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好幾天沒見他了。
沈詩音並不想對自己承認,但她的確感到不適應。習慣了每天與他不期而遇,忽然幾天不見他,她發現自己競有些思念。
思念他,思念那挺拔的身影,溫暖的笑容。
他去哪兒了?出差了嗎?還是終於膩了和她玩這種你躲我藏的遊戲?
他和秦敏蕙在一起嗎?
沈詩音開始胡思亂想。她想他現在在哪裡,正做些什麼,她想,這麼多日不見她,他是否也思念著她,或者根本毫無所謂?
她覺得自己很沒用,明明立誓過不再與他糾纏了,明明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不要再自作多情,但一顆心還是掛著他。
「笨蛋,沈詩音,妳真笨。」她苦澀地自嘲,漫不經心地起身到茶水間。
茶水間裡,一個資深的女同事正倒著咖啡,沈詩音見了,心中一動。
「麗姊。」她笑著打招呼。
「是詩音啊。」麗姊回身見是她,也爽朗一笑。「好久沒在公司碰面了呢。怎樣,妳工作還習慣吧?」
「嗯,挺習慣的。」
「習慣就好。本來我第一次見到妳,還以為妳嬌嬌弱弱的,一定做不來,沒想到妳做得這麼好。」
「哪裡,這都多虧大家幫忙。」沈詩音客氣地微笑,頓了頓。「對了,聽說麗姊上個月接了個新客戶,跟我住同一個社區。」假裝不經意地提起。
「是啊,本來經理是想說妳住得近,打算讓妳接的,結果妳沒空,經理就把他交給我了。」
沈詩音為自己倒咖啡,期盼著麗姊再說下去,偏偏她光顧著喝咖啡,一句話也不說。
「他是個怎樣的人?」她只好自己主動追問了。
「是個單身漢,好像剛離婚不久的樣子。我瞧他人挺不錯的樣子,真不曉得怎麼會跟他老婆鬧到要離婚的地步。」麗姊惋惜地沈吟。
沈詩音不答腔。
「對了,我剛巧想麻煩妳一件事,詩音。」麗姊忽道。
「什麼事?」
「是這樣的,明天我女兒回台灣,我想請幾天假,不曉得妳能不能幫我代班?」
「代班?」
「我知道妳也很忙,不過既然方先生家跟妳住那麼近,就拜託妳幫我去整理一下好不好?」麗姊央求她。「他這幾天出差,明天就回來了,要是發現家裡沒弄乾淨,說不定會不高興。妳幫幫我,他生活習慣不差的,洗衣加打掃,一、兩個小時就搞定了,很快的。」
原來他這幾天真是出差了,怪不得沒見到他呢。
沈詩音想,低落的情緒忽地飛揚,她不禁微微一笑。
「妳是不是答應我了?」麗姊誤解了她微笑的涵義。「太好了!詩音,我這就把他家鑰匙拿給妳。」
「嗄?」沈詩音驀地回神,愕然。
要她去醒亞的住處打掃?這怎麼行?
可麗姊早已熱切地把方醒亞住處的鑰匙找來給她,根本不給她婉拒的機會。
「那就麻煩妳了,詩音。」
「不客氣。」她接過鑰匙,不知怎地,覺得手心有點燙。
這是……他家的鑰匙呢!
她愣愣地看了那串鑰匙好一會兒,忽地一陣興奮,匆匆收拾皮包後,迫不及待地下班。
踏著夜色回到社區大廈後,她搭上電梯,直達方醒亞住的那一層,來到他門前。她先試探性地按了門鈴,等了一分鐘,確定他真的不在家後,才懷著滿腔忐忑插上鑰匙。
鑰匙完美地嵌入鎖孔,順利地轉動。
沈詩音深呼吸,極力平靜凌亂的心律,許久,她才徐徐推開門。
門內,是與她樓下住處相仿的格局,卻是不同風格的裝潢。
五彩繽紛,隨興散漫,宛如藝術家任性揮灑的空間,完全不是方醒亞會欣賞的居家格調。
沈詩音愣然。
他怎會租下這麼一間房子?他不可能喜歡這樣的裝潢啊!
或者,他根本不介意住在什麼樣的房子裡,只要這地方離她夠近就行?
一念及此,沈詩音好不容易稍微平穩的心跳再度狂亂起來,她頭著氣息,四處查探。
雖然佈置很另類,但麗姊說得沒錯,醒亞生活習慣是挺好,東西不至於亂擺亂放,也不像有些男人髒衣服、臭襪子隨地亂丟,廚房裡油膩膩的碗盤堆得如山高。
她早知道他就算沒有她,也懂得照顧自己。
她微微牽唇,心底泛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像是放心,又陳苦澀,又有些惘然若失,不情願自己的無用武之地。
簡單巡視過屋子一圈,她來到開放式廚房,打開冰箱。
冰箱上層,全是簡易微波食品,下層,是一排排啤酒和超市買來的小菜。
這些,都是他托麗姊去超市買來的嗎?他平常就吃這些東西?
沈詩音蹙眉,蹲在冰箱前審視食物--有些小菜很明顯已經不新鮮了,早該丟掉,啤酒也不是他愛喝的牌子,他平常都喝海尼根的,為何麗姊偏偏買的都是麒麟跟青島呢?
關上冰箱,她又看了看潔白光亮的流理台,看來醒亞不但不要求麗姊準備餐點,自己也很少下廚。
她打開放調味料的櫥櫃,只有鹽、糖、醬油、醋、色拉油幾樣,她瞇起眼,看了看這些調味料的品牌,眉尖一蹙。
鹽應該換成健康低鈉鹽,醬油也應該用清淡薄鹽的,用色拉油不如用橄欖油,醋的話日本制的更好……她從皮包取出記事本和筆,一一記下應該添購的物品。
到了浴室,她更驚愕。
醒亞的皮膚容易過敏,怎麼還買這些添了香精的沐浴乳跟洗面奶呢?她歎口氣,難道他都不記得要提醒麗姊到西藥房去幫他買那些防過敏的洗浴用品嗎?
牙膏、牙線、刮鬍液、漱口水、洗髮精、護髮乳、身體乳……不是買錯牌子,便是缺了沒買,唉,她要收回方纔的評論,這個男人果然還是不懂得照顧自己。
於是,沈詩音花了一小時做紀錄、列清單,又花了三小時到超市及百貨公司大採購,直到近午夜,才拖著大包小包回到方醒亞的住處。
將食物、生活用品全都擺置歸位後,最後一道工程是偷偷將棉被換成了羽毛被,枕頭換成了記憶枕。
她敢打睹,方醒亞絕對不會注意到被單和枕套裡的內容被人換過了,可她不在乎,只要他能因此睡得舒服就好。
隔天一早,她又來到方醒亞屋裡,打掃房間、洗燙衣服,然後親自下廚,替他準備幾樣平常他愛吃的下酒小菜,反正他也弄不明白這是自己做的還是超市買來的。
她微笑地想,一面哼歌,一面把弄好的小菜包好,放入冰箱。看了看表,還有一個多小時的餘裕,她心念一動,忽地決定替他燒一桌菜。
雖然麗姊說過,不必幫他準備餐點,但他出差回來,她不希望一路風塵僕僕的他回來只能吃那些微波食品。
她下樓回自己屋裡拿食材,替他做了他愛吃的糖醋排骨、三杯雞、檸檬鮮魚,又炒了一道青菜,外加一鍋苦瓜排骨湯。
做好菜後,她滿意地看了會兒一桌豐盛好菜,然後拿保鮮膜包起來,以麗姊的名義留了張字條,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覺溜走時,大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鑰匙的聲響。
她身子一僵。
不會是他回來了吧?這麼早?
她一時心慌,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趕忙閃進後陽台躲起來。
進屋的果然是方醒亞,他將行李箱擱在客廳地上,隨手一扯領帶,就整個人倒入沙發。
他看起來很累,坐在沙發上揉了一會兒眼皮,然後才拖著疲憊的步伐,走進浴室沖涼。
有什麼不對勁。
浴室裡,方醒亞站在蓮蓬頭下,一面讓熱水沖刷全身,一面蹙眉思索。
哪裡不對勁呢?他沈吟,想了好一會兒才憶起方才經過玄關時,他似乎看到了一雙女子的高跟鞋。
是麗姊來打掃嗎?那為什麼他進屋時,她沒出來打招呼,他也沒看見一個人影呢?
總不可能她人走了,鞋卻忘了穿走吧?
他自架子上取下沐浴乳,想伸手擠,卻發現擠口還未打開。
是新買的嗎?他輕輕一旋一拉,蓋口才鬆開,擠出一管乳液。正要將沐浴乳放回架上時,他忽地注意到瓶身的標籤。
這不就是以前詩音買給他用的那個牌子嗎?他一直想托麗姊買,卻老是想不起品牌名,只得作罷。
怎麼麗姊忽然會買對牌子了?
他狐疑,轉目一瞧,又發現洗髮精、護髮乳全換上了他以前慣用的品牌。
怎麼那麼巧?該不會……
他心一驚,顧不得身上還一片濕淋淋,裹著浴巾便衝出浴室。
屋內一片靜寂,他四處察看,杳無人影,唯有餐桌上擺著一桌料理,幾道菜都還是熱騰騰的,而且都是他平常愛吃的菜。
他瞥見壓在餐墊下的字條,急忙抽出來看。
桌上的菜是我順手做的,方先生可以加熱來吃。秋麗。
字條上的字跡不算端正,一筆一劃極為用力,甚至有些刻意的歪斜。
這真是麗姊留下的字條嗎?方醒亞心神不定地看著,片刻,他忽地取出手機撥號。
「喂,麗姊嗎?我是方醒亞。」
「是方先生,你回台灣了啊。」電話另一端,傳來麗姊爽朗的嗓音。
「我想問問,妳剛剛來過我家嗎?」
「啊,是這樣的,因為今天我女兒也要回國,我現在正在機場等著接機呢,所以我請一個同事過去幫忙打掃。」
「妳同事?」方醒亞心一跳。「是哪一位?」
「是一位姓沈的小姐,她跟你就住在同一個社區啊。」麗姊猶豫地頓了頓。「怎麼?是不是她忘了做什麼,讓你不太滿意啊?」
「不,不是的,她做得很好,她還留了一桌菜給我。我只是……想打電話說聲謝謝而已。」
掛斷電話後,方醒亞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原來他猜的沒錯,這一切果然是詩音的傑作。
餐桌上這色香味俱全的料理,浴室裡那些他慣用的洗浴用品,這些全是細心的她一手替他打點的。
除此之外,她還做了什麼?
他震頭,忽地發了狂地在屋裡翻找起來。他從來不曾關心過自己的起居用品,可現在,他忽然很想知道詩音究竟為他留下了什麼。
冰箱裡的啤酒換過了,是他最愛喝的海尼根,下酒小菜也都是他最喜歡吃的--他敢打賭,這些絕對是她親手做的。
客廳裡,原先隨手丟在信插裡的賬單全部整理過了,按繳費日期分門別類,甚至一一替他要來了轉帳代繳的表格,只需他填妥數據傳真過去,便可以省了親自繳納的麻煩。
這份體貼令他又驚奇又感動,來到書房,發現房裡繚繞著一股寧馨的檀香味,回到臥房,又看見床頭櫃新添了一盞閱讀檯燈。
她一定是怕總愛在睡前讀書的他弄壞眼睛了吧?
胸口,微微泛酸,他失魂落魄地倒上床。
是他的錯覺嗎?怎麼她來過後,好像就連這枕頭躺起來也特別舒服,被子格外柔軟?
該不會連他這張床,她也悄悄下了什麼魔法吧?想在夢裡偷他的魂、竊他的心嗎?
不用偷了竊了,他的魂與心,早就是她的了,只是從前的他,一直不知道,又讓她誤會了而已。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愛上她的呢?
方醒亞趴在枕上,花了好長好長的時間,悠悠地、又酸又甜地回想。
那不是秦敏蕙嗎?
沈詩音坐在車裡,愕然望向車窗外露天咖啡座裡,一對親密倚偎的男女。
那女人,她一眼便認出是秦敏蕙,可那男人,卻絕不是方醒亞,他不如醒亞俊,沒他風度翩翩,年紀也比他大上好幾歲。
秦敏蕙偎著那男人,臉頰親暱地與他相觸,偶爾談到興致濃處,兩人還會旁若無人地擁吻。
這太過分了!沈詩音震驚,她不是和醒亞在交往嗎?怎能公然劈腿?
她氣上心頭,顧不得自己應該待在車裡等前去便利商店繳費的李經理回來,逕自開門下車。
秦敏蕙一抬頭,望見她,臉色一沈,瞇起眼。
她默默走過去。
秦敏蕙卻驀地起身,擋到她面前。「妳想做什麼?」語氣不善。
沈詩音沒答腔,瞥了她身後的男人一眼。
察覺地目光所在,秦敏蕙臉色更加難看,扣住她手臂,不由分說將她拖到一旁。「沈詩音,妳該不會是來示威的吧?」
示威?沈詩音一怔。
「不錯,他是比不上醒亞年輕帥氣,但是又怎樣?人家可是兩家上市公司的大老闆,身家比醒亞豐厚多了。」
沈詩音愣瞧著秦敏蕙幾乎可說是氣急敗壞的神情。
她怎麼了?之前和她在電話裡交鋒,一直以為這女人自信且優雅,可瞧她現在的表情、說話的口氣,簡直可用失態來形容。
「我告訴妳,妳別以為醒亞最後還是選擇妳就有什麼好得意的!」秦敏蕙不悅地瞪她。「那只是因為我懶得爭而已,如果我真的用心,就不信醒亞能逃得過我手掌心!」
醒亞選擇她?沈詩音惘然,她靜靜望著秦敏蕙,片刻,忽地牽唇。「既然妳這麼有把握,那妳為什麼不多用點心?」她若有所指地問。
「我說了!我只是懶得跟妳爭而已。」秦敏蕙愀然抿唇。「妳失去了醒亞,就什麼也沒有,我何必跟妳爭一個男人?」
她的意思是,是因為同情,她才選擇退讓嗎?
恐怕不是吧?若她真有如此好心腸,當初也不會故意用醒亞的手機打電話來。
沈詩音嘲諷地微笑,她很有風度地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就祝福妳找到別的好男人了。」
她落落大方地退場,回到車上,一顆心怦然直跳。
李經理辦完事,鑽進駕駛座,見她面色潮紅,好奇間道:「怎麼了?詩音,妳的臉好紅啊!」
「我沒事。」她略略喘著氣。「經理,我可以不回公司嗎?我想直接回家了。」
她忽然好想快點見到他啊!
「妳要回家了?也好,我順便送妳回去吧。」李經理發動引擎。
「不用了,經理……」
「別跟我客氣啦!而且妳不是說過嗎?要把妳燉牛肉的秘方教給我,我老婆還等著要呢,乾脆我跟妳回去看妳怎麼做好了。」
「嗄?你要跟我回家?」
「怎麼,今天不方便嗎?」
「呃,也不是不方便--」
一個男人載她回來,那男人把車子停在附近後,還跟著她一起上樓。
方醒亞愕然,有好一會兒,他只是呆站在原地,傻傻看著兩人並肩走進社區大門的背影。
然後,他回過神,趕忙大踏步跟上。
追進大廈時,沈詩音和那男人已先他一步進了電梯,他懊惱地站在緊閉的電梯門前,仰頭看著數字燈變換。
電梯果然停在她住的那一層。
他咬了咬牙,搭上另一部電梯,同樣在她住的樓層停下,正如他所料,兩人早已進了屋,鐵門深鎖。
她居然跟個男人孤男寡女鎖在屋裡,究竟在做什麼?
方醒亞臉發白,唇發青,有股衝動想立刻狂按門鈴,可一想到她會生氣,只好強壓制住。
他在樓梯間上上下下、來來回回地踱步,不論怎麼安慰自己那人可能只是普通同事,仍然無法安心。
他在自欺欺人什麼?普通男同事會孤身進一個單身女子家裡嗎?她又怎會沒神經到讓半生不熟的人進門?
肯定有什麼,那男人和她之間一定有什麼,他在追求她吧?她這麼溫柔又漂亮,是男人都會心動!
等了一個小時,那男人依然沒有出來的跡象,看來詩音不是禮貌性請他上來喝喝茶而已。
該死,該死!方醒亞發現自己嫉妒得快抓狂。
正當他喝醋喝得頭暈腦脹,全身躁鬱的時候,屋內忽然傳來動靜。
他連忙衝上樓,匆匆回自己家隨手抓了一袋垃圾,深呼吸,鎮靜心神,假裝要倒垃圾,從容地下樓。
她正巧送那男人坐進電梯。
「今天謝謝妳嘍,詩音。」男人的聲音不算難聽,笑嘻嘻的,顯然心情很好。「明天見。」
明天見?!方醒亞臉色鐵青。她明天不會還要跟那傢伙約會吧?他們經常見面嗎?
電梯門關上,沈詩音轉過身,眸光驀地與他相對。
她愕然。「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倒垃圾。」
「倒垃圾?」她新奇地揚眉。「幹麼不坐電梯?」
「我走樓梯,乘機運動。」他沒好氣地編借口。
「喔。」
喔?他剛剛撞見她送別的男人下樓,她居然只有一聲喔?
他心煩意亂揪攏眉,想質問她,卻又問不出口。「妳……妳要不要順便一起去倒垃圾?」
他在說什麼?他想問的根本不是這個啊!他忿惱地咬牙。
她意味深長地盯了他一會兒,淡淡頷首。「也好。」
他目送她進屋,心神不定地等著她,沒想到等到的卻是她握著一支手機,匆匆跑出來。
「他忘了把手機帶走了!」她隨口拋下一句,也不等他反應過來,逕自按了電梯鈕。
他跟著她追下樓,眼見她穿過社區中庭,直追出大門外,心底益發不是滋味。
只不過忘了手機而已,瞧她緊張兮兮的,馬上就追出去了,還不見得能追到人呢。
說實在,他剛看那傢伙的背影,又矮又胖,外型並無出色之處,她是看上他哪一點?
不過詩音看人,也不重視相貌的,她常說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內涵。
那男人內涵很好嗎?品行端正嗎?他嘲諷地尋思,很想要自己瀟灑點,別枉做小人,但胸口一股氣怎麼也平順不過來。
倒完垃圾,方醒亞又在社區中庭漫步片刻,眼看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沈詩音還是不見人影,他煩躁地踢起石子,像小男孩似的賭氣。
奇怪了,只不過去還個手機嘛,是在上演十八相送嗎?
夜風吹過一片濕潤,天空飄下了細雨。
他心念一動,跟警衛室借了把雨傘,追出社區大門。在附近來回探了探,他終於在公園裡發現了她。
她站在樹下,背靠著樹幹,低頭似在沈思些什麼。
他走過去,傘面罩上她頭頂,為她擋去風雨。
她愕然揚眸,一見是他,墨瞳掠過一絲無助。
那隱約的軟弱震懾了他,憋了一晚的怒氣頓時消失無蹤,垂下頭柔聲問:「怎麼了?一個人在這裡發什麼呆?」
「你怎麼來了?」她嗓音沙啞,看著他的眼,好矇矓。
「我出來……呃,買點東西。」
「是嗎?」她不信,微一扯唇,噙著酸楚。「不是特地出來找我嗎?」
他一震,頓時手足無措起來。「妳別介意,詩音,我不是有意跟著妳,我只是……只是因為下雨了,我又看妳一直不回來,所以出來瞧瞧,我怕妳有事……」
「我知道。」她柔柔打斷他。
「不,妳不知道。」他還是慌亂地想解釋。「我不是瞧不起妳,我知道妳能照顧自己,我只是想,唉,也許妳在哪裡躲雨,所以……」
她之前對他的態度,有那麼糟嗎?為什麼他連對她表示關心,都深怕會惹惱她似的?
「我是不是太過分了?醒亞。」
「嗄?」
「我之前對你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太過分了?」她心碎地望著他,心碎地歎息。「我傷了你的心,對吧?」
他呆看著她憂傷的容顏,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故意的,醒亞。」她啞聲說。「我只是很怕自己再傷心,我急著想保護自己,卻反而傷害了你--對不起。」
「對不起?」他一愣,半晌,搖起手來。「不不不,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啊!詩音,妳沒錯,妳一點也沒錯,錯的人是我。」
他看起來好焦急。她主動道歉,他卻像天要塌下來似的慌張。
她感傷地微笑。「你不用這麼急著道歉,醒亞。」
「可是我的確應該向妳道歉啊!我--」
「你聽我說。」纖指柔柔抵住他的唇,煙眸迷離。「這幾個月來,我發現了很多事。」
他傻傻看著她。「什麼事?」
「今天你打過電話給麗姊,是嗎?」
「妳知道了?」
「嗯,我本來想要麗姊別說出是我幫忙她去打掃的,沒想到你搶先一步打給她了。」她頓了頓。「你為什麼忽然打給她?」
「因為--我發現浴室裡的沐浴乳換過了,而且桌上留的那些菜剛好都是我愛吃的。」他尷尬地解釋。「所以我就猜,可能是妳來過了。」
「你發現沐浴乳換過了?」她迷惘,完全沒想到他會發現。「為什麼?我以為你完全不會察覺的。」
「妳幫我做了那麼多,妳以為我真的一點也看不出來嗎?」他歎氣。「不但浴室裡的沐浴乳換過了,冰箱裡那些啤酒也是妳買的,小菜也是妳做的,還有,妳是不是連被子跟枕頭都幫我換過了?」
「你怎麼知道?」她驚愕。「以前的你,從來不會注意這些事啊--」
「以前的我,習慣了妳替我打理一切,習慣了妳對我體貼,所以才會變得麻木不仁。」他自嘲,垂眸懊惱地看了她片刻,補上一句。「人總要失去後才會懂得珍惜。這句話真的很對。」
她幽然睇他,眼眶緩緩泛紅。
看著她激動的表情,方醒亞心頭搖晃起來,雖然她一定不願承認,但他看得出來,她對他用情仍深。
「聽我說,詩音。」他厚著臉皮開口。「現在站在妳面前的這個男人,可能還有點劣根性,還有不少會讓妳抓狂的缺點,可是妳能不能看在他很愛妳的分上,給他一次機會?」
她垂首不語。
「他知道有別的男人在追求妳,他不會胡亂吃醋,他只求他也能有公平追求妳的機會。」
他是指李經理?他以為李經理在追她?
沈詩音惘然,又心酸又好笑,卻不急著糾正他。她是個女人,她也喜歡聽這樣掏心掏肺的甜言蜜語,也想好好享受這被追求、被疼愛的滋味。
「這個他……是你嗎?」她低聲問,依然不肯抬頭。
「是,是我。」他心臟狂跳。「我知道妳很難相信,但我其實是愛妳的,只是我太笨,發現得太晚。之前會跟妳提出那些離婚條件,絕不是因為我輕視妳,或想欺負妳,我只是太希望妳留在我身邊,卻不知怎麼做才好,只好請夏野幫我想出那些爛招數。」
爛招數?聽他自己也如此形容,她不禁偷偷抿唇。
他沒看到她的竊笑,還以為她在生氣,慌亂地繼續澄清。「我也沒跟敏蕙在一起,事實上,在我答應妳那一個月的提議後,我就很少跟她私下共處了,我根本很少想起她,我滿腦子想的都是妳。」
真是這樣嗎?她怔忡地凝思,難以相信。
「那天會請敏蕙吃飯,是因為她幫了我一個大忙,我拗不過她,只好答應她跟她吃飯,沒想到會那麼巧讓妳給撞見。」
笨蛋!到現在他還不懂嗎?那是秦敏蕙特別安排的。她在心底無奈地嬌斥。
「唉,都是我的錯,其實我那天只想快點回家見到妳的,我好想聽妳的聲音,只要妳對我溫柔地笑一笑,鼓勵鼓勵我,我就能好過許多。那天,我只想見妳啊!」
她能鼓勵他?支持他?沈詩音茫然地眨眨眼。
她一直以為她幫不上他的忙,一直以為自己沒法支持他,原來真正看輕她的人,是她自己?她苦澀地自嘲。
「總之是我錯了,我不該瞞著妳請她吃飯,不該對妳說謊。」
「你對我說的謊,可多了。」她終於抬起頭來了,幽幽看著他。
他一驚。
「騙我開會所以晚下班,其實躲在公園裡等我;騙我吃過便當,其實根本什麼都沒吃;騙我出來倒垃圾,其實是不放心別的男人跟我獨處。」
「嗄?」他尷尬地臉熱。「妳都知道了啊?」
「我當然知道。」她淡淡地、恍惚地微笑。
就因為猜出他的用心,才會獨自在公園裡徘徊,就因為猜到他也許愛著她,才會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她別開眼,望向傘外沉沉夜色裡密密針織的雨簾,心房裡最後一角冷硬,也慢慢融化。
「我們從鄰居做起吧。你住我樓上,我住你樓下,也許我偶爾可以燉鍋湯或做些點心請你吃,我家電器或什麼東西壞了,也能請你來幫忙修一修。這樣好不好?」她軟聲問。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屏著呼吸,好一會兒才用力點頭。「當然好。」
「如果我覺得你是個不錯的鄰居,或許可以考慮跟你出去看場電影、吃頓飯。這樣可以嗎?」她繼續問。
「當然、當然可以!」他大喜若狂。
「至於接下來會怎樣發展,就看你的表現了。這樣你同意嗎?」
「同意,同意!我沒意見,這樣很好,太好了!」他一迭連聲說道,抑不住滿腔興奮。
「那就這樣了,走吧。」她柔柔下結論,率先往前走。
他卻一時還找不回像坐上雲霄飛車那般狂飆的心神,傻站在原地。
「你還站著做什麼?」她回過眸,橫他一眼。「還不快點跟來?你想讓我淋濕嗎?」
「是、是。」他這才如大夢初醒。「我來了。」快步跟上,撐高傘,為她遮去斜飄的雨絲。
從鄰居開始,距離將她重新娶回家,他恐怕還有一段很漫長很漫長的路要走。
但沒關係,他有的是時間與耐性,從今以後,他就這樣甜甜蜜蜜追她走上一輩子又何妨?
方醒亞幸福地笑了。
【全書完】
編註:
*夏野與徐玉曼的故事,請看【幸福拐個彎】系列二──採花433《快說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