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點,天際才微微亮,但早起的鳥兒早早就叫聲啾啾地出門覓食了。
然後,早起的人兒也不遑多讓地睜開雙眼。
范雅築一向是個早起的人。
這天早上,范雅築依照慣例早起,但不同於平日的神清氣爽,她只覺得腦袋裡似有一群挖路工人,這裡挖挖、那裡敲敲,搞得她頭痛欲裂還求助無門。
「嗚……」她閉上眼,揉了揉發脹的腦袋瓜子。
先前因感冒而不斷咳嗽的症狀雖然減輕了,但頭痛的情況還是沒豐點好轉,看來今天非得再請假去看醫生了。
想到要看醫生,范雅築覺得自己的頭似乎又更痛了。她最討厭看醫生了,為什麼不讓她休息一天就自動痊癒呢?
「這麼早爬起來是想去晨跑啊?怎麼,又在頭痛了?」
沒有初睡醒時的低嗄,清亮的嗓音率先響起,隨後一雙大掌撫上范雅築的太陽穴,完全下同於說話時的毒辣聲調,男人的指尖溫柔地為她帶走頭痛。
舒服多了……范雅築如釋重負地歎息一聲,頭痛解除的美好感覺,讓她差點再度沉入夢鄉。
「啊——」忽地想起某事的范雅築尖叫著爬起身,她的床上怎麼會有男人?!
「你瘋啦笨女人,一大早在尖叫個什麼勁?」不耐煩地掏了掏耳朵,如果他哪天聾了,她至少要負一半責任。
「你、你、你……」你怎麼會在我床上?!范雅築嚇得不知該怎麼問話,搶了她一半床位的,居然是那個人?!
從沒習慣過與他四目相接,范雅築很自然地垂下視線,卻下經意瞥見了一大片光裸的男性胸膛。
精壯結實的身材,勾勒出一身健身得宜的線條,胸肌、腹肌……真是要說多有形就多有形、想說多有料就多有料。
視線再往下滑,一小片黑色毛髮從肚臍以下的位置浮現,然後直直沒入床單。想起那黑色毛髮所代表的名稱,以及再往下會到達的位置,范雅築的小臉不可自抑地爆出一團紅澤。
「臉這麼紅……你現在是在想什麼好色的事情?」
李光昕好整以暇地問道,換來範雅築連連後退的反應。
但這張床就這麼丁點大,她也才往後退不到兩步,就發現自己身下再也摸不到東西,當然,以范雅築多年來的歹運來說,事情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結束?
發現自己身下一空,范雅築連掙扎也沒有,閉上眼準備接受跌落床下的命運。
「白癡啊你,在自己床上也能跌倒?」
長臂一撈,范雅築已經安安穩穩地靠在李光昕的懷裡。
「你你你……」范雅築結結巴巴地退出他的懷抱,可即使如此,剛剛肌膚相觸的地方,還是熱得發燙。
這種感覺很奇怪,雖然她身上的睡衣穿得還算整齊,只有肩頭稍微滑落了一些,但身旁的男人卻明顯衣衫不整地睡在她床上……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為什麼她完全沒印象咧?而且,她昨晚有換上睡衣嗎?為什麼她一點記憶也沒有?!
男人微褐的陽剛膚色襯著范雅築一逕粉色系的床單,實在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但他卻完全不以為意地單手支著下頷,大剌刺地佔據她的床。
「別再「你你你」又「我我我」的,我都聽煩了,換點別的詞吧。」李光昕不耐煩地打了個呵欠,她難道不用這幾個字當開頭就說不了話嗎?
他都訓練她整整十年了,為什麼她這膽小如鼠的個性半點長進也沒有?
「為、為什麼你還在我家?」不敢問「為什麼你會在我的床上」,實在是怕答案會嚇破她那小小的膽子。
她的記憶中止在他昨天來探病後不久。
她看著他不斷嘟嘟嚷囔,然後一邊為她熬粥、做蛋酒等等;一邊罵她不好好照顧身體,但拿湯匙的動作卻是溫柔至極;因為怕她燙了嘴,更是堅持要吹涼每一口粥才肯送入她口中……
不過,這些記憶跟他們兩人為什麼會躺在床上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你猜猜看。」李光昕微微挑眉,笑得人畜無害。
「我不要猜啦。」范雅築嚇得快哭出來了,一個男人跟一個女人躺在床上還能發生什麼事?就算自己穿得再整齊,又能保證之前沒發生任何事?!
「給你幾個提示。」唉呀,這樣就快哭了?看樣子她果然燒得不輕。李光昕雖然有點同情她,但壞心眼的笑容依舊不變地閃閃發亮。
「嗯?」她眼淚汪汪地看著李光昕,無辜的眼底滿是信任,彷彿不曾擔心眼前的壞心男人會說謊騙她。
「聽說,你昨天感冒請假回家休息。」豎起一根食指,這是提示一。
「嗯。」
「聽說,你明明燒到三十九度還不肯去看醫生。」添上中指,這是提示二。
「呃……」有點心虛地低下頭,她一向是不到緊要關頭,絕不看醫生。
「聽說,你昨晚給我惹了很多麻煩。」最後加上了無名指,是為提示三。「提示就到此為止,你慢慢回想吧。」
「啊?」范雅築呆住,他這提示有跟沒有一樣嘛!
「還嫌不夠?真是貪心啊你,算了,看在我們認識多年的份上,再給你最後一個提示吧。」李光昕擺擺手,像是被殺價而不得下賠本賣貨的可憐商人。
「嗯嗯。」范雅築熱切地點著頭。
「我的衣服是被你扒掉的。」
一秒鐘過後,驚叫聲在早晨六點的空氣中迴盪不去。
「啊啊,怎麼你連生病了還是這麼吵。」李光昕不耐煩地掏掏耳朵,果然,如果他哪天耳聾了,九成九就是她害的。
李光昕看向被他搗住嘴巴,而只能發出嗚嗚悶聲的范雅築,一臉無奈地說道。也不想想她會尖叫的原因,還不是因為自己說的那些話。
看著范雅築既驚且疑的表情,李光昕頓時壞心眼大起,假裝無奈地道:
「雖然你昨晚對我這樣又那樣,還做了一堆有的沒的事情,但看在我們也認識了十年的份上,我不追究你侵害我的人身自由,昨晚的事就當做沒發生過吧。」
說完,他鬆手不再搗著她,一派輕鬆地看著她被他的話要得團團轉的模樣。
他可沒有說謊喔!只是他也沒把事實說出來。
李光昕壞心眼地在心底暗笑著。又不著痕跡地稍稍把被單往上拉了些,讓被單下的長腿沒有曝光的可能性。
看著范雅築呆若木雞的表情,真是讓李光昕心情舒暢。沒辦法,他前陣子被她嘔得一肚子悶氣,現在不好好地追討回來怎麼行?
所以他很沒良心地誤導她,而且沒有半點解釋的打算。
范雅築呆呆地聽完李光昕的話,然後呆呆地看著他光裸的上半身,再看看她記憶中未曾穿上的睡衣,腦中一片混亂。
什麼叫對他這樣又那樣?!
什麼又叫做對他做了一堆有的沒的事情?!
她昨晚到底對他做了什麼啊?!
范雅築抱著頭,妤想再尖叫一次。
因為自己對於昨夜的記憶殘缺不全,范雅築只能單方面接收李光昕給的訊息,再加上他又說了這麼多語焉不詳的話,她還來不及分辨他說的到底是真或假,就已經被嚇得記憶更形混亂。
而且他還說她「侵害他的人身自由」……
這這這……她昨天明明病得亂七八糟,要怎麼去侵害一個大男人啊?!
等一下,侵害?侵害!她侵害他?!
范雅築一臉呆滯地看著李光昕光裸的上半身,腦中只剩下「侵害」兩個字。她不會是燒昏頭,結果把他給吃了吧?
尤其剛剛李光昕才說是她把他的衣服扒掉……
范雅築越想越覺得可能性很高,也越想越覺得想哭。
爸爸媽媽,女兒對不起你們。你們花了這麼多的心血把我養大,居然養出一個撲倒男人的色女。嗚嗚,我對不起你們。
「喂喂,你現在又是在哭什麼?」李光昕看著她嗚嗚哭著,可憐兮兮的模樣活像是剛被宣判死刑,這才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玩過頭了?
范雅築只是搖搖頭,然後堅強地擦去眼淚,握住李光昕的手,說道:
「光昕,我對不起你!雖然我不求你原諒我的過錯,但我絕對會負責的。你放心,我不是那種吃完就溜的人。」
「你……要負責?」這下子換李光昕呆住了,看來事情似乎失控了,還正朝著非常不得了的方向走去。
「對,我一定會負責的。我曉得我不夠好,也配下上你,但既然是我玷污了你的清白,就算我再怎麼沒用,也知道至少要負起責任。我會把你娶回家……呃,不對不對,總之我會負責的啦!」
范雅築說得義正辭嚴,但李光昕卻聽了直想笑,她果然弄錯了很、多、事。
玷污他的清白?到底是誰玷污誰都還說不準,她卻哭哭啼啼的準備「負責」,這個膽小鬼怎麼越來越好騙了。
李光昕默默轉過身去,肩膀也一抖一抖地。
沒辦法,他忍笑忍得好痛苦。
但面對這樣的結局,李光昕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事實上,他壓根兒不打算解釋。瞄到她還緊緊捉住他的柔軟小手,他在心底笑翻了。
但他的反應看在范雅築眼底,見到他不但背對著她,肩頭還一抖一抖的,她卻誤以為他又想起昨夜的傷心事,所以很受傷地不想再見她。
「光昕,你別不理我啊。我是誠心誠意要負起責任的。」
「你真的願意負責?」李光昕依然背對著她,試探地問道,彷彿不怎麼相信她的話。他現在還下能看她,因為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爆笑出聲。
「當然,我只怕你不肯讓我負責。」范雅築急急答道。
「你現在還在發燒感冒,如果等你病好了,然後告訴我「你只是燒昏頭,才會這麼說」的話,那我該怎麼辦?」李光昕問得遲疑,完全一副被害者姿態。
如果范雅築現在還有剩下一點點的理智,就會發現李光昕的態度實在太不像他了,可惜她的理智早就被今早的驚嚇給嚇光了,只能隨他起舞。
「你可以馬上宣佈我們要結婚的消息,要不然,你現在就打電話給我爸媽,這樣你總可以相信我了吧?」她撈起擺在床頭的無線電話,遞到李光昕面前。
此話一出,范雅築等於是把自己的最後退路也給截斷了。
「打吧。」
范雅築視死如歸的表情差點就讓李光昕破功,他努力隱忍笑意,以致於在按電話號碼時,手指還有些發抖,但這看在范雅築眼中,卻只當他太過緊張。
可她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如果他會緊張得發抖,那他就不是李光昕了!
忽地,李光昕停止按號碼的手。
「怎麼了?」范雅築以為又發生什麼事,很緊張地問道。
「我想要一個承諾。」
「承諾?」范雅築聽得滿頭霧水,她不是已經答應要娶他……呃,是要負起責任了嗎?「我以為我已經給你承諾了耶。」
「我要的是一個實質的承諾。」
說著,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密密地,給了她一個吻。
「這樣,才算是一個承諾。」他輕輕放開她,意猶未盡地看著那紅潤的唇,看著紅唇主人仍滿臉迷濛地陷在剛才一吻的激情當中。
這讓他……又想吻她了。
決定結婚後,李光昕在離開范雅築家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來與他共同成立「浮光掠影事務所」的四位好友宣佈這個大好消息。
本來眾人還不敢相信范雅築會主動提出結婚的要求,但在李光昕道出今早發生的事後,所有人都笑倒了。
除了焦昶死擰著眉頭,一臉不贊同。
「如果小築知道真相該怎麼辦?你要怎麼對她解釋這場騙局?」
在這票朋友當中,就屬他相李光昕的性格反差最大,但在感情方面來說,他們卻是意外地相似,且互相理解對方的想法。
他們都有一個喜歡很多年的女孩,但這麼多年下來,他們都沒坦誠過自己的真實心意,只是任由這段感情繼續曖昧不明下去。
但現在李光昕決定以一段謊言得到愛情,這令焦昶憂心忡仲。
「她不會知道的。我不會讓她發現的。」李光昕止了笑,表情認真地說道。
看到他這樣的反應,焦昶的擔憂不減反增。愛情禁不起欺騙與試探,用謊言得來的感情,終有一天會失去,到時他們兩人都會受到傷害,焦昶不願看到這未來。
可看到李光昕鐵了心三思孤行,焦昶除了歎息,也下知該怎麼阻止他。
因為這爭執搞得氣氛有點僵,正當眾人以為他們兩個會打上一架時,李光昕卻忽地咧出笑容。
「即使被小築知道真相,我也有辦法解決的。」
沒錯,他知道小築所有的思考模式,也清楚她那膽小、下諳與人抗爭的性格多麼容易操弄。只要沒有意外,他絕對可以瞞她一輩子,而就算被她知道真相,他也肯定有辦法解決。
所以焦昶的疑慮不過是杞人憂天。李光昕非常有自信地如此想著。
「光昕你——」焦昶正想再勸,卻被人給硬拖了出去。
他轉頭一瞧。拖著他的人正是高頭大馬的梁掠。
「掠,你拉我出來做什麼。」
「阿昶,你必須承認光昕的做法雖糟,卻很有效。」
焦昶擰眉,不解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不管是光昕相小築,或是你和丫頭的事,在我看來都很浪費時間,喜歡就直接說嘛!幹嘛拖拖拉拉的不肯講?他磨了十年總算肯下定決心,你呢?你又磨了幾年?你到底要到何時才要點醒丫頭?」
「掠,我只是在等她長大,等她能夠瞭解我的感情。」他道,卻掩下住眼底閃過的一絲落寞。
「等她長大個鬼啦,她已經二十歲了,早就是個大人了,你再繼續等下去,小心她哪天帶著情人回家見「哥哥」,到時你就別來找我哭。」
看到焦昶因他的話瞬間變了臉色,梁掠只能拍拍他的肩,道:
「兄弟,你這樣一天拖過一天也不是辦法,不如學學光昕,先下劑掹藥,有什麼問題以後再說。至於光昕的事,只要小築也愛著光昕,又有什麼不能原諒的?所以我們就靜觀其變吧。老是煩惱東、煩惱西,小心禿頭啊。」
「掠,有沒有人說過你講話很毒啊?」焦昶沒好氣地道。居然咒他會禿頭……這兄弟是怎麼做的?
「通常大家都說我說話很直。」梁掠豪爽大笑,有什麼煩惱就暫且放一邊吧,反正最糟的情況還沒發生,至於光昕的事,就先看看狀況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