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茂的本事其實不差,但與不擇手段、不計代價的黑道比起來,還是略遜一籌,才會使他比狂人更晚找到耿鈺和鍾蓮。
之所以會這麼快在偌大的農場裡找到鍾蓮,狂人要算是功臣,因為這些黑道分子一到就亂拋汽油彈,光是這片烏煙瘴氣,就夠引導他找到鍾蓮了。
「鍾蓮?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有說不出的興奮和放心,尤其看到她還活著,而且看起來還活得不錯。
她果然和耿鈺在一起,這下子他可要解釋一下了,把詢問的眼神投向後頭的耿鈺,接收到他忐忑的目光。
「你認識我?」
鍾蓮露出滿臉不解,印象中沒見過這個人。
「你……」
阿茂的神情瞬間變得無比訝異,一股怒氣自丹田升起,勃然大怒的對耿鈺吼:
「你對她做了什麼?」
阿茂二話不說的衝到耿鈺面前,揪起他的衣領,掄起的拳頭,幾乎就往他身上招呼去。
「她是抱著一份熱忱來救你的,她告訴過我,你誤入火窟,她想救你脫離危險的地方,結果呢?你對她做了什麼?害她失憶,就是你對她最好的報答嗎?」阿茂不敢置信,耿鈺居然這樣報答他人的善意。
耿鈺冷冷的看著他,暗中搓動指尖,想把這個只會壞事的冒失鬼剷除。
「喂,你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在做什麼?講什麼沒頭沒腦的話?」
鍾蓮擠到中間來,把耿鈺從阿茂手中扯開,間接阻止了耿鈺的動作,救了阿茂一命。
「鍾蓮,是我,我是阿茂,你國際偵查局的搭檔。」阿茂試圖喚起鍾蓮的記憶。
「我確定沒見過你。」
鍾蓮皺著眉心說。
「我確定我是你的同事,因為我熟知你的事。」阿茂情急的喊。
「你知道我的事?」
鍾蓮的雙眼發亮,「那你告訴我,我是怎麼失憶的?我身上的毒是怎麼回事?」
「該死的,你對她下毒!?」阿茂又張牙舞爪的跳到耿鈺面前。
「勸你少說兩句,否則我不確定有人找得到你的屍首。」耿鈺趁機對阿茂咬牙警告。
「我如果怕死,就不會追來這裡。」阿茂也咬牙回答。
「喂,你到底在做什麼?是我在問你話,不是他。」鍾蓮再次拉開阿茂。她討厭有人亂扯耿鈺的衣領,也討厭他將事情都賴到耿鈺身上。
「好,我認真告訴你。」阿茂指著耿鈺,「你身上如果有毒,就是他下的,目的恐怕是讓你失憶。」
「你亂說,哪有毒可以使人失憶?」鍾蓮不信,他們一定是聯鈺的仇家,才會栽贓給他。
「我沒有亂說!這世上唯一能下毒使人失去記憶的,只有他。」阿茂指證歷歷。
耿鈺的眼神變深、變冷,隨時打算取阿茂性命。
「真的?」
鍾蓮的身體震了震,真的有人能下毒使人失憶?不,她不能輕信別人,「你說你認識我,證據呢?」
「我們是多年同事,我熟知你的工作內容、工作習慣、你的家人、朋友,還有興趣……你想從哪裡開始?」阿茂問。
「我想回到家。」鍾蓮想也不想的回答。
對耿鈺堅定的信任已經逐漸動搖,她想先看看她的家人,再來思考該相信誰。
「我可以帶你去。」阿茂暗中對耿鈺戒備,生怕他對自己和鍾蓮出手。
耿鈺很想出手,他這輩子從沒有像現在這麼想殺一個人——如果不是鍾蓮擋在他和阿茂之間,阿茂早就連血水也不剩了。
他該殺了他!早在他來酒吧時,就該殺了他,不該留到此時變成禍害。
「好。」鍾蓮決定跟阿茂走,因為直覺告訴她,唯有如此才能找到真相。
真相會是什麼?如果對耿鈺不利,她會不會從此不愛耿鈺?
她心中不是沒有猶豫,但她比誰都清楚,猶豫是膽小鬼才做的事,而她決定,不管真相是什麼,她都要相信耿鈺——即使阿茂說的是事實,她也相信他有非得如此不可的理由。
「鍾蓮!」
耿鈺聽到她的決定,忍不住想阻止。
她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追尋真相對她有百害而無一利,事態嚴重的話,他還得殺了她!
不,他不能讓她跟阿茂走。
「你不能跟他走。」耿鈺顯得很慌張,他從來沒有這麼慌張過。
「別擔心,我去去就回來。」鍾蓮安撫耿鈺,想不到他這麼在意。
「你不能去。」耿鈺無比堅持。
「為什麼?」
鍾蓮問。他的堅持太奇怪,好像自動招供罪行似的,難道他不知道她一點都不在乎他是否對她做了什麼嗎?
因為他怕你知道真相。阿茂在心裡替耿鈺回答,至於是因為愛,還是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他就不知道了。
耿鈺無言以對。他當然可以下毒刷去所有人的記憶,讓阿茂一命嗚呼、讓鍾蓮不再堅持、讓自己永遠安全無虞……但是,他已經決定不再對她下毒了。
他慢慢的放開搓動的指尖。
「我知道了,你怕我一去不回。」鍾蓮主動化解這尷尬的氣氛,「別擔心,我一定會回來的,因為你才是我唯一的愛人與親人。」她在他的臉上輕啄一下。
耿鈺的臉部線條這才鬆緩幾分,但握住她的手,仍然那麼緊。
「好不好,很快就回來,跟你打勾勾。」
鍾蓮伸出小指。
耿鈺在那小指印上一個熱熱的吻,「約好了。」
鍾蓮意外之餘,笑了起來。小指熱熱的感覺,令她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要在家等我哦。」
鍾蓮在耿鈺耳邊留下一句,隨即跟阿茂走向停車場。
耿鈺望著鍾蓮與阿茂走遠,心情複雜難辨。
她會回來吧?
答案並不肯定,這其中的變數太多,他沒有把握……
※ ※ ※
鍾蓮之所以會跟阿茂走,除了想追查自己的身世外,他的正派氣質和親切感、信賴感,也是她相信他的原因之一。
「你父親是歷任總統的隨扈、母親是女警隊的主任,原本在消防署當鑒定長的妹妹已經嫁人了。」阿茂對鍾蓮講解。
「是哦?」天哪,她的家人都是這麼高的官……她無端緊張起來,抓起車上的蘋果就啃。
「他們這麼久沒見到我,不會報警嗎?」 她邊吃邊問。
「你的工作特殊,他們也很忙。」警務人員如果還需要人掛心,怎麼當人民的保姆?
「是哦!」她的工作很特殊?特殊到什麼程度?
現在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她該先想想眼前的問題。
她將要見到的,是她真正的家人,如果她認不出他們,會不會被懷疑?鍾蓮一邊思考一邊啃蘋果,幾乎把一袋蘋果啃光。
「你真的很緊張。」阿茂不是擔心她,是心疼他的蘋果。
「怎麼說?」
他有透視眼嗎?
「你有一緊張就猛吃東西的習慣。吃掉的那些,記得改天買來還我。」阿茂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鍾蓮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已經製造七個蘋果核了。
「噢。」看來他比她更瞭解她。
車子開了幾個小時,入夜後才停在台北市郊一棟不起眼的洋樓前。
「這裡是你家。」阿茂按了門鈴。
鍾家是警務世家,阿茂因工作關係,和他們成了好友。
「誰呀?」出來開門的是剛下班的鍾伯母,雄赳赳、氣昂昂的女警制服還沒換下。
那婦人有一身剛正不阿的正派氣勢,雖然懾人,鍾蓮卻不感到害怕,而且她一看就知道那是她母親——也許是血脈相連的關係,那直覺很強烈。
「阿茂,是你啊?」鍾伯母打開門,看見阿茂身旁的鍾蓮,笑意更深了,「你還知道回來呀?不是被國際惡賊綁架了?瞧你一去快半年,都不想家的。」
鍾蓮笑笑,不敢亂說什麼,就怕說錯話,引起懷疑和不必要的質問。
「站在那裡做什麼?快進來。」鍾伯母吆喝著,把鍾蓮拉進去。
阿茂也笑著跟進去。
「杵在那兒發呆呀?你這個當女兒的不去泡茶招待客人,難道要我這個當媽的去做?順便替我烤個麵包來。」鍾伯母理所當然的使喚。
「喂,哪有這樣的,你女兒這麼久才回來一次,你不替我洗塵,還要我泡茶給你喝?」鍾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老氣橫秋的迸出這些話。
「喂,你那是什麼態度,要吵架嗎?」鍾伯母也不示弱的反駁,好像這種對話對他們來說,是稀鬆平常。
「好啦,你們不要再拌嘴了,我去泡。」阿茂一副很習以為常的模樣,熟門熟路的鑽進廚房去泡茶、烤麵包。
這讓鍾蓮覺得自己安然度過一個難關——誰知她家的茶怎麼泡?烤麵包機又擺在哪?
「喂,下回出外的時候,至少留個字條什麼的,別讓你們組長再三打電話來,活像你被誰藏起來似的。」鍾伯母說。
「他就是愛擔心。」就在鍾蓮不知如何以對時,這句話在腦海裡成形,她順口把它講出來。
「是呀,像這麼愛擔心的人,如果當了爸爸,恐怕會一夕白頭。」鍾伯母呵呵笑起來。
話題結束了,氣氛開始尷尬起來,鍾蓮也開始緊張。
「你到底是跑到歐洲的哪個島?養你這麼大,沒見你曬得這麼黑過。」鍾伯母納悶的問。
知女莫若母,鍾蓮的皮膚不容易曬黑,更何況現在是冬天,要曬得這麼黑,實在不容易。
天啊,她要怎麼回答?總不能老實招供是被南台灣的太陽荼毒的。鍾蓮的背脊開始冒冷汗。
「來了,來了,好喝的茶和好吃的麵包來了。」阿茂及時把泡好的茶端出來了,解救了鍾蓮。
「阿茂,你看小蓮是不是曬黑了?」鍾伯母問。
「是啊。」阿茂邊吃麵包邊老實回答,把鍾蓮嚇得頻使眼色。
「歐洲現在也是冬天,哪可能把她曬得這麼黑?」鍾伯母明察秋毫。
鍾蓮又驚又怕,幾乎要奪門而出。
「她八成順便跑去紐西蘭玩了,那裡現在正是盛夏。」阿茂臉不紅氣不喘的撒謊。
鍾蓮如獲大赦,差點沒跪下來對阿茂膜拜。
「這麼貪玩?」鍾伯母責怪地看了鍾蓮一眼。
言下之意,鍾蓮順便去玩很不應該。
「好玩嘛。」鍾蓮隨口答應。
「我看你是累壞了,早點去休息,阿茂,我也不送你了。」鍾伯母說著,趕鍾蓮上樓去。
居然沒有跟她頂嘴?可見她真的是累壞了。鍾伯母很心疼女兒。
鍾蓮聽話的上樓去。
這是她的家,每面牆、每根柱子,她都有種強烈的熟悉感。鍾蓮慢慢走上二樓,自然而然的走進其中一個房間——她的房間。
那個水藍色的房間裡掛滿她的相片,沙龍照、功勳照、表揚照,每一張都是她的豐功偉業,刻畫她的生命軌跡,寫滿她的生活故事。
「這裡真的是我家。」再也無可懷疑了,「但是過去的我,到底做了些什麼事呢?」
她想知道每張相片背後的故事,而不光只看到相片裡的主角是她。
阿茂,阿茂一定知道她想知道的事!她慌張的奔下樓,奔到門口。
「阿茂。」幸好他還沒走,她敲敲他的車窗。
「怎麼了?」阿茂探出頭來問。要還蘋果嗎?」
「你跟我說說我的過去好不好?我的房間裡有好多相片。」鍾蓮喘著氣。
「上車吧。」阿茂打開車門。
折騰了一天雖然很累,但若她能快點回到工作崗位,再累一點也是值得的。
鍾蓮依言上車後,車子便在附近繞行。
「你是國際偵查局的幹員,主要工作是追查國際罪犯,你不但掌握敵方的重要情報,同時也有敵人所要的消息……而如果被組長知道你被下毒導致失憶,下場可能無法想像。」阿茂最在意的是這點。
世界是現實的,尤其是他們這一行。
「哇,我那麼了不起?」鍾蓮驚訝極了,國際偵查局耶!
原來,她有那種身手不是偶然,她對危機有準確的反應力不是幸運,原來她本人比那些相片還了不起。
「別高興得太早。」阿茂撇撇嘴角,即使失憶,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德性還是在,「如果無法對這幾個月的行蹤做完整的交代,你會遭到密集的隔離調查,那比坐牢還慘。」
「啊?那我還是繼續失蹤好了。」
哪有這種事嘛!
「你已經喪失那個權利。鍾伯母已經知道你回來了,這消息明天就會傳到國際偵查局。」
「啥米?那我從現在開始失蹤。」反正她又想不起自己的過去,還不如和耿鈺躲到某一座小山裡,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
「如果你一直失蹤下去,就會變成國際通緝犯,被追捕到天涯海角,因為我們必須阻止重要情報外洩。」他老實告訴她。
「我又不知道什麼情報。」鍾蓮簡直不敢相信,這種非友即敵的工作是人做的嗎?
「問題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國際偵查員。」
「啥?」意思是她只能進不能退了?「你坑我,如果我不回來就沒事了。」鍾蓮恍然大悟的嚷。
「就算你不回來,結果還是一樣,你只有被通緝一途。」阿茂撇撇嘴。
「你不出現就沒事!」都是他啦,她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
她後悔了,非常非常後悔,早知道她就聽耿鈺的話。
「你得面對現實,你有親人、工作、同事,有過去和未來,這才是你真正的生活。」阿茂提醒她現實的部分。
「耿鈺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鍾蓮不滿的抗議。
阿茂說得當然對,有親人、同事、工作、過去和未來,才是正常人的生活,雖然她現在只有耿鈺,但也很正常呀!
「他當然是,但那是在你的生活上軌道之後。你不能拋下責任跟義務,任性的為所欲為。」
「愛說教。」
鍾蓮不甘心的瞪他一眼,無言以對。
他說得合情合理,既然走到這一步,往回看已經沒有用了,她該接受這一切,繼續向前走。
「這幾個月以來,我一直替你發出報告書,報告在歐洲的調查進度,如果想跟你的耿鈺長相廝守,就快回工作崗位報到,不要被通緝。」共事這麼久,阿茂當然知道鍾蓮的思考模式。
「我當然要跟耿鈺長相廝守。」對呀,如果她被通緝,就勢必得天涯海角逃亡去,到時怎麼跟耿鈺在一起?為了跟他在一起,她什麼都願意做。
當務之急,是快讓一切回到常軌,不要被起疑。
「最重要的是把你過去的記憶找回來,否則這一切都是徒然。」阿茂嚴肅的說。若被知道她失憶,只怕下場更糟。
「怎麼對你們來說,記憶好像玩具似的,可以丟掉也可以找回來。」
令她匪夷所思又覺得詭異透頂。
「這你要去問耿鈺,那是他聞名遐邇的長才。」耿鈺這個名字令人望而生畏,只希望鍾蓮不會英年早逝。
其實阿茂心裡清楚,耿鈺對鍾蓮的愛,恐怕早已超乎常人所能理解,這也許會使他不擇手段把她留在身邊,也或許會無條件還她記憶……
他不敢設想後果。
「為什麼你們都這麼說?你也是,狂人也是。」鍾蓮到現在還是不相信有人可以把記憶當玩具。
「這件事是真是假,只有耿鈺能說明。」阿茂做出中肯的結論。
「如果像你們說的那樣,他為什麼要奪走我的記憶?」太奇怪了,他們是那麼相愛呀!
「應該是因為國際偵查員與雙子星之間對立的關係。」阿茂合理的推測。
「啊?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對立的?」鍾蓮很意外,但心中某些疑點,隱約能連接起來了——
關於狂人說的活體實驗、耿鈺是毒王,或許也關係到她的失憶……
「正邪不兩立,是自古不變的真理。」
什麼正邪不兩立,耿鈺又不是壞人。
「如果我真的恢復記憶,會怎樣?」鍾蓮心中是有答案的,只是她討厭那個答案。
「恢復原本的對立關係。」
阿茂想當然爾的回答。
討厭,這答案不用說她也知道,難道他不會說些別的嗎?
「我不要!」鍾蓮拒絕這種結果,「為什麼我們非得是對立的關係?」
「這種事你得去問他。」
事實就是如此,不要也沒用。
鍾蓮煩惱極了,不恢復記憶看來是不行了,但她可不可以同時和耿鈺維持目前的關係?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你送我回耿鈺那裡吧!」
她要把事情弄清楚。
於是,阿茂把鍾蓮送到雙子星酒吧。
「要我陪你嗎?」
她一個人進去,太危險。
「不用。」鍾蓮搖搖頭。印象中她沒來過這裡,但有份熟悉感。
而且裡頭有耿鈺,他會保護她。
鍾蓮進入雙子星酒吧,阿茂不放心的看著她的背影。她一個人真的沒關係嗎?管他的,那是耿鈺的地盤,他自己會處理。
想到耿鈺也許會恨他告訴鍾蓮事實,阿茂替自己捏把冷汗。
要命的,還是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