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再度收到一張一萬元支票的時候,他的憤怒可想而知。那個該死的女人!他無法遏制的咒罵,既而又懊惱的把支票摔在桌子上,開始生著悶氣。
他以為她已經接受他這個朋友了,會安心的讓他替她父親付這筆醫藥費,她難道不明白他根本不要她歸還這筆錢嗎?在她眼裡,他還是像陌生人一樣不可靠,所以必須錙銖必較?
幾分鐘後,他突然站了起來,拿起外套,直接向房門外走去。
「總裁……」秘書小姐急步跟在他後面,顯然不知所措。「您要去哪裡?還有十分鐘董事會就要開始……」
「告訴許勉讓他來主持,他知道所有的事情。」冷漠的擱下這句話,他已經走入了電梯。
他要去找她!他知道她在一家貿易行上班,也知道那個地址,因此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找到她。
他逕自走進那家貿易行的辦公室。
「先生,請問你找誰?」接待小姐用柔和的聲音,詢問這位氣勢不凡的男子。
「我找管曉竹小姐。」
「曉竹……」對方顯然有些吃驚,本來以為他一定是找老總的。「你等一下,我這就通知她…」他迅速的點頭,不理會對方詫異的眼神,在一邊的沙發上坐了下來。
「鍾先生?」當急忙走出來的曉竹看見是他時,整個人也愣在當常他為什麼會來?難道說……「我父親怎麼了?是不是他又被送進醫院了……」她焦急的追問。一個星期父親才剛剛出院,雖然醫生說手術很成功,可她害怕他的心臟又會出現什麼問題。
「不,不是你父親。」他冷靜的打斷她的話,濃眉緊皺的看著她套裝下的曼妙身材,她是不是又瘦了?
「那麼……」他找她又有什麼事?雖然上次他說他們已經是朋友了,但在她眼裡,他們依舊很陌生,除了她還是得還他的債以外,他有什麼事需要找她?
「我能和你談一談嗎?」他看了看時鐘。「你還有多久下班?」已經四點左右了。
「還有一個半小時,可是……」她有些困惑、也有些害怕的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和平時那個總是和顏悅色的他相比,他似乎不太一樣。
「跟你們老闆請假。」他站了起來,氣勢驚人的立在她眼前。
「我,我不能……」她倉皇後退,他到底要做什麼?
「你們老闆是誰?」他不理睬她蒼白的表情,直接問接待小姐。「就說鍾韶要見他。」
「是……」接待小姐慌亂的拿起電話。
「你要做什麼?」他那一意孤行的態度,讓她極不高興,口氣也強硬起來。
他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就在接待小姐的帶領下向辦公室裡面走去。
曉竹想要跟上,又突然停下了腳步。她開始手足無措了,既不知道他何以突然來找她,又何以這樣強勢的想要帶走她。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是因為那張支票?
她應該想到的!輕愁染上眉梢,她應該想到他會不高興,但絕對想不到他會如此怒不可遏。他那冷漠的樣子,不知為何竟讓她的胸口微微發痛,還有她的頭……她的頭好痛,暈眩的感覺如影隨形。
「走吧。」
當她難受的坐到沙發上時,他卻走了出來。曉竹的臉色更加蒼白,但她還是強忍著痛楚,順從的站了起來。
他扶住了她的手肘,帶著她疾步離開。而她則覺得腳步越來越虛浮,全身的重量彷彿都在依靠著他的支撐似的……坐上他的車,他立刻命令司機開車。
「你想去哪裡談?」他皺眉沉思了一秒鐘,對司機說出了一個地址。
一靠到汽車座位上那軟軟的靠墊上,她更加全身虛弱,幾乎無法正常呼吸。
他果然拿出了那張支票,用很輕的聲音說:「你打算怎麼解釋?」
「我……」她猛嚥一口唾沫,希望讓自己更加清醒一些。「你果然是在為這個生氣?」
「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他氣憤的抿起雙唇。「我只不過是需要你給我一個解釋,為何我會收到這個東西。」
她輕歎一口氣,他生氣的程度,比她想像中還要來得嚴重,說服他會是很艱難的事吧?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那個力氣完成。「你說過我們是朋友。」
「沒錯。」他的語氣惡劣。
「朋友間應該互相坦誠?」
他從鼻子裡悶哼一聲,表示回答。
「你幫了我很大的忙,解決我最大的問題,甚至救了我父親的命!」她問上眼睛,忍受著另一波讓她難受的暈眩。「雖然你說這只是做為朋友的幫忙,但對於我們家來說,這卻是莫大的恩典。那麼作為你的朋友,我難道不應該有所表示嗎?我難道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這麼大的恩典,而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我已經說過……」
「你是說過。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記得。可是我卻希望能以我的方式對你有所回報,讓你知道我並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或者我的方式並不妥當,可我別無他法。除了還清我們家欠你的錢外,我還能做什麼呢?」她的手撫上額頭,開始感覺到昏昏沉沉。
「你還可以有其他的辦法……」他突然脫口而出,接著憤怒的閉上嘴。他在想些什麼?責怪自己的同時,他並沒有發現她的不適。
「其他的辦法?什麼辦法……」她的話語模糊,身體也漸漸傾斜。
「忘了它吧。」他對自己生氣的低語。「我只是……曉竹?」他驚呼一聲,在她倒下的瞬間,接住她軟綿無力的身體。
「你怎麼了?」眼裡早已不再是冷靜的神情,他驚慌而焦急的搖著她的身體。
「我……我也不知道……」她想睜大模糊的雙眼,眼前卻更加黑暗。
「曉竹,曉竹……」在他聲聲呼喚中,她沉入無邊黑暗中。
她覺得身體好沉,從來沒有這樣沉重過,睜不開眼睛,疲倦的感覺瀰漫全身。她這是怎麼了?她想要挪動手指,想要抓住點什麼,為何會覺得心裡空蕩蕩的?眼前的這一片黑暗讓她害怕,讓她莫名的心慌……她用力伸出手來,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抓住什麼。
突然一雙溫暖而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有一個沉穩醇厚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曉竹?你醒了嗎?你覺得怎麼樣?」
這聲音讓她安定,讓她突然間放鬆緊繃的情緒。她更加急切的想要睜開眼睛,微微移動頭顱,一陣推心的痛楚卻驀地攫住了她的頭,她忍不住的呻吟一聲。
「曉竹?」那個男性的聲音更加的焦躁和關切。
「唔……」這股痛楚卻使她碎然清醒,張開了乾澀的眼。眼前握住她手的男子居然是鍾韶,那個帶給她安定感覺的人,是他?
「你覺得怎麼樣?」
「我……我這是怎麼了?」她瞇起雙眼,頭腦依舊昏沉沉。
「你血糖過低,所以突然暈倒。」他嘴唇不悅的緊很。
「暈倒?」她雙眼一亮,記起了他們之間的談話。「這是在哪裡?」她急切的環視四周。
「醫院。」
她愕然的瞪著他。「你送我來醫院的嗎?我的血糖一向過低,休息一下就會好的……」
「什麼叫一向過低?」他猛地提高聲音。
他為什麼生氣?曉竹詫異的凝望他:「我……我一直貧血。」
他臉色鐵青,濃眉可怕的擰起。
對於他這過於激烈的反應她雖然不解,可也不願意深究,她只是茫然的環顧四周後,突然看見窗外的天色已暗。「天哪,現在幾點了?」
「幾點?」他深深看她一眼,抬腕看表。「快九點了吧。」
「九點?」她猛地坐起,一把掀開床單,但立即因為劇烈的頭痛而跌回床上。
「你做什麼?」他一手按住她肩膀,嚴厲的說:「不要亂動!」
她想掙脫地的鉗制,焦躁的低喊:「放手,你快放開我。已經九點了,實在太晚……」「我已經打電話告訴你父母,你不必擔心他們。」
「不,不是我父母的事……我得去工作,已經不能再遲到了。」那雙晶瑩的大眼裡霧氣瀰漫。
「工作?」他先是驚訝的鬆手,既而又壓住她肩膀。「你晚上也工作?」深沉的怒氣湧上他的眼眸,難怪!難怪她會長期血糖過低,她又要照顧生病的父親,又要照顧年幼的弟妹,難道她還打兩份工嗎?
她用力點頭。「是呀,我晚上在一家便利商店裡兼差。這個月我已經遲到過好幾次,再不去的話……」
「不准再做了。」他厲聲打斷她的話,全身爆發出噬人的怒焰。「你這個樣子怎麼去工作?你不要命了嗎?」
「我……」從來不曾見過他如此生氣,曉竹嚇得噤若寒蟬。「我不去工作怎麼生存?家裡所有人都依靠我賺的那些生活費,而且,而且我也要還你的錢……」
「我不要你還!」對於她的冥頑不靈,他已經憤怒到極點,再也顧不得她此刻孱弱的身體,他怒形於色的大聲吼叫。
曉竹被他的吼聲嚇出了眼淚,不明白一向溫和的他為何會如此生氣。她覺得既委屈又傷心。「你幹嗎對我吼?難道我要還錢給你,你還不願意嗎?我說過了,我不能只接受你對我的好,而不付出任何代價,那讓我有罪惡感……」
「你要付出代價也不需要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
「你說什麼?」她睜大著淚眼,茫然的瞅著他。
「我是說……」他咬牙。「你可以用其他的方式來付出代價。」他用熾熱的眼神直直望著她,彷彿望進了她的靈魂深處。
那雙燃燒著奇特光芒的眼眸令她害怕,讓她打從心底感覺到莫名的恐懼,她顫抖著聲音說:「什麼代價?」「你。」他果斷的低語。
「我?」她茫然的反問。
「對,你!」他重重點頭。「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在一起。我可以照顧你和你的家人,替你承擔所有的負擔,幫你解決所有的問題。」
她渾身掠過一陣難以言喻的痙攣,喃喃說:「和你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他下頜緊繃,全身的肌肉似乎也在一刻變得無比堅硬,他的聲音含著巨大的決心。「做我的情人,就是男人與女人間最古老的那種關係。」
她睜大茫然的譫水雙眸,直直盯著他。有好半晌,她一直是那樣古怪的眼神,彷彿無法理解他的話似的。忽然,那雙大眼輕輕眨動了一下,她以歎息的聲音說:「你要我做你的情婦?因為我欠你的錢,所以你要我以身體來償還?」
他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動,因為她太過敏感而感到憤怒與欽佩:「是的。」
她忽然感覺到荒謬,忽然想要大笑……忽然覺得悲哀。她居然以為他會只是因為好心,因為同情而幫助她?她忘了他是個成功的商人,當他們付出的時候,怎麼會不求回報呢?而且不是等值的回報,是高於他所付出的成本,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回報!她怎麼會如此幼稚?她的心感到憤怒和失望……「這就是你幫助我的目的嗎?」她眼裡閃過嘲諷的光芒,說出的話語卻是刻意鎮定。「你之前說什麼只是朋友間幫忙的話,都是假的嗎?」她知道自己不能在他面前失望難過,她不允許自己這麼脆弱。
「不,不是!」他的下頜繃得更緊。
「我以朋友的身份幫助你,那時我或者還沒有想到,要和你發展那樣的關係。可我曾告訴過你,未來會如何找自己也不能保證。我承認你從一開始就吸引我,從兩年前的那次會談開始,你的身影就在我心裡紮了根。我不想再看到你這麼辛苦,也希望可以帶給你幸福!」他的神態更加嚴肅與鄭重。「但我不會強迫你,也不會因為你欠了我的情而逼你就範,你可以拒絕,拒絕以後,也可以不再還我的錢。但是——」他冷靜的眼眸裡,迸射出閃亮的光芒。「你必須答應我,不要再這樣折磨你的身體。」
曉竹依然用清澈無波的眼神看著他,好似在思索地的話,也好似無法理解他的話。「你知道我是不會不還你錢的。」
「那麼就答應我的提議,我知道你並不討厭我。」
「可我不愛你。」她說得清晰而毫不考慮。
他臉上的肌肉在瞬間僵硬。「我知道!可我不在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只要你答應,你會發現那並沒有什麼不好,反而會讓你過一種嶄新的生活。」
「在你們男人看來,我們女人只要在物質上滿足了,也就是幸福了嗎?」曉竹的嘴角緩緩掛上一抹嘲諷的微笑。
「物質不是最重要的,卻是必須的。我看不出來你現在這個樣子,有任何幸福可言。」
他的話如利箭般刺痛她的心,她嘴角的笑容更加真實,也更加飄渺。「沒錯,現在的我絲毫沒有幸福可言,許久以前我就失去幸福的權利了。」
他因為她話裡的苦澀而感覺心痛,走到她身邊,他強硬的握住她的手。「答應我,曉竹!讓我照顧你,讓我試著給你不一樣的生活,無憂無慮,不再為金錢和生活煩惱的生活。我保證,一定會比現在的好。」
「你就這麼想要我的身體嗎?」她用哀愁的眼光看著他。
「我想要你。」
她用力抽回她的手,平靜的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不,我不會答應。」
他用審視的目光久久凝視著她,知道她此刻心裡正在想著什麼。可他並不後悔提出這樣的要求,也不後悔自己對她做過的所有事,他想要她!這個願望在這些日子裡,已經生長成他無法忽視的慾望,既然如此,他就要盡最大的努力得到她!
他相信他可以讓她過得更好,可以給她應該享受的歡樂!
堅定的決心讓他的眼眸變的冰冷起來,他犀利的注視著她,以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我給你時間考慮我的建議,你終會發現那才是你最好的選擇。」
她緩緩轉過頭去,想要反駁他這自信的話語,卻在與他那冷酷的眼眸相遇時,失去了聲音和勇氣。
她怎能忘記他是一個多麼可怕無情的男人?她怎會忘記多年前他是怎樣想要用錢把她打發?
原來,那個溫和得有如陽光的男子只是她的想像;原來,她以為可以帶她走出困境的男子,只是想把她推入更黑暗的深淵。
曉竹一個人走在下雨的街道上,雨季不知不覺中早已來臨,而她的世界裡也根本沒有晴朗的天空。
她怎麼會如此天真,以為鍾韶是真的想要幫助她呢?男人原來都是一樣的,他們不會沒有目的、不求回報的付出,而這一個更加可惡到極點。他利用了她的弱點和她的困境,先是以救世主的姿態出現在她的世界裡,讓她看到虛弱的光芒,最後又親手將它毀滅。
他要的只是她的人罷了!他居然會要她!在憤怒之餘,她竟還感覺到一絲絲好笑。他要她做什麼?要一個早就不會歡笑,沒有末來,身心俱疲的女人幹什麼?
她不是什麼絕世美女,長得還算清秀的臉也只是中上之姿,她也沒有傲然惹火的身材,可以讓男人一見後就魂牽夢縈。而他費盡心思的目的居然只是想要她!
這不是太奇怪了嗎?他是那樣一個有財有勢的男人,而且他還擁有傲人的英挺外表,這樣的男人,多少名門淑女會競相追逐?
還是他已經膩煩了那些大家閨秀,忽然對她這樣的小家碧玉起了興趣?或者她真的應該接受?那樣她就不需要再這樣辛苦。
明年小弟就要上大學,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對她來說又是一筆巨大的開支,她到哪裡再去籌學費……她突然在路中央站定,因為自己有那麼可恥的念頭而痛恨不已。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就算她再窮,生活再困苦,都不能有出賣自己的想法呀。她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剩下的或許僅只是那一點微不足道的自尊,她怎能連它也一起捨棄?
可是自尊到底能夠帶給她什麼呢?
她繼續在路上行走,神情依然是迷惘和哀傷的,她找不到自己未來的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怎樣選擇。
突然一輛白色的汽車停在她身邊,一個她早已忘記的聲音卻在此刻響起。「曉竹,真的是你?」
她緩緩回頭,因為看見對方的臉而驚愕呆立。
那人跨下汽車,直直的站在她面前,任由雨水打在他身上。「我沒想到還能再遇見你。」
雨傘從她顫抖的手裡滑落,密密的雨立刻遮擋了她的視線,也淋濕了她全身,她聽見自己虛弱的聲音說:「好久不見,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