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既然沒受傷就快站起來吧。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還會突然從椅子上跌下來呢?」他咳了下,把話題轉回她為何會跌倒。
「我也不是自己喜歡跌下來的啊,還不是因為這張見鬼的桌子高過了頭。」古筱亞一邊拉好裙子站起身,一邊忍不住嘟噥著。
「高過頭?」
梁掠正覺得疑惑,然後他發現當古筱亞站起身後,桌面居然高過她的腰身。再轉頭看看古筱亞才扶正的滾輪椅……為了配合桌面的高度,自然也是被調到最高。
難怪她得用跳的才能坐上椅子。梁掠終於得到解答。
這桌椅本來是他的前秘書使用的,後來接手的秘書也多是高人一等,梁掠自然沒聽過任何一個秘書抱怨,沒想到同樣的桌椅居然會讓嬌小的她坐得如此辛苦。
這麼辛苦的事情,她居然忍了足足一個禮拜?如果他今天沒發現的話,她是否會這樣持續下去?
加上她在他面前居然連聲抱怨也沒有,梁掠感到有些意外。
明明她該是那種有話直說、有苦就吐的人兒,但因為這是工作的關係,所以她在他面前從沒吭過一句,只是默默做好份內的工作。
想到這裡,梁掠突然對這個新秘書有了不同的觀感。
「既然桌椅不適合,就請總務部的人幫妳換個高度合適的,我可不想再看到妳被文件活埋的慘樣。」
「可以換嗎?」聞言,古筱亞眼睛為之一亮。
以前在華氏工作時,她也曾為工作的桌椅太高而苦惱,雖然沒現在坐的這張這麼誇張,但也夠高了,可當時的主管哪理她那麼多,害得古筱亞得多帶張小椅子上班,以免腳下踩不到地總教她心裡不踏實。
本以為即使換家公司,老闆也不可能答應這種要求,所以古筱亞連問個可能性都懶,沒想到今日梁掠竟主動提起幫她換桌椅。
梁掠微笑點頭。他本來就不是愛整人的惡老闆,加上古筱亞既然是值得珍惜的好秘書,他當然樂得給她一個比較好的工作環境。
「哇!大感謝。」古筱亞開心極了,忍不住歡呼起來。「太好了,總算可以擺脫這張鬼桌子,實在是太讚了!」
想不到梁掠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主管嘛!古筱亞開心地想著。大概是自己以前被張秀華那個恐怖主管「苦毒」得太慘,才會以為全天下的主管都是那模樣。
正當古筱亞還在為可以擺脫這張高腳桌高興時,她突然注意到梁掠還站在她身旁……她的專業形象啊!她努力維持的專業形象就這麼毀於一旦,難堪啊。
「啊,慘了。」主管還站在旁邊耶,自己似乎太過得意忘形了,慘了慘了。
古筱亞小臉發青,為了洗刷最初幾次見面時給梁掠的壞印象,所以成為他的秘書之後,她一直很努力讓自己表現出最專業的一面。
結果卻在這個節骨眼上破功……古筱亞覺得好想哭,卻完全沒發現其實剛剛在跟梁掠閒聊時,她就已經破功了。
「妳可以繼續歡呼,我不介意。」梁掠擺擺手,做了個「請」的動作。這才是他所認識的古筱亞,一個活力十足的可愛女孩。
「呃……不用了。」古筱亞嘿嘿一笑。都被看到了,誰還繼續得下去啊。「我想,我還是先把東西歸好檔比較重要。」
說著,古筱亞先把跌落在地板上的公文堆到一旁。幸好剛才摔倒時,沒有把她之前整理好,暫且堆放在地上的其它公文打亂,不然可就辛苦了。
她先把整理好的公文先移到滾輪椅上,然後推著椅子輕輕鬆鬆就來到不遠處的超大型檔案櫃。
這是古筱亞想出來的省力點子,每次搬一迭公文不算多也不算重,對於她初癒的左手來說,卻是可以減輕不少的負擔。
但剛剛跌倒的時候,可能又撞到之前的傷處,一開始因為頭昏的關係所以沒發覺到,現在開始推動椅子時,才感覺到狀況有些不大對勁。
然後古筱亞有些吃力地抱起一迭卷宗準備歸檔。
或許是因為左手脫臼的關係,所以偶爾操勞一下就會讓古筱亞的手感到無力,誇張的時候,甚至連拿個檔案夾都覺得非常辛苦。
她皺著眉,勉強自己把東西拿好,如果掉在地上,她還得再整理耶!
因為剛剛跌倒的關係,已經害她非得把辦公桌上的文件重新整理一遍,所以現在無論如何她都不想再增加工作量了。
「唔……再撐一下下就行了。」
古筱亞咬著下唇,努力對自己打氣,卻發覺左手的力氣正在流失之中。
「糟糕!」眼看卷宗從自己的手裡滑脫,古筱亞張大嘴,卻反應不過來。
討厭,真的得再重新整理一遍了……古筱亞看著滑落下去的卷宗,心中好不甘心。工作量都已經夠大了,怎麼倒霉事不斷發生啊?
忽地,一隻大掌出現在古筱亞的視線中--
「妳的手難道還沒好嗎?」梁掠及時接住了跌落的卷宗,他微微蹙眉,瞟向她並未吊三角巾的左手。
她明明說過自己的傷勢並不嚴重,為什麼現在臉色卻白得嚇人?
「脫臼必須慢慢治療。再說,上班時吊著手臂不方便工作。」
看到梁掠還在,古筱亞很是訝異,身為大老闆,他應該早就回辦公室去處理公文,怎麼站在這裡關心她的傷勢啊?
被梁掠責難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虛,古筱亞只得再解釋道:「再說,只是偶爾會突然沒力,休息一下就行了,這沒什麼大不了的。」
「休息就行了?」
「只要休息一下下就可以了。」古筱亞連忙補上一句。她可不希望自己因手傷的關係而被開除。雖然這份工作很忙又很累,但帶給她的成就感卻遠高於以前在華氏當小秘書,如果現在被開除了,她一定會很難過的。
「那妳現在就坐下來好好休息。」不由分說地,梁掠把她壓回座位。又拿起電話撥了秘書室的分機。 「立刻派兩個秘書上來支持。」
「咦?」古筱亞訝然,現在是什麼狀況啊?他不是要開除她嗎?
「妳給我好好坐著休息,看要搬什麼東西就叫她們搬。」梁掠瞇眼瞧她。
看古筱亞的表情就知道她沒想過可以調人手幫忙,難道這一個禮拜以來都是她自己在搬那些卷宗嗎?不斷操勞她那只傷手?
不知為何,梁掠竟有些發怒。
「記住,妳不再是秘書室裡的小秘書,妳現在是我這個總經理的專屬秘書,就連秘書室的主管職權也沒妳大。所以有需要幫忙時,儘管吩咐他們去做,妳只要負責真正重要的工作。」
「可是我--」古筱亞有些擔心,因為自己之前一直是下屬的身份,被指揮是很習慣啦,但說到要指揮人……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這個本事?
「如果讓妳的手報銷,我豈不是要再找一個新秘書?」
梁掠白了她一眼。他告訴自己,好不容易讓他找到一個會工作、不會只想爬上他床的秘書,說什麼也不能就這樣讓她報銷!
大老闆親自出馬果然不同凡響,不過幾十秒,兩名秘書就踏出電梯了。
「就這樣了,妳看要搬什麼東西,叫她們搬去。」
然後在古筱亞開口之前,梁掠已轉身踏進自己的辦公室。
得到兩名秘書的協助之後,整理檔案的工作很快就全部結束了,而古筱亞的忙碌生活也算告一個段落。
「……這麼悠閒真的可以嗎?」
星禮四的下午三點,古筱亞坐在位子上喝茶,她看著整齊空曠的桌面,以及計算機屏幕上玩到一半的「踩地雷」遊戲,對於此刻的悠閒生活,感到有幾分罪惡感。
身為總經理秘書,古筱亞意外地發現到她的工作內容並非自己以為的忙碌。
在結束累死人的檔案重整工作後,接下來的日常工作項目幾乎都是很制式化的瑣事。若說有什麼比較麻煩的,大概就是為梁掠安排行事歷吧!
聽說,因為總裁目前不在台灣的緣故,所以梁掠必須擔起兩人份的工作。
想當然爾,原本該由兩個人分攤的行程,如今全讓梁掠一人走透透,行事歷要怎麼排,就成了一門很大的學問。
除此之外,古筱亞發現自己真的很閒。
以前在華氏企業時,古筱亞總是被工作追著跑,工作堆得比天高,好似怎麼做都做不完,所以現在突然輕鬆下來,難免教她有些惶惶不安。
辦公室裡有監視器的存在,雖然多少還是讓古筱亞有些戒慎恐懼,但她既然將份內工作都完成了,總不能為了打發時間而開始打掃辦公室吧?
古筱亞的思緒轉了幾圈,視線無意間落到辦公桌上。簇新的辦公桌不見一絲刮痕,搭配的旋轉椅也是依照她的身高選定的。
這是在她跌倒的隔天,梁掠就讓總務處送來的。
古筱亞珍惜地摸摸桌子,突然萬分感謝起這個體貼的上司。畢竟在她過去的職業生涯中,從未遇過這麼大方的老闆。
讓員工換套方便工作的桌椅,或許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但她以前的幾位老闆們,就沒有一個人做得到。
「奇怪,為什麼我以前會認為他是個惹人厭的傢伙呢?」單手支著下巴,古筱亞開始回想起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扣掉初次見面時的不愉快,其實梁掠是個相當平易近人的人,幾乎不曾對她端過什麼上司架子,偶爾開開玩笑,也都是點到為止。
憑良心說,這麼和善的上司很少見了。
不過,這是在她沒見過他發飆前的想法。
有一次公司的高階主管正在開會,像這樣的會議有另外專職的人負責記錄,所以她這秘書反倒不用參加,但因為梁掠正好忘了份文件,便要她送過去。
當時她隔著會議室的大門,居然還可以聽到梁掠的怒吼聲,等她敲門送文件進去時,還見到有好幾個高階主管對她投以感激的眼神,感謝她打斷了梁掠發飆。
後來她才瞭解到,梁掠平時雖然好相處,甚至有些大而化之,但只要牽扯到工作,他就會變得相當一絲不苟,因工作而發怒更是常有的事。
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正因為亂成一團的公文而生氣著,偏偏那個該罵的秘書又不在身邊,所以無辜的她,才會意外掃到了颱風尾。
清脆的鈴響召告這層樓的主人歸來,古筱亞飛快地關掉「踩地雷」。雖然她的工作都已經完成了,但在老闆面前公然摸魚總是不好的。
古筱亞掏出寫有備註事項的便條,正準備向梁掠報告事情,梁掠卻先一步走到她眼前。
「古秘書,我記得妳是台南人對吧?」
「是。」老闆怎麼突然關心起她的出身啦?
「那明天到台南的出差妳也跟來。對了,記得要做過夜的準備,如果會議不順利,隔天還得再開一次會,住宿方面對方會處理,妳只要帶換洗衣物就行了。」
「好、好的。」古筱亞有些嚇到,她這老闆可真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不過,他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帶她一起去開會呢?
但梁掠沒再多說什麼,又急急投入工作之中。
就這樣,古筱亞帶著滿肚子疑問回到她的故鄉--台南。
陽光透過玻璃帷幕曬進會議室內,久違的台南陽光曬得人懶洋洋的,讓古筱亞幾乎忍不住想伸個懶腰……
不過不行。
因為她現在還在工作中呢!
二忌識到自己這次返回台南的目的是為了工作,她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耳裡聽著講台上的人繼續口沫橫飛地建構美麗藍圖,手下也不得閒地將會議紀錄一一鍵入筆記型計算機當中。
不過……這個傢伙未免太會吹牛了吧?說什麼建一棟比台北一○一大樓更雄偉的建築?還說什麼要弄成全台灣首屈一指的超大型百貨公司,務求能涵蓋食衣住行的一切活動需求?
真是太開玩笑了。就算真讓他建成這麼一棟大樓,但台南人的消費力已經到達這種地步了嗎?縱使排除掉消費力這些問題,但那棟大樓的外觀設計與台南的古都美名……實在是怎麼看就怎麼不搭啊。
她差點就忍不住在會議上大搖其頭了。有夢想是很好啦!但搞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想……鴻展企業再怎麼有錢,也不可能去投資吧?
會議繼續進行著,最後在梁掠表示要回去再做評估後,終於結束這個長達六個鐘頭的馬拉松會議。
「梁總,這項企劃務必請你大力支持,這是改造台南新風貌的大好機會啊!」
負責說明的陳經理在台上講不夠,下了台還是拉著梁掠不肯放,一路送人送到大門,他也一路講到大門,直到臨上車了,陳經理的嘴仍是沒有停過。
「梁總梁總,一切就請你大力支持……」
直到關上車門,才終於把陳經理滔滔不絕的遊說關在門外,古筱亞吁了口氣,她真沒想過還有人能夠像她老爸一樣,同樣的話不斷反過來、覆過去地重複講著,活像是一台跳針的唱機。
「古秘書,妳好像鬆了一口氣。」梁掠忍不住莞爾,她的表情活像逃過體罰的小學生,可以想見陳經理的碎念功力非比尋常。
「不,我是鬆了很大一口氣。」她扶著額,才剛回到台南就遇到這種像老爸的人,害她幾乎以為是老爸在她眼前咧!
「少爺,我們要直接返回台北嗎?」司機阿章問道。今早在台北接她上車時,他可真是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她居然成了少爺的秘書。
之前當古筱亞的機車修理結束,也從她手上拿回當時的底片後,他還以為再也沒機會見面了,在得知她得到秘書這工作的經過,阿章不得不感歎起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是微妙啊。
要回去了嗎?聞言,古筱亞有些不捨,雖然是為了工作,但好歹也算是回到家鄉一趟,現在連個家鄉小吃都沒嘗到就得回台北,她難免感到有些失落。
梁掠瞟見她失望的表情,原本打算吩咐阿章驅車回台北的話在舌尖轉了兩圈,最後出口的卻是--
「不急。既然都來了美食之鄉,不嘗點地方小吃就回去,好像有點可憐。」梁掠微微一笑,然後他看向小嘴微張的古筱亞。「古秘書,妳有什麼推薦的美食嗎?」
「有有有!」古筱亞的眼睛立時亮了起來。「我知道有家棺材板很贊,沒吃過就等於沒來過台南。」
「那就請妳帶路吧。」
「我保證你不會後悔的!」說著,她露出燦爛的笑顏,直比車外的八月驕陽。
回到熟悉的環境,古筱亞就像只快樂的小鳥,一下子要推薦超好吃的旗魚羹,一下子又嚷著鼎邊銼不吃可惜,叫了擔仔面後又接著買了鱔魚意面,最後的結果當然是滿桌子的美食堆堆棧迭,教人光看就覺得飽了。
「哎呀,會不會叫太多菜了?」看著滿滿一桌子的美味,她雖然覺得有些過火,但她的推薦可沒半點虛假吶!
阿章去找停車位了,等等回來時希望不會嚇到他。
「沒關係,反正我們有三個人可以慢慢吃。」梁掠說著,先嘗一口羹湯,入口的香濃美味的確值得推薦。「果然很好吃。」
「我就說吧。」她開心得活像自己才是店老闆。
家鄉美食受到讚美,古筱亞自然也與有榮焉,但在忙著一一介紹美食之餘,她終於想起今天可不是特地回台南吃飯的。
「我說……總經理啊,為什麼你今天會帶我來開會呢?今天的會議其實沒有我也無妨,不是嗎?」
與梁掠相識以來,她很清楚他不是個會刻意擺排場的人,所以帶秘書過來充場面這種無聊事,怎麼看都不像他會做的。
聞言,梁掠勾起一抹淡笑,對於她這個其實還挺失禮的提問並未怪罪。
「的確,我是不需要特地帶個秘書下台南,但我想聽聽身為一個台南人,對於這次的合作案有何想法。」
所以他昨天才會劈頭就問她是不是台南人啊。古筱亞瞭然地點點頭。
「那麼古秘書,妳有什麼觀感呢?」
「這不是筱亞嗎?」
她正要開口說出自己對於會議內容的想法,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進耳中,讓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
「二、二叔公?」她全身僵直地看向來人。天啊,怎麼會這麼巧?!來吃個飯也能遇到親戚……
「真的是筱亞耶!筱亞,妳不是說工作很忙,要過陣子才會回來的嗎?怎麼現在就回來了?妳旁邊的男人是誰啊?該不會……」
說著,跟在二叔公身後的女子曖昧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表姐。」古筱亞好想歎氣,她怎麼會這麼倒霉呢?遇到一個親戚就算了,現在居然一口氣遇見兩個。這下子可有得解釋了。
「那還用問嗎?!當然是筱亞的男朋友啦!我就知道妳這丫頭不回家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現在可就清楚了,難怪妳上個禮拜不肯跟以恬一起回來,原來是想偷偷帶男朋友回來給我們看。」
二叔公一想到總是不肯乖乖相親的古筱亞,現在居然自動帶男朋友回家鄉,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
「好好好,二叔公一定在妳老爸面前幫妳說好話,現在可得先讓二叔公仔細看看這個年輕人長得什麼模樣,居然能讓我們筱亞主動帶回家來。」
說著,二叔公一屁股坐在梁掠身旁,上上下下地打量著。
「二叔公,你別鬧了,他是我的老闆,才不是我的男朋友啦!」
她覺得好尷尬,這幾個親戚一天到晚淨想著把家族裡的女孩子嫁出去,現在連梁掠都被捲進來,教她以後要怎麼面對這個老闆啊?
「妳在胡說什麼啊,我記得妳自己說過,妳的老闆明明是個凶巴巴的老巫婆,這個年輕帥哥哪一點看起來像老巫婆了?妳啊,別自己臉皮薄就亂說話,反正一家人總要見面的,現在先認識一下有好沒壞啦!」
古筱亞的小臉漲得通紅,她看向梁掠,卻見到他滿臉興味地對她微笑,結果她的臉頰熱度又逐漸上升了……
真是丟臉丟到家了,誰來挖個洞把她埋起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