當我一輩子的靠山,誰叫
你把我寵壞了……或許他們說的沒錯,我是在等你,因為只有你才養得起我呀,我不嫁你就是我的損失了!我知道我很自私、霸道、很不講理,我不會為你改變什麼,我也不會要求你,所以假如你的衣服破了,我會幫你找裁縫補,若是餓了,我可以幫你告訴廚子,但是你累的時候可以靠在我的肩上,你冷的時候可以偎著我取暖,你心情煩的時候可以向我傾訴,你看到什麼新奇好玩的東西可以找我一起分享——這是你僅能給你的……聽了我這樣一番話,不管你作何感想,我是貨物既出,概不退還了。」
說著說著,她在他唇上印上一個吻,然後笑得像只偷腥得逞的貓,臉頰一片嫣紅。
尚處在寒梅的話語所帶來的震撼中,須臾,他撫上她不知是因為害羞或者是因為空氣不流通所造成的嫣紅粉頰,著了魔似的。
「既已購買,絕不退還了……寒梅,你覺得我們婚期定在什麼時候,你才來得及準備呢?」他與她,究竟是誰在等誰?
婚期定在一個半月以後。
周訪煙已差人送信到吳縣去知會爹娘,請他們倆老代他重新到寒家下聘,並請他們屆時到汴京主持婚禮。
在京城這頭,寒梅並不在意傳統婚俗的種種繁文褥節,認為一切從簡,還說隨時可以嫁給他,但是他堅持在不鋪張的前提下,給寒梅一個隆重的婚禮,這是他對她的尊重。
不便太早公佈婚事,他連宅裡的僕人都瞞著不說,趁著年關將近,讓幾個僕人幫忙打點婚禮所要的物品,僕人以為是在準備過年節,並不曉得這是為婚禮所備。
另外,知道寒梅女紅不行,他只好請爹娘幫忙準備嫁衣和繡品。
寒梅此時才後悔以前沒好好學一手繡工,她女紅若好,就可以穿著自己繡的嫁衣嫁人了。要早知道自己會出嫁,她就算再不喜歡也會想辦法學好。
省悟的太遲,一個半月內,她能繡出個什麼東西,嫁衣和轎簾等等的是不用奢想了,那些東西就連繡工好的人也要花個一年半載才可能完成,想來想去,寒梅決定替自己繡-個枕套。
打定了主意,她特地拜託熟諳女紅的丫鬟教她描圖和針法、配色等等。幾次坐不住繡房,但強烈的自尊心硬是把天生惰性給壓制下來,安安分分地窩在繡房裡繡鴛鴦,不過在努力了十來天以後,教她刺繡的丫鬟看到她繡出來的成品,皺著眉不曉得該不該告訴寒梅實話。
「如何?!」寒梅拿著繡面詢問意見。
「要說實恬嗎?」丫鬟囁嚅著,見寒梅點點頭,她怯怯地道:「梅姑娘,奴婢覺得,你的水鴨繡得不錯。」如果把那些結在一起的線團忽略不看的話。
「水鴨?」寒梅聞言,垂下眼簾,低頭審視自己努力了十來天的成果,有點灰心。她繡的該是鴛鴦的,怎麼會變成水鴨呢?
那個丫鬟見她難過,忙道:「梅姑娘,羽類本來就不好繡,咱們何不從較簡單的花草繡起呢?」她不曉得寒梅執意要繡鴛鴦的原因。「比方說咱們可以繡一朵梅花呀,姑娘不就叫這個名嗎?」
拿剪刀絞掉失敗的成品,寒梅歎了口氣,捏捏酸疼的手,抬頭微笑道:「對吧,咱們從簡單一點的開始,就繡朵梅花吧。」
深夜,周訪煙見寒梅房中無人,猜想大概是寒梅不聽他的話,還不死心的窩在繡房裡繡東西。原以為她只是一時興起才會拿起她最不想碰的繡花針,誰知道丫鬟真倔,十來天下來,手指頭被針扎的怕有百來次,硬是不肯放棄。
走到繡房外,裡頭的燈亮著,他擰起眉,心疼她不愛惜自己,這樣冷的天,這樣昏黃的光源,再這樣下去,不病才怪。
本想訓她一頓,推開門,見她趴睡在繡桌上也沒多加件衣物,他急忙走過去。
「寒梅,醒醒,別在這裡睡。」他輕搖她,將她喚醒。
寒梅掀了下沉重的眼皮,顯得相當疲倦,見來人是他,又閉上眼睛繼續睡,只是不趴回冷冰冰的桌面,改靠向他溫熱的身軀。
看她要向後翻倒,周訪煙忙伸手攬住她,知道她定不肯自己起來走回房裡睡,他只好認命地抱起她,當她的代步工具。
想起她前幾日信誓旦旦的說若他累了,要把肩膀給他靠,抱著她回房的途中,怎麼想怎麼有一種被騙的感覺。
「周大人在嗎?」今天是旬假,不用上朝,遇不到周訪煙,孫逢恩只好上周訪煙官邸找人。八王爺突然被賜死,不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想周訪煙應該會知道才是。
「回大人的話,我家大人今早就出去了,至今尚未歸來。」守門的僕人道。
「我可否進去等他?」他和周訪煙時常往來,周邸的僕人、守衛多識得他,也就不加阻攔。
「那,孫大人請隨小的來。」守門的僕人恭恭敬敬的欲領路。
孫逢恩揮揮手,示意他止步,「不用了,李總管,我認得路,自己進去就行了——咦,今天怎麼是你守門?」
李總管尷尬地笑了笑,支吾道:「原來守門的老王告假幾天,小的就來替代了。」其實是怕寒梅姑娘想起他來,在大人面前告他一狀,屆時他可能連守門的工作都不必做了,直接被解雇,所以知道在事情未發生之前,趕緊亡羊補牢。
孫逢恩哪裡曉得箇中原由,沒再多問,自行走進宅中。
本想到書房裡爺周訪煙回來,在經過一處院落時.聽見女子的嬉笑聲,他停下腳步。
周訪煙個是一人獨居嗎,怎麼會有女子的聲音在此出現?
是僕婦或丫鬟吧,看主人在就這麼放縱,真是沒教養。
他舉步向前,打算看看究竟是何人這麼大膽,全然忘了自己不過是個客人而已。
寒梅正和丫鬟打雪仗,嬉笑的毫無節制,見有人突然進來,訝異地停下玩鬧,打量起這失禮的陌生訪客。
女眷是不能隨便見男客的,丫鬟見踏入院中的是個男人,嚇了一跳,拉著寒梅要躲。
寒梅擺脫丫鬟的拉扯,好奇地迎向陌生男子的目光,「你是誰?」看他一身名貴衣袍,想是府中的貴客,卻不知這樣的一個貴客,為何連進入別人的地方也不先知會一聲?
孫逢恩一進院裡就傻了眼,原以為會見到一些小丫鬟在嬉鬧,沒想到會見到一個佳人……
「姑娘,這個人太失禮了。」丫鬟拉拉寒梅的衣袖,低聲道。
孫逢恩聞言,回神過來,臉上竟竄上了紅暈。「很抱歉,是在下唐突了,」他該道完歉後便迅速離開的,但他的腳卻像生了根,遲遲不離開。
「既知是唐突,為何你還不走?」寒梅不大喜歡有人這樣直盯著自己看, 雖然這人看來不像壞人,但仍讓她感覺不太舒服。
「大概是他知道在這裡可以找到我吧。」一句戲謔從院外傳進來,下一刻,周訪煙已走入院中。
看見沾到寒梅發上、衣上的雪,他走了過去,為她拂去白雪,將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披在她身上。
「今天沒下雪啊,怎麼你活像經歷了場大風雪似的。」明明怕冷,偏又貪玩。
「無聊嘛,難道你希望我天天窩在房裡,悶都悶出病來了。」他好不容易休息個一天,原以為可以陪她到外頭玩玩,沒想到他還是好忙,今天一大早就丟下她自個出門,
好像壓根忘了她的存在,以後嫁他,是不是也得過這種無聊的日子?
聽出她話中的閨怨意味,周訪煙一愣,歉然道:「是我冷落了你。」
「咳,咳。」孫逢恩愈看愈懷疑,這個姑娘究竟是誰,怎麼跟訪煙這麼親近?
寒梅探出頭來,笑道:「你知道冷落了我就好,現在可別也把客人給冷落了。」
周訪煙笑出聲,示意丫鬟離開。「本來我要過府去找你的,沒想到你倒自己先過來了。」
「你也有事找我?」看樣子,訪煙果然知道事情原委。
寒梅不甘心被忽略,扯住周訪煙的衣袖,甜甜笑著:「這位公子是誰?你不替我引見嗎?」
聽佳人這樣說,孫逢恩也道:「是啊,以前來你這裡時不曾見過這位姑娘,不知她是……」他發現比起八王爺被賜死一事,他更好奇眼前這兩人的關係。
周訪煙見這情形,只得識相的扮起介紹人的角色,正要開口,孫逢恩己迫不及待的先自我介紹起來。
周訪煙笑了笑,牽著寒梅的手道:「逢恩,她是我的妻子寒梅。」
「孫大人,你好。」寒梅有禮的福了個身。
孫逢恩笑容凝在唇角。
「她、她是你的妻子?!」呆滯片刻後,孫逢恩不置信的指著寒梅喊出產,他的訝異不知是源自於周訪煙已有妻室的震驚,抑或是來自於這讓他一眼心動的佳人已是他人之要的遺憾。
「正確來說應該算是即將過門的未婚妻子。」
寒梅多嘴的補充說明。「你說是不是啊?未來的夫君。」不過,這位孫大人幹嘛這麼驚訝啊?奇怪…
「是,未來的娘子,這樣的稱呼你可滿意了?」習慣性的揉亂她的劉海,再撥齊,他轉向孫逢恩道:「我們的婚期訂在元月十八,希望你能來參加,不過在此之前,要請你幫忙保密。」太早讓其人知道的話,必定會引來麻煩與困擾。
「她就是你拒絕的原因?」拒絕娶公主,也拒絕雙雙,他當時不懂為什麼,看到寒梅以後,他的困惑有了答覆。
「大部分確實是因為她、所以才請你務必幫忙保密。」
孫逢恩點點頭,努力從震驚與失望中恢復正常,「我知道了,不過要替你保密到什麼時候呢?」婚禮總要熱熱鬧鬧的才好啊,他誰都不說,屆時誰來觀禮?
沒注意到寒梅蹙起眉,周訪煙道:「婚禮的前一天。」
「這麼晚!」難道他不打算邀請其他的官員?
「是啊,」頓了頓,周訪煙又道:「不談這了,你不是有事要找我?」
「啊,確是,八王爺——」看了眼寒梅,他猛然住口。朝廷政事能讓女子聽嗎?」
「我們到書房去談吧。」看出孫逢恩的疑慮,周訪煙立即說又轉對寒梅退:「寒梅,你回房去好嗎?天冷,記得多加件衣裳。」
寒梅大眼凝了他一眼,沉默地走回房中。
一到書房裡,周訪煙便開口道:「快過年了。」
「是快過年了,」孫逢恩跟在後頭,「訪煙,八王爺的事是怎麼回事?」
「被皇上賜死了。」
「賜死?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他總覺得他錯過了什麼?
周訪煙淡淡地道,「昨夜有日本國的使者來拜謁,你知道吧?」
見孫逢恩點頭,他又道:「那個日本使者不曉得怎麼得到了八王爺與海盜勾結的書信,昨夜裡偷偷交給皇上看,皇上大怒,夜召八王爺進宮,證實八王爺的謀反意圖後,
在官裡賜鴆酒一杯,令王爺自盡了。你很想知道我為什麼會知道吧?因為我剛從宮裡幫皇上處理完這件事才回來。皇上畢竟仍念兄弟之情,不扣王爺謀反的罪名,但是那些兵馬和海盜還是得處理,所以你快回去,因為皇上大概要召你去善後了。」
他只負責出主意,要動刀槍的事還是交給專門的人去吧。
「這麼說,皇上交給我的盜墓案也不必繼續追查了?」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你把我們所找到的證據呈給皇上看,把事情推到那幫強盜身上便是了。這樣就算找不回殉葬品也沒關係。」
「好好,就這麼辦、那我現在立刻回去,多謝了。」孫逢恩立刻站起來告辭。
「嗯,我送你出去。」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他也覺得輕鬆多了。
接下來就是等上元後娶寒梅進門,了卻多年來的心願了。
思及此,周訪煙不禁露出一抹微笑,笑的溫柔,彷彿連冬雪也將為之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