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愛人半顆心 第八章 囚蝶
    秋櫻不肯說那少年姓什麼名什麼,談起他時,還一副氣得牙癢癢,想揍人的悍樣。

    但是我們都知道,她是戀愛了而不自知。

    十七歲,與我初遇意儂時一樣年紀。

    秋櫻說的愈是滿不在乎,聽在我和意儂耳裡,我們就愈是擔心。

    愛情路上有人走的順遂,有人卻會神傷心碎。如今自己看著的寶貝也要走上這條愛情路了,教人如何不替她擔心?

    著急歸著急,擔心歸擔心,我和意儂卻也只能在一旁靜觀其變,畢竟這是秋櫻自己的人生,她有她自己的路,別人沒辦法替她走。

    往後的日子裡,我又有一次散步的機會。只不過這回我牽手的對象換成理所當然的意儂,而地點變成我家到附近市場的一段街道。

    我們邊走邊聊,聊瑣事、聊心清、聊秋櫻。

    聊瑣事、心情的少,聊秋櫻的多。

    假日清晨,我們從市場採購回來,我一隻手持著大包小包,一隻手牽著意儂的手。「辜弦,你會不會感到寂寞?」

    剛剛我們才聊到女兒的愛情進展,怎麼一下子話題又跳回我身上?我有一瞬間的不適應,因而也楞了一瞬間。「寂寞?不會啊,有你在我身邊,我怎麼會寂寞。我們正好走到一處交叉路口,意儂突然停下腳步,尋著我的眼,對住我的焦距。「那麼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呢?你會不會寂寞?」

    「不會。」我答得斬釘截鐵。

    「真的?」

    「真的。」我緊握手中的柔夷。「我不會寂寞,因為我會永遠牽著你的手,一輩子不放。」

    意依調開眼光,神情有點縹渺。「一輩子不放啊……如果我是一隻蝴蝶……」「如果你是蝶,我就成為囚住你的牢籠。」

    「那我不就成了『囚蝶』了。」意儂忽而嫣然笑道:「你不曉得國在籠裡的蝶會忘記如何飛嗎?」

    「忘記如何飛也好,這樣你就永遠不會飛走,永遠停在我的手中了。」我脫口答著,心底卻隱隱約約感到一絲不尋常。

    意儂不說廢話的,她這番話,背後有什麼意思嗎?

    「其實,蝴蝶也不願意離開她命運停駐的花朵……」她搖頭笑了笑。「哎呀,我們快回家吧,不然魚肉都要不新鮮了。」

    我遲疑的任著意儂牽著走,隨後,我緊握住她的手,握得緊緊的,任誰也拆不開。

    我不會放手的。

    又珊說我不作夢,其實不是。

    意儂就是我這一生中最美的夢。

    ***但是再美的夢,也有醒來的時候。

    「老爸我愛你。」

    「老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好人、好丈夫、好爸爸「老爸,我以後要開一家茶館幄,到時我就送你一張沒有過期問題的貴賓卡,讓你天天喝香香的中國茶。……十七年如一夢,秋櫻不是夢的開端,卻成為夢的終結,這是我始料未及的。讓夢突然醒了!我從未想像過會有這麼一天被自己親愛的小女兒「捉姦在床」。事實上還不至於那麼令人尷尬,但是我與又珊的事,確實在女兒面前曝光了。夢醒的這一天,午餐後,我和又珊正準備道別,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在一扇有著透明大玻璃窗的座位前,我們習慣用一個吻代替再見。

    這個吻讓人陶醉,幾乎讓我忘了離別在即的憐憫。

    親吻結束之際,突然覺得被窺視,我抬起頭,秋櫻竟不知何時就站在落地窗外,愕然地瞪著我。

    「爸,你在幹什麼?」我瞧見秋櫻唇一張一合,聽不見聲音,卻彷彿聽見了她的質疑。

    我不曉得要怎麼掩飾,或者,先掩飾什麼?

    裝作我與又珊的吻只是好朋友在打招呼……還是掩飾我之於秋櫻只是一個偽君子形象的掉落,怎麼掩飾,或者,先掩飾什麼?

    「辜弦,她……」又珊不曉得她眼前的少女就是我時常掛在嘴上的秋櫻。「媽,你在這裡做什麼?」秋櫻身後傳來一聲詫異的問話。

    我、又珊,以及秋櫻顯然都被這話給駭住了!

    那臉孔是我熟悉的,是那個數度等在我家門口的少年。而,無雙不巧的,他叫又珊「媽」。

    「她是你媽?」秋櫻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三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少年——或許我該稱他季桓。

    季桓,江季桓,又珊的兒子。

    秋櫻不信任的質疑引起少年的慌張。

    「不,我不知道,秋櫻,你別亂猜,說不定他們只是舊識。」

    秋櫻眺起了眼,神色複雜她看著我。

    「季桓,你怎麼也在這裡?」又珊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媽,你和秋伯伯只是普通朋友,對不對?」

    問題來得又急又快,又珊不知如何回答,頻頻看向我。

    忘了是哪個哲學家說的。

    生命中總也有無聲以對的時候。

    在當下,我突然瞭解了。

    我們的孩子在看,他們要求一個答案。

    我們無法閃爍其詞,因為我們相愛,這分愛,並不是偽裝。

    但是孩子,你知不知道,有時真相比謊言更傷人呢?你叫我如何拿真相的利刃親手刺穿你十七年來對一個好好父親的全然信任?

    我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該說的都已說盡,剩下的,那些梗在喉中的都是不該公諸於世的秘辛。

    我與又珊沉默不語,秋櫻率先開口了。

    「媽知道嗎?」

    她一個問題便輕易的將我打人地獄。

    「你怎麼能?……」

    再一問,我深墜十八層阿鼻萬劫不復。

    「你……」

    秋櫻硬嚥住,我屏息,希望她不要再問下去了。

    「你為什麼要讓我的夢碎得這樣殘酷?」

    然後……

    「秋櫻!」

    季桓追著我女兒奔了出去,我雙腳失力的軟坐在地上。

    「辜弦,你沒事吧?」又珊擔心的扶起我。

    我完全無法思考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我體內的細胞似乎一個個的死掉。

    我推開又珊,跌奔到洗手間,扭開水龍頭不斷的掏水往臉上潑。

    我不曉得我沒了多久,也不曉得誰的夢碎了。

    只覺得耳邊一直響著一句話:「碎了、夢碎了……」

    秋櫻的夢碎了,因為我的夢碎了而碎。只是她不曉得她的夢從來就只是建築在一片斷瓦頹垣上,是一座搖晃欲塌的危樓。

    一夢醒來,我狼狽的抬起頭,赫然看見鏡中那早生華發、不老自衰的憔悴容顏。我這一生,究竟夢了什麼?怎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呢?

    鏡子反照出又珊關切的神色,又珊身後的牆上,掛著一串陶風鈴。

    風鈴在響,叮叮、叮叮……

    蝴蝶,飛走了。

    那只被我囚在掌中的蝶飛出了窗外,再也尋不著它翩翩飛舞的蹤跡,一飛,就飛出了我破碎的夢。

    又珊悄悄地靠近我,扶住我的手臂。

    我將臉孔埋進她的肩窩裡,好一段時間,沒有言語。

    ***

    我醒了。

    而,該來的,總是要來。

    那天,秋櫻沒回家。

    她出車禍了,追在她身後的事桓送她到醫院,並且通知了我和意儂。

    意儂率先到了醫院,我趕到時,她已在床前陪著秋櫻。

    秋櫻沒有大礙,只有手肘和腿部有輕微的骨折。

    眼前的母女是我最愛的兩個人,但此時,我卻發現我害怕靠近她們。

    我遠遠的觀望著,意儂回過頭來,伸手招我過去,我有一瞬間的遲疑。

    秋櫻……她告訴意儂了嗎?

    接獲秋櫻受傷的通知時,我曾想:如果秋櫻死了,或傷到腦部、失去記憶,或許意儂就不曾知道中午發生的事!

    我嚇到了,你知道嗎?那一瞬間,我關心的竟然不是女兒的生命安危,而是擔心意儂知道我和又珊的事。

    我甚至還希望我的寶貝女兒死掉!

    天!我是中了什麼魔?

    我悄悄地靠近病床,秋櫻閉著眼,她安睡的模樣讓我的緊張稍稍放鬆了些。我偷覷了眼意儂,她的神色和平時沒有太大的差異,秋櫻或許還沒機會告訴她,那麼,我該自首嗎?

    「秋櫻醒來過嗎?」我低聲問。

    意儂輕聲道:「還沒呢,自我進來到現在都還沒張開眼過,如果不是醫生保證櫻子沒大礙,只有輕微的外傷,我真要擔心死了。」

    「喔,那就好、那就好。」

    我伸手撫了撫病床上蒼白的小臉蛋,心疼極了。

    這個世間上,和我最親、最近的,莫過於體內流著我一半血液的女兒,我怎能有詛咒她就此長睡不醒的狠心!

    「秋櫻,原諒爸爸……」

    我在秋櫻耳邊低喃,突然覺得秋櫻似動了一下。

    但只一瞬間,一切如常,我想大概是我眼花了。

    正這麼想,秋櫻眼眶的淚光又今人困惑起來,我甚至可以感覺到秋櫻的肌肉是繃緊的。她早就醒了?

    如果醒了,為什麼不張開眼?不看我也罷,難道地也不看意儂嗎?

    意儂突然從床邊的椅子上站起身,站到我身邊,然後伸手輕輕擦乾秋櫻眼角的潮濕。

    我訝異地瞪著她們。突然發現我似乎錯看了這一切。

    秋櫻不願醒,是因為無法面對意儂。我知道她沒有說出來,這事實讓我覺得好沉重。

    秋櫻沒說,但意儂是知情的。

    意儂從不說什麼,是因為她什麼都知道,就像當年我和倪樵間的約定一樣;在意儂面前,沒有任何事能夠被刻意的隱瞞起來,包括我和又珊之間。

    意儂不是天真不解世事,她是洞悉一切的智者,因為洞悉,所以才能平靜的面對一個出軌的丈夫長達十餘年。

    我錯了,我怎麼會忘了她只消一眼,便能看透我的魂魄!

    夫妻十七年來,她怎麼能忍受她的丈夫對她的不忠實,十數年如一日的靜默無言。

    天、天……天啊!

    我……我……

    「過去你對我說過多少不離不棄的誓言,如今你還記得幾句呢,辜弦?」我望著意儂姣好的臉龐,突然覺得無助起來。

    她澄澈的眼睜如一面明鏡,映照在鏡中的我,只是一團污穢不堪的臭泥。她並不執著我的回復,又道:「你有沒有誠實地面對過自己的心?魚與熊掌,當你都想要時,你會怎麼取捨?如果有一天蝴蝶想單飛,你願意打開牢籠放出籠裡的囚蝶嗎?你能不能明白,你其實沒有關住蝴蝶,被你關起來的,其實是你自己的心呢?好不好放開我,也放開你自己?」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我頭暈目眩。等等,她這話意是……天!

    「你知道?我……」

    「我知道。」

    意儂仰起臉,笑看著我。

    「辜弦,是時候了,我們離婚好嗎?」

    「不……」我有什麼立場說「不」!但我不願放開意儂的手,從不願意。「我不同意!」

    假寐的秋櫻突地睜開眼,喊得我震耳欲聾。

    「櫻子?」

    「別叫我!」

    秋櫻歇斯底里地不斷搖頭。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一顆又一顆,永遠流不盡似的,最後匯聚成一道道淚河。

    「你們說要離婚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究竟是不是你們的親生女兒,不然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先是你,然後是你,你們究竟把婚姻、家庭、還有我當成了什麼?一個高興時就抱一抱,不高興時就丟到一旁的洋娃娃嗎?」

    「秋櫻。」

    「不要叫我!」

    她回頭指著意儂道:「我本來還在煩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我好痛苦、好難過,替你抱不平,我不曉得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我皺起眉頭。「不要用這種語氣對你媽說話。」

    「那麼你來說,多久了?一年?兩年?還是更多年?說不定還是自我出生時就開始?呵,該不會江季桓還是我的「哥哥」呢!」

    「他不是。」天,秋櫻何時說話這樣毒辣?

    「那我呢?我又是從哪裡抱來的?」

    愈說愈離譜了!

    「你不是。」

    「那就更淒涼了。我所以為的美滿家庭,竟然只是一個構築了十七年的謊言,你們相愛嗎?你們懂得什麼是愛嗎?不然你們為什麼有辦法做出這一個幸福的假象?」「櫻子……」意儂詫異的低呼。

    秋櫻搖頭。「別叫我,我恨你們!我恨的不是你們破壞了這個假象,而是你們不負責任的欺瞞。」

    ***

    意儂來自一個書香門第。

    與我這個出身一窮二白、父母早夭,從小就寄人籬下的沒教養小子截然不同。她是出身高貴的千金小姐,我是前程渺茫的痞子。

    當年,她的父母會同意我們結婚根本就是天大的錯誤。

    他們該阻止的,而不是順從意儂的決定。

    意儂不該說「非我莫嫁」的話,因為我勢必要辜負意儂。

    我跟岳家的親戚一向淡於來往,只有前幾年意儂的叔叔過世時,我曾與意儂一道弔信,那時才認得了幾個。

    我們要離婚的這件事,不知怎麼傳的,很快的,在我們親友間爆發開來。指責像潮水一樣的自四面八方向我湧來。我成了他們口中不識好歹的負心漢,對於這樣的指責,我只有承受,沒有辯解的權利。

    因為我的確有負於意儂。

    離婚是由意儂主動提出的,我不願意答應。

    我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事實,意儂太平靜了。

    說要分開時,她面不改色,似無半點惋惜。那一瞬間,我幾乎真要懷疑起過去那二十幾年來,自我們十七歲時初相遇至今,她從來沒有愛過我!

    這懷疑真要今我崩潰了。

    為什麼她不哭、不鬧、不打我、不恨我,甚至連怨我都不?

    我寧願她恨我,也不願意見她這樣輕易的將分手說出啊。她怎麼能?

    離婚協議書一式兩份攤開在我們面前的小桌上,意儂低著頭,飛快的在協議書上簽名、蓋章。

    沒有半時片刻的遲疑,似是想快點離開我身邊一樣,毫不留戀。

    我望著她,覺得我的心痛得像是被人一片片的用刀刨了下來,再也癒合不了了。她簽好,抬起頭看著我。我以為她要對我說她後悔了,沒想到她卻是催促我快點簽名。

    「辜弦,該你了。」

    視線由意儂的臉龐重新回到桌上那份協議書上,白紙黑字,看來竟讓人覺得刺眼不已。

    沒有任何條件,不要求半毛錢的瞻養,甚至連秋櫻的監護權也留給我,意儂什麼都不要,什麼也沒有,這樣的離婚協議書,我怎麼簽得下去?

    我拿起筆,手不由自主的顫抖。「你……真的什麼都不要?」

    意儂笑著點頭。

    「你……真的不再考慮?」

    她笑著點頭。

    我緊閉起眼,逃避這樣殘酷的事實。意儂不要我,她連女兒都不要了,還會要我嗎?

    我早知道她所要求的是無雜質的純淨,濁臭如我,早已失去了留住她的資格,但是我……

    放她單飛,我做不到!

    我丟開協議書,將它推得遠遠的,推開小桌,擁住意儂。

    「別這麼對我,我真的愛你,請你原諒我,意儂……」意儂推開我,撫著我的臉龐,輕道:「我一直都在原諒你啊,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我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忘記過去,但是我不曉得這樣下去,我們的未來在哪裡?你懂嗎?這個決定,對我們來說,是不得不下的選擇。」

    「但是我愛你!」真可恥,我發現我完全沒有留住意儂的立場,我只能企圖以愛為名挽留住她,而這分愛,甚至是經過割裂的。

    意儂笑了,她定睛看著我,聲音有些抖顫。「我何嘗不愛你?」

    我愣住。意儂愛我?「既然還愛我,為什麼要離婚?」

    意儂再藏不住情緒,眼眶泛出了淚光。「這問題不是該問你嗎?」

    「我……」是啊,該問我,但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既不知,又怎能要求意儂給我答案?她總要我自己領會,那是她所在意的「感覺」。

    她別開臉,我瞧見她偷偷地用袖子在眼角抹了抹,又深呼吸了幾次,直到氣息緩和,才道:「有時候,愛情並不一定能化為克服一切困難的勇氣。光只有愛,是不夠的。離婚是我們必須的一條路,除了它,我不曉得我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選擇。我相信你愛我。」

    一直都相信。十七歲那年,你從學校的圍牆上跌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為你心動了,我很珍惜這分感覺,很仔細的收藏在我的心中……從來都不後悔嫁給你,直到有一天晚上,你帶著另一個女人的味道回家,我心碎了,就像被我打破的那一串陶風鈴,你忘記了陶鈴對我的意義,換了另一串給我時,你不曉得我心裡的感受。有一回你夜裡沒回來,我看著櫻子,看著看著,差點把她陷死,要不是櫻子一直哭,我可能早就殺了自己的女兒了,幸好我鬆開了手……那天晚上,我就抱著差點被我殺死的櫻子一起哭。」

    意儂訴說著今我咋舌訝異的過往。我從來都不知道……我竟然傷她這麼重!「我不甘心過,我愛你,不想輕易的失去你,想找出讓你別戀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見到你吻她,我嫉妒得快死掉。後來我跟在她後面,沒注意到後面的車子,被撞倒在地上,她送我到醫院,看你們眉目傳情,我心裡想著要報復,所以我讓醫生替我結紮,因為我不想為一個不忠的丈夫留子嗣。那段日子,我是愛你還是恨你,我自己也分不清……每次你說愛我,我就忍不住想間,既然愛我,為何還要愛另一個女人?」

    我脫口:「那你為什麼不問?」

    意儂笑了笑。「你真的希望我問嗎?」

    「我……」

    如果意儂早一點問了,事情也許更糟。我一直在逃避,說不定意儂早就注意到我根本不願意將這件事開誠佈公。

    她是因為體貼我,所以才不問的嗎?

    傻意儂……我欠她太多、太多了!

    「愛恨交雜的心情讓我承受不了,我裝著什麼都不知道,卻愈裝愈是痛苦,我開始質疑起最初選擇愛你的心情究竟是不是一種盲目的自我欺騙?回到最初,我發現我還是愛你,想了很久,我才想通,我愛你,就該愛你的一切,包括你愛我,以及你愛陸小姐,我釋懷了。原來愛不一定只能給一個人,你愛我的嫻靜,你也可能愛她的充滿自信,不知不覺裡,我竟能夠包容了。冉加上接觸了佛理,執著對我來說,似乎只能帶來困惑與煩惱,於是我學著去執、捨執,我可以為你和這個家付出我的愛,因為那是我自願的,至於能得到什麼回報,已經不重要。」

    她說著說著,望向窗邊的蝴蝶風鈴,我的視線也隨她調往窗外。

    微風一陣陣吹來,風鈴一陣陣地響。清脆而不雜亂,透露出一種難以想像的悠閒。

    那一瞬間,我似乎真看見了一隻蝴蝶翩翩然地飛出窗外,飛出了我的囚禁。蝴蝶有翅,凡有翅的,就該飛翔。是我作繭自縛,困住了意儂的天空。

    然而飛……真的比留在我身邊好嗎?

    意儂從以前就不斷地在暗示我,怎麼我竟遲鈍至此?如果我早一點發現,事情因是不是能有挽回的情地?

    「分開是早已決定的,只是沒想到會來這麼快。」

    「快?」我們不過當夫妻當了二十個年頭,我還想牽著意儂的手一輩子:「但是不能再拖了,因為還沒出生的孩子需要一個父親。」

    我的注意力被拉了回來。「什麼孩子?」

    「陸小姐跟你的孩子。」她平靜道。

    我卻訝然不知所以。「又珊的孩子?」

    「嗯,我們在秋櫻知道之前,有過一次談話。她說她懷孕了,這一次,我希望你不要逼她把孩子拿掉,我沒辦法給你的,就讓她來給吧。」

    我訝異的沒辦法全部消化掉意儂的話。

    意儂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拿下那串響個不停的風鈴。

    「蝴蝶本該要飛,我唯一失算的,就只有櫻子。現在的她還不能瞭解成人世界裡有著不可避免的無奈與必然,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

    秋櫻,會明白嗎?

    我不敢奢望。

    生她的我,都不能夠明白了,又怎能以為我的女兒會有明白的一天。

    也許,能夠明白什麼是什麼的,這世間也只有意儂一人了。

    意儂是證得菩提的菩薩,菩薩慈悲,同忍置我們父女子燒焚的業火之中?「你離開我,要到什麼地方去?」

    她回過頭,神色安靜地微笑。「如果你有一點瞭解我,你會知道。」

    仔細咀嚼意儂的話,我不得不承認,我不夠瞭解意儂。或許是我忽略她的心情忽略的太久了,人到已經記不起當年自以為對她的瞭解到底深人到什麼程度。我不曉得意儂要到什麼地方去,我捨不得,但我知道,這回我必須放開手,即使我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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