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依然電閃雷鳴,聶若櫻縮了縮肩膀,下意識的攀緊他的身體。
「妳睡床上,我打地鋪。」他察覺她的顫抖,趕緊把她放在柔軟的大床上。
若櫻忽然發現,這是自己第一次睡他的床,這個發現讓她本來恐懼的心情稍稍轉移,卻又變得緊張起來。
風天御將她放在床上時,又一個雷電閃過,她想也沒想就摟住了他的脖子,不住的哆嗦著。
「若櫻,打雷並不可怕。」風天御安撫地拍拍她的背,輕聲地說:「這只是一種自然現象,妳在這裡,它傷害不到妳。」
「是嗎?真的是這樣嗎?」她聲音裡的惶恐從心底深處發出來。「可是、可是我就是覺得好害怕。」她把頭埋進他的臂彎裡。「我小時候,曾經一個人待在孤島上,那時下了一夜的雨,打了一夜的雷……我只有一個人,而且又停電……」
又一個閃電,她嚇得往他懷裡躲去,似乎想起了某些記憶深處不願被觸及的東西。
獨自一人被留在孤島上?本來打算離開的風天御,收緊了雙臂,沉著聲問:「到底怎麼回事?」看來,她這莫名深刻的恐懼就是因為那個事件吧!
若櫻從他懷裡緩緩抬頭,看向他眼裡溫柔的光芒。窗外依舊風雨大作,可是現在,她的身邊,有他堅強溫暖的臂膀。
她在他懷中坐起,回憶地說:「那個夜晚很可怕,有時候作夢也會夢到,然後整晚都不敢再睡。」
「說給我聽,若櫻。說出來,讓我替妳一起分擔。」
聶若櫻不是聶深濤的寶貝女兒嗎?聶深濤擁有全球最大的通訊公司,而且娶了一位美國的世家千金。聽說他和他太太都很疼這個唯一的寶貝女兒,從小就像公主般呵護她長大。
他第一次見到若櫻時,她也的確宛如公主般絢麗動人。如白雪般吹彈可破的皮膚,笑起來嘴角淡淡的小酒窩,以及眼裡那明亮的陽光。
這樣的她,怎麼會有一段如此可怕的經驗?看著她不斷瑟縮發抖的樣子,他心裡隱隱有著不捨和憤怒。
她的父母是如何保護她的?怎麼可以讓小女兒經歷那樣的恐懼!
「那一天……爹地和媽咪吵架了。」她的手依舊緊握著他,目光裡雖然隱含著不安,可是聲音已經漸漸平穩。
風天御將她抱在胸前,讓她可以舒服的枕著他的胸膛,也替她遮擋窗外的風雨閃電。
若櫻閉起雙眼。那段回憶,依然會讓她全身顫抖,心臟痙攣。「我很害怕,我聽到他們在相互叫嚷著分手、離婚什麼的……那時我才八歲,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吵架,我很害怕……」
那時的她,驚慌失措地緊緊抓著保姆,躲在保姆的身後。父親氣得開車走了,而母親衝了過來,抱起了她……
「媽咪說要帶我去私人島嶼上度假,我很想問她爹地去了哪裡,可是她的表情看起來很傷心,很難過……我知道我不應該再吵她,於是我就跟著媽咪一起去了我們家自己的私人島嶼。」
風天御記得,他認識她的時候,她剛過十六歲的生日。那麼,八歲的她是怎麼樣的女孩呢?一個因為父母爭吵而倉皇無助的女孩又是怎麼樣的呢?
「我們到了島上,下船的時候,媽咪接到了爹地的電話。爹地似乎知道她帶我離開,非常的生氣,兩個人在電話裡又開始吵了起來……」聶若櫻低下頭,彷彿想起了什麼,顫慄了一下。
風天御低頭看著她更加蒼白的臉,他是不是不該逼迫她繼續說下去?
可是,如果不去面對恐懼,她就永遠無法克服!
「媽咪忽然掛斷了電話,要保姆先帶我上島,她說她要去找爹地,晚上的時候一定會趕到島上與我們會合。」若櫻抬頭看了他一眼。「那個時候我不能理解她為什麼要把我獨自一人留在島上,可是後來我明白了。」
她澄澈的眼裡有著一抹悲哀,使風天御微微皺起了眉頭。父母總以為孩子不會發現他們的心思,也因此常在不經意間傷害到孩子。
「媽咪拿我當籌碼,想和爹地吵架。」她說的很輕,目光清亮卻帶點悲哀的看著他。
風天御神情嚴肅地迎上她的目光,在他那張很少見到情緒的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憤怒。
若櫻低下頭去。「現在我已經二十二歲了,我想我能明白媽咪當年的心情。」
「後來呢?」他盡量平淡的問著,將她的思緒再次引導回那天。他知道自己有些殘忍,或許不應該讓她回憶,可他向來是個理智超越一切的人,他只會選擇那個最佳的行為模式去行動,所以他不想阻止她。
「我跟著保姆上了小島,卻發現島上缺少許多必須要用的生活用品和食品。於是,保姆決定和島上的看守人一起去另一個島上採購食品。她雖然很想帶我,但是我當時說我累了,想要睡一會。於是她就把我鎖在房間裡——可能怕我淘氣,獨自跑去島上玩吧。」若櫻繼續說著,她靠在他的胸膛上,不自覺的扯住他的衣服。
風天御立即明白了當時的情況——她一個人被留在無人的小島上,其他人都離她而去。
「我當時的確很累,坐了飛機,又坐了船,我只想要好好的睡覺。可是,當我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暗很暗了……保姆說過,她最多兩個小時就會趕回來,另一個小島離那裡也並不是很遠。可是,她和媽咪誰也沒有回來。」
若櫻的聲音開始顫抖,風天御知道,最讓她害怕的時刻馬上就要來了。他抱住了她,給她力量,也讓她明白,他在她的身邊,一直都在。
她拽緊他的襯衫袖子。「我打開燈,外頭很黑。遠遠的只看到一大片烏雲,海面上風浪很大,沒有任何船的蹤影。我跑去敲門,希望已經有人回來……」淚水溢滿她的雙眸,她彷彿回到過去,回到那一天的無助、驚慌和極端恐懼……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敲打房門時拳頭上的熱燙,可以感覺海風從窗外吹進來的強勁、可怕。她閉上雙眼,顫抖在加劇,就好像當晚意識到自己被遺棄在一座孤島上一樣。
「我又冷又餓,爬上椅子關上了窗戶,我好害怕聽到那個可怕的風聲,好像妖魔的叫聲……」她終於哭了出來,撲在他的懷裡,像個孩子般哭了起來。「天御,我好害怕。我的房間裡沒有電話,我不知道要向誰求救,沒有人來救我,我只有一個人……」
她哽咽的無法再說下去,淚水如雨水般瘋狂的落下,耳邊彷彿響起那個晚上的風雨聲、打雷聲和波濤拍打海岸的巨大聲響。
「他們沒有回來找妳?!」風天御握緊了拳頭,在那樣風雨交加的孤島上,一個被鎖在大房子裡的小女孩!他光想到這個情況,陌生的憤怒就充塞於胸。
「我爬回床上,躲在棉被裡。沒有人會來救我了,不管是爹地,還是媽咪。他們都把我忘記了,他們都不要我,要丟棄我了……」若櫻啜泣著。
「我一直叫著爹地媽咪,想叫他們來救我。可是,一個更可怕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她忽然伸手摀住了耳朵,神情激動,呼吸急促。「不、不要!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她大聲喊了起來。
「若櫻!」風天御也聽到了雷聲,比剛才更加震耳的雷聲。他在抱住她顫抖身軀時,甚至惱怒的瞪著窗外的閃電。為什麼偏偏要在她神經最緊繃的時候打雷?
「若櫻,妳並不是孤單一個人。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他在她耳邊低語,那聲音沉穩、堅定。「沒有人會傷害妳!」
顫抖的有如雨中殘葉的若櫻,這才稍稍穩住了自己狂亂的情緒。是啊,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八歲的無助小女孩,她身邊有天御在,天御不會棄她而去……
「天御,你不會像爹地媽咪那樣,會離開我、丟下我吧?」她揚起頭看他,臉色依舊慘白,那雙漫著淚水的大眼裡,有著濃濃的期待和很深很深的擔憂。
「我不會,永遠都不會!」這是誓言,也是他堅定不移的決心。雖然他無法給她愛情,卻會用他的一生去守護她。
他不會再讓她經歷那樣的恐懼,不會再讓她害怕不安,這是他在此刻對她、還有自己所許下的誓約。
心裡那個怯懦哭泣的小女孩漸漸遠去,當她說出一切,彷彿又再次經歷那段可怕過去的同時,卻也在他的安慰、擁抱裡,尋找到了可以抵禦恐懼的力量。
她的手輕輕放下,被淚水洗得明亮的眼裡終於露出一抹笑容。「天御,你是說真的嗎?」
他的嘴角揚起淡淡的笑痕。「當然是真的。」
她放鬆地靠向他的胸前,她果然沒有選錯丈夫,他會是她一輩子的「良人」。
「我很沒用對不對?只是打雷和閃電,我卻嚇成這樣。」
「不是的。」他很自然的握住了她的手,發現她小手依舊冰冷。「任何人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會害怕,況且妳當時只有八歲。」他甚至氣起她那對不負責任的父母親。
因為他的安撫,若櫻心裡的恐懼慢慢平復。
「可是再也不會發生那樣的情況了,所以我也不應該再害怕打雷閃電,你說對不對?」她該學習堅強勇敢了,她不可能永遠是那個八歲的小女孩,她必須學會走出恐懼。
風天御露出激賞的笑容,緊繃的神經也漸漸放鬆。「沒錯,妳不可能永遠是八歲,而我也不會再讓妳遇到那樣的情況。」
「其實,爹地媽咪那一晚也很焦急,聽說媽咪像發了瘋似的要衝回島上找我,保姆也嚇得不住發抖,爹地還一直逼迫警察去找我……」她輕笑著說,拽緊他衣服的小手也微微放開。「第二天,當他們衝上島來的時候,媽咪抱著我哭了好久,不斷的跟我說對不起……但我實在太累了,我記得我一見到他們,就安心地昏睡了,再也聽不到他們的任何聲音。」
他抱緊了她,頭枕著她柔軟的頭髮,聞著她頭髮上淡淡的香味。「他們當然應該擔心,這全是因為他們是兩個失職的父母。」
「可是,你剛才也說了,打雷下雨只是自然現象,我不應該責怪他們,你說對不對?」她悄悄的回握住他的手——這是第一次,天御主動握她的手。她的心跳開始漸漸加速,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他雙手的溫度。
他低頭看著她,看她終於放鬆下來的小臉、甜美的微笑和明亮的雙眸。他娶了一個「天使」——在那一刻,這個辭彙閃過他的腦海。
這個時候,又一個響雷穿透雲層,他下意識的摟緊了她,並且替她遮擋閃電的光亮。
若櫻卻微笑起來,輕輕拉下他擋在自己眼前的手。「我……想要去面對它了。天御,說出來後,感覺真的好多了。」
風天御微微點頭。「現在,可以睡了嗎?」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卻被她抓得更緊。
聶若櫻小臉通紅,可還是鼓起勇氣說:「就這個晚上,天御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睡……」她的聲音越來越小。上帝啊,她到底在說些什麼﹖
他也微微楞了下,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此刻的她,嬌羞中帶著純真,讓他的心竟起了一種不該有的蠢動。
風天御低下頭去,而若櫻又再一次的鼓足勇氣抬起頭來,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刻意,他們的唇在半空中輕輕觸碰了一下。
若櫻驚慌的垂下頭,無法抑制自己劇烈的心跳和臉頰上的火熱滾燙。
「睡吧,我會陪著妳。」風天御並沒有立即放開她的手,也沒有離開,只是淡淡的說出這句話。
「好。」若櫻依然不敢抬頭,如果此刻他要離開她身邊的話,她想她一定會哭出來的。
還好,天御並沒有棄她而去。她在他身邊躺下,抓了被子蓋在身上。
風天御一直沒有離開,可也不曾低頭看她一眼,他的目光落在了窗外的滿天風雨中。
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呢?她要他留下,只是因為她還害怕,她需要他的陪伴,不想感到孤獨而已。
可是,他卻有了不該有的想法甚至邪念,她是他的妻子,但他們之間卻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
現在的她正是脆弱的時刻,所以才需要他的陪伴和愛護,僅此而已。
若櫻惴惴不安的閉上雙眼,此刻,風雨和雷鳴閃電已經離她遠去,更深的憂慮卻在她心口深種。
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到底何時才能拉近呢?每一次,她以為更近一步時,卻又好像只是在原地打轉。她自認自己已經很努力、很努力的想去讓他喜歡自己了!
或許,她真的不是他會喜歡的女生;又或者,她還努力的不夠吧!
「天御,你也早點睡吧,明天還要上班。」她忽然睜開眼看著他。
「我知道。」他只是望著窗外,淡淡地說。
她的嘴角努力的綻開笑容。「不管我們為了什麼而結婚,我們都是夫妻,是不是?」
她聲音裡的那抹不確定和虛弱終於讓他轉過頭來。看著她眼中怯怯的擔憂,他點點頭說:「是,所以夫妻睡在一起很正常,妳不要多想,趕緊睡覺。」
「嗯。」她重重點頭,嘴角的笑容這才變得真實起來。
不管怎樣,這個夜晚,她和他拉近了一點距離。以前,他總是會放開她的手,今天,他不但沒有放開她的手,還一直待在她的身邊!
帶著這樣的喜悅,她很快的進入了夢鄉——比她自己想像中的速度還要快上許多。
她實在太累了,剛才因為恐懼一直緊繃的神經早已疲憊不堪。
許久以後,風天御才回頭看著自己的小妻子——當初他放棄了許多,只為了娶她為妻。一直以來,他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她父親會把她交給他,是因為相信他的能力。
若櫻知道他和她父親的全部協定,也明白他們之間婚姻的真實涵意——這只是一紙協定,為了利益的結合。
可是她卻欣然答應,還笑著說她會全力配合他,成為他值得驕傲的妻子!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答應呢?並且還在婚後的每一天都顯得那麼快樂,甚至把這份快樂灑在他心底的每個角落﹖
這個問題困擾他許久,可是他卻找不出答案。
也許,也許只是他並不想找出答案吧。
因為,他不想背叛。
「天御,今天晚上你一定一定要陪我吃晚飯,你答應我的,千萬不能忘記!」
在風天御走下樓梯的時候,身後響起急促的小跑步聲還有殷切的叮囑。
「怎麼不多睡一會?」他回過身去,看著她笑靨如花、神采奕奕的站在樓梯口望著自己。
「不睡了,不睡了,我今天有一堆事情要做!」她笑得很燦爛,並且用力的擺著手。「我只是要提醒你,你答應今天晚上陪我一起吃晚飯了喲!」
「丫頭,妳從昨天晚上起就一直在我耳邊說,妳覺得妳老公我是這樣健忘的人嗎?」他有些敗給她似的微微搖頭,嘴角的笑痕也不自覺加深。
聶若櫻驚喜的看著他太好了,天御在她的面前越來越愛笑了!這是好現象呢,他不再對她充滿戒備,不再像對待其他人那樣深藏不露。
而且……而且他們睡在同一個房間。雖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可是他們現在比起過去,已經更像一對正常夫妻了,不是嗎?
她的笑容更深,眼裡的光芒更加璀璨,她跑下樓去,勾住他的手說:「反正你知道我很期待今天的晚餐就好了。」
他是不是真的太少回家吃飯了呢?所以,偶爾陪她出去吃頓飯,也可以讓她興奮、滿足成這樣?風天御心裡有種歉疚悄然流過,他真的太過忽略她了。
「今天一定去。」他給了她承諾,果然看到她眼裡那彷彿得到奇珍異寶般的燦爛光芒。
「我等你,我會早早的先去餐廳等你。」他們一起走到餐廳,她的嘴角一直帶著夢幻般的笑容。
「今天到底有什麼特別?」回過身去,風天御一臉好奇。
「是有些特別。」她抿著小嘴,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是不是到了晚上才讓我知道?」她那個古靈精怪的腦袋裡經常轉著許多奇怪的念頭,因為有她,他的生活也過得比以前開心許多。
這想法一閃而過,微微的驚訝掠過眼眸,他從何時起有這樣的想法?開心——這他並不在意的東西。因為他不需要開心,他只需要成就,並且對公司的一萬二千名員工負責就行。
「吃完早餐才准去上班。」
他的妻子已經開始對他發號施令了嗎?他點點頭,揚起毫不掩飾的笑容。
「對了,天御,你不是說要重新去調查那個李在強的CASE嗎?現在結果怎麼樣了?」走進餐廳時,若櫻問道。
「妳還記得?」他坐進自己的位子,管家立刻吩咐其他人擺上早餐。
「當然記得!那個人可是拿著刀站在你面前,指著你啊!」她一想起當時的情況,還是有些心驚膽跳。
「好像他的話是真的……」他拿起刀叉的手忽然停頓了一下,看著面前的義式培根。「我會調查到底。」
若櫻也點了點頭,她最喜歡看他這樣認真、一絲不苟的樣子。十六歲那一年,她跟著父親第一次來台北,就在天御父親的辦公室裡看到那樣一絲不苟,正在辦公的他。
「發什麼呆?」抬起頭,發現她一動不動的呆楞,他叫了她一聲。
「啊,沒什麼。」她趕緊叉起盤子裡的煎蛋。「趕快吃吧,不然你上班要遲到了。」她知道他是個準時的男人,最討厭遲到。
他點了點頭,微笑著繼續吃早餐。
窗外的陽光很柔和,暖暖地照進溫馨的餐廳裡,也照在天御和若櫻的臉上。
或許他們還不知道,可以這樣坐在一起,平靜的吃著早餐,就叫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