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從黎明淳離開到現在,已將近一年。
一年來,世事變化極大,比方說八竿子扯不上邊的李丹蔻與陳明義,竟然甜甜蜜蜜談起戀愛來了;當然,也有些事幾乎一成不變,比如趙蒂蒂還是天天趕場四處算命,卻怎麼也算不出一朵桃花。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個小時。
五萬多分鐘的相思。
這相思的滋味,還真不好嘗啊!
汪藍苦笑,張嘴對窗玻璃呼了一口氣,然後拿乾抹布一處一處耐心地擦拭。
這一年來,她經常會來到黎明淳屋裡,替他打掃屋子,澆澆花、除除草,抹乾淨窗上每一粒最細微的灰塵。
她整理家務的技巧可高明多了,不再像初次替他打掃那天手忙腳亂,弄得屋裡一團亂,烹飪技術也好多了,現在她做蛋糕,不但能確實掌握烘烤時間,還能將蛋糕外表裝飾得漂漂亮亮。
她有信心,如果她現在請他嘗她做的點心,他肯定會讚不絕口。
只可惜,她一直沒機會請他吃。
「他到底到哪兒去了嘛。」汪藍重重歎息,額頭抵著窗,手指無奈地在玻璃上畫圖圈。
這一年來,她一直在找他。
得知他出走旅行的那天,她便做了件她一輩子都想不到的瘋狂事,在百般絕望之下,她竟前去找當初那位預言她將會遇上真命天子的塔羅算命大師。
「大師,大師,你救救我吧!」她慌得一見面便拉著人家裙裾不放。「他走了,不見了,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我不認識他任何一個朋友,連他手機號碼也不曉得,我不知道該怎麼找他……老天!我現在才發現我對他的瞭解真的很少,我怎麼會愛上他的呢?哎,這個無不管,總之你先幫我找到他啦!」
「什麼?這位小姐,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塔羅大師被她一進來便一陣機關鎗似的掃射搞得莫名其妙。
「我說黎明淳啊!你應該還記得吧?你說過我會愛上的那個新鄰居。」汪藍揪著眉宇,苦惱地提示她。「我現在真的愛上他了!」
「嗄?什麼新鄰居?」塔羅大師仍舊一頭霧水,顯然完全忘了曾替她斷過戀愛運。
「哎,你怎麼記性這麼差啊?真的忘了嗎?」她懊惱地歎氣,臉蛋兒更苦,轉了轉眼珠,拚命想法子想喚回大師記憶,終於,靈光一現。「對了,我那天是跟兩個朋友一起來的,一個很嬌很媚,身材超火辣,另一個有點神經兮兮,你還預言她這兩年沒桃花運,把她氣得半死,發起飆來砸東西,差點把你這兒給拆了——你記不記得?記不記得?」
「喔∼∼」大師會意地拉長語尾,記憶的拼圖逐漸歸位。「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個死不相信我的預言的那一個吧?」
「對對對,你終於想起來了嗎?」她聞言大喜,眼眶差點沒泛出淚光。
「嗯哼。」
「那你快幫我算算,他人跑哪裡去了?」她急匆匆地在大師對面坐下,催著她取牌。「我一早起來他人就不見了,說要去旅行,快幫我看看,我該去哪兒找他?」
「你該上哪兒找他,還需要來問我嗎?」大師眼神複雜地瞧著她。「問你那個身材火辣的好朋友不就知道了?」
「嗄?」她一愣。「你說丹蔻?」
「我是不知道她的名字,不過反正是跟你一起來的小姐。」
「為什麼問丹蔻就會知道?」她茫然。「他們才見過一次面,又不熟。」
「你確定他們真的不熟嗎?」大師表情詭異。「不熟的話,那位小姐幹麼要我配合演這麼一齣戲?」
「演戲?丹蔻要你演戲?」
「是啊,那天告訴你的那些話,全是那位小姐事先要我說的。」
「為什麼?她幹麼這麼做?」
「她說是為了幫她表哥。」
「她表哥?」
「那位小姐說,她表哥偷偷暗戀你很久了,可是從學校畢業後就一直沒你的消息,好不容易打聽到你下落,急著馬上在你家隔壁租房子。她要我看在她表哥一片癡心的分上,幫他說幾句好話。」塔羅大師慢條斯理地解釋。
她聽得張口結舌。
那天,她初次得知黎明淳是丹蔻的表哥,而為了幫他追她,丹蔻還跟大師串通,演了一齣戲。
她不敢相信,馬上飛奔去咖啡館找丹蔻,丹蔻也料到她會找來,閒閒等著。
她還來不及開口,丹蔻便直接塞給她一本她大學母校的校友名錄。
「這是什麼?」她狐疑。
「你看了就知道了。」
她猶豫地打開名冊,找到自己那一屆,順著繫上同學一個個名字往下看,沒幾秒,便找到自己的名字。
她的名字,還讓丹蔻用紅筆給圈了起來。
「這是幹麼?」她更糊塗了。
丹蔻不語,以眼神暗示她繼續往下看。她迷惑地看下去,又看見了另一個被紅筆圈起的名字,她定睛一瞧,猛然倒吸一口氣。
是黎明淳!
那工工整整的印刷體,確實印著他的名字。
「他跟我是同學?」她吃驚不已。
「嗯哼。」丹蔻點點頭。
她睜大眼,想了又想,聰明的腦細胞死了成千上萬,好不容易才閃過靈光。
他跟她是大學同學,他說大學時繫上有個聰明又奇怪的女生,他說那個女孩躺姿很不文雅,歌聲卻很甜很動聽,他說,他因此愛上了Fly me to the moon這首歌。
他說,他愛上了她——
「難道他暗戀的那個同學,是我?」
「沒錯。」丹蔻又是意味深長地點頭。
老天!她瞬間燙紅了臉,心跳加速。
他大學時喜歡上的怪女孩,他追得半死,對方卻無動於衷的那女孩,竟然就是她!
天哪!天哪!
她忽然慌了,像只無頭蒼蠅,在咖啡館裡團團轉起來。
她就是那個把他忘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的女孩,她就是他口中那個遲鈍到讓他想殺了砍了的怪女生。
她居然還白目到自以為是地安慰他,完全不曉得自己正割痛他的心,而他正苦笑著淌血。
簡直天兵!她簡直是天字第一號,白目到極點的大笨蛋!
她懊惱地想拿把刀自我了結。
難怪他會一聲不吭便出門遠行,連當面跟她道別都不願意。
「男人啊,很脆弱的。」彷彿嫌給她的打擊不夠大,丹蔻還淡淡補充。
她聽了,臉色一白,冷汗涔涔。
男人很脆弱,男人最好面子,再怎麼灑脫的男人,也受不了遭人如此一次次地踐踏自尊。
總是遲鈍的她,總算在那一天,明白了黎明淳一直藏著不肯說的心意,她總算恍然大悟。
只是這份領悟,似乎來得太遲了。
他不再在她面前出現,行蹤飄忽,連丹蔻和他的家人也很難掌握他落腳何處,他彷彿正如他字條裡所說的,離開了台灣,浪跡天涯。
她找不到他,只能三不五時闖進他屋裡,四處摸摸弄弄,藉著觸碰他的東西安定自己慌亂的情緒。
她拉著丹蔻,走遍了台北的唱片行,搜括他曾經作過的每一首曲子。流行歌也好、電玩配樂也好,只要是他作的曲,她都將CD買來珍藏,然後,日日夜夜狂聽。
在一遍又一遍地聆聽他的音樂後,她覺得自己似乎漸漸能瞭解,這個老是想著他的女神作曲的男人,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在思念著她、暗戀著她——
電話鈴響,打斷汪藍沈思。
「喂。」
「喂,藍藍嗎?是我。」趙蒂蒂獨特的尖嗓從另一頭傳來。「你收到沒?老天!我快瘋了!」
「收到什麼?」汪藍不明白好友的激動。
「丹蔻的喜帖啊!」趙蒂蒂尖喊。「你相信嗎?她居然真的要跟那個陳明義結婚了!天老爺,他們兩個根本一點都不相配啊!」
「丹蔻要結婚了?」乍聞這消息,汪藍也不禁驚訝。「真的假的?」
「你快去收E-mail吧!那女人真夠狠,居然一聲不吭就把紅色炸彈丟過來了——」
「呵呵呵∼∼」
新娘休息室裡,響起一陣得意的嬌笑。
「笑什麼?」趙蒂蒂陰狠地瞇起眼,瞪向妝點得千嬌百媚的李丹蔻——可惡的女人,連穿起婚紗都比一般新娘性感百倍,真令人憤慨。她磨牙。「嫁給那只呆頭鵝,有那麼開心嗎?」
「總比有些人死活就是嫁不出去好吧?」李丹蔻揚起玉手,滿意地巡禮一根根造型嫵媚的彩繪指甲。
「你!」趙蒂蒂恨得想掐死她。
「冷靜點,蒂蒂。」汪藍趕忙在一旁勸阻。「今天丹蔻是新娘,你就讓讓她,別跟她吵了。」
「哼,新娘就了不起啊?」趙蒂蒂不服氣地噘嘴,卻還是識相地找了張沙發坐下。「說也奇怪,丹蔻,你以前不是非俊男不要嗎?怎麼這回會栽在陳明義手裡?我真想不通。」
「誰說我栽在他手裡了?」李丹蔻慎重澄清。「是他栽在我手裡。」開玩笑,從來都是男人對她李丹蔻表示臣服的。
「是是,是他栽在你手裡。」趙蒂蒂翻白眼。「我說女王陛下,你難道不覺得嫁給這麼一個老實頭很無聊嗎?」
「不會啊!」
「你不怕悶死嗎?」
「怎麼會?我每天光虐待他都來不及。」
「虐待?!」
「你們想想,有個男人隨你搓圓捏扁,你說東他不敢往西,你指天他不敢看地,這樣不是很有趣嗎?」
「有趣?」趙蒂蒂一點都不覺得。
可是李丹蔻彷彿真的很引以為樂,美眸閃過奇詭光芒。「我很期待以後的日子呢!想到可以天天玩他我就好開心。」
不會吧?虐待狂和被虐待狂的結合?趙蒂蒂咋舌。「嗟!簡直莫名其妙。」
「其實我覺得很好啊!」汪藍笑著插口。「陳明義很愛丹蔻,他一定會將丹蔻寵上天的。」
「嗄?你也贊成丹蔻嫁給他?」
「嗯。」
「為什麼?」趙蒂蒂圓瞠眼。難道只有她覺得這一對根本不配嗎?
「愛情很奇妙的,蒂蒂,它往往在你最措手不及的時候來敲你心門,讓你愛上一個你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愛上的人。」
「你的意思是,丹蔻也愛陳明義?」
「嗯。」
「丹蔻,你怎麼說?」趙蒂蒂轉向李丹蔻,直截了當逼問。「你真愛上那個老實頭了?」
一向自傲的李丹蔻怎麼可能承認呢?她聳聳肩,裝傻,正巧此時敲門聲響起。
「啊,肯定是我的阿娜答來接我了。」她優雅地撩起裙擺,盈盈起身。
趁著趙蒂蒂前去應門之際,汪藍替她理了理婚紗。
房門開敢,穿著一襲白色禮服的陳明義臉紅地走進室內,一見艷光四射的李丹蔻,整個人恍神,愣在原地。
「傻瓜!還不來牽我?」李丹蔻嬌嗔。
「啊,是、是,我來了。」陳明義這才回神,巴巴地迎上來,挽住佳人藕白嫩臂。
「走吧。」李丹蔻輕聲道。
「是。」一個命令,一個動作,陳明義乖乖舉步。
汪藍在後頭看得好笑,用肚臍想都知道,這男人以後肯定十足十會是個妻奴。
在悠揚的琴聲伴奏下,新娘新郎端莊地入場,身為伴娘的汪藍和趙蒂蒂在後頭跟著,趙蒂蒂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兩位長相頗為端正的伴郎身上,不時對他們拋媚眼。
汪藍卻只是恍惚地望著一對新人的背影,思緒緩緩飄向一年前某天——
那天,她同樣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在飯店走廊,巧遇了一位拿她手指當巧克力棒吸吮的男人。
她以為他是個花花公子,以為是自己無端癡戀對方,卻沒想到,原來她和他早就相識,而他,多年來一直將她藏在心底。
他愛著她,卻得不到她的青睞,於是在兩人重逢後,他決定設下愛情圈套,誘她跳入。
她果真跳進去了,果真愛上了他。
可惜她雖嘗到了愛情的滋味,卻仍是完全不懂愛情,她甚至驕傲地以為,自己能發明出愛情的解藥……
「藍藍,你在發什麼呆?」趙蒂蒂推了推汪藍臂膀,拉回她思緒。
「啊,沒有啊!」她定定神。
「沒有?」趙蒂蒂不信,表情詭異。「看你一臉恍神的樣子,該不會看台上那個帥哥看呆了吧?」
「帥哥?」
「別裝傻了,就是台上彈琴的那一個啊!」
「彈琴的?」汪藍揚眉,順著趙蒂蒂的眼光瞧去,果然發現台上一個男人正坐在鋼琴前,演奏著結婚進行曲。
男人一身黑色西裝,低垂著頭,臉龐隱在陰影中,根本看不清五官,但那彈琴的姿態,那行雲流水的瀟灑,卻如一道閃電,一下子劈亮了汪藍的眼。
她驚懾地瞪著台上的男人。
「嘖,瞧你口水都快流出來了!擦一擦吧。」趙蒂蒂俯在她耳畔嘲笑道。
她卻置若罔聞,美目膠著,再難調開。
是黎明淳——
他回來了!
他回來了。
乍然離開,又乍然回來,來去都像一陣風,難以捉摸。
「為什麼不告訴我?」汪藍埋怨李丹蔻。
「早告訴你不就少了份驚喜嗎?」李丹蔻嫣然一笑。「何況我也是今天才確定他會從日本回來。」
「你的意思是,他本來不想回來?」
「我透過莎莎跟他大哥邀了好幾次,他都不肯答應,我本來還想,他說不定會放我鴿子。」
「他是不是很不想回來啊?」
「你說呢?」李丹蔻不答反問。
汪藍黯然。她默默抬頭,望向台上的黎明淳,整場婚宴,他一直恰如其分地扮演鋼琴師的角色,一首接一首地彈,彈的,都是些耳熟能詳的世界名曲。
「為什麼不彈他自己作的曲子呢?」她喃喃低語。
「怎麼?你想聽?」李丹蔻笑問。
她默默點頭。
「為什麼?難道這些不好聽嗎?」
「也不是不好聽,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覺得他變得好陌生。」汪藍幽歎一聲,眼神朦朧。
這一年來,她聽遏了每一首他作的曲子,每一段旋律都像烙在她心版,那麼深刻而熟悉,熟悉到她幾乎以為自己很瞭解他。
可今夜,他彈古典、彈爵士,就是不彈他自己作的曲子,她忽然發現,他離她,好遠好遠,甚至不確定他是否還是當初她愛上的那個男人。
他是不是忘了她了?所以才不再彈那些想著她而寫的曲子?
他已經不愛她了嗎?
一念及此,汪藍驀地心慌意亂,僵著身子,揪著裙擺,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捱到李丹蔻換上送客的禮服,台上的黎明淳忽然彈起一首她從未聽過的曲子。
纏綿溫柔的旋律,聽來很陌生,卻又奇異地很熟悉,每一個音符都像顆石子,在她心湖激起圈圈漣漪。
是他新作的曲子嗎?是嗎?
汪藍腦子一陣昏沈,不知怎地,這旋律宛如魔咒,召喚著她。
她拋下陪伴新娘送客的任務,茫然轉過身。
「你去哪兒?」趙蒂蒂吃驚地想拉住她。
「別攔她,讓她去。」李丹蔻阻止趙蒂蒂。
「可是……」
「讓她去吧。我表哥等這一天,可是等好久了呢!」李丹蔻目送好友的背影,櫻唇揚起神秘的淺笑。
汪藍對這一切渾然不覺,邁開步履,遊魂似的飄上台,飄向那個正專注彈琴的男人。他揚起眸,明明察覺了她的到來,卻裝作沒看見,自顧自地撥弄琴鍵。
有些賓客注意到這一幕,好奇地注視他們。
汪藍不管,不管有沒有人在看,也不管自己這舉止是否太過怪異,她只是靜靜凝視著黎明淳,凝視著那雙在黑白琴鍵間優雅翻揚的手。
終於,他輕輕落下最後一個音符。
她屏息看著他,心跳如擂鼓,深呼吸,鼓起勇氣打招呼。
「嗨。」
他側抬頭,漫不經心似的瞥她一眼。「嗨。」
那眼神,帶著任何一絲依戀嗎?汪藍不敢確定。
「你好嗎?」
「不錯啊。你呢?」
「還好。」
沈默。在她回答之後,是一陣長長的沈默。汪藍侷促地站在原地。他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好像不怎麼高興見到她的模樣?他不再喜歡她了嗎?
「這首曲子是你新作的嗎?」她倉促地找話題。
「嗯哼。」
「曲名叫什麼?」
他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愛情解藥。」
她一震。「愛情……解藥?」
他點頭。「怎麼樣?好聽嗎?」
「好聽。」
「那就好。」俊唇邪挑。「不枉費我花了一年時間把它給寫出來。」
「你的意思是,你出走一年,就是為了寫這首曲子?」
「正確地說,我是去尋找愛情的解藥。」
「你找到了嗎?」
「你說呢?」他不正面回答,只是淡淡一笑,那難以捉摸的笑意啊,令她的心發慌。
他的意思是他已經找到解藥了嗎?他,不再愛她了嗎?
汪藍惶恐,冷汗涔涔。「你——」
「你似乎該陪新娘去送客了。」黎明淳好整以暇地打斷她,沒給她追問的機會。
「那你呢?」她瞪著他,喉嚨發乾。
「我也該走了。我今晚的任務已經結束了。」他起身,準備走人。
她不敢相信。「你就這麼走了?」
「再見。」右手率性一擺。
她瞪著那瀟灑自若的背影,臉色一寸一寸刷白,呼吸一分一分凝滯。
他要走了,他又要離開她了。
一年前,他不說一聲就遠走他鄉,只留下張字條,如今他們總算「有緣」再見了,他卻絲毫不以為意。
在他身上,她找不到一絲與她重逢的喜悅,只有冷淡的漠然。
他真的,已經不愛她了嗎?
汪藍喉頭一酸,眼眶泛紅,她伸出手,徒勞地想留住他如流雲飛逸的身影——那身影,愈來愈遠、愈來愈淡,她朦朧的眼就將無法抓住。
「愛情沒有解藥!」極度的痛楚,令她衝口而出,嘶啞的聲嗓,在人聲鼎沸的廳裡聽來格外無助,幾乎帶著絕望意味。
黎明淳凝住步伐,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他停下來了!
汪藍喘息,來不及鬆口氣,急急衝到他面前,仰起蒼白的容顏直視他。
「你剛剛說什麼?」他再問一次。
「我說,」她顫著唇。「愛情沒有解藥,所以你一定不可能找到。」
劍眉一揚。「哦?」
「是、是真的!」她狂亂地喊,狂亂地想說服他。「我曾經也以為愛情有解藥,甚至以為自己可以調配出來,但我錯了,這世上根本不會有這種東西,不會有的!」
「為什麼不會有?」
「因為……因為愛情不是生理現象!」她急切地抓住他衣襟。「它跟什麼激素或費洛蒙的分泌都沒關係,它、它是一種心病,心病是沒有藥醫的!」
「那該怎麼辦?」他低聲問。
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她真的看見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汪藍呆了呆,卻無暇細想,她甩甩頭。「心病沒有藥醫,所以……所以你只能去找那個讓你的心生病的人。」
「找他做什麼?」
「問他,能不能救救你?」她凝睇著他,很認真地說道:「你要把心交給那個人,請他好好地收藏,別讓它再生病了,更別摔碎了它,因為它很脆弱很脆弱,禁不起太多傷害。」
「這大道理是你這一年來領悟的嗎?」
「是啊。」她熱烈地點頭。
他深深望她。「你的心生病了嗎?」
「嗯。」她更加用力地點頭,左手還撫上自己的心房。「這裡,病得很嚴重很嚴重,已經一年了,絲毫沒有痊癒的跡象。」
「你想它什麼時候會痊癒呢?」
「我不知道。」她搖頭,頓了頓。「我只能問你。」
「為什麼問我?」兩道劍眉挑得好高。
「因為你就是那個讓它生病的人。」她重重喘一口氣,迷濛的眼睇著他,不顧一切捧出一顆真心。「黎明淳,你願意收留我的心嗎?」
他默然。
他不願意嗎?
絕望的泡泡在汪藍胸窩裡氾濫成災,她感覺自己幾乎要被淹沒。
「跟我交換你的心好嗎?」她哀傷地懇求他。「我答應你,你的心,我一定會好好地收著,一輩子細心照料它。我不會再傷害它,也不會讓它生病,我會把它當做我最重要最珍貴的寶貝——這樣可以嗎?」
他微笑。
她睜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沒看錯嗎?那飛揚的唇角,是在笑嗎?
「黎明淳,你……在笑嗎?」她傻傻地問。
雋朗的笑聲迸落,他笑得豪邁爽朗。
他真的在笑?
汪藍迷惑地直眨眼,片刻,她認出黎明淳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森沈,反而亮著某種類似溫柔的光芒。
「我不能跟你交換。」他忽然說道。
她呆看他。「為什麼?」
「因為我的心,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交給我的女神了。」星眸調皮地眨呀眨。「她從來不曾還給我。」
他說什麼?他的意思是——
汪藍心念一轉,忽然懂了。
原來他一直在逗她,一整個晚上,他都故意裝酷在逗弄她。
「你好壞啊!」她忍不住握起粉拳槌打他胸膛。「你又欺負我!討厭啦,我還以為你不想理我了,我以為你不喜歡我了!」
「我有說過喜歡你嗎?」黎明淳笑著捉住兩顆小拳頭。
「你別想耍賴,我都知道了。」汪藍氣呼呼地嘟起小嘴。「丹蔻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了,連你們跟那個塔羅大師串通來騙我的事也說了。你好卑鄙、好壞,串通大師說那什麼預言來整我!」
「要是不來這麼一段預言,你會注意到我嗎?」黎明淳自嘲地撇撇嘴。「恐怕你會跟大學時候一樣,把我這個鄰居當空氣。」
「我哪有把你當空氣啦?我只是……不小心沒注意到你而已。」舌尖俏皮一吐。「人家那時候滿腦子只想著唸書求知嘛。」
「你啊!」黎明淳輕聲一歎,又無奈又寵溺地掐掐她柔軟的頰。「算我怕了你了。」
汪藍心口一甜,方纔還含著淚光的眼此刻已是雨過天晴。她鬆開黎明淳的衣襟,改在他胸膛畫圈圈。
「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年來一直在想你,每天每天都想你,我過得很痛苦,你知道嗎?」她半怨半撒嬌。
「你以為我就過得很逍遙嗎?」他白她一眼。「我也是每天每天都提心吊膽啊!我真怕你真的發明出什麼愛情解藥,或者度過了愛情保鮮期,把我忘得乾乾淨淨了。」
「我才不會。」
「真的不會嗎?」
她捶他一記。「你要真這麼擔心,為什麼當初還敢丟下我出走?」
「你還敢間我?嗄?」他捏她俏鼻。「誰教你這麼遲鈍?要是不給你下點猛藥,你能有剛才那番領悟嗎?」
「放開我啦!」她掙脫他惡魔夾指,揉了揉發紅的鼻尖。「不過你剛說的倒也是啦。」噗哧一笑。
「你還笑?」他沒好氣。
「好啦,都怪我遲鈍,好不好?哪,你懲罰我一年也夠了,快回來吧。你那間租來的房子都快發霉了!」
「你真這麼想我回來?」
「嗯。」
「那好,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她防備地看他。
「這裡。」他指指自己的唇。「好好親一個。」
「嗄?」她一下子燒燙了臉,雙頰紅灩灩的,煞是好看。
他心動地望她,眼神柔情似水。
她心跳加速,忽然不敢看他的眼,合落睫,踮起腳尖,湊上芳唇——
「嗄?咦?嘿!」會場入口處,響起尖銳刺耳的女聲。「藍藍居然跟那個鋼琴師在台上吻起來了!」
「閉嘴,蒂蒂。」另一道沙啞性感的嗓音。
「這女人!還說她沒興趣呢,居然趁我不備主動先去撲倒人家了!可惡啊、可惡!我要找她算帳……丹蔻,你別攔我,讓我上去……唔,嗯,放開我啦,嗚嗚——」
【全書完】
編註:想看黎翼恩與徐莎莎的故事嗎?請看【愛昏頭】系列一——採花463《都是你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