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恩典想不到,多年來精心籌謀的復仇之路走到這最後一步,竟會是如此痛苦,舉步維艱。
日落時分,他帶一束鮮花,開車來到台北近郊一間墓園。他進了墓園,找到一座簡單的墓碑,獻上花,對著墓碑沉思,腦海不由自主地播放著早上在電話裡與袁星朗的對話——
「恩典,那些金主賺得差不多,都已經收手了,是時候可以放出消息了。」
他聞言,僵了片刻,好不容易才從喉嚨間逼出聲音。「再等一等,時機還沒成熟。」
「什麼還沒成熟?」袁星朗愕然。「你還打算拖到什麼時候?小心錯過時機,反而讓江成峰搶先一步反制你就糟了!」
「……」
「怎麼?你猶豫了?」
「怎麼可能!」他反駁。
袁星朗可沒上當,直截了當問:「是因為江燕姬?」
他說不出話。
「愛情,果真會讓一個男人變得軟弱啊!」袁星朗感歎。「這個,我可是也有過親身體驗的,嘖。」他頓了頓。「算了,我不多說了,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總之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星朗不再勸他,很乾脆地掛電話,反倒是他,到現在回不了神。
一切,都已經就緒了。
那些負責炒作的金主都已安全下轎,江成峰也跟那些散戶一樣,傻傻地進場搶抬轎了,只要他說句話,放出瑞成做假帳的消息,再把手上的證據送交檢調單位,江成峰馬上就會身敗名裂。
只等他一句話。
可是為什麼,這句話卻這麼難出口呢?明明只要不經意的一句,讓市場去傳送對瑞成不利的耳語,風暴自然會形成了,為什麼他還要按兵不動?
他到底在猶豫些什麼?楊恩典懊惱,蹲下身,手撫過冰涼的墓碑邊緣。
這底下,躺著他的父母,最疼愛他的兩個人,他這一生,最遺憾的便是來不及好好孝順他們。
「爸,媽,我來看你們了。」他喃喃低語,明明對著自己的父母,想的卻是那天在車上,燕姬楚楚可憐的淚眼。
他忘不了。
忘不了她眼底的淚光,她焦慮地尋求保證,忘不了她說如果她父親和他任何一個出了事,她都不會好過。
她雖然氣自己的父親行事功利,氣他常要干涉她的人生,但其實心底,還是深愛著父親的。
他看得出來,一直都瞭解,只是不願意去面對。
他不願意對自己承認,傷害江成峰,就等於傷害燕姬,傷害他愛的女人。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面對現實了。
他該怎麼做才好?
毀了江成峰,讓他身敗名裂,萬一他受不了跑去尋死,那燕姬豈不是等於要面對家破人亡的打擊?
一念及此,楊恩典駭然,刷白了臉。
他曾受過的苦,難道也要燕姬去擔?他難道忍心親手毀掉一直呵護著她的家庭,奪去她的幸福?
她是那麼嬌美純善的一個可人兒,她天生就該幸福。
不,他不能傷害她,不能讓她承受那樣的痛楚,不能讓她去受那些勢利人們的欺侮凌辱。
他做不到——
「爸,媽,請你們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那天,我看見張文彬了,他和江成峰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哼!」楊恩典鄙夷地撇唇。「這兩人到現在,還是狼狽為奸,一心只想著賺錢。他們眼中永遠只有自己,根本不管別人死活,我真的恨他們,真的很恨!」他忽然停下來,臉上肌肉痛苦地揪擰。「只要我放出瑞成做假帳的消息,這兩個人馬上就會被股市套牢,可是我……我不能傷害燕姬,我太蠢了,竟然愛上仇人的女兒,我應該為你們報仇的——」
可是他下不了手。
只差一步就成功了,他居然下不了手。
「Shit!」楊恩典握拳,重重槌地,指骨因太過用力而生疼,他卻渾然不覺,只是紅著眼,瞪著父母的墓碑。
他恨極了江成峰,卻愛極了燕姬,他真的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爸,媽,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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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未婚夫心中的掙扎,燕姬渾然不知,她只是一心一意,很幸福地期待著婚禮那天的來臨。
時間一天天過去,在距離婚宴只剩兩天的這個晚上,設計師親自捧著幾套婚紗禮服上江家,為她做最後定裝。
「江小姐,怎麼樣?有沒有哪裡需要修改的?」
「嗯。」燕姬對著長長的穿衣鏡,左顧右盼,最後,朝鏡中那清艷的倩影嫣然一笑。「應該沒問題了,謝謝你啊,Kelly,這些日子麻煩你了。」
「哪裡,能為江小姐服務才是我的榮幸呢。」Kelly很欣賞這位高貴卻不擺架子的千金小姐。「這幾件禮服,都是我個人非常鍾愛的作品,也要像江小姐這樣的人來穿,才能穿出味道呢!」
「Kelly,你的嘴真甜。」燕姬嬌笑,又攬鏡自照了一會兒。「不知道恩典看了,喜不喜歡呢?」
誰的看法其實都不重要,她最在意的是恩典怎麼看。她希望他覺得她美。
確定禮服OK後,燕姬下樓,親自送設計師出門,才剛回到屋裡,就聽見管家喊她,說是未來姑爺打電話來了。
她翩然去接。「恩典。」
甜蜜蜜的呼喚教楊恩典忍不住心悸,氣息略略不定。「聽說設計師給你送禮服來了?」
「是啊,她剛走。」
「怎麼樣?都OK嗎?」
「OK啊。」她握著電話線,撒嬌地說道:「我告訴你,那些禮服都很漂亮喔,等結婚那天,一定會把你電暈的。」
「呵,不用等到那天,我現在腦子就暈沉沉了。」他半真半假地笑道。
她俏臉一紅,又是嬌羞,又是得意。
「對了,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楊恩典忽問。
「現在?」燕姬瞥了眼牆上時鐘。「都快十點了。」
「怎麼?你不想出來?」
怎會不想?燕姬嘟起嘴。
最近恩典也不曉得是不是工作太忙了,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兩人已經好幾天沒見面了,雖然她嘴上不說,其實心裡思念得緊。
「我只是覺得奇怪,你居然有空見我。」嬌柔的語氣隱隱透露埋怨之意。
他聽出來了,沉默兩秒,放柔了嗓音。「我們後天就要結婚了,卻還有件重要的事沒做,所以你一定得出來。」
「什麼事啊?」她好奇地探問。
「你出來就知道了。」他硬是不說。「十分鐘後,我去接你。」
討厭!裝什麼神秘啊?燕姬放回話筒,扮了個鬼臉,雖然不明白楊恩典葫蘆裡賣什麼藥,不過想到終於能見到他,還是挺開心的。
她一面哼歌,一面換了外出服,才下樓,正巧迎面碰上了江成峰與張文彬,兩人像是剛從外頭喝了酒回來,步履搖搖晃晃的,興致卻是高昂得很。
「爸,你跟張叔叔去喝酒了?」燕姬微蹙眉,露出不贊成的表情。「你最近不是特別容易疲倦嗎?還不好好保重身體,居然還去喝酒!」
「高興,就多喝了幾杯嘛!」江成峰呵呵笑。「這幾天我跟你張叔叔在股市裡可是海削了一筆,把你的嫁妝都給賺回來了呢。」
「是啊,燕姬,托你爸的福,讓我的養老金一次賺夠本了。」張文彬也笑。
「唉。」燕姬明明看不慣父親在股市裡殺進殺出,賺散戶的錢,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歎氣。「爸,你們聊吧,我先出去了。」
「這麼晚了還上哪兒去?」
「恩典說有事跟我說,等會兒來接我。」
「嘖,你們都快結婚了,你很快就是他的人了,到時小倆口天天膩在一起都嫌煩,現在難道就不能讓你多陪陪我這個老爸,三更半夜都要把你叫出去?」江成峰抱怨,也不知是認真還是玩笑,竟像有點嫉妒。
「怎麼?你該不會在跟自己未來的女婿吃醋吧?」張文彬嘲笑老友。「都幾十歲的人了!」
「不是我愛說,文彬,真是女大不中留,我這個女兒天天就只曉得跟情人混在一起,哪裡還記得有我這個爸爸啊!」江成峰吐苦水。
「爸!」燕姬大為尷尬,嬌嗔。
「你瞧瞧,我才說兩句,她就不高興了。」
「女孩子嘛,總是容易怕羞,你就別這樣逗自己女兒了。」張文彬打圓場。「對了,說到你這個優秀的女婿,我到現在都還沒機會見上一面。」
「咦?張叔叔還沒見過恩典嗎?」燕姬訝異地問。
「沒啊!說起來也真不巧,我這幾天老是去公司跟你爸爸碰面,卻剛好都沒遇到你未婚夫。」
怎麼會?燕姬奇怪地思忖。那天恩典不是還特意要上樓打招呼嗎?難道後來沒碰著?
「哎,我說文彬啊,你要是真那麼想看我未來女婿,現在倒是有個方法讓你先瞧一噍。」江成峰樂呵呵地打個酒嗝,扯開喉嚨喚傭人,要她去書房拿桌上一本商業雜誌來。
「爸,你幹麼忽然要人拿雜誌啊?」燕姬回過神,不解地問。
「等等你就知道了。」江成峰先賣關子。
唉,怎麼她身邊的兩個男人都老愛故作神秘呢?燕姬聳聳肩。
不一會兒,傭人拿來雜誌,江成峰接過,翻開至某一頁,興高采烈地指給張文彬看。
「哪,這就是我女婿,楊恩典,你瞧他跟燕姬站在一起的樣子很匹配吧?」
「楊恩典?怎麼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有點熟悉?」張文彬眨眨眼,湊過去細瞧。「嗯,的確長得挺帥的,瞧這眉宇,有點像——」他猛地住口,震驚地瞠大眼。
「怎麼啦?我女婿長得帥,你也用不著如此讚歎吧?」
「成峰,你剛說,這孩子叫楊恩典?」
「是啊。」
張文彬臉色頓時刷白,眼眸流溢過驚恐。
「你沒事吧?怎麼一副見到鬼的模樣?」江成峰嘖嘖搖頭。「該不會喝太多,不舒服啊?」
「成峰,你應該還記得當年被我們搞垮的那家建設公司吧?」
「當然記得。」江成峰點頭,疑惑地瞇起眼。「怎麼忽然提起這件事?」
「這個楊恩典,我想應該就是楊董的兒子。」張文彬澀澀地說。
「什麼?!」江成峰震驚,一下子酒醒了大半,他瞪大眼,鷹眸迸出冷光。「你說恩典是那個楊豐裕的兒子?」
「不錯。」
「你確定?」
「我記得楊董的兒子也叫恩典,他小時候我見過他幾次,而且我看這張相片,他長得確實跟楊董有幾分神似。」
「該死!」江成峰迸出詛咒,臉孔一陣激烈的扭曲。
燕姬在一旁看著,不自禁地全身發抖。
怎麼回事?爸爸跟張叔叔兩個在說些什麼?他們搞垮了誰的公司?又跟恩典有什麼關係?
她茫然想著,身子一陣冷一陣熱,有種不祥預感。
這時,門外響起喇叭聲。
是恩典來了,他來接她了!
燕姬直覺想逃,飛也似的轉身。
江成峰卻比她動作更快,猛然捉住她臂膀。「不許出去!給我留在家裡!」他眼神陰沈地警告女兒。
「爸?」燕姬回過眸,嗓音發顫。「恩典在等我——」
「我說了不准出去!」江成峰咆哮,帶著強烈怒氣的吼聲震動了天花板。
燕姬頓時凍住身子,心驚膽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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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恩典開門下車,俊長的身軀倚在車門邊,懷裡捧著一束玫瑰花。
花蕊嬌艷,花香清芬,在這個月色溫婉的夜裡,勾惹他的心。
他仰頭看明月,想起等會兒就將見到的俏佳人,嘴角淡淡地,勾起一絲笑意。
猶豫了幾天,他終於還是下定決心。他要娶她,與她相守一世,他不管她有個什麼樣的父親,只問自己能不能給她幸福。
他決定正式向她求婚。
不是由於江成峰的命令,也不是為了報復虛與委蛇,而是出自真心的,懇求燕姬嫁給他。
再過兩天,她就將嫁給他,成為他的妻了呵——
楊恩典想著,止不住略癡的微笑,夜風拂過來的這一刻,他還覺得萬分幸福,但下一秒,幸福已棄他遠去。
他驚愕地看著江成峰與張文彬,一前一後,氣勢凌人地朝他走來。
他們發現了!
楊恩典心下一沉,脊背暗自發涼。
「楊、恩、典!」江成峰自緊咬的兩排牙齒間迸出他的名字。
他盡量保持面無表情,迎視江成峰凝聚著黑暗風暴的眼。
「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楊豐裕的兒子?」江成峰一字一句地逼問。
事已至此,再瞞下去也是枉然。
楊恩典毅然點頭。
「你千方百計接近我,博取我的信任,是為了報復嗎?」
他不說話。
「你說話啊!你這該死的渾小子!」江成峰一把打落他捧在懷裡的鮮花,扯住他衣領,對著他野獸似的咆哮。「說你接近我是為了報仇,說你巴不得搞垮我們江氏集團,看我下地獄!你說話啊!」
「楊恩典,你有種就敢做敢當!你說,你接近燕姬,是不是也是為了利用她的感情?」
「爸!」驚顫的嗓音忽地響起,兩個男人同時震驚地轉頭。
燕姬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屋外,正僵站著,纖細的身軀在風中顫抖著,臉色似雪蒼白。
她惶惑地看看楊恩典,又看看自己的父親,顫著唇,許久,才鼓起勇氣開口。
「你們兩個到底在吵什麼?爸,你為什麼要對恩典這麼凶?你放開他——」
「燕姬!」江成峰忿惱地打斷她。「我不是要你待在屋裡別出來嗎?你快給我進去!」
「我不進去。」她倔強地站在原地。「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你進去!」
「我不要!」
「好!你真這麼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江成峰氣極。「我就告訴你,這小子——」他猛然甩開楊恩典衣領。「他接近你根本是不懷好意,他只是想利用你來報復我!」
燕姬全身發冷。「爸,為什麼……你要這麼說?」
「因為他怪我當年毀了他爸爸的公司!哼,明明是楊豐裕自己笨,連自己的公司都守不住,這小子卻推到我身上!那個懦夫,不過是倒了一家公司嘛,居然就自殺,丟下自己妻兒不管,我說他簡直不是個男人,怪不得保不住自己的公司——」
「不許你侮辱我爸!」一直保持沉默的楊恩典終於爆發了,他瞪著眼前大放厥詞的男人,冰冷的眼滿是恨意。「江成峰,你到現在還不認為自己有錯嗎?你競爭不過我爸,就收買張文彬,要他配合你內外夾攻,搞垮我爸的公司,害得公司破產,連我們住的房子都被查封。你做生意的手段總是這麼卑鄙,到現在都一樣!」
「是,我是卑鄙,又怎樣?」江成峰冷哼。「生意場上本來就該耍些手段,想賺錢心就要夠狠。」
「你不覺得自己太狠了嗎?你憑良心說說看,這些年來,你到底害了多少家庭破碎?」
「那也是他們自己鬥不過我,能怪到我頭上嗎?」
「江成峰,你簡直是冷血動物!」
「輪不到你這個後生晚輩來教訓我!你以為你是誰?楊恩典,枉費我之前還這麼看重你,你居然敢在我面前耍心機?你——」
「你們都別說了!」淒厲的尖叫陡然止住了兩個男人的唇槍舌劍。
「燕姬?」
「你們……都給我閉嘴。」燕姬慘白著臉,嗓音破碎。她望著站在面前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她未婚夫,一個是她父親,兩個都是她最愛的男人。
但他們,卻憎恨著彼此,眼中透著嗜血的光芒,像恨不得將彼此拆吞入腹。
她心痛不已。「爸,你告訴我,恩典他爸爸的公司破產,真的是你搞的鬼嗎?」
「燕姬,你聽我說,這種商場上的鬥爭很平常,不能怪爸爸,我要是心太軟,說不定破產的就是我們了。」江成峰試圖說服女兒。
燕姬完全聽不下去,她閉了閉眼,神色淒然,「那麼,果然是你了,是你害恩典失去父母,成了無依無靠的孤兒,都是你……」她頓了頓,強忍住心如刀割的痛楚,轉向楊恩典。「因為我爸爸害了你們一家,所以你才一心一意想要報復嗎?」
她問話的語氣,很輕很輕,聽不出一絲指責之意,只有濃濃的哀傷。
楊恩典心一扯。「你聽我說,燕姬——」
說什麼?
她迷濛的淚眼似在問他,他卻忽然失去了語言。
他該說什麼?說他接近江成峰、接近她,不是為了報復嗎?他的確是,一開始,他的確想利用她的感情。
「上次我在你車裡發現的財務報表,你是不是打算拿它當證據送給檢調單位?」燕姬忽然問。
楊恩典僵住。她太聰明了!這個靈慧剔透的女人,一下就組合了前因後果。
「燕姬,你說什麼?什麼財務報表?」江成峰在一旁驚慌地追問。
「瑞成做假帳的報表。」燕姬轉頭望向父親,眼神失落,語音乾澀。「爸,你要會計師在報表上動了手腳,對吧?」
江成峰大驚失色。
沒錯,為了美化瑞成的財務數字,他的確指使會計師動了些手腳,他只是沒想到楊恩典會那麼快就掌握到關鍵證據。
都怪他太大意了!竟沒看出這年輕人接近他的真正用心,還放心地將大部分的權力下放給他,沒想到他一生精明,未了竟會敗在一個後生小子手上。
這下槽了,楊恩典肯定不會放過惡整他的機會,瑞成和他的名望都玩完了!
可惡啊!江成峰忿忿詛咒,狼狽地瞪向楊恩典,後者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全副注意力只放在燕姬身上。
他皺眉,腦海很快地閃過什麼,他一時抓不住。
「恩典,算我求你,請你不要把那份報表送出去好嗎?」燕姬忽地幽幽開口。
「他再怎麼壞,終究還是我爸爸,我不忍心看他去坐牢,求求你高抬貴手,放過他好嗎?」一顆眼淚,從燕姬眼眶滑落。
楊恩典駭然,他顫抖著上前一步,想說什麼,江成峰卻擋在兩人之間。
「不用求這小子!燕姬,爸爸不怕!」江成峰將愛女抓到自己身後。「隨便他怎麼做都好,你不用求他!」
反正他得了胃癌,也沒多久好活了,他不怕坐牢,只怕事業毀了,錢財散盡,沒辦法保障燕姬未來的生活。
一念及此,江成峰胃裡一口腥甜湧上來,他強撐住,努力在女兒面前扮出父親的架勢。
「你不用擔心,燕姬,爸爸一定會好好安頓你的,一定會確保你的生活無虞,你不用為了我跟這個渾小子低聲下氣。」
「可是……」
「你進屋去吧!這裡我來應付就好,你快進去。」
「不,我不進去,我有話想跟恩典說。」燕姬拒絕父親的勸告,纖細的身影如鬼魂般輕輕飄出來,在楊恩典面前站定。
他看著她茫然失神的臉,看著那雙煙水朦朧的眼,胸口大痛。「燕姬!」
「恩典,對不起。」她啞聲低語。
他一愣,沒想到她竟會對他道歉。
「都是我爸爸,害得你家破人亡,我真的很抱歉。」她哽咽著,眼淚一顆顆墜下。
「燕姬,這不能怪你,不干你的事。」他焦急地勸她,不忍看她哭得這麼傷心。
「爸爸的錯,就是我的錯,我不能置身事外。」她哀傷地紅著眼。
他木然無語。
「恩典,我不怪你想報復,不怪你是因為那樣才接近我,我只是……只是很想知道……」她看著他,視線卻模糊。「你是不是……從來沒愛過我?」
她問得那麼膽怯,那麼不確定,卻又堅強無比。
她明明很怕聽到答案,卻又堅持知道真相,她真是個勇敢的女人。
她令他難以抵擋地心折——
「我愛你,燕姬,或許我一開始的確是為了報復才接近你,但我現在是真的愛你。」他沙啞地、真誠地表白。「我是真心想娶你。」
「你真的想娶我?」她還流著眼淚,唇角卻已飛起笑意,她含著淚,甜蜜又酸楚地凝睇著他。
他也跟著濕了眼眶,也跟著一陣甜蜜的酸楚。
「燕姬,我——」
「夠了!」這含情脈脈的一幕驚駭了江成峰,他拉回女兒,好怕她墮入愛情陷阱。「燕姬,你清醒點,這小子只是在利用你!他娶你只是為了霸佔我們江家的財產,你如果真的嫁給他,肯定會受盡他折磨。你睜大眼看清楚,別讓他給騙了!」
對父親的警告,燕姬只是搖搖頭,很堅定地望向父親。「爸,我相信恩典,他不可能折磨我。」
「你說什麼?你居然還相信他?」江成峰慌了。這傻女兒,怎麼讓個男人騙得團團轉還不曉得悔悟?「文彬、文彬!」他趕忙向一直呆呆站在一邊的老友求救。「你幫個忙,幫我把燕姬帶回屋裡,別讓她再出來。」
「喔,好。」張文彬回過神,用力扯過燕姬臂膀。
燕姬嚇了一跳,連忙掙扎。「張叔叔,你放開我,我還有話跟恩典說——」
「你別傻了,燕姬,聽你爸的話,快回屋裡去吧。」
「可是我真的有話跟恩典說。恩典,恩典!」她盲目地朝未婚夫伸出雙手,心碎地喊著他的名。
楊恩典大為心痛,搶上來想拉回燕姬,江成峰卻擋在他面前。
「你讓開!」他恨然瞠眸。
「燕姬是我女兒,你休想碰她一根汗毛。」江成峰悍然拒絕。
「我是真心愛她的!」
「你以為我還會上你的當?」江成峰冷哼。「你省省吧,我不會傻到將女兒交給一個利用她感情的男人,讓他有機會來霸佔江家財產。」
「我對你們家的財產根本沒興趣!」楊恩典抓起江成峰衣領,右手抬起,眼看就要不顧一切出拳痛擊。
「不要,恩典,他是我爸爸啊!」燕姬哭喊。
他倏地凜神,咬緊牙關,緩緩放下拳頭。
他為了燕姬軟下心,江成峰可毫不感激,反過來重重賞了他一拳,劃破他嘴角,暗紅的血流落。
「恩典!」燕姬大驚,不知哪來的力氣,一把掙脫了張文彬的鉗制,往心愛的男人飛奔而去。「恩典,你沒事吧?你痛不痛?」
「我沒事,別擔心。」楊恩典展袖抹去唇畔血跡,朝她淡淡地、安撫地笑。
溫柔至極的笑意逼出了燕姬滿腔酸苦,她垂下眼,抓住他衣襟,驀地痛哭失聲。「對不起,恩典,對不起……」
月光下,她哭倒在他懷裡,身相擁,地上的影也暗暗繾綣。
江成峰愕然瞪著這一幕,額前冷汗直冒,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這個笨女兒,怎麼會笨到這地步,竟然向一個欺騙她感情的男人道歉?
他又急又氣,一口瘀血再也忍不住,竄過喉嚨湧上來,像噴泉似的衝出嘴,灑遍他胸口——
「爸!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