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
這場婚禮的氣氛非常沉重。
事實上,除了新郎以外,所有人都笑不出來。
只見新郎保持招牌斯文微笑,絲毫不受其他人滿瞼狐疑不安的情緒影響,安靜地站在紅毯彼端,等待著那個早在一個鐘頭前就該出現的新娘。
「喂喂,都已經一個鐘頭了耶!我們還要再站下去嗎?」伴郎之一與身旁的同伴咬耳朵,頭一回遇到落跑新娘的婚禮到底該怎麼收場?
「光昕不肯動,我們走得了嗎?」另一個人白了發問者一眼,光昕看起來好像笑得很和善,但身為他的好友都知道,他現在的心情肯定極度惡劣。
偏偏唯一能改變他心情指數的人已經落跑了,這下教他們這票伴郎能怎麼辦?只好陪著他罰站啦!
正當伴郎們還在咬耳朵的同時,一對夫婦走到李光昕眼前。
「光昕,你跟小築是怎麼了?」問話的是范雅築的父親,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時候李光昕已經要喊他岳父了。「吵架了嗎?」
「是有一些誤會。我瞞了她一些事……很重要的事。」
范父聽完後,只是點點頭,沒有多加責難。
李光昕看著眼前滿臉溫和的范父,通常要是遇上這種事,做父親的不都是氣呼呼的質問他到底瞞了什麼,怎麼可能還保持好脾氣?
而另一旁的范母,看來雖然有些擔心,卻也沒有任何發火的跡象,更沒打算責備已經認錯的李光昕。
所以說,范雅築的性格還真是其來有自。
「年輕人有誤會就該好好解釋清楚,如果你真想跟我家小築過一輩子,更應該把話說清楚。那孩子雖然老是迷迷糊糊、好像很好騙的樣子,但她骨子裡其實是標準牛脾氣,要真氣起來可是沒完沒了。」
范父溫和微笑著,彷彿逃婚的不是自家女兒,甚至輕鬆得像在說逃婚並不是什麼大事,他的口吻更像在閒聊天氣般自在。
「所以說,等你們把誤會解開了,再來重辦婚禮吧。現在就別耽擱大家的時間,讓賓客們先回家休息好不好?」范父依舊和善地詢問道。
面對一派溫和的范父,李光昕反而無法再說什麼,只能悶悶地應道:
「……我知道了。」
賭氣也睹夠了,現在該是把小築找出來好好談談的時候了。如此想著,李光昕的目光也跟著飄到觀禮席上那幾個事務所員工身上……
日本瀧櫻學園
站在曾經熟悉的櫻花道下,范雅築不由得感歎光陰似箭。
入學式當天的事她記憶猶新,但時間卻已過了十年,今天的櫻花也開得極美,就像那天一樣……
片片櫻花隨風飛揚,把天空染上一層粉紅色彩,空氣中的花香甜美,就像是戀愛的氣息。
十年前,她就是在這個櫻花道下被一個男孩深深吸引,雖然日後發現他不如自己以為的聖潔高尚,甚至是個以整人為樂的惡魔,可她仍無法自制地戀上他。
但十年後,重遊舊地的她卻是準備把自己曾有的愛戀全部斬斷。
這段感情從哪裡開始,就讓它在哪裡結束。
抱著這樣的想法,范雅築才會回到瀧櫻學園。
許是拜當年校園名人的名氣所致,七年來依然堅守崗位的警衛大叔居然還記得她,也因此范雅築才能進入校園。
范雅築輕輕撫著其中一棵櫻樹,就是在這棵櫻樹下,她把心丟在出手拯救自己的王子身上,她猶記得當時他置身櫻花飛舞下的模樣,那樣的美麗……如今想來,卻同樣地令她心痛。
她輕輕閉上眼,最後一次回憶當時的景象,然後,她會把這一切都忘掉。
「抱那棵樹還不如過來抱我。」
不滿的抱怨聲從范雅築身後傳來,嚇得她立刻睜開眼,下敢相信聲音的主人居然會出現在這裡。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是怎麼找到她的?
「你以為我開情報事務所是開假的?想找一個人還不容易?」
李光昕說得輕鬆,但事實上他一查出她到了日本,就立刻買了最近一班機票飛過來,憑著一股直覺來到瀧櫻學園,他有預感她應該會回這裡看看。
沒想到才踏進校門,門口的警衛就認出他來,還笑著說小草莓已經先到了,似乎以為他和范雅築是約好在學校碰頭。
也因此,李光昕才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她。
「你找我做什麼?我不覺得我和你還有什麼好說的。」范雅築退到樹後,硬是與李光昕隔著一棵樹說話。
「我倒覺得我們要說的可多了。再說,你還欠我一場婚禮。」李光昕越看那棵櫻樹越覺得礙眼,他大步上前,把范雅築從樹後拖了出來。
從她逃婚的事實,他已經清楚的瞭解到—他的膽小鬼真的不想再見到自己。
但李光昕怎麼可能就此放棄?所以他追來了,決定跟她說個清楚。
「我、我已經說過「不會有婚禮」,你去找下一個呆子讓你騙,就是不要再來找我。」范雅築用力掙扎著。她好氣自己,為什麼明明該死心的,一見到他居然還會雀躍不已?
「但我只想騙你一個。」李光昕緊緊盯住她。「別人我還懶得去騙。」
是的,從一開始李光昕看的,就僅僅是她一人,別的女人從沒入過他的眼,所以他總是追著她跑,從關東追到關西,又從日本追到台灣。
現在又追回日本算得了什麼?只要她在他身邊就夠了。
但她卻呆得不懂他的暗示,還拚命說他們是有緣才會一直做朋友。
見鬼的朋友!他從頭到尾都不想做她的朋友。
他只想做她的情人。
她心中最摯愛的男人!
但他的自尊無法允許自己先開口告白,所以十年就這樣耗掉了,好不容易被他逮到機會把她永遠綁在自己身邊,李光昕怎麼可能不利用呢?
所以,如果事情再重來一次,他很肯定自己的決定不會改變。
「你想騙我,我就得乖乖讓你騙嗎?」他怎麼能說得被他騙是一種施恩?范雅築難過極了,她還以為……他至少會哄哄她啊。
「你會讓我騙,因為你愛我。」李光昕肯定地說道。
「誰、誰愛你啊。」范雅築的小臉瞬間爆紅,他的宣言好篤定、眼神好犀利,范雅築以為自己真被他看透了。
「你愛我。」李光昕完全不受動搖。十年的追逐可不是追好玩的,除了她口頭上說「我們只是朋友」外,他百分之百肯定她的感情。
再加上之前范雅築醉酒時吐露的告白,讓李光昕更加肯定她的感情。
聽到李光昕說得如此篤定,范雅築突然覺得有些委屈,為什麼他這個說謊騙人的傢伙,講話比她還大聲?
「我討厭你!」哇地一聲,范雅築哭了起來,十年累積下來的委屈一口氣全爆發出來。「你從以前就愛欺負我……嗚嗚……你一定是很討厭我對吧?為什麼你還要把自己討厭的人留在身邊?嗚嗚……這根本不合理、不合理嘛……」
李光昕被范雅築突如其來的哭喊嚇了一跳,但他真正被嚇到的原因,是范雅築哭鬧時所說的話,居然跟她上次喝醉酒時說的話一模一樣。
「小築。」李光昕無奈地喊道,該不會又要舊事重演吧?為什麼他非得在這麼可憐的狀況下告白?
李光昕完全沒有想到,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場面,完全都是他的責任。如果他肯放下自尊,早點向范雅築說出實情、吐露心聲不就好了?
「不要叫我!為什麼我非得被一個討厭我的人要得團團轉?欺負我十年還不夠嗎?這遊戲玩了十年難道你都下膩嗎?嗚嗚嗚……」
一口氣把話說完後,范雅築更是哭得難以自抑。
早就知道李光昕總愛要著她玩,但這十年來她還是乖乖任他耍弄,還不就是因為喜歡他?要不,誰會願意沒事變成別人惡整的對象?
可是他現在居然抓緊了「她就是愛他」這一點,準備讓她把自己的下半輩子全都賠進去嗎?就算范雅築再傻也不幹。
「我不會浪費十年的時間在討厭的人身上。」李光昕口氣僵硬地說道。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討厭她?他以為自己對她的與眾不同表達得很明白啊。
從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待在他身邊這麼久—更別提還是一個知曉他真實性格的女人。
如果討厭她,又為什麼要費盡心思把她栓在自己身邊?
當她不吭一聲的落跑,他馬上就眼巴巴地追了上來。誰會對一個討厭的人付出這麼多的專注與關心?
聽到這近似告白的話語,范雅築止住了哭泣,她抬頭望向他,她可以把他的話想成是她以為的那樣嗎?
對上她渴求的水汪美眸,李光昕有些下習慣地咳了咳,幾乎又想把接下來的話吞下肚,但對上她渴求的目光,他還是僵硬地繼續說道:
「就算我討厭全世界的人,也不可能討厭你。」
「光昕……」范雅築小臉泛紅。她下會是在做夢吧?
范雅築覺得自己樂得昏陶陶,幾乎分下出今夕是何夕了。
看著范雅築紅潤的雙頰,從沒這麼老實過的李光昕又忍不住再咳了幾下。真是夠了,這已經是他的最大極限。
「反、反正我爸說了,如果沒把你帶回去,我也不必回家了。伯父也說,婚禮就等你回去再重辦。總而言之,大家都在等你啦。」
聽著從自己口中吐出的不成樣理由,李光昕再也忍不住別過頭去。他這輩子還沒說過這麼愚蠢的話,這是什麼爛理由啊。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著。
「那你呢?」怯怯地,她問。
不是他爸爸說的,就是她爸爸說的……那他又怎麼想呢?
可即使明知道答案是什麼,但范雅築就是想親耳聽見。
話才問出口,范雅築不由得訝異自己居然有勇氣當面詢問。
看來這次受騙的事她改變了不少,再加上逃婚給了她勇氣,讓范雅築瞭解到,原來只要肯行動,她還是做得到嘛!
李光昕望著范雅築一雙閃爍著期望的亮晶晶水眸,突然覺得自己似乎遇上了這輩子最大的挑戰。
她想聽的答案,不就是他一直迴避不肯說的?想到這點,李光昕就覺得頭痛。
為什麼他非得說那些傻呼呼的情話?可想到現在他不說,以後還是得說,所以李光昕只好硬著頭皮開口——
可是,幾分鐘過去,就見到李光昕張口又合嘴,如此反覆了幾次,最後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范雅築的心情也從一開始的萬分期待,到最後失望地垂下眼,然後她低低歎了口氣,眼一眨,一顆淚珠跟著滑落。
她真傻,還以為他會說出她最想聽的話。結果,他到底是為什麼要跟她結婚?
這個問題范雅築想了好幾天,從知道自己被騙的那天開始,她就不斷反覆思量這問題。一直到現在她還是找不出答案。
范家稱不上有錢,頂多算是小康家庭,與大富大貴的李家根本下能比。
既沒有錢,更沒有權,也沒有什麼有力的後台關係,要真說跟什麼有力人士往來,還不就是李家?
所以說,李光昕總不會是貪戀她的美色,才決定要娶她吧?
當初這念頭才浮現,范雅築自己都覺得很丟臉。
她當然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但還算不上什麼國色天香,曾在李光昕身邊來去的女人,比她美的多得很,根本不缺她一個。
那些女人當中更不乏上流社會的千金,有錢有權、有貌有才,各方面都足以與李光昕匹配,但他卻對她們下層一顧……
連這麼優秀的女人都看不上了,為什麼他偏偏要娶她呢?
找不到答案教範雅築心慌,如今本以為他會當面告白的希望又落空,這敦她更是傷心不已,覺得自己果然是個大笑話。
「喂,你別哭啊。」
見到她眼淚的瞬間,李光昕慌了手腳,連忙把她抱進懷裡,不甚熟練地哄著。
雖然女人的眼淚李光昕早就見多了,因為那些女人告白失敗後通常都會以眼淚退場,他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了,卻沒想到偏偏對范雅築的眼淚沒轍。
因此雖然覺得無奈,現在也只能拿出手帕為她拭淚。
「好了啦,再哭就要變成醜八怪了,你本來就是個膽小鬼,要再加上一個愛哭的性子要怎麼辦?這輩子除了我之外,大概沒人忍受得了你……」
李光昕只顧著為她拭淚,壓根兒沒注意到自己說了什麼,等他回過神時,發現范雅築居然哭得越來越大聲了。
「喂喂,你怎麼越哭越凶啊。」
李光昕冷汗直冒,然後發現懷中的人兒開始掙扎。
「……」
悶悶的說話聲從李光昕懷中傳來,他低頭傾聽,卻怎麼也聽下清楚。
「你在說什麼啊?大聲點,不然我怎麼聽得見?」
「……我……」
「什麼啊?」這回雖然比較大聲了,但他還是聽不清楚啊。
「變成醜八怪就算了!你又不喜歡我,變成醜八怪也不關你的事!」范雅築哭得曦暱嘩啦,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居然一把將李光昕推了開。
「誰說我不喜歡你。」李光昕的反應也很快,才被推開,又立刻伸手扯住范雅築,不讓她跑走。
「那你幹嘛一直一直欺負我?連婚姻大事都可以拿來整我,嗚嗚……你知道可以嫁給你我有多高興嗎?結果你根本是當成遊戲在玩……如果……如果那天沒被我撞見的話,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才揭曉答案?說啊!你說啊!」
范雅築生平第一次凶巴巴地哭喊著,但她可沒心情為自己的勇於反抗高興,因為她的心快痛死了。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惡劣啊?!給了我希望,又讓我絕望……你……你以為這樣很好玩嗎?嗚嗚……我以為自己對你來說是有點不同的……我以為自己可以永遠陪在你身邊的……結果呢?你讓我知道我只是個玩具,一個可以任意操弄、傷害的玩具……你……到底把我的心當成什麼了?」
哭著哭著,范雅築跌坐在地。地上的櫻花辦滴滴紅潤似血,就像她現在正在淌血的心一樣。
「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的!」李光昕煩躁地以指耙梳頭髮。「因為你當時誤以為我們發生什麼事情的表情太好玩,所以我才沒有立刻說出事實,你大概只看到我的上半身赤裸,卻沒注意到我的腳從頭到尾是被棉被蓋住吧?」
李光昕歎氣著說出當天的事實。范雅築聞言,表情呆滯地想著,自己當時根本嚇慌了,怎麼可能去確認他到底有沒有穿衣服?
但她的確沒有看到他全身赤裸的模樣……
「後來你突然說要結婚,我太開心了,也就將計就計,沒再打算解釋。」李光昕擺擺手,又道:「我本來已經準備好瞞你一輩子了,怎麼知道前幾天居然會被你聽到我跟阿昶吵架時的對話。那都只是氣話,你就別哭了。」
李光昕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珠,什麼叫做心好像被擰成一團,他今天總算見識到了。范雅築這麼一哭,他也跟著全招了,只求她別再哭泣。
聞言,范雅築吃驚得連眼淚都自動停住了。
他剛剛說什麼?他聽到她說要結婚時……太開心了?
「你……你覺得跟我結婚很……開心?」范雅築激動地捉住他的衣服,結結巴巴地問道。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范雅築覺得自己好像坐了幾十回雲霄飛車,整個心還在半空中搖來蕩去,完全踩下到地似的浮動鼓躁著。
「對,能跟你結婚讓我覺得很開心。」
李光昕擁住她,雖說是被她的眼淚逼到無路可退才招供的,但暫且把自尊放下的感覺,其實也沒想像中那麼糟。
至少,看她呆呆的表情,遠比看她哭泣的模樣要好得多。
如果能讓她停止哭泣,自尊就放一邊吧。
「我愛你,小築。」閉上眼,將懷中的她擁得更緊,沒想到傾吐愛意比他想的簡單多了,早知如此,他幹嘛死要面子這麼久?
李光昕突然有些悵然,想他算計了這麼久,最後卻還是由他先開口告白,白白浪費了七年的時間不說,又生出這麼多風波……如果他肯早點開口就好了。
「忘了那些戲言,小築。我的妻子是你,只有你——范雅築,只會是你。」
這是李光昕所能想到最大的承諾,一生一世對他來說是不夠的,即使是來生,他認定的妻子也只有她一人。
范雅築完全呆住了,一直以來被她深埋在心底,完全不敢去想的夢境,如今居然實現了。
光昕……在對她求婚……而且還親口說愛她……
「天啊、天啊。」范雅築雙手搗臉,無法自抑的激動淚水滾滾而落。
「你怎麼又哭了?」李光昕再度慌了手腳。
「沒辦法嘛,人家太開心了。」邊笑著,邊拭淚的范雅築抽抽噎噎地說道。
「你們女人也太麻煩了吧,難過也哭、高興也哭。」
「也不想想到底是誰把我弄哭的。」范雅築自認是受害者。
「好好好,算我不對,請問范小姐可以停住眼淚了嗎?」歎口氣,李光昕發現自己真的完全見不得她的眼淚。
「再……再說一次。」紅著小臉,范雅築怯怯地要求道:「再說一次……「那個」?」雖然顯得有些貪心,但她真的好想再聽一次。
「那個?」對於這種沒頭沒腦的要求,李光昕實在達不到。
「就是「那個」嘛!」小臉更紅了,難道要她說出來才行?
看到她下但扭扭捏捏,還面紅耳赤的模樣,李光昕恍然大悟。
然後,他低頭,在她耳邊以只有兩人才聽得到的音量道:
「我愛你。」
櫻花繼續飛舞著,像是為兩人的愛情做見證。
粉紅色的花辦片片紛飛,將這對有情人染上戀愛的色調。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輕笑的男聲低低地傳來:
「原來……畢業舞會的傳統還真的有效。」
偷吻賊抱著他心愛的被害者,揭曉了被害者多年來的疑問,無疑地,這回被害者不會再用落跑以示抗議了。
……希望如此。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