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
歐陽烈端坐在會議室內,聽取各部門主管的簡報,當他的視線不意接觸到裝飾用的紅玫瑰時,那紅色牽動了他許久未憶起的往事。
難得地,他在會議中失了神,但他那張一如往常的撲克牌臉,成功地掩飾了他的失神,所以沒有任何人發現大老闆的心思遠揚。
「……老闆,先前銀子已經拒絕接受,任務小組主管一職,我們是否要從其他的保鑣裡,再挑選一個最適合的人選來填補空缺?」人事主管捧著資料問道。
在一般的公司行號裡,像這類小主管任用的事情,壓根兒不需要由最高決策階級來決定,但迅雷保全並非一般的公司行號,自然不能以常理論。
迅雷保全的任務小組,是專司保鑣職務的特別單位,裡頭的每一位成員,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高手也要有優秀的主管領導,否則,整個小組很可能會因此全軍覆沒,因此,這個主管一職由誰接掌,考慮再三是非常正常的。
「我會再作決定。」在最後一刻拉回思緒,歐陽烈垂下眸,思量著說服銀子接任主管的可能性。雖然她先前已明確拒絕過一次,但今非昔比,她的親親愛人,也就是歐陽烈兄弟之一的歐陽金恩,恐怕不會讓已懷有身孕的銀子,再出任危險的保鑣工作……
因此,銀子接下主管一職的事,應該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會議到此結束。」心中一作下決定,歐陽烈便吩咐結束會議。
除了方才人事主管提出的事,今天的會議也沒有其他更重要的議題,因此,主管們紛紛起身散會,把空間留給歐陽烈。
空無一人的會議室內,徒留下歐陽烈與紅玫瑰遙遙對望。
當年的小屠烈,接受了男人的收養,捨去原本的姓氏,改名為「歐陽烈」,現在的他,已成長為一名堂堂男子漢。
在被收養的同時,他多了四個同為養子的兄弟,五個人各有各的故事,歐陽烈從不過問他們的事,也從沒說出自己的身世。
他只是默默接受養父歐陽霸天的培養,努力朝目標前進,直到現在,他已是霸天集團旗下的保全事業,「迅雷保全」的負責人。
霸天集團,是由創始人歐陽霸天於四十年前,一點一滴打拼出來的心血結晶,經過四十年的成長,集團旗下的營業項目,早從商業跨足而出,由網路科技一直到保全事業……可以說是無所不包。
這麼龐大的集團,當然需要有優秀的接班人,來繼續壯大霸天集團的勢力,因此一生未娶的歐陽霸天,竟異想天開地自孤兒院中,挑選了五個孩子,做為集團未來的接班人。
雖然這事打一開始,並非刻意保密,但外界卻都以為這五個孩子,是歐陽霸天年輕時留下的風流種,而後,為了某些因素,他們也就將錯就錯,把養子這件事給徹底瞞了下來。
而「屠烈」這個人,也算是就此消失。
這二十年來,他從沒忘記屠家被滅門的事情,但同時,他也記得母親臨終前的最後要求——不要報仇。
屠家世代以保鑣為業,歷代下來,結下的仇家絕非少數,當年齡漸長,他也慢慢能夠理解,母親不希望他報仇的理由。
冤冤相報何時了?!
再者,一旦奪到了仇家,歐陽烈完全無法保證,自己能眼睜睜地看著仇家,繼續逍遙過日,而自己卻不做任何行動。
所以,即使在握有大權的現在,歐陽烈也從沒想過要運用權力,去查出當年屠家滅們血案的真相。
歐陽烈倏地握緊了拳,把體內突然沸騰的熱血,給密密壓抑住……一如往常的淡漠臉龐上,任誰也無法探知他此刻的想法。
當年,他之所以接受歐陽霸天的收養,就是知道,因為自己的年幼、自己的無能為力,所以他無法保護親愛的家人,而他,不想再看到這樣的遺憾發生。
他要得到力量,他絕不允許他想保護的生命,再次在他面前消逝,因此,他成為今日的歐陽烈,並在歐陽霸天的精英教育下,得到迅雷保全的掌控權。
而迅雷保全更在他的領導之下,成為零失事率的代名詞,只要迅雷保全承保的商品,不論是人或物,就絕對不會受到一絲傷害。
而歐陽烈自己,更因此被冠上「保全教父」的美名,讚揚著迅雷保全的成就。
現在,他已經得到當年夢想的一切,但為什麼……
他竟覺得空虛?!
彷彿內心深處有個地方,從沒被填滿過,從他八歲開始,那個角落就一直是空蕩蕩地……
歐陽烈擰著眉,不瞭解這怪異的空虛所為何來。
「咯咯咯……咯咯咯……」
怪異的聲響打斷了歐陽烈的思緒,他看向傳來聲響的桌面,這才發現他在會議前,把來電鈴聲轉為震動顯示的手機,正咯咯咯地跳動著,他拿起手機,按下了通話鍵。
「我是烈。」
「烈少爺,老爺請你回老宅見一個人。」一個雖略顯蒼老,卻仍不失元氣的男聲,從手機的另一頭傳了過來。孅孅說話的人是程叔,一個跟在歐陽霸天身邊,幾乎已經一輩子的老僕,而程叔口中的老爺,指的自然是歐陽霸天。
一向寡言的歐陽烈,並沒有費心追問對方是誰,只是在半個多鐘頭後,依言回到歐陽家位於陽明山上的住所——老宅。
他踏入極少進入的書房,過於沉靜的氣氛,讓歐陽烈有種不好的預感。
兩個年過六十的老人,就這麼一聲不聽地直盯著歐陽烈瞧,教人心底想不發毛也難,如果他沒記錯,他的養父最近的興趣,就是抱孫子,幾乎每個養子都被叫到老宅來「聊天」過,這回……
該不會是輸到他了吧?歐陽烈心底暗忖著,但表面上還是不動聲色。
算來也是,五個養子之中,就剩下他和采風兩人還沒有戀愛對象,其餘三人,倒是一個個中了戀愛毒,不但跳入愛情海,現在還游得不亦樂乎。
時雨的冰塊臉在愛人面前,幾乎是融化得丁點不剩;浩天可以為愛擋子彈,金恩則是拐跑了他手下的首席保鑣……
想來想去,老爸再不把腦筋動到他頭上也難。
有了心理準備,歐陽烈泰然自若地落座,順手將眼前的紅茶一飲而盡。
想比耐力……他可是很有自信的。
「呃……那杯紅茶是我的。」
一個怯怯的女聲自角落響起,歐陽烈這才發現到,書房裡居然還有第四個人的存在。那小小的身影只是靜靜窩在角落邊,稍一不注意,還真容易讓人忽略。
「那杯紅茶是我的……」鼓起勇氣,任孅孅再次開口提醒道。那杯茶她已經喝了幾口耶……
歐陽烈凌厲的目光,掃過那抹嬌小的身影,小小的巴掌臉上滿是緊張色彩,紅艷的唇被不安的貝齒咬著,而那雙濕潤美麗的眼中,似乎隨時會有淚珠滾落……
果不其然,歐陽烈才盯著她不到兩秒鐘,一顆斗大的淚珠,就這麼無聲無息的墜落,而且大有繼續奔流之勢。
歐陽烈難得訝異地微張著嘴,雖然曾聽人說過女人是水做的,但……這麼容易就被嚇哭會不會太誇張了些?!
「阿烈,你怎麼一見面就嚇壞人家了。」歐陽霸天以長輩之姿保護著女孩,女孩怯怯地躲在歐陽霸天的身後,只略略探出一雙水汪汪的眼,偷覷著歐陽烈。
這男人……怎麼這麼嚇人啊?!
他絕不是長得醜而嚇到她,事實上,他長得好看極了,古銅色的肌膚襯著濃眉大眼,剛毅的臉部線條,與他緊抿著的唇一般不可動搖,那黑耀石般的眸,彷彿可以看穿她似的銳利……
這男人長得非常英俊,是教所有女人趨之若騖的好對象,但從他身上幅射而出的驚人氣勢,就一點都不可親了,像是在警告著任何人都不准靠近他。
任孅孅從沒見過這樣的人,在她過去單純平靜的生活裡,更從沒出現過這一型的男人,因此,向來膽小至極的她,才會被他隨便一瞪,就嚇哭了。
嗯……硬要說是瞪,其實好像也不大對,因為人家明明只是看著她而已。
任孅孅躲在歐陽霸天的身後,雖然對這突然出現的男人還有些害怕,但水汪汪的眸,卻仍不住瞧著他。
她知道他是歐陽伯伯的兒子,因為歐陽伯伯有提過他會出現的事,但任孅孅沒想到,待自己一向和善的歐陽伯伯,居然有這麼個氣勢驚人的兒子。
越瞧著他,任孅孅越覺得這張臉眼熟。奇怪,她好像見過他耶……
小小的腦袋瓜子,努力搜尋對這張臉的記憶,這幾天發生太多的事情,搞得她暈頭轉向,還沒被嚇死,真的是祖上有保佑。
「叫我回來,就是要見她嗎?」歐陽烈淡淡瞥了她一眼,為免再嚇哭她,他決定不再瞧她了。
這女人……不對,應該算是女孩,她看起來好小,搞不好還未成年咧!
他的手掌說不定還比她的臉大,小小的臉、小小的手、小小的身子,彷彿他稍微用力一摔,就會碎裂似的脆弱。老爸要他來看這尊洋娃娃做什麼?
「阿烈,我要你保護孅孅。」歐陽霸天語不驚人死不休,一開口,就讓當事雙方都嚇了一跳。
「保護她?!」歐陽烈擰起眉,他是不是聽錯了什麼?
「保、保護我?!」任孅孅的反應更大,直揪著歐陽霸天衣角的小手,逕自抖顫著,白皙的小臉頓時失了臉色。她現在的確是需要人保護,但是……
讓這男人保護她?!自己會不會先被他嚇死啊?
「孅孅不小心捲入一起意外,現在正被人追殺,所以我要你保護她。」歐陽霸天說得輕鬆,並沒有刻意提起,他和老程撿到任孅孅時,女孩已經是飽受驚嚇。
現在的任孅孅猶如驚弓之鳥,隨便一個聲響,都能讓她緊張好半天。
老宅的安全雖然無虞,但終究太過空闊、沒什麼人氣,現在的任孅孅並不適合住在這種大房子裡,想來想去,把柔弱的她交給阿烈保護正合適。
阿烈雖然總板著張臉,但只要他答應的事,就一定會全力辦到,再說,孅孅這丫頭實在很得人疼,如果可以乘機把她變成自家的兒媳婦,那就更好了。
五個兒子裡,就剩兩個還沒有找到喜歡的女人,他這正好算是順水推舟。
為了他的抱孫大計,歐陽霸天的一隻老算盤,可是算得精精明明,抓准了每一個可以把兒子推銷出去的好機會。
「我?」歐陽烈僅是挑起一眉,並不打算追問下去,畢竟,他壓根不打算保護這女孩。他開的可是保全公司,要保鑣隨手抓都是一大把,他這個老闆何苦親自下海?!「今我會找最好的保鑣保護她的。」
言下之意,就是別來煩他。
「水銀不就是你旗下最好的保鑣嗎?難道……你要水銀挺個大肚子,來保護纖纖嗎?」歐陽霸天乾脆的搖頭拒絕。
「除了銀子,還有很多保鑣。」歐陽烈並不打算投降。
迅雷首席保鑣的本名叫做水銀,銀子則是她的工作時使用的代號。
「我只要你親自出馬。」歐陽霸天這輩子還不知道「放棄」二字怎麼寫。
「老革?!」歐陽烈實在想不透,這個任孅孅有什麼魔力,居然能讓老爸如此護著她。
「保護孅孅,或是一年後給我個孫子,二選一。」歐陽霸天毫不退讓。
這算哪門子的二選一啊?!
歐陽烈煩躁地站起身,近兩公尺的身高,看在嬌小的任孅孅眼中,簡直就像山一樣高,雖然兩人中間,還隔了一個歐陽霸天,但任孅孅就是無法不緊張。
不過……他真的讓她覺得好眼熟喔!她最近好像也看過另一個,也是像山一樣高的男人……
「歐、歐陽伯伯……我想,還、還是不要麻煩您了……您肯把我帶回來,孅孅真的很感激,但是,孅孅並不想讓您父子失和。」
在歐陽烈的注視下,任孅孅非常困難地說出這番話,雖然外頭很危險,但她卻覺得這個男人更危險。
「孅孅別怕,歐陽伯伯給你靠,你別怕這小子的撲克牌臉,他就這張臭臉,從小到大完全沒變過。」歐陽霸天說得輕鬆,彷彿歐陽烈只是只紙糊的老虎。
二十年前,他為了培養接班人,從一家孤兒院裡領養了五個男孩。
而這五個男孩也不負他所望,成長成五個偉岸男子,並在各自專精的領域裡成為教父級的領導人物。
可到最近,歐陽霸天卻開始覺得,自己的人生似乎缺了些什麼,現在的他已經六十歲了,一般人在這個年紀,早該享受含飴弄孫的樂趣。
二十歲時,歐陽霸天全副的精神,都放在開創霸業上,女人於他,不過是發洩情慾的工具;到了四十歲,他領養五個男孩,解決了繼承人的問題;現在,他六十歲,他想要嘗嘗當爺爺的滋味。
最近,在與幾個兒子的親親愛人,兼未來兒媳婦相處過後,最教歐陽霸天扼腕的是,早知女兒是這麼可愛的生物,當年在聖心育幼院準備領養小孩時,他就應該挑女兒來養,省得養了批一個比一個難纏的兒子。
不過,現在修正這個錯誤也不晚,兒子難纏點不要緊,只要兒媳婦夠可愛就行了,所以他現在才死命地,想把任孅孅往歐陽烈身上推。
歐陽霸天當然知道迅雷保全的保鑣多,但如果不讓歐陽烈親自保護,就失去意義了。再說,歐陽烈的臉臭歸臭,只要他答應的事,就一定辦得到。
交給他照顧準沒錯。
「歐陽伯伯……」任孅孅的小臉幾乎皺成一團,像是隨時要哭出來似的。
那個叫歐陽烈的男人,臉色好像越來越差了,他會不會一生起氣來,就一掌把她給打飛出去啊?
小腦袋禁不住開始胡思亂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件件都超出她腦中有限的幻想力——
先是看到有人在她面前被槍殺,後來又莫名其妙的被追殺,搞到最後,她是有家也歸不得,要不是歐陽伯伯把她撿回老宅,說不定她已經死在街上了。
「我走了。」歐陽烈看看嚇得不住發抖的任孅孅,再瞧瞧一臉輕鬆的養父,知道他沒有別的選擇。
男人留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去邁步離開。
「他、他走了……」任孅孅只覺得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怎麼他就這麼走了?
「孅孅,你也去吧!」歐陽霸天推推任孅孅,示意她跟上歐陽烈的腳步。
「什、什麼?」她要去哪裡啊?
「阿烈已經答應保護你了。」
「有嗎?」她怎麼都沒聽到他答應了?!
「如果那小子敢欺負你的話,儘管來找歐陽伯伯,歐陽伯伯會『好好』教訓他的。」歐陽霸天給了任孅孅一抹安心的笑容,任孅孅總算沒那麼緊張。孅孅說得也是,歐陽伯伯人這麼好,他兒子一定也是個好人,最近的生活太緊張,應該只是她擔心太多了。
揮別了歐陽霸天及程叔,任孅孅好不容易才在老宅的門口,追上準備搭車離去的歐陽烈。
直到看到兩人的座車駛出老宅,歐陽霸天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這個開始,雖然教人不甚滿意,但勉強還算可以接受。
「老爺,把孅孅小姐交給烈少爺好嗎?」程叔擔心地問道,看剛剛兩人相處的情況,他實在很擔心,孅孅小姐過沒兩天就會嚇破膽。
任孅孅,人如其名,是個相當柔弱的女子,美麗而纖細,烈少爺會有那個耐性小心呵護她嗎?程叔對此相當懷疑。
「孅孅目前亟需人保護她,阿烈則是天生保護欲過剩,他們兩個湊在一起,是再適合也不過了。」歐陽霸天的自信滿滿。「再說,孅孅的性格,說不定能填補阿烈所缺少的東西……」
偶然憶起的往事,讓歐陽霸天的眼神變得有些遙遠。
「老程,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領養阿烈?」
「不知道。」程叔搖頭,事實上,他一直以為老爺領養五位少爺,全憑一時的興之所至,根本沒個道理可尋。
「阿烈……他是屠家惟一的活口啊!那個保鑣世家的最後一滴血脈。」當年會在聖心育幼院見到年僅八歲的屠烈,歐陽霸天也非常訝異,他雖然知道屠烈被送進孤兒院,卻沒料到兩人會在那種情況下見面。
歐陽霸天與屠家的關係一向良好,在某些方面來說,他非常欣賞當年屠家的主事者,因為這個理由,他領養了屠烈……就是今日的歐陽烈。
「屠家?那個屠家?!」首度聽到事實,程叔也感到非常訝異。
沒想到烈少爺的身世竟是如此驚人,難怪烈少爺可以把迅雷保全,經營得如此有聲有色,真不愧是來自屠家的人,就算沒受過任何訓練,但那已然刻在DNA上的保鑣血統,就代表了一切。
「可是……為什麼烈少爺不像采風少爺『那樣』?」程叔不由得再問。解開第一個謎,第二個謎也跟著自動登場了。
算來,烈少爺和采風少爺的身世背景極像,同是滅們血案的倖存者,又年歲相近,但是……烈少爺卻從沒提過要復仇的事。
「好像是因為阿烈答應了他母親,絕對不會去復仇的關係,所以,阿烈才會把心思,全放在如何保護人上面。那些孩子,都太虧待自己了……」
歐陽霸天搖搖頭,對於這幾個兒子都很頭疼,雖然他們不是親生父子,但多年的相處可不是假的,撇去血緣,他們比親父子更親。
「那采風少爺……」聽到這裡,程叔也希望歐陽采風能放下仇恨。
「不可能的,那孩子……太執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