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宛月忽然聽到衛世傑的聲音,她猛然抬起頭,果然看到他就站在門邊。
「你……」她眨著哭得紅腫的眼,想確定眼前的他是不是幻覺。
「說吧,什麼事?」他關上房門,並未走近她,只是靠在門扉上,雙手環胸。
「什麼什麼事?」她吸了下鼻子,忽然想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
「不要裝傻,我不是我母親。」他的語氣裡有絲不耐煩。
蘇宛月仍滿臉疑惑的凝視著他,她的眼睛因為哭泣而酸痛,心也因他的出現而抽緊。「我不懂你的意思。」
「蘇宛月,我還不瞭解你嗎?」他挑了挑眉,一臉不屑。「你也應陔知道,在我面前你那些乖巧的偽裝從來沒有作用,說吧,你的用意是什麼?在我母親哭得彷彿被我拋棄的樣子,又是為了什麼?」
他那不屑的目光刺痛了她的心,他話裡那種輕蔑的意味讓她全身發抖。
「我哭是我的事,與你無關。」她咬緊牙關,收回凝望他的目光。
「那為什麼要向我母親哭訴?」
一點變化也沒有,歲月對她如此寬厚,那張精緻的小臉依然閃著動人的神采。
可是,他已不再是過去的衛世傑,不再是那個願意為了蘇宛月去赴湯蹈火的衛世傑。
「世傑,你一定要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嗎?」她用力皺緊秀雅的眉,習慣性的望著自己的腳尖。
他帶著幾分嘲弄看著她,眸裡的光芒似乎更深沉了幾分。「這樣的口氣才像我認識的蘇宛月。」
「那你認識的蘇宛月,是怎樣的?」結識這麼多年,她忽然記起自己從不曾問過這個問題。
「我認識的蘇宛月?」他眼裡忽射出一道精光,瞬間熄滅又變成冷靜。「癡心不改的蘇宛月,喜歡偽裝乖巧,任性卻又膽小的蘇宛月。」嘲弄的語氣依然在他的話裡徘徊。
她許久都不曾說話,此刻的她,其實思緒萬千。
「如果你沒有什麼話要說,我要走了。」他忽然說。
宛月依然沒有回答。
「我只告訴你一句話,不管你現在有什麼詭計,記住,現在的衛世傑不是以前的衛世傑,你的眼淚對我再也沒有任何作用。」他嘴角的嘲弄更深,「如果你是為了我要訂婚而哭,我實在是不明白,這有任何意義。」
眼淚再度滴落她的眼角,無聲而沉重的落在地板上。
「你要讓我母親相信你愛我嗎?以為這樣她會更加疼愛你嗎?蘇宛月,你不需要耍弄這些小詭計,我母親疼你就像疼愛自己的女兒,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去欺騙那樣一個深愛你的長輩,你覺得很好玩嗎?」
蘇宛月的雙手漸漸握緊,她早已窒息的心開始劇烈的收縮。「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眼淚一顆顆滴落,心痛無處發洩,她就快崩潰了。
「你說什麼?」他看到她的淚水,卻依然無動於衷的望著她。
「你為什麼要這樣說我?就算,就算三年前我曾經拒絕過你,我曾經任性的傷害過你,可我是蘇宛月啊,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我不是別人,我是蘇宛月啊。」
她哭著抬起頭,「難道我們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難道我不曾依靠過你……難道……你一定要這麼殘忍?」
「我……」衛世傑嘲諷的話語就在嘴邊,可是忽然間卻無法再說出口。他覺得有些可笑,她說的都是什麼話?什麼叫因為她是蘇宛月?
她是蘇宛月又如何?衛世傑的心莫名抽痛了一下,可是立刻,他就用強硬的表情去掩飾自己的心痛。
「難道我現在哭,就是在要詭計嗎?你就認定我不是真的傷心嗎?我……我的確不值得你再為我付出什麼,不再值得你把我當成朋友,可是……你也不能這樣說我,我……是真的很傷心……」蘇宛月開始有些語無倫次,她也知道無論自己現在說什麼,他都不會再在意。
「我無法理解你哭泣的原因。」他冷漠的說出這句話。
宛月眼角的淚水在剎那凝結,隨後她閉上眼。「我也無法理解……我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感到如此痛苦,甚至絕望……」
他繼續冷冷的看著她。「因為我是你不要的玩具,你也不想其他人擁有?」
「不是,不是!」宛月忽然激動的從沙發上站起,她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那又是為什麼?」繼續嘲弄而冷漠的語氣。「你這麼傷心,會讓我誤會你愛我。」
宛月垂下眼去,悲傷籠罩她蒼白而肅穆的臉龐。「我……我哭,是因為……」
「說啊!如果不是為了我母親,如果你是真心的,那你告訴我是為了什麼。」
他挺直身體,不再那樣懶散的靠在門板上。
宛月持續沉默著。
她是為了什麼哭?這個問題她從不曾真正思考過,她只是因為想哭,所以就哭了。但是,傷心總是有理由的,她這樣絕望而無助的心情也必然是理由的。
那個理由是——
她的心微微抽動,整個身體都忍不住搖晃起來,她的手握緊又放鬆,絲絲冷汗從手心裡冒出。
那個理由真的會是……
「三年前,你告訴我,我連機會都沒有.所以我走了三年後,我回來宣佈我要訂婚,你卻哭僻像個淚人兒,還告訴我你是真的傷心。我實在無法瞭解你,蘇宛月,或者我永遠也無法明白。」衛世傑的聲音冷硬裡帶著一絲壓抑。
「現在我已經有想要永遠守護的女子,她不會拒絕我,不會將我的真心踩在腳下,看也不看一眼。她或許不完美,可卻是我需要的伴侶。蘇宛月,我已經不想知道你為什麼哭泣,你的眼淚再也與我無關。如果此刻你覺得痛苦,是因我而起,那很抱歉,我也不是那個可以替你止住眼淚的人。」
衛世傑靜靜的看著她,看著這個他愛了許多年,也被狠狠拒絕過的女子。或許是他還不夠努力,不夠執著,所以他無法得到她的愛。
可是,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心力,但他想要照顧她一輩子的心情,她卻不接受。
所以.他決定放手,也不再回頭。
再深深看了她一眼,蘇宛月卻依然沉默著。
沒有多說一句話,衛世傑打開房門離開,他的腳步聲平穩卻透著些許沉重。
蘇宛月知道他已經離開,也知道他再也不會回頭看自己一眼。她要他走出自己的生命,他也如她所願徹底離開。
這是她衷心期盼的結果,卻在此時深刻的傷透自已的心。
因為,她已經找出那個理由,那個讓她傷心落淚的理由。
原來,那個理由一直藏在心靈深處,在那個從不曾觸及、極其隱秘、極其珍貴的地方。
她是個傻瓜,所以從不曾發現,所以才一直錯過,甚至傷害了他。
一直以來,她以為自己愛的是世宇哥哥,他是她從小的夢想。可是,她卻不知道,真正的愛不該是夢想,而是現實。
那個會陪著自己歡笑,會安慰自己的悲痛,會無時無刻關心你、糾正你、注視著你的那個人,才是屬於你的愛。
而她心中那個人就是衛世傑,也一直都是衛世傑。
痛苦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他,快樂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她想要和他分享一切的秘密,想要尋求他的幫助,想要依靠著他,想要和他天長地久……
她愛他,愛著衛世傑。這個被她拒絕,被她遺棄的男人!
宛月一直躺在床上。呆呆的望著天花板上的花紋。
她這樣躺著已經有幾天了?她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她很想就成為一個不會煩惱的人,或者是沒有記憶的人。
那她就不必知道,明天是衛世傑的大喜之日,明天她愛的這個男人就要娶別的女人……
記得在三年多前,當衛世宇也要結婚的時候,她也一樣感到難過。可卻不是這樣感到世界末日,不是這樣絕望,不是這樣傷心到哭不出來。
「蘇宛月,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他?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他一天沒有娶別人,就還來得及!你不是這種甘願當個『怨婦』的女人,你應該大膽追求你的真愛!」
今天早上,安萍打來劈頭就是一頓咒罵。
安萍不知道,她從來就是個膽小的女人,不敢去滑冰,出車禍會暈倒——現在連車子都不敢自己殲。安萍更不知道,她是個愚蠢的女人,會看不見自己的真心,會不知道自己真正愛的人是誰,會在幸福擺在眼前時.還用力推開……
她翻了身,可是目光卻依然注視著天花板。
明天,就是明天了。她知道自己再不會有其他機會,因為她的真愛就是他!心裡有如浮現一塊明鏡,清晰的照出她的感情歸屬。
過去的混沌和誤解都已解除,蘇宛月在人生裡,第一次如此肯定自己的感情。
但這又有什麼用?
「如果不把你的真心告訴他,你會後悔一輩子……即使他不再愛你,你起碼也應該把真心話告訴他!」安萍激動的言語在耳邊迴響。
就大膽這一次,不要去管其他人怎麼想,也不要去管明天的婚禮,蘇宛月,你就自私這麼一次。過去,你為了自己自私的拒絕過衛世傑,現在,你也為了自己,再為你的愛情努力一次,爭取一次吧!
雙手微微顫抖著,宛月拿起了電話
衛世傑那張清俊中透著凌厲的面容上罩著寒霜,他正在生自己的氣。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趕來蘇家見蘇宛月,只因為她一通電話,只因為她在電話裡那種令人不捨的低喃,只因為她說想見他。
明天,他就要娶寧文靜,今夜,不應該去見蘇宛月。
可是,見了又如何?他與她之間,現在什麼也不是。既然已經完全不在乎,他何必在意自己是否該去見她?
跨進蘇家的大門,衛世傑的目光掃過熟悉而陌生的景物,一切似乎都和三年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蘇家的大廳燈火通明,她應該就在客廳裡等他。
衛世傑作個深呼吸,刻意板起臉孔,這才跨進客廳。
蘇宛月正低著頭坐在沙發上,她穿著白色的絲絨睡袍,臉色被睡袍襯得更顯蒼白。
他心裡微微一驚,怎麼她看起來如此憔悴、孱弱?印象中的她應是生氣勃勃,總是充滿活力和各種古靈精怪的想法的才對。
即使是大哥宣佈結婚的那段時間,她也沒有像現在這麼消沉。她怎麼會消瘦成這樣?
「你來了。」蘇宛月抬起頭來,她很想對他微笑,可是嘴角卻只是微微抽動了一下,一雙清澈的大眼盈盈含水的望著他。
「有什麼事嗎?」他無法將視線從她憔悴的面容上移開,她那死氣沉沉的模樣讓他胸口窒悶。
「現在我們好像就只剩這句話可以說了。」她的眼裡浮現一絲迷惘和疏遠,眼神穿過他,落在更遠的地方。「蘇宛月,你有什麼事嗎?」
「你現在就只剩下這句話可以跟我說。」
是悲哀嗎?蘇宛月心裡浮現出一種比悲哀更深刻的情緒,她不知道此刻把他叫來是對還是錯。
她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在錯誤裡打轉,從來就沒有做過任何圓滿的事。
而現在呢?她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自己的行為是對是錯,她只是依靠著直覺行事,只希望這一次。她是做出正確的決定。
衛世傑望著她無神的大眼,眼前的女子似乎陌生得讓他感到驚慌。他認識的蘇宛月不是這樣的,他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愛著她,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他並不喜歡。
「那是因為我們之間的確沒什麼好說的。」他用極度冷漠的口吻回應她。
蘇宛月的心驀地揪了下。「世傑,我們不再是朋友了嗎?」
衛世傑沒有回答她的話。
「就算是普通朋友,即使三年不見,也會聊聊過去的生活和點滴吧?」她淡淡一笑,那笑容很勉強且毫無生氣。
衛世傑向她走近幾步,這個看起來消沉落寞的女子,他不喜歡!
「我們不是普通朋友。」他沉著聲說。
宛月緩緩將悠遠的目光調回他的臉上,她真切的看著他,一雙明眸裡映滿了悲傷、寂寞、迷惘和傷感。
「世傑,如果我說,三年前我犯了一個畢生最大的錯誤,你會不會更鄙視我?會不會更痛恨我?還是你已經絲毫不在乎我的感受,所以無論我說什麼,都與你無關了?」她神色鎮定的望著他,彷彿要望進他靈魂深處般。
她的聲音清幽裡透著一種沉痛,那種沉痛莫名牽動了他原本冷硬的心。
衛世傑試著讓自己看起來更冷情,他深知這變化絕不能被她看穿。
他神態漠然。「你到底想說什麼?」他不想再與她有任何糾纏,盡早離開才是最好的方式。
她站了起來,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此時的她,看起來是如此柔弱,柔弱得讓人憐惜。
她的身心都在劇烈顫抖,對她來說,此刻就是人生最重要的時刻。可是她卻沒有足夠的勇氣相力量讓自己堅定,顯得更有說服力。
「我想說,我愛你,世傑。」蘇宛月曾經在心裡想過無數遍,她應該如何向他表白,也醞釀過無數表白的方式和語言。
但當他站在她面前,她卻只能直接說出那三個字,腦海裡空蕩蕩的,再也想不到其他。
當她說完,便用一種近似期待和渴望的目光看著他,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和他的表情外,她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東西。
衛世傑漸漸露出笑容,那是一種比嘲諷更深刻,甚至有些憤怒的笑容,「愛?蘇宛月,你剛才說什麼?說你愛我?這是真的嗎?」
宛月從他眼裡看到不信任,她的心霎時沉人谷底。「是啊,我說我愛你。」她顫抖著重複自己的話。
「明天我就要娶文靜為妻,你現在卻告訴我你愛我?」他笑得更放肆。「蘇宛月,你竟然會說出這麼愚蠢的話?」
他覺得愚蠢!她靜靜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裡流露出更深的悲哀甚至絕望。她說的是真心話,他卻不相信。
他如她所預料的那樣不相信,是啊,他憑什麼相信呢?在三年前自己親口拒絕他,又憑什麼他要在此刻相信自己?
「我說的不是什麼愚蠢的話,而是真心話。我知道你覺得可笑,可我真是鼓足了勇氣。」心裡好像被扎進千萬隻針,扎得她疼痛無比,卻也異常清醒,她用澄澈的目光定定的凝視著他。「你剛才一一直問我為什麼要找你來,我現在就回答你。」
她深呼吸。目光似乎也堅定了幾分。「請你不要娶寧文靜,求你留在我身邊,求你愛我,求你像過去那樣愛我,好嗎?」她的聲音漸漸哽咽,當淚水滴落,她卻絲毫不理會,只是繼續噙淚說著。
衛世傑用一種近乎荒謬的眼神看著她,他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蘇宛月是在向他乞求愛情嗎?他清楚記得,她是如何果斷的拒絕過他,她當時的眼神和話語還清晰如昨,此時此刻她竟為了愛表現得如此卑微?
「蘇宛月,原來你一直都沒有變。」他心裡那股不可置信升到了最高點,他剛才居然以為她不再是他認識的蘇宛月,看來是他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你還是那個任性無比的蘇宛月,你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是最重要的嗎?」
他望著她,目光透著冰冷。「你以為現在說愛我,我就應該匍匐在你腳下,然後感激的對你落下眼淚?」
她的心在寸寸收緊,她緩緩搖頭。
「三年前是你親口告訴我,你不愛我,也不會給我機會。現在,你忽然說你愛我,你不覺得這很可笑嗎?」衛世傑持續咄咄逼人。
「我也知道這聽起來很荒謬。」淚水沿著臉頰滑落,但她絲毫沒有感覺。「可這是真的,請你相信這是千真萬確的!」
「難道過去就是假的?」他冷哼著凝視著她。
「過去……是我錯,我看不清自己的感情,我……錯得荒唐透頂,錯得不可原諒!」她的心在燃燒,巨大的疼痛彷彿要將她擊潰,他真的不再相信她!
「世傑,你現在不能懷疑我的愛,當我終於認清自己的心,請你加再懷疑我。
你可以拒絕我、譏諷我,甚至看不起我,我只求你相信。我可以不要其他,什麼也不要……」她淚眼艨朧的看著他,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深愛的他。
衛世傑在地面前背轉過身,他不想看到她那種懇求的樣子,那種似乎「深愛」
看著她的樣子,他覺得荒唐,覺得可笑,覺得憤怒,覺得厭惡……他不相信她的話,也絕對不會相信。
「以前,我沒有看清過自己的心,我不知道原來我對你的那種依戀,那種時時刻刻想見面的心情,那種只要你在我就會感到無比安心,那種希望你永遠陪著我的心情……就是愛情。我一直頑固的相信我愛的是世宇哥哥,一直盲目的以為自己愛的不是你……」
蘇宛月心裡漸漸出現一個大洞,一個因為他的拒絕而開始淌血的深淵。他背轉過身不看她,也就表示他不相信她的一言一語。
她開始明白自己再也沒有機會,或者說,是她親手推開這個機會,現在的她,除了把心裡的感覺說出來,她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
「可是,我希望陪在我身邊的人一直是你,而一直留在我身邊的人也是你!你總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時候出現,或者說你無時無刻都在我身邊……因為這樣,我卻總忽略你的存在,以為你並不重要,甚至在三年前踐踏你的感情!」
他還是背對著她,身體挺得筆直。
蘇宛月心裡的傷口在擴散,她已經泣不成聲,淚流滿面,已不斷瑟瑟發抖……
可是她卻依然用沙啞悲痛的聲音說著,「三年前的我根本不明白什麼才是愛情.我以為對你的依戀是朋友問的,所以當你說出愛我的時候,我驚慌失措,而且害怕恐懼。我……我做出錯誤的選擇,在傷害你的同時,也釀下了今天的苦果。」
看著他依然沉默,她開始絕望,那絕望有如毒蛇般啃噬著她的身體,讓她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世傑,你真的不再愛我了嗎?如果你不再愛我,為什麼你要娶的是寧文靜,而不是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