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以為況香凝跟他回到黑鷹堡之後就沒事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
「散心?」蘇抉堯的聲調更冷了。
冰冷的聲調讓況香凝不敢抬頭瞧他,此刻氣氛彷彿大漠突然降下冰雪。
蘇抉堯的嗓音明明聽不出他的情緒,卻讓人覺得大事不妙。他肯定生氣極了,如果現在惹毛他,天知道還有沒有機會見到今天的落日。
「散心?」蘇抉堯又強調了一次,也讓況香凝忍不住縮了縮頭。
難怪這個男人可以在大漠活得這麼自在,原來他能夠自行製造出冰天雪地的效果,他肯定不怕大漠的日頭吧!
「我真的只是出來散心啊!」況香凝為自己辯解。 「不然你可以去問我表姐。」
況香凝被他飽含怒氣的目光嚇得抬不起頭,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只是沒向他報備就出門,他為何這麼生氣?她以前在家時也從來不報備啊!
「那跟我聽到的可真的有些出入。」蘇抉堯輕哼一聲。
「出入?」況香凝擰眉不解。「我只是騎馬出去散心嘛,我有跟表姐說,那個馬廄小廝也有聽到啊!」況香凝嘔極了。他幹嘛這麼凶啊?活像她偷了他們黑鷹堡的馬兒似的,她可是特地挑了匹況家帶來的馬耶!
「就是你表姐哭哭啼啼的跑來找我,擔心你會出意外。而那個小廝也被你嚇壞了,結巴個半天說不出話,只說他沒辦法阻止你,覺得很對不起我。」蘇抉堯盯著況香凝,一字一句的道:「你確定告訴過他們,你想出門『散心』嗎?」
聞言,況香凝羞紅了臉,怎麼會搞成這樣啊?!
「我、我騎個馬也不行嗎?你憑什麼對我管東管西的?」況香凝氣壞了,表姐居然跑去找蘇抉堯求救?她有這麼讓人擔心嗎?!
蘇抉堯定定地瞧著況香凝妤一會兒,然後道:「我的確有資格對你管東管西。」
「什麼?!」況香凝張口結舌。「別以為你是我的未婚夫就能管我!只要姑娘我說一句話,我們之間的婚約就會立刻解除!」她拒絕向他示弱。
「你放心,我才不會拿那種沒有半點約束力的婚約來管你。」
聽到蘇抉堯這麼說,況香凝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但下一刻,卻見到蘇抉堯從袖裡拿出一封信,信封上的特殊紋飾,讓況香凝一眼就認出那是況家的所有物。
「這是況伯父和況伯母前陣子寄來的,你猜猜裡面寫什麼?」蘇抉堯笑了,笑得好溫柔、好親切,卻也笑得讓況香凝頭皮發麻。
不管信裡寫了什麼,肯定都不是她想知道的。
「我可不可以不要知道信裡的內容?」況香凝試圖掙扎。
嗚嗚……她怎麼會有這種未婚夫啊?難道她真要把他讓給別的女人嗎?可是,沒親眼見到那個溫柔嫻淑、和善可人的女子,況香凝說什麼也不甘心!
就算要認輸,也得先見到情敵究竟是誰吧?
況香凝完全沒發現,她不甘心的方向顯然與一般人不盡相同……
「不行。」蘇抉堯說得好抱歉、好抱歉,彷彿不忍心傷害她似的。「信裡講的事與你有重大的關係,你不能不知道。」
「我一點也不想知道啊!」況香凝幾乎要抱頭尖叫了。
一想到爹娘那麼喜歡蘇抉堯,簡直比喜歡她這獨生女還喜歡,就讓況香凝很難不大叫。
「我堅持你必須知情。」蘇抉堯緩緩展開信紙,親切地遞到況香凝面前。 「根據伯父的意思,在你返回塞北之前,我必須負責你的安全,所以你得乖乖聽我指示,避免你做出任何危害自己的舉動。
像你今天擅自騎馬外出,顯然就是危險的舉動,如果我沒有及時趕到的話,難不成你就要跟著程老闆他們走?」蘇抉堯挑眉,笑得親切的表相下,是十足十的危險氛圍。
「我、我又沒打算跟程老闆走,我正準備拒絕,你就領著一大票人馬出現,如果不是你惹惱程老闆,我根本不會有危險吧!」況香凝努力為自己辯解。
明明就是他先跟程老闆結怨,與她何干?
「對了,程老闆跟你究竟有什麼恩怨,為什麼他會說你騙了他?」況香凝非常地好奇。
雖然她老說蘇抉堯是個大騙子,但如果是生意上的糾紛,她相信蘇抉堯是連一文錢都不會貪取的。
因為「誠信」二字是黑鷹堡的信念,也是黑鷹堡能在眾多商旅往來的絲路上大大獲利的原因。大家都知道跟黑鷹堡做買賣,絕對不用擔心會買到不良商品。
但同樣的,也別想要欺騙黑鷹堡,妄想魚目混珠,否則黑鷹堡絕對會讓對方再也無法踏上絲路。
這是個絕對不容小覷的信條——所以況香凝才會感到不解。
程仕喜雖然講話非常難聽,卻不像是在生意上不誠實的人,尤其照程仕喜的說法,是蘇抉堯騙了他。
可這麼一來,又跟黑鷹堡的交易守則牴觸。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那個啊……只能算是私怨吧!」 一想到那件事,蘇抉堯只是微微一笑。
「究竟是怎麼回事?快告訴我。」
「與你無關。」蘇抉堯答得很乾脆,畢竟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根本沒有再提的必要。而且……「別忘了,我們還在講你擅自外出的事,別想把話題岔開,我不會上當的。」
「我又不是要岔開話題!」況香凝氣極了,他就當她這麼小人?!那好,她就小人給他看。「如果你不告訴我你和程老闆的恩怨,就別想要我聽你的。」況香凝揮著手上的信紙,逞強說道。
哼,既然爹娘都開口了,她再不甘願也會乖乖聽話,但在此之前,她總可以撈點好處吧?總不能讓自己老是吃虧啊!
「嗯?」蘇抉堯挑眉瞧她,像在評估她是否會真的照做,最後他做出了決定。「其實這件事也沒什麼,只是一點小小的爭執。」
「小爭執?」況香凝才不信咧,如果只是小爭執,程仕喜為什麼一提到黑鷹堡就滿腹怨懟?
「大概是兩、三年前,衛士在附近撿到十來匹無主的馬,雖然馬上有鞍,馬兒也顯然有人飼養,但卻找不到馬主,最後我就決定把馬放進我們的馬廄裡。」
「你就這樣把那些馬據為己有?!」況香凝張口結舌。
「什麼據為已有?說得這麼難聽。」蘇抉堯可不承認自己強佔他人財產。「我們可是在附近找了妤幾天,又不是一見到馬就把它們藏起來。為此我也特地請教過官府,那些官老爺說了,既然找不到主人,那些馬就歸黑鷹堡所有。」
「那跟程老闆有什麼關係?」況香凝還是不明白。
「後來程仕喜就找上門了,他聽說我們撿到一批馬,而那些馬可能就是他先前走失的。」
「如果那些馬是他的,那就還給人家啊!」這麼簡單的事,連她都明白,想不通怎麼還會引起問題?
「馬是他們的,但我卻不爽還給他。」蘇抉堯笑了,一副被惹毛的模樣。「他一上門就說黑鷹堡是偷馬賊,完全不給我們機會解釋。所以我一時火大,就要求他支付這段時間的照料費用,否則就不把馬還給他。」
「你們代為照顧馬匹,付點錢也是理所當然,難道他不肯付?」況香凝覺得好奇怪,程仕喜是這麼小氣的人嗎?
其實他也不算什麼大惡人,就是那張嘴容易惹事。雖然況香凝與他只有短暫的接觸,但一上門就說黑鷹堡是小偷這種話,還真像程仕喜的風格,也難怪莫名其妙被罵的蘇抉堯會這麼不高興。
可是,這只是小事一件,為什麼過了兩、三年,程仕喜還牢記在心?他不像那麼小心眼的人啊,難道……
「你到底要了多少照料費?你該不會開了什麼天價吧?!」這傢伙的個性就是這麼傲,才會被人稱作「傲鷹」,他肯定不會跟程老闆善罷甘休。
方才明明就不用把程仕喜氣得哇哇叫,但他硬是要這麼做,搞不好兩方結怨,全是蘇抉堯的錯咧!
「我也沒要多少,只要了大約兩匹馬的錢。」聽他說得多麼雲淡風輕。
「兩匹馬?」認識他這麼久,況香凝才不信事情會這麼簡單。「那時候程老闆到底掉了幾匹馬?」
「大概十五來匹吧,突然來了這麼多馬,我們還得增建馬廄才能把那些馬全部放進去。」蘇抉堯搖了搖扇子,雖說他本來就有意擴建馬廄,但也因為程仕喜的緣故,才會提早增建。
「十五匹……」況香凝難以置信,不過是照顧十五匹馬,就要了人家兩匹馬的錢,又不是照顧了一年半載,這價碼未免太高,也難怪程仕喜會這麼生氣,換作是她,肯定也覺得自己被坑了。
「後來程老闆鬧上官府,不過官老爺也不想理他,最後程老闆還是付錢了事。全部的經過就是如此,沒什麼好說的。」
「所以說,根本都是你的錯嘛!」最後,況香凝下了結論。
「如果程老闆口氣能再好一點,我也不會這麼過分!」蘇抉堯說得坦然,完全不見半絲悔過之意。「就連官老爺也被他惹毛了,否則你以為我提出的照料費能過得了官老爺那關嗎?」
言下之意,就是程仕喜被他那張嘴害慘了。
「為什麼我覺得我越來越同情程老闆了?」唉,他果然是被那張嘴給害了,難怪程仕喜會說官府與黑鷹堡有掛鉤。他真是個可憐的傢伙。
「好啦,香凝,我的故事已經說完,以後你會乖乖聽我的話吧?」
瞧蘇抉堯得意洋洋的表情,況香凝不由得癟了癟嘴,為了這麼個破爛故事做交換,還真是不值……
況香凝果然乖了好一陣子,但況香凝是何許人?哪可能真的乖乖被困住?
過不了多久,她就開始嫌悶,一心只想著出去玩。
但要再騎馬出去是不大可能的事,最後,白依依提議到附近的小鎮逛逛,去添購一些女人家喜歡的小玩意兒。
雖然況香凝對上街買東西沒啥興趣,更懷疑表姐這輩子究竟有沒有上過街,但一想到這是表姐的好意,她雖然興趣缺缺,卻還是答應了。
蘇抉堯派了一頂兩人大轎送她們上街,顯而易見,他並不打算讓她們自個兒上街玩去,但這麼一來,反而惹惱了況香凝。
先是不准她騎馬出門,現在居然還不讓她拋頭露面?
他真以為她會被他管得死死的嗎?!
「表姐,你不嫌悶嗎?」坐在大轎裡,況香凝可悶死了。
聽見外頭小販賣力的叫喚,她卻只能困在轎裡,就算有什麼想看的,也是請小販把東西拿到轎前,讓她們慢慢挑,可這麼一來,不向小販買點什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偏偏許多東西她根本看不上眼,簡直嘔死她了。
「不會啊,我覺得還挺有趣的。」白依依饒富興味地瞧著小販拿來的花鈿、首飾,雖然都是些粗糙玩意兒,但如果仔細瞧,偶爾還是會看到一、兩樣好貨,真不愧是在絲路邊上的小鎮。
「表姐,你該不會以為我們這麼做,就是在逛街吧?」瞧著表姐愉快的表情,況香凝還真是無奈。
「不是嗎?我以前沒上過街,都是讓雜貨郎把攤子挑進府裡。」所以白依依非常習慣像這樣看雜什。
「既然我們都到了街上,當然要親自下去走一走啊!像這樣坐在轎子裡,跟我們之前被關在屋子裡有什麼不同?」況香凝嘟著嘴,滿臉的不樂意。
「香凝……」
「表姐,我們下轎去逛逛吧?你應該也想看看這小鎮長啥樣不是?上回我偷偷溜到鎮上的酒樓,你不是還很羨慕?說不定還能遇到幾個暹邏人呢!聽說暹邏人長得跟我們不大相同,如果能遇上,肯定很好玩。」
「這個……」白依依差點又被她說動了,好不容易都到了大漠,如果老窩在屋裡,那跟以前有什麼不同呢?她這趟之所以跟著香凝到大漠,就是想多瞧瞧外地的風光?如果能見到一、兩個外族人,那肯定更好玩。
「好嘛、好嘛!我們就讓轎夫跟著,不必擔心他們回去會被蘇抉堯責罵,如果不用抬我們兩人,轎夫也會輕鬆些啊!」況香凝開心地哄著表姐,知道再加把勁,表姐就上鉤了。
果不其然,白依依很快就被她說服了,轎夫自然也樂於抬著空轎跟在後面。
「好好玩、好熱鬧啊!」下了轎,況香凝的笑容也燦爛許多。
這小鎮雖然不大,但整條街上滿滿都是人,不但有各色雜貨,還有許多新鮮玩意兒可看、可吃,果然比坐在轎上方便得多。
況香凝拉著表姐東逛西晃,一攤逛過一攤,對兩人來說,這些貨攤子上的東西都很特殊,即使不是什麼絕妙珍品,也都充滿濃濃的異國風情,只可惜她們逛了好一會兒,都沒見到半個異邦人。
不知為何,鎮上有許多人都盯著她們瞧,況香凝大剌刺的性子當然不怕人看,但白依依可受不了了。
「香凝,我們回轎上吧,這些人為什麼老看著我們啊?」向來藏在深閨的白依依,哪裡受得了被人注視。
「回轎上?」況香凝回頭瞧了瞧她們身後亦步亦趨的轎夫,終於知道其他人究竟在看什麼了。
這街上頗為熱鬧,轎夫卻抬著這麼大頂轎子佔著路面,難怪會惹來非議眼光。
「香凝,乾脆我們回去吧!玩也玩過了,過陣子天也要黑了,早點回黑鷹堡也好。」白依依提議。
一天黑?離太陽下山還早得很呢!」況香凝瞧著頭頂上的太陽,實在不認同天馬上就要黑了。「表姐,你不想多玩一會兒嗎?我們還有好多東西沒看呢!」
「可是……」白依依有些為難,老被人盯著瞧,讓她好不自在。
「我們就偷偷甩了轎夫吧?」況香凝小聲地提議道。在表姐發出尖叫聲之前,她趕忙搗住她的口。「就是因為這些轎夫跟著,我們才會一直被人盯著瞧,如果甩開轎夫,其他人就不會再看我們了。」
「這不好吧!」白依依覺得有些不妥。
「有什麼不好的,這個鎮能有多大?又不像我上回騎馬進了大漠那麼難找。再說,你不想多逛一會兒嗎?」
「可是……」
白依依還在猶豫,況香凝已經抓著表姐的手拔腿就跑。
轎夫一發現她們跑了,立刻追上去,但兩人已經淹沒在人群中。加上轎夫還抬著轎,行動不如她們方便,這麼一耽擱,況香凝和白依依早就跑得無影無蹤。
「哈哈哈……好好玩啊!」甩掉轎夫之後,況香凝幾乎是笑不可抑,能夠甩掉蘇抉堯派來監視她的人,讓她的心情瞬間舒暢許多,再也沒有先前那麼鬱悶。
她們現在躲在一條小巷裡,剛剛還看到那些轎夫急急忙忙的四處找尋她們。
「香凝,我們就這樣甩開轎夫,不大好吧?如果害他們回去受罰,豈不糟糕?我們還是回去吧!」莫名其妙被拖著跑的白依依,還是不贊成跟轎夫分散。
「要回去你自個兒回去,我還想多逛一會兒。」況香凝放開表姐。「你都不曉得,我這段時間被蘇抉堯管得有多嚴,根本哪兒也不能去,不趁現在透透氣,難不成要回去讓他關一輩子嗎?」
「香凝,如果你在這兒待得這麼不開心,為什麼不回塞北?」白依依問道。
明明就是滿口抱怨,為什麼卻不回去呢?回去之後,她依然是那個無拘無束的千金大小姐,根本不用留在這兒受氣啊!
「那是、那是因為……」被表姐這麼一問,況香凝為之語結。
「因為你現在根本就不想走,不是嗎?」白依依苦笑,她早該發現的。「開始你說是想要確認蘇公子夠不夠格當你的未婚夫,現在呢?你已經見到他,也留在他身邊好一陣子,現在還不能確定他夠不夠格嗎?」
「我、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考慮。」況香凝結結巴巴地說道。「不管這些了,我們今天是出來玩的耶,當然要玩個夠本才行啊!」
說著,況香凝正欲拐進巷內,卻硬生生撞上一堵堅實的肉牆。
「好痛。」況香凝揉著俏鼻。
「姑娘,好陣子不見了。」
有些耳熟的聲音從況香凝頭頂傳來,況香凝吃驚地抬起頭,是程仕喜。
「程老闆?」他在這裡做什麼?
「姑娘,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程仕喜揪著況香凝。
「你想做什麼引快放開香凝!」白依依嚇了一跳,她可不能眼睜睜看著表妹被人當街擄走。
「你回去告訴蘇抉堯,程仕喜有筆老帳要跟他算,至於他的未婚妻,就由我代為照顧一陣子。」程仕喜將況香凝扔給另一名手下。
「你就是程仕喜?」白依依嚇了一跳。
她早已從況香凝那兒聽說程仕喜的事,卻沒想到繞了一圈,程仕喜還是沒放棄尋仇的念頭。
「對,告訴蘇抉堯,我等著他向我好好陪罪。」
說完,程仕喜一行人就消失在街角,徒留下白依依當作傳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