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同事們一陣起哄,甚至連老板Jeff也跑出來關切後,羅語蔻決定還是閃人為妙,拉著顧安凱匆匆離開公司。
兩人走在市區整潔的街道上,陽光暖暖地照拂,微風徐徐。雖是夏季,聖荷西的氣候仍有如春天一般和煦。
兩人默默走著,好一會兒,誰也找不到話說,只是一個勁兒往前走。
最後是羅語蔻首先打破沉默。「發生什麼事了?」
他一愣,彷佛沒料到她一開口竟會這麼問,怔怔望她。
「你怎麼會知道我公司的?」
「是阿豪查到的。我讓他去調查所有在聖荷西市成立分公司的台灣科技企業。」顧安凱低聲解釋,頓了頓。「花了一些時間,不過總算找到了。」
為了找她如此大費周章?
她奇怪地望他。「你找我,有事嗎?」
「嗄?」他又是一愣,眼眸掠過一絲迷惘。
他怎麼了?羅語蔻蹙眉。這樣的他和她記憶中的大不相同啊。她想起那通將他緊急召回台灣的電話──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還好吧?」她柔聲問。瞧他眼下都長出黑眼圈了,眉間的皺折更隱隱透著疲憊。
看樣子這陣子他過得不是太好。
「我很好啊,只是──」他又是一頓,瞥了她一眼,猶豫的神色就好像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來。「只是……忽然想見見妳。」
他想見她?
聽到這樣的答案,她大感訝異,心跳莫名加速。
「我想……跟妳說說話。妳可以陪陪我嗎?」他低聲問。
她沒說話,靜靜望著他。
他誤會了她的沉默。「不會打擾妳太久的,只要……一頓飯就好。陪我吃晚餐好嗎?」語罷,他懊惱地皺了皺眉,在等待她的回應時,嘴角澀澀一牽。
他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公子哥兒大概從沒像這樣求過一個女人吧?
羅語蔻胸口漫過暖意。
「你住在哪裡?」她問。
「費爾蒙酒店。」
果然是聖荷西市最古典豪華的大飯店。
她盈盈淺笑。「這頓晚餐,不必在你的房間裡吃吧?」明眸閃過幽默。
他愣了幾秒,笑了,笑聲沙啞。
「不必。」他笑望她,眼底也閃著光。「地點讓妳挑。妳是地主,應該比我更清楚哪裡有好餐廳。」
「我的確知道哪裡有好餐廳。」
「我請客,妳帶我去。」
她領著他來到公司附近一條巷弄裡,這兒有家不起眼的小餐館,店主是一對墨西哥裔的老夫婦,店內只有幾張小桌,裝潢簡單舒適,走家庭溫暖風格。
「我常來這裡。」她告訴顧安凱。「這裡的東西很家常,可是很好吃,尤其是墨西哥卷,棒透了。」
「妳喜歡吃墨西哥菜?」
「嗯。你不喜歡嗎?」
「都可以,我對食物並不挑剔。」
「聽起來不像世家公子的口吻呢。」羅語蔻嘲弄他。「你們有錢人對吃的應該很挑剔才是啊。」
「事實上我們只覺得一個地方的東西好吃,其它的都差不多。」
「哪個地方?」羅語蔻很好奇。
「家裡。」顧安凱為羅語蔻拉開椅子,對她淡淡一笑。「沒有人比家裡的廚師更能抓住我們的喜好了。」
「因為你們從小就吃他們做的菜?」
「不是。因為我們會不停換廚師,換到每個人都滿意為止。」
「哇哦。」羅語蔻無聲地吹了個口哨,似笑非笑。「有錢人果然不一樣,想必你們家廚師一定十八般武藝樣樣擅長吧。」
「什麼時候學會吹口哨了?」待她坐定後,顧安凱順手揉了揉她的頭。「沒人告訴妳這個習慣很不優雅嗎?」他半開玩笑。
「我只是效法某個貴族小孩而已。」她嘟起嘴,故意裝委屈。「我還沒像他一樣吹出聲音來呢。」
顧安凱在她對面坐下,望著她的眸點亮笑意。「妳不是不想吹出聲音,是吹不出來吧?」
她不服氣地橫他一眼。
顧安凱朗聲笑了,伸手輕點她鼻尖。「這是有技巧的,寶貝。改天有機會我再好好教妳。」
「你不是說,吹口哨很不優雅嗎?」
「沒辦法啊,人長得好看,做什麼都優雅。」他聳聳肩,好狂傲。
這一回,她沒吐他槽,只是笑望他。
他又恢復原樣了。這樣率性又自以為是的他,才是她認識的那個顧安凱啊。
女侍送來檸檬水和菜單,她隨意點了幾道餐館的招牌菜。
這頓飯,吃得很開心。兩人都沒提及那天他為什麼匆忙趕回台灣,她也沒再追問他為什麼來找她,只是天南地北,聊一些輕松話題。
比如說他愛看災難動作片,而她愛看推理劇情片,兩人都對無病呻吟的文藝愛情片很感冒。
比如他討厭沒有自我主張的女人,而她看不慣老是怨天尤人的男人。
比如他大學聯考前一天還跟朋友上Pub狂歡,而她當晚卻夢見自己不幸落榜。
比如他從前在學校時是引領話題的風雲人物,而她是老師眼中的乖乖牌好學生。
比如他身邊男男女女,總是圍了一大堆朋友,而她卻只有一個知心至交。
比如啊──
一陣對談比較後,顧安凱忽地停下來,深深看她。「妳有沒發現?我們兩個好像真的很不一樣。」
「根本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羅語蔻淡淡說道。
「妳的意思是,我們兩個不會有未來?」他半真半假地問。
「絕不可能。」她斬釘截鐵。
「哦!」他誇張地捧胸,假裝被她的話刺傷。「妳好狠啊!女人,居然這樣拒絕一個男人。」
她只是微笑。
「妳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他眨眼。「照一般女人的標准來看,我可是個難得的金龜婿耶。幽默、健康、富有,重點是,帥得一塌糊塗。這樣的男人,不要可惜喔。」
羅語蔻毫不動搖。「你以為自己在走江湖賣藥啊?」她嘲弄他,端起水杯啜飲一口。
「嘿,請不要瞧不起我好嗎?就算我是藥,也是藍色小藥丸那一級的,起碼要用郵購,怎麼能在街上隨便叫賣?」
羅語蔻噗哧一笑,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她嗆咳幾聲,水杯擱回桌上。
老天!這家伙怎麼這麼耍寶啊?
「沒事吧?蔻蔻。」他起身,拍撫她的背脊。「喝水的時候小心一點啊。」
「還說呢,還不是你害我的!」她抱怨。
「我是實話實說啊。」他喊冤。「難道妳把它當笑話嗎?」
當然是笑話啊!這種不正經的話誰會認真聽?她抬頭瞪他,正想反唇相稽時,忽地一愣。
他在笑,俊唇飛揚的弧度很迷人,可是那對漂亮的眼,卻幽幽地漫開了某種苦澀。
其實他還是不開心。就算這整頓飯他跟她說說笑笑,又炫耀又耍寶的,那籠罩他心頭的陰霾卻從沒散去。
她心一緊。他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他卻沒給她探問的機會,見她眼色變得迷蒙,他似乎也察覺了她內心思緒。
「我們差不多該走了吧。」他忽地啞聲道。
她愕然。
「謝謝妳陪我吃晚餐。」他斂眸道謝,取出皮夾。
她按住他的手。「這一頓我請。」
「怎麼可以?」他搖頭。「哪有讓女人請客的道理?」
「大男人主義。」她嗔睨他。「我是東道主,當然由我來請。」
「可是……」
「放心吧,這點錢我還付得起。」她譏誚道,刷卡付了帳。
他只得起身,與她相偕步出餐廳。
「這可不叫大男人主義,這是男人的尊嚴。」一面走,一面還繼續說:「妳跟男朋友出門,難道也搶著付錢嗎?」
她身子一僵,好一會兒,才冷著嗓音道:「我沒有男朋友,你可以不用為他窮擔心。」
「真的沒有?」他訝異揚眉。「妳這麼美,居然到現在還名花無主?妳身邊的男人都怎麼了?」
「他們都去追別的女人了。」她淡淡道。
「放過妳?」他不可思議地搖頭。
「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這麼厚臉皮的。」
「這不叫厚臉皮。」他牽住她的手,煞有其事地放在自己胸前。「這叫堅持。」他俯下眸,若有深意地望她。「是男人就該有膽量去摘高嶺之花,就算那朵花滿身是刺。」
「被刺傷了也沒關系嗎?」她抽回手。
「流血才能表揚一個男人的勇敢啊。」他一本正經地。
「神經!」她笑啐他,胸臆卻暖融融的。「走吧,我的車就停在附近。我送你回飯店。」
「嗄?要讓妳載?」他慘嚎。「這下完了!讓一個女人開車,我的男性尊嚴豈不更蕩然無存?」
「你有完沒完啊?」
「不如這樣吧。妳把鑰匙給我,我來開。」
「想都別想!我車子新買的,誰也不許亂碰。」
「咦?這麼寶貝妳的車啊?」
「不行嗎──」
吵吵鬧鬧間,兩人來到了一輛白色福特轎車前,車身潔白閃亮,一塵不染。
顧安凱吹了聲長長的口哨。「這麼亮的車!妳是沒事就洗車上蠟嗎?」
「昨天剛洗過。」她打開車門,坐上駕駛座。
他也跟著坐進車廂,眼看車內擺設利落簡潔,不像一般女人總是擺滿一些無用的裝飾品,他不禁嘖嘖稱奇。
「妳果然很不一樣,蔻蔻。」他低頭,試著調弄CD音響。
「別亂動!」她瞪他,拍開他的手。
「遵命!女王陛下。」他連忙正襟危坐,像小學生似的一動不動。
見他誇張的反應,她忍俊不禁,輕聲笑了。
「你啊!」她搖頭歎息,一面打開音響。
音樂流洩,先是一首抒情歌曲的尾聲,接著,鼓聲由弱而強,一聲一聲,敲動聽者的心扉。
是皇後合唱團的「We Will Rock You」。這首節奏明快的樂曲不僅經常在美國NBA賽事裡播放,也是各項國際運動比賽常用的指定曲。
羅語蔻很喜歡這首曲子,她隨著節奏,手指輕輕在方向盤上打節拍。
顧安凱望著她自得其樂的舉動。「妳很愛聽這首曲子?」
「嗯哼。」
「這是NBA指定曲。」
「我知道啊。」她點頭。「我經常看NBA比賽。」
「沒想到妳性格挺男性化的嘛。」他微笑。
「這有什麼?」她揚眉。「還有些你還沒見識到呢。」
「什麼?」
她抿唇一笑,沒回答,換檔,踩油門。
車子瞬間加速,一下子沖入蒼茫夜色,在寬廣平直的道路上疾馳。
他一時重心不穩,身軀晃動。
「小心坐穩。」她指示。
「妳飆車?!」他不可思議地瞪她。
「很奇怪嗎?」她睨他。「女人偶爾也想追求刺激啊。就像你喜歡開飛機一樣。」
說著,她更加用力踩油門,眼角瞥見他繃著身子,緊緊抓住車頂扶手,不禁嫣然一笑。
就當是回敬他吧!誰叫他也曾在直升機上嚇唬她?
她笑得好得意,他卻一聲不吭。
「怎麼不說話?」黛眉一挑。「該不會真的嚇呆了吧?」她故意嘲弄他。
他不說話,沉默。
她瞥向他,驚愕地發現他竟然臉色發白。
喂喂!不會吧?
「比起你那樣開飛機,這應該只是小Case啊。」她放松油門減速。「你不會真嚇到了吧?」
他搖頭,微微苦笑。
「怎麼了?」
「我想,我大概再也不能開飛機了吧。」他悵然低語,語音低澀。
她睜大眼。「你說什麼?」
她訝異的表情令他更加苦澀。「我試過好幾次,卻怎麼也飛不上天。」他垂下眸,不讓她看見他的眼神。「我想我這輩子可能都開不了飛機了。」
「怎麼會?」她不敢置信地呢喃。
這究竟,怎麼回事?
「妳很想知道嗎?」
回到飯店套房後,顧安凱調了兩杯酒,將其中一杯遞給羅語蔻。
她接過,淺啜一口。「你肯告訴我嗎?」
他沒立刻回答,在床沿坐下,搖了搖酒杯,默默看著杯中冰塊折射出的光芒。她眉間悄悄顰起,為他不經意流露的悵惘神情。
「我從小就很迷飛機。」他說。「我看很多飛機圖鑒,收集了很多模型,甚至學著自己做飛機。」
「自己做?」
「只是很簡單的,類似滑翔翼的東西。」他解釋,眼眸因回憶變得迷蒙。「為了試驗我的飛機,我經常受傷,有一回還摔斷了腿。」
「什麼?」她吃驚。
「我老爸很生氣,不許我再玩飛機,我只好去上飛行學校,玩模擬駕駛。我還到機場,跟那些維修人員見習怎麼修飛機,偶爾也偷偷到客機的駕駛艙。」
客機的駕駛艙?她不敢相信。他怎麼有辦法混進去?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參加一場特技飛行的比賽。本來只是想隨便玩玩而已,沒想到居然得了冠軍。」
「好厲害!」她贊歎。
「接下來我又參加了一些小比賽,漸漸地,我開始對特技飛行產生興趣,決定當個特技飛行員。」
特技飛行員?她驚愕。「那很危險耶!」
「我老爸也這麼想,狠狠訓了我一頓。」他苦笑。「那時候要不是我媽哭著求我,我老早鬧家庭革命了。」
「你真這麼想當飛行員?」她蹙眉。很難想象一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第一志願竟是玩特技。
他看出她的訝異,微笑更苦。「其實也不一定是那樣,只不過我從小就叛逆,我老爸愈是不准我做的事,我就愈想去做。」
「所以你才經常跑美國?」
「嗯。因為台灣開小飛機不方便,所以我每年都會來美國住上一陣子。」
「順便也到賭城狂賭一把?」
他點頭。
「你父親一定很生氣吧?」她問,想起他曾說過他父親多次揚言要與他斷絕父子關系。
「當然。」
「就因為他阻止你當特技飛行員,你就這樣跟他唱反調?」
他聽出她語氣的不贊成,眼神一黯。「我承認自己不是個孝順的兒子,從小到大,我一直很讓他失望。」
「啊。我不是這意思。」察覺他情緒低落,她吶吶想解釋。
他以一個手勢阻止她。「沒關系,我了解。」
他澀澀地說,仰起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低下頭,雙手緊緊握著玻璃杯。
「顧安凱?」她有些慌亂地看著他忽然沈寂的身影。他肩膀垂落,意興闌珊,完全失去了之前的神采飛揚。「你……還好吧?」
他慢慢轉過頭。「他死了。」
「什麼?!」她震驚。
「我的父親,死了。」他木然看著她,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她說不出話來。
這就是他變得如此蕭索低落的原因嗎?因為他的父親過世了?
她心一緊,擱下酒杯,走向他。
她在他身畔坐下,玉手輕輕握住他的肩。
他一顫。
「是那通電話嗎?」她低聲問。
「那是我老哥打來的。」他沙啞著嗓音。「他告訴我,老爸因為心髒病發,住院了。」
「所以你才急著趕回台灣?」
他點頭,十指更加扣緊酒杯,幾乎要把玻璃給捏碎。「只是我沒想到,已經……太遲了。」
太遲了?她惶然。他的意思是──
「我沒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他抬起眸,眼底泛著痛楚的血絲。「等我趕到醫院時,我只看到一塊白布,把他全身都蓋住,我根本……不敢掀開來看。」
老天!羅語蔻驚喘一聲。
「聽我哥說,為了見我最後一面,他一直硬撐著不肯走,臨死前,還一直叫我的名字,一直叫,一直叫……」
「噢!」羅語蔻不忍再聽,展臂輕擁住他。「別說了,顧安凱,別說了。」
「蔻蔻。」他低喊一聲,反抱住她,玻璃杯跌落地,冰塊融成的水滲入地毯。
「我連聲對不起也沒跟他說。我應該向他道歉的,這麼多年來,我總是讓他失望,讓他生氣,沒做過一件令他開心的事,我真的……我好後悔,真的後悔!」他激動地自責,男性的身軀在她懷裡發顫。
「可是來不及了,我什麼也來不及說、來不及做,一切都太遲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人生,有太多事,錯過了便再難追回。人生,有太多無奈啊!
羅語蔻傷感地擁著他,她能了解他的痛苦,失去至親的滋味她也曾嘗過,更何況還包含了這麼濃的內疚。
這滋味,肯定是很苦很苦的。
「妳知道嗎?我甚至不敢參加葬禮。我是個懦夫,可是我……真的不敢去,我怕看見他躺在棺材裡。」
因為沒看見棺木,還可以欺騙自己親人依然活著,若是親眼見了,就再也無法假裝了。
「我知道,我明白。」她輕輕拍撫他背脊。這滋味,她也嘗過的。
「我用最快的速度逃離台灣,來到美國,我以為開飛機可以讓我忘了這些事,可是沒想到,我動不了。」他自她懷裡抬起頭,傷痛地自嘲。「我的雙手一直發抖,怎麼樣都拉不動駕駛桿。」
因為對父親的愧疚,讓他害怕起開飛機嗎?
她深深望他,眼神好溫柔。「為什麼來找我?」
他一愣。
「為什麼是我?」她柔聲問。
為什麼在他心情最低落的時候,誰也不找,偏偏想來見她?
他恍然,懂了她在問什麼,眼底掠過自嘲。
「我也不知道。」他低聲說:「我只是……當我無論怎麼樣也沒辦法開飛機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妳。」他頓了頓,嘴角泛起苦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想起那天妳罵我的話。」
「我罵你的話?」她愕然。
「妳說,如果我是妳的小孩,妳早就把我逐出家門。妳還說,天下父母心,再怎麼對自己的孩子失望,也不捨得他流落街頭。我那時候雖然好像聽得很不耐煩,但其實──」他住口,沒再說下去。
她卻已經明白他意思。
雖然他裝作不在乎,雖然他擺出一副散漫的態度,但其實,他聽進去了,或許更早以前,他便曾在心底隱隱如此自責過。
只是他一直不肯對自己承認而已。
他其實一直在自責,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看著他的眼,在不知不覺中,更加溫柔似水。
他呼吸一停,狼狽地別過頭。「別這樣看我。」
「嗄?」
「我不需要同情!」他語氣尖銳。
到現在,他還執著於捍衛他的男性尊嚴嗎?她輕歎。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要趕我走吧?」
他沒說話,緊繃的軀體卻洩漏了心思。
她偷偷微笑。「好,那我走了。」說著,她站起身。
他猛然扯住她手臂。
她回眸。「還有事嗎?」
他不說話,眼色陰暗。
他希望她留下來吧?無須顧安凱多言,羅語蔻也能明白他想說什麼,但她只是站在原地,靜靜等著他。
她好壞啊,硬要一個男人軟弱地求她。
她等著,半天等不到一個字,看來他也很倔呢。她歎口氣,正想開口時,他忽然使勁拉她。
她身子一晃,往後倒落床榻,他立刻反過身來壓制她,箝住她的眼,瞬間閃過野獸般的光芒。
她嚇一跳。「你干麼?」
他盯著她,眼光一下明一下暗。
她喉嚨發干,那強烈的眼神令她有些慌。「你還好吧?顧安凱,你──」
「留下來!」他霸氣地命令。
「你──」她刷白了臉,呼吸頓時急促,驚疑不定。
見她受到驚嚇,他神情和緩下來。「留下來,蔻蔻。」
「可是……」
「妳明明知道我想什麼,就不要再整我了吧?」他苦笑,抬手輕撫她臉緣。
她怔怔望他。
趁她還發著呆的時候,他傾下身,沁涼的唇攫住她。
「喂──」抗議聲才剛逸出,就被他含入嘴裡,他單手扣住她後頸,強硬地撬開她唇瓣,卷繞她柔軟的舌尖。
她極力掙扎。
這不公平!他明明只是要求她留下來陪他的,可沒說包含這項服務啊。
「別動。」他緊握她的手,定住她不停扭動的身軀,俊唇蜿蜒而下,印上她玉頸。
方才還涼涼的唇,此刻卻溫熱無比,像鐵烙,在她肌膚上烙下一個個印記。
她嬌吟一聲。
這不公平。她昏沉沉地想,他不該如此強勢地引誘她,這麼放肆!
「你……放開我。」她抗議,細細喘息。
他仰起頭,迷蒙地望她,表情好無辜。
他怎麼能這樣看她?好像拒絕他是她不對似的。
她懊惱,用力咬著下唇。
「不要這樣。」他沙聲道,拇指撥開她唇瓣。
貝齒,一下子咬上了他手指,他慘叫一聲。
「活該!」她輕啐一聲,眉飛色舞地瞪著他。
他終於懂了她的不滿,嘴角無奈一揚,低下頭,俊容埋入她柔軟的胸懷。
「讓我躺一下就好。」他低語。「就一下下。」
然後他抱著她,一動也不動。
反倒是她,腳底湧上一股怪異的熱流,順著肢體往上竄,直抵腦部。
她全身發燙,頭發暈。
奇怪,他只是躺在她懷裡而已啊,什麼也沒做,她為什麼反而更不自在,肌膚變得更加敏感?
她強烈地感覺到他的鼻息,全身的毛孔,好像都張開了,腳趾則忍不住卷曲。
「你……走開啦。」她想趕離他,嗓音卻虛弱。體內深處傳來陣陣顫栗。
她又尷尬又緊張。「拜托你,走開。」她撐起他的頭,想推開他,手指卻不知不覺插入他濃密的發間。
察覺她的動作,他抬起頭,嘴角噙著股邪佞笑意。「蔻蔻,妳真的想要我走嗎?」
她恨恨地搥打他肩膀。「你好討厭!」
「根據調查顯示,女人說討厭,其實就表示想要。」他連眼神,也染上了花花公子的邪氣。「我懂妳的意思了。」
說著,他一雙不老實的手解開她襯衫衣扣。
她身體一顫,不覺氣惱地尖呼一聲。
「別生氣,蔻蔻。」彷佛體會到她內心對自己的不平,他吻住她耳垂輕輕舔舐著,溫柔地安撫她。「我不會讓妳後悔的。相信我。」
「Enjoy it,我的寶貝。」他柔聲在她耳畔道。
「啊……」
她朦朧低吟,極致的快感宛如浪濤,一波一波襲來,她抗拒不了,只能無助地任自己,在激烈起伏的情潮間,沈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