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熾熱難耐的七月艷陽下,雖然時間已是午後三點,氣溫仍是熱烘烘地彷彿隨時會熔化路面上的柏油。
再加上沒有半點風來解解悶熱,在這樣徒然惹人心煩的環境裡,不論是大車或小車的駕駛,都顯得格外的煩躁。
更別提那些連車內冷氣都沒得吹的機車騎士了。
「可惡!可惡!可惡!來不及了啦--」
古筱亞騎著心愛的小綿羊機車,心急如焚地看著前方亮著紅光的交通號志,眼看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她卻只能緊壓著煞車器,生怕自己會忍不住催油門。
再瞧一眼擱在機車前籃裡的牛皮紙袋,古筱亞更是緊張萬分。
她必須在五分鐘內,將這個牛皮紙袋送到才行,事關一件公司非常重視的會議,自己絕不能遲到。
先不說方才一路上塞車的情況有多嚴重,她那可惡的上司,居然還是直到三十分鐘之前,才臨時要她來送東西。
然後又威脅似地吩咐說,如果她敢遲到的話,那她的工作就丟定了。
有沒有搞錯啊!那個混蛋主管是沒見過台北的交通狀況喔?叫她從北投騎到東區……只給三十分鐘哪夠啊?!
「可惡啊……怎麼又是紅燈。」
才沒騎幾分鐘,馬上又遇到紅燈,古筱亞恨恨地捶了下握把,隨即又心疼地摸摸愛車,就怕不小心給敲壞了。
雖然主管提出這麼無理的要求,可既然事關生計,就算時間再怎麼不夠,她也只能硬拚了。
不過,任憑古筱亞一路上看見綠燈就狂催油門,又不顧危險地闖了幾個黃燈,但在時間僅剩五分鐘的現在,卻還有近三分之一的路程沒趕完啊!
偏偏越接近約定的時間,她遇上紅燈的機率也就越高,讓古筱亞就算想要趕路,都不知該從何趕起。
總不能不顧紅綠燈直往前衝吧?!她騎的可是50c.c.的小綿羊機車,可不是加速較快、重心又穩的重型機車耶!要真隨隨便便就衝出去,肯定被人撞飛。
「綠燈--好耶!」
好不容易等到了綠燈,古筱亞快樂地狂催油門,直直往前衝去。
不過,古筱亞的快樂只是短暫的。
小綿羊才剛衝過十字路口,對向車道一輛準備回轉的奔馳轎車,卻不偏不倚地Kiss了古筱亞的小綿羊一下。
或許是因為準備回轉的關係,奔馳的車速並不甚快,雖然沒有把古筱亞直接撞飛,但突如其來的撞擊力,仍是讓小綿羊硬生生倒了下去--
突來的意外,嚇得古筱亞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連人帶車倏地打橫摔倒,而且光是摔倒還不夠,兼又滑行了兩、三公尺才勉強停了下來。
「好痛……」古筱亞吃痛地爬起身,整個左肩和左臂都疼得不得了,還有些濕濕潤潤的奇異感覺,她低下頭,這才發現身上的制服居然磨破了。
而且,她不但是左臂擦傷一大片,就連大腿也擦傷了一小塊,只是因為大腿上的傷口比較小,所以古筱亞一開始並沒有發現。
像這類常見的小車禍根本沒有人會在意,加上被撞的古筱亞立刻從地上爬起身,看來似乎沒什麼大礙,所以在最初的混亂過去之後,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又恢復了行進,若真要說有什麼影響,了不起就是得繞過他們再繼續前進。
「小姐,妳沒事吧?」
奔馳轎車的司機下車,用小跑步跑到古筱亞身旁,一身黑白相襯的制服,讓古筱亞一眼就看出這司機也只是個拿人薪水的雇工。
「我受傷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古筱亞的口氣不佳,臉色也僵硬得很。
莫名其妙被撞,已經讓古筱亞很不高興了,再加上被這車禍一耽擱,她現在肯定遲到了,心想可能會丟了工作,就讓古筱亞更是火氣大熾。
「為什麼你剛才沒有打方向燈?」
雖然在趕時間,畢竟自己人小車輕,所以古筱亞剛剛很注意路上的情況,她看得很清楚,這輛奔馳根本沒打方向燈,她才會被撞上的。
「我、我……」司機語塞,因為的確是他理虧。
「可惡!我現在真的完蛋了,你可能會害我丟了工作耶!」古筱亞吃痛地想牽起還倒在地上的機車,卻發現左手根本使不上力。
她可憐的小綿羊機車。古筱亞心疼不已地哀歎著。
雖然沒辦法看到全部的受損情況,但從剛才的滑行看來,肯定也磨損纍纍,更別提左邊車燈的燈罩早就碎落一地。
想到日後還要花大錢修車,古筱亞居然比想到自己身上的傷還要難過。
畢竟這輛小綿羊可是她開始工作後,第一份用薪水為自己買的禮物,所以古筱亞自然對它特別有感情。
古筱亞先拾起剛剛打滑時順勢飛了出去的牛皮紙袋,再打開置物箱,準備拿手機打電話報警。
總不能繼續耗在馬路上吧?當然是找警察來處理車禍問題。
打開置物箱時,正準備拿出放在裡頭的手機,古筱亞卻意外地發現底下有一台即可拍相機--
那是昨晚幫同事慶生時順手買的,準備返家時她就隨手扔在置物箱裡,打算等過陣子再有其它聚會,把底片都拍完再拿去沖洗的。
古筱亞拿起相機。她記得裡頭還有十來張底片沒拍完……
「小姐,妳在做什麼?」司機見她拿出相機,不由得緊張地問道。
「拍照存證啊,如果你跑了我要找誰賠償?」說著,古筱亞對準奔馳轎車的車號先拍個兩張,然後又拍了幾張現場的相片,以備不時之需。
由於一手受傷的關係,古筱亞很怕單手按快門會因為相機不夠穩定而拍壞,所以不管是對方的車號,或是小綿羊受損情況的相片,她都會拍下兩張,就算拍壞其中一張,至少另一張可以使用。
可能搞丟工作,已經讓古筱亞的心情大壞,所以她說什麼也不能給這個撞壞她小綿羊的人有推卸責任的機會。
「阿章,快把賠償的問題處理好,別忘了我還要趕時間。」
忽地,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背後傳來。
古筱亞轉頭,見到奔馳轎車的後座門邊有個高大的男人昂然而立,他臉上的表情雖帶了幾分不耐煩,卻仍無損他英俊的樣貌。
囂張的濃黑劍眉斜飛入鬢;一管直挺的鼻是不少人欣羨的夢想;那張薄薄的唇沒有笑意,只是緊緊抿著,暗示他的心情不佳。
足足一九○的身高,輕鬆地將他身上的三件式西裝撐起;而那雙修長直挺的長腿,更是短腿族心中永遠的痛;寬廣厚實的肩膀,是所有女人夢想中的臂彎。
一頭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短髮,則以發油全數往後梳攏,將他原本張狂的霸氣以文明人的外表包裝妥當,看來優雅而迷人,可他眼底完全不加掩飾的不耐,卻洩露了他的本質絕不是那麼斯文的……
這讓古筱亞有一瞬間的錯覺,她居然覺得這男人是被困在華貴牢籠裡的野獸,坐在有專門司機駕駛的奔馳車內,簡直是把他鎖在籠中,他天生該是開著火紅色敞篷跑車,以時速兩百在路上招搖的人吶!
古筱亞忍不住注視他,想看看他接下來會說些什麼,可整整三秒鐘過去,古筱亞卻發現那個「應該」是車主的男人,居然連瞄也不瞄她一眼--
太過分了吧!
「老兄,你是有什麼問題嗎?現在是你的車撞傷了我,難道你就不能慰問我一下喔?」古筱亞為他這種目中無人的態度感到非常火大,她身上的傷這麼明顯,難道他都看不到嗎?!
聞言,男人總算轉頭看向她,薄薄的唇卻吐出如冰珠般的話語。
「阿章,先給這位小姐五千塊看病療傷,然後留下彼此的聯絡方式,其餘的賠償等她拿出收據再予以支付。現在,我要趕時間。」
說完後,男人彎身進入奔馳轎車,連再多瞧她一眼也沒有。
見狀,古筱亞的大眼睛瞪他瞪得都快凸出來了,她從沒見過這麼惡質的人,根本一點誠意都沒有,只想著用錢打發她?!
這男人最可惡的一點是,他明明就看向她,卻不直接對她說話,不但對她視而不見,還把那些可以直接對她說的話,全數讓司機來轉達……
好!既然他敢用錢打發她,那她也不會客氣的。
被喚做阿章的司機領命,臉上掛著滿是抱歉的笑容走到古筱亞跟前,掏出皮夾真數了五張千元大鈔遞到古筱亞眼前。
「小姐,這五千元請妳先收下,非常抱歉害妳受傷,我以後開車會更加小心。我家少爺真的在趕時間,態度上或許有些不佳,請妳不要介意。」
阿章極有誠意地道歉,讓古筱亞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也發現自己把脾氣發錯地方,畢竟撞到自己的是眼前的司機,與剛才那跩得要命的男子其實沒什麼關係。
雖然那男子是車主,在這件事上卻沒有直接的責任,只是……只是他的態度實在可惡得教人忍不住火大。
「小姐,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有認識的車廠,妳那輛車的維修問題就直接交給我,這是那家車廠的名片,妳把車送過去就行了,所有的費用都將由我方支付。」
阿章遞了張名片給古筱亞。
「可是……我這輛是機車耶,一般車廠會修嗎?」古筱亞雖然很高興對方有誠意解決,但普通的車廠不都只維修汽車?
「沒問題的,請妳放心。」阿章笑著打包票,忽地想到什麼,他又掏出一支筆匆匆在另一張名片上添了幾個字。「……差點忘了。這是我家少爺的名片,另外,那是我的聯絡電話,有任何問題請與我聯絡。」
說著,阿章還不嫌麻煩地一併遞上駕照,證明自己並不是隨便填個名字唬人。
接過名片,首先映入古筱亞眼簾的,不是阿章略顯潦草的字跡,而是以簡單的粗體黑字印刷的「梁掠」三個字。
那是張乾乾淨淨的名片,不同於古筱亞過往所常見的,印滿了頭銜、職稱,甚至還騷包地用燙金字印刷的名片。
她將名片翻面,這才看到三行小字安安靜靜地置於其中,同樣僅是簡單地印上公司名稱、地址及電話……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古筱亞有些訝異,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名片上居然沒有印頭銜的。
梁掠的名片乾淨得別有一番優雅氣息,卻又像他本人那樣,在優雅的外表下,其實是滿佈寒冰的疏離感。
發現自己的思緒居然繞著那討厭的梁掠打轉,古筱亞立刻把心思拉回,她看向阿章,自己也該說些什麼了。
「我知道了。」大家都是文明人,既然對方的態度如此誠懇,古筱亞也就樂得輕鬆。她接過阿章手中的筆,簽下了「古筱亞」三字,並留下自己的聯絡方式。
最後,古筱亞想起一件麻煩的問題。
「如果方便的話,你能不能幫我把我的車牽到路邊?我受傷了,左手暫時使不上力。」還有……她的工作大概也完蛋了。
聞言,好心的阿章幫她把車牽到路旁的停車格上,並費心地上了大鎖。
古筱亞對他感激一笑,然後就背著自己的小肩包及那隻牛皮紙袋,就往路邊一揮手,準備招輛出租車趕去目的地。
「唔,痛死我了……可惡!還不能去醫院。」古筱亞喃喃地抱怨,雖然已經遲到了,但她還是得先把工作完成才行。
在一旁的阿章聽到這話,不由得好奇問道:「古小姐,妳為什麼不去醫院?」
受傷了還不趕快去醫院治療,在阿章看來是非常奇怪的行為。尤其,女孩子不都是愛美的嗎?身上留下疤痕應該是很不得了的事。
「我也想去醫院啊。」古筱亞苦笑,揮了揮手中的牛皮紙袋。「但這份文件很重要,必須立刻送去華升飯店……雖然我可能已經因為遲到而被開除了。」
即使如此,責任感極重的古筱亞,仍堅持完成工作。
「華升飯店?」阿章一愣,隨即對她道:「請妳稍等一下,我馬上回來。」
話一說完,阿章咚咚咚地跑回奔馳轎車旁,他朝車中人說了些什麼,這才又咚咚咚地跑回古筱亞身邊。
「古小姐,妳就搭我們的車去華升飯店吧!我家少爺也是要去華升飯店,請讓我送妳一程,當作是道歉……如果,妳不介意坐助手席的話。」
古筱亞瞧瞧自己身上的傷,再想想從剛剛到現在都沒有出租車願意停下,若不搭這順風車,恐怕也找不到其它可以搭的車了。
「那就麻煩你了。」
上車後,古筱亞相當訝異地發現,前後座之間居然沒有隔板,她一直以為像這類有司機接送的有錢人,座車肯定會放下隔板--
至少,她曾接觸過的有錢人大多都是如此。
古筱亞是在一家以擁有數家高級飯店聞名的華氏企業工作。至於職務呢……她只不過是秘書室裡的一名小小秘書。
通常公司需要人手營造排場時,她們這些小秘書就是充場面的最佳人選,所以古筱亞也算是因此見過不少有錢大老闆的座車。
那些大老闆總有各式各樣的理由,例如要有私人空間、與司機要有尊卑之分、或是其它不成理由的理由,而把隔板升起。好像不把這層隔板升起來,自己就不是大老闆似的。
所以頭一回看到連隔板都沒有的座車,讓古筱亞一直忍不住從照後鏡,偷瞄坐在後座那個滿臉不耐的男人。
梁掠似乎沒注意到古筱亞的注視,僅是拿了只卷宗,低著頭相當專注地閱讀,除了偶爾拿筆在上頭寫幾個字之外,可說是完全沒有多餘動作。
古筱亞偷偷觀察他好一陣子,雖然梁掠依舊是滿臉的不耐,但公文仍是一頁翻過一頁、卷宗一本換過一本。
可是,不論梁掠看得有多快,在他座位旁的卷宗山卻怎麼也沒有減少的跡象。
繁重的工作似乎是讓他滿臉不耐的主因。古筱亞在心中暗暗猜想著。
忽地,梁掠合上卷宗,頭一抬,視線毫無偏差地鎖住照後鏡裡,另一雙屬於古筱亞的淺褐色眸子。
古筱亞心一驚,連要別開眼都忘了,只能呆呆地與他在照後鏡裡互相對望。
她從沒看過這樣的一雙眸子,既黑且沉,還給人強大的壓迫感,有如一潭深不見底的黑水,光光只是看著,就好像要跌進去似的。
最後,還是梁掠重新埋首卷宗,才結束了這段教人尷尬的對視。
古筱亞忍不住以手撫上胸口,難以置信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極快,明明只是被他瞧了一眼,為什麼她的心會跳得這麼快?
可古筱亞怎麼也無法否認,梁掠的眼神好有魄力,僅僅是被他瞧著,她就覺得自己快被那雙深邃如海的眸子給吸進去了。
「古小姐,華升飯店快到了。」
阿章輕聲提醒,不知她何以突然臉色一陣白、又一陣紅。以為是古筱亞的傷處發疼,阿章連忙關心地問道:「妳還好吧?是不是傷口在痛了?」
女孩子怎麼說都比男人嬌弱許多,光瞧古筱亞身上的傷他都覺得痛,也真難為她沒哀哀叫疼。
阿章的聲音喚回古筱亞的心神,她連忙說道:「我沒事,不必擔心。」
她將視線調到車窗外,果然已見到華升飯店豪華的大門。
華升飯店也是她任職的華氏企業旗下產業,正確的說法是,華升飯店不但是華氏企業的起點,更是華氏旗下飯店中最頂尖的一家。
所有華氏企業的貴客,都是在這裡接受招待,重要的會議也多是在此舉行。因此,她那可惡的上司,才會急吼吼地要她非得在時限內將文件送達。
「怎、怎麼會……」待看清了華升飯店大門前的情況,古筱亞不由得一愣。
因為大門前居然整齊地列了兩排人,引領而望的模樣,教人只消瞄上一眼就知道他們正在等某個重要人物。
清一色與古筱亞同樣款式的淺綠色制服,更說明了那些人都是華氏的員工。
光是這樣的驚嚇還不夠,古筱亞在那群人當中,居然尋到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刻薄臉龐。
那是她的上司、秘書室的頭兒,更是要求古筱亞達成不可能任務的人。
大家都還站在這裡,代表什麼意思?
不會是貴客還沒到吧?
剎那間,古筱亞突然有種很幸運的感覺,如果貴客真的還沒到,那她應該也不算遲到吧……
奔馳轎車平穩地駛入飯店門口前的車道,並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穩穩停住。車才剛停妥,車門便被人迫不及待地打開。
「梁先生,歡迎來到華升飯店。」
為首的歡迎人員恭恭敬敬地說道,配合著歡迎的話語,那兩排前來迎接的員工也跟著躬身喊道:「歡迎光臨。」
見到這麼大陣仗的歡迎行列,古筱亞一臉錯愕地呆愣在那兒,不知做何反應是好--
不會吧?!他們在等的就是這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