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宮主 第八章 絕處逢生,天堂地獄
    岳臧影下到一樓,看見鳳玉郎獨自坐在大堂內喝悶酒,便走到他身邊坐下:「你真不知道兇手是誰?」

    似被這話挑起了火氣,鳳玉郎將手中的杯盞,往桌上一扣,斜目道:「不是岳大宮主你指使的嗎?」

    岳臧影見他動了氣,也不一般見識,淡道:「想你我全是擁有靈力的精靈,居然在這凡世間,還鬥不過凡人。」

    鳳玉郎牽動嘴角,冷笑道:「今天火化啞叔兒子時,你有沒有看出來,為何朱靜亭看向天空後,會如此驚恐?」

    岳臧影不語,手心卻已微微發涼。

    「因為,他看到了還未被地府收去的冤魂。」鳳玉郎再次舉杯,啜了一口,說:「啞叔父子被仇家追殺,其實來我這裡也不久。我本想給他一個擋風遮雨之處,不想還是難逃劫數。」

    岳臧影問:「那你有沒有問過,他們的仇家是何人?」

    「他要說,自會告訴我。不說,我也不會去問。」

    知道鳳玉郎脾氣古怪,多問也是徒勞,岳臧影岔開話題:「玉郎,我估算鳳凰草就在大漠。你時常四處雲遊,知不知道它由誰看管?」

    鳳玉郎仰頭飲盡杯中酒,道:「鳳凰草歷來是由蒼鷹仙君看管,這本就是惜緣之物,你要設法先喚出仙君,他若願意贈予你,就可帶走。」

    得知此事,岳臧影欣喜萬分,後悔沒有早向鳳玉郎打聽,他急問:「那到了大漠後,要如何才能喚出蒼鷹仙君?」

    鳳玉郎沒料到他聽後,只有喜悅之情,就連天敵蒼鷹也不放在心上,哼道:「我又用不著鳳凰草來獻慇勤,怎麼會知道?」

    岳臧影知道他見不得自己為朱靜亭奔波,淡淡一笑。

    視線無意間落到鳳玉郎的酒杯內,微有震動的白酒上,清晰倒映出一道刺眼的亮光,殺氣逼人。心下大驚,岳臧影向上看去,只見一把出鞘的長劍從空中劃下,寒光四射。

    「小心!」岳臧影拍案而起,猝然撲倒鳳玉郎,護他躲過致命一擊。

    「嘩」一聲巨響,身後的桌子霎時被劈成兩半。岳臧影回頭,眼睛頓時瞪大,難以置信地望向前方——那手持長劍的人,正是自己的貼身侍女,蝶衣。

    「為什麼?」岳臧影問。

    他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

    蝶衣冷眼看他,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陌生。她一言不發,緊握長劍,飛奔著向岳臧影與鳳玉郎刺來。

    身子還倒在地上。所有的動作都發生得太快,岳臧影一時無法反應,眼看劍光將至他的咽喉,突然間又停滯下來。接著聽到蝶衣一聲大叫,長劍落地。

    蝶衣呻吟著倒下,身後出現的是朱長銘。

    岳臧影眼神呆滯,看見他急急走來,將自己扶起,說:「我方才想要下樓找你,看見她站在走廊上,神情怪異,倒有幾分像中了懾心術。」

    鳳玉郎自行站起,走到蝶衣跟前,彎腰扳開她閉合的眼瞼:「她中了月影宮的懾心術,兩個時辰後就可清醒。」

    「月影宮的懾心術?」岳臧影失聲喊道,他急忙上前細看,確認無誤後,雙手不禁顫抖起來。

    所謂懾心術,是可控制人心志的武功。被控之人會在一定時間內,全然聽從操控者。蝶衣中的懾心術怎會出自月影宮?那豈不是說,整個驛站中,自己成了所有疑團的聚點?

    「月影宮的懾心術,是否可以由被控者自己實施?」朱長銘不顯絲毫懷疑,他一問,又讓疑團越加擴大。

    太陽穴脹痛不堪,岳臧影緊閉雙目,深吸一口氣。自己絕沒有對蝶衣施展懾心術。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蝶衣設了一個假局,自行迷倒了自己。

    岳臧影與朱長銘突然對視,兩人像是想起什麼重要之事,顧不上倒在地下的蝶衣,一同飛奔向二樓。

    一推開朱靜亭的廂門,他二人深知來遲了——通向內部的甬道上,已濺滿了鮮血。朱長銘與岳臧影急忙走進廂房,看見吹花滿身是血,伏在床邊。

    榻上的朱靜亭並無反常,如同往常一樣,閉目昏睡。他樣子平靜,辨不清此刻,他究竟是睡著了,還是已經死去了。

    朱長銘身體一顫,把手指放到朱靜亭鼻下,感覺到均勻的呼吸後,說道:「他不久前剛攝入了迷藥,一時醒不過來了。」

    岳臧影按住吹花手腕,只覺底下的脈搏微弱無比。她身上儘是劍傷,與啞叔死去的兒子所受之傷極其相似。

    大概是被人碰觸,有了痛楚,吹花緩緩睜開眼睛。她一見朱長銘,奮力開口,卻還是細若蚊吟:「王爺,屬下又中了迷藥,鬥不過……」

    「你有沒有看清,是誰來刺殺你?是不是蝶衣?」岳臧影焦急萬分。

    吹花難以繼續說話,她蒼白的雙唇顫動著,形成「兇手是」三個字的口型,再無力開口,手腕硬生生地從岳臧影的掌中滑落。

    「她沒有死,只是受了重傷,昏迷了。」岳臧影迅速封住吹花背後的幾處穴位,「我已為她止了血,靜養一段日子就可痊癒。」

    他站起身,心卻沉到了最深處。

    吹花身上有多處劍傷,而蝶衣手中正握著一把長劍。而她恰恰中的是月影宮的懾心術,也就是說,幕後黑手有意將所有矛頭指向自己。

    只感一陣心寒,岳臧影對朱長銘道:「我已算出鳳凰草所在何處,你留在驛站等我三天。三天內,我要是未歸,你就不必再等,立刻帶上太子殿下,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看他眼中晶亮一片,朱長銘立即道:「是不是有危險?你不要一個人去,讓我陪你一同去找!」他說著,伸手撫過岳臧影的臉頰,突然將他整個人擁人懷中。

    「你聽我說……」岳臧影抓住朱長銘的雙肩,吁了一口氣,正色道:「吹花已經受傷了,目前不能再保護殿下。連我也離開的話,這裡只有你可以留在他身邊。」

    朱長銘托起岳臧影的下巴,吻住他的雙唇,不住吮吸,一直流連至肩頸,徘徊不去:「非天,我不該帶你離開月影宮,你回去!你快回去!」

    幾乎被這水一般的柔情溶化,岳臧影無力閃躲。

    若能永遠停在此刻,該有多好。

    許久,他輕推開朱長銘,說:「別說洩氣話了!不能繼續耽擱,我今晚就得上路。」

    他一刻也不能再等,彷彿朱靜亭的生死,可以左右某些重要的東西。比如,他與朱長銘間的感情。

    正欲回房稍作收拾,岳臧影忽然想起了什麼,走到門邊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他回頭問朱長銘:「我要是找不到鳳凰草,你可會怪我?」

    朱長銘神色沉重,低道:「我不會因為這個而怪你,但倘若你不回來,我絕不會原諒你。」

    千言萬語化作這一句,就已足夠了。岳臧影不再遲疑,大步邁離。

    ***

    天未拂曉,腳下已是滾滾塵沙。黎明時的大漠是灰色的,死寂一片。比起天山,這裡的氣候更為多變,正午時如同火爐的沙漠汪洋,處於夜間,卻如地窖一般寒冷。連夜趕路,令岳臧影微感疲憊,眼前一黑,整個人便跌倒下去。

    醒來,是因為臉龐劇烈的疼痛。飛揚的黃沙,每顆都如一把刀子,直割肌膚。眼睛被風沙迷離,極難睜開。岳臧影勉強支撐起身子。

    天已大亮,眼前的大漠是一處望不到盡頭的沙洋。先前昏倒時,水袋掉落在地,摔開了塞子,所帶的飲水早已風乾不見。

    岳臧影頹廢地走了幾步,一時不知何去何從。頂上的幾隻禿鷲,虎視眈眈地盤旋、嘶叫著,彷彿就是要等他真正死去,可以分享他的肉身。

    蒼白的唇輕輕佻起,岳臧影一笑。他從袖中取出那支滿是淚痕的竹笛,十指輕揚,悠揚笛聲頓起。

    這笛子本是相思之物,寄附了太多相思,而斑駁了笛身。岳臧影那一曲,樂聲淒楚,就連風沙聲也漸漸小了下來,如同不忍打擾到他。

    沙漠之大,大海撈針怎會喚出蒼鷹仙君?就如朱長銘可以感動天池,唯有將所有的情思,全付諸在這笛聲上,才會有一線希望。

    風沙又起,朦朧中,似是看見朱長銘的身影,英俊瀟灑、氣宇軒昂。

    莫非他跟來了?

    岳臧影沒有停下吹奏,心中暗笑自己定是被思念沖昏了頭,產生了幻覺。他不禁想起他們初識的情景:月影宮內,只有朱長銘可以看透自己的心事;那個詭異的驛站中,卻因朱長銘的吻、朱長銘的擁抱與柔情,而變得值得懷念……

    不知吹奏了多久,岳臧影只記得自己的嗓子一陣腥甜,嘴角已溢下了血絲。模糊的視線內,看見的是似血夕陽。他知道,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正當知覺漸漸淡化時,蒼穹之上突然響起雄壯的鷹鳴聲。

    知道自己終於喚出了蒼鷹仙君,岳臧影趕緊放下竹笛,抬頭去望。夜幕又臨,雲朵化為黑色,慢慢隱入天際。一隻巨大的蒼鷹如在雲層中,展翅翱翔。

    「仙君,請您將鳳凰草賜予弟子,我是用來救人的。」岳臧影仰天說道,聲音已經沙啞不堪。

    蒼鷹依舊高飛,嘶鳴。空中迴盪起一個渾厚的聲音,如若神明:「你一隻小小的兔精也敢前來索要鳳凰草,還不速速離開?」

    雙腿早已無力,岳臧影稍一邁步,膝蓋一曲,跪倒在地:「弟子救的人是大明的未來天子,倘若他未逃過此劫,整個江山都會隨之易動……」

    身體突然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束縛,岳臧影只感渾身劇痛,無法動彈。

    天空又響回音:「如是真命天子,本就命不該絕,即使沒有鳳凰草也可渡過劫難。你這妖孽心不誠、意不真,事到如今,也沒有一句真話!」

    錐心劇痛由膚而入,痛徹心扉,岳臧影咬牙道:「弟子句句屬實,求仙君賜我鳳凰草!」

    「他是你所愛之人?」

    「並非弟子所愛之人。」

    「那是你至親之人?」

    「也非弟子至親之人。」岳臧影強撐著一口氣,斷斷續續道:「他……他是我所愛之人的,至親之人……」

    天際隨之爆發出一陣陣巨大的笑聲,如同響雷一般,諷刺至極。

    膝下的沙塵突然浮動起來,流沙飛洩,頃刻就已沒過了岳臧影的胸膛。呼吸頓窒,一陣強大風沙掃來,人立即被懸到了半空,迎繞著流沙飛速舞動。

    岳臧影看見自己腳下的流沙,勢不可擋地吞沒天地。天空接著猛砸下來,他也隨之重重掉下。

    ***

    感覺到有人把甘甜的清水,送到自己口邊。眼瞼像是有千斤重,岳臧影睜不開眼,就著送來的水,迅速喝下。他清晰聽見那人收起水袋,離開時的腳步聲,岳臧影動彈不得,只好由他離開。

    漫漫黑暗過後,鼻息間縈繞著一股濃郁的芬芳。岳臧影漸漸有了知覺,努力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乾涸的泉池中。

    半亮未明的天際,遺留著一輪缺了口的月亮。岳臧影推算,他已昏迷了一天一夜,現在當是他承諾回去的最後一日了。

    低頭時,發現手邊生長著一株翠綠的芳草。那草葉週身附繞一圈霧氣,葉瓣繁多,正中一瓣略大,其餘向中間靠攏,恰似一尾鳳凰羽毛。

    所有的心酸即刻湧上心頭,歷經艱辛,總算讓他找到了這一株如性命般寶貴的鳳凰草。伸去採摘的手有些顫抖,一顆透明的液體隨之落在葉瓣上,晶瑩剔透。自己還是通過了考驗,蒼鷹仙君最終還是將鳳凰草賜予了他。

    烈日很快當空。歸心似箭。岳臧影不顧疲憊萬分的身體,急忙折回驛站。若是遲了,他便會與朱長銘擦身而過。此時此刻,他只想快些讓朱長銘看到,這株同樣是由他們間的感情,所感動而來的鳳凰草。

    從大漠折回,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遠遠看到鳳玉郎的驛站時,正處三天之約中,最後一日的深夜。岳臧影一路都牢牢地捏著鳳凰草,連懷裡也不敢放,生怕一脫手,它就融化了。

    月光灑下,林間的地上像是鋪了一層牛乳。空中,朗朗明月像是被咬去一口,很快就可圓滿了。今天已是十四了,明日月圓之夜,自己又當經歷一番煎熬。

    正想著,忽見遠處驛站上空生起一圈極大的光蘊,刺目懾人。岳臧影一驚,那光蘊亮得古怪,像是某個精靈將自己畢生的力量全部釋放一般。

    如此一想,他立即緊張起來。驛站內的兔精靈,除了自己,便是鳳玉郎。為何他要釋放這麼大的靈力?難道,驛站內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之事?還是說兇手已經找到?

    岳臧影不敢多加猜想,疾步朝驛站奔去。與離開時大不相同,眼前的驛站已被身著大明兵服的士卒團團包圍。

    莫非留守在嘉峪關的護衛隊已找來,將此地保護起來了?

    岳臧影不得要領,繼續向前走。一路走至驛站門口,士卒們對他視而不見,也不加以阻攔,直接讓他入了大堂。

    見到朱長銘的背影時,岳臧影才放下心來。自己現在渾身酸痛,又餓又渴,只想由他抱著,好好疼愛。

    聽見腳步聲,朱長銘轉過身,一笑:「你終於回來了。對了,殺死啞叔兒子的兇手已經找到了。」

    話音剛落,從他身後迅速走出幾個黑衣人。他們個個打扮相似,黑衣、黑靴、黑色面紗。

    黑色,是東廠永恆的顏色。冷酷無情,殺人不見血。

    岳臧影忽覺有些不妥,剛要想問,卻因看見一人,而僵硬了身子——在那群黑衣人中,吹花立到了首位。她穩穩站著,眼神依然無情,前些天她還受了重傷,奄奄一息,此時卻絲毫沒有受傷痕跡。

    像是被一塊寒冰壓住了胸口,猛擊之下,陪同其一同粉身碎骨。

    岳臧影緊緊握住掌心的鳳凰草,腦中一片混亂。

    他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

    下巴突然被人抬起,朱長銘的墨瞳直視而來:「非天,是你瞞我在先。事到如今,也怪不得我了。」

    心碎之聲於耳畔響起,岳臧影還是不解,卻已深知不祥。

    朱長銘擊掌,他身後的黑衣人即刻走去柴房,拖出三個被牢牢捆綁的人,正是蝶衣、啞叔與鳳玉郎。

    蝶衣與啞叔邋遢不堪,外露的皮膚上儘是被抽打過的傷痕。鳳玉郎腕處一片血紅,雙手痙攣下垂,已是被割斷了手筋。

    岳臧影霎時想起,他先前所看到的那道強烈的光蘊。如若鳳玉郎不是用來攻擊,那剛才那股靈力,就當是……被人廢除時,所釋放的。

    白皙的臉蛋已褪去了昔日的妖嬈,鳳玉郎在地上掙扎著身體,對著朱長銘破口大罵:「衣冠禽獸!我只後悔沒有一見到你時,就滅了你!朱長銘,你這個人面獸心,畜生也不如的敗類,斷子絕孫!」

    「放肆!秦王也是你這等妖孽可以污辱的?」吹花上前,正反手一連掃了鳳玉郎十幾個巴掌。

    待她停下時,已是滿手鮮血。

    視線早已模糊不堪,鳳玉郎連跪也跪不住,猛地栽倒在地。口部的血漿不斷湧出,半張臉都浸在血泊之中。他的雙目中燃起血紅色的火焰,仍舊低聲咒罵著,只是嘴裡含了血漿,罵得不甚清楚。

    像是沒有看見所發生的一切,岳臧影死死看著朱長銘,見他冷冷一笑,吩咐道:「來人!準備一壇雄黃酒給鳳老闆漱漱口!」

    罵聲猝然中斷,鳳玉郎的臉色即刻難看起來。

    雄黃酒,是他與岳臧影的致命物。若因身體抱恙而變回雪兔,可在短時間內恢復人身。可一旦飲下雄黃酒,就將徹底打同原形,喪失人身。

    今日,驛站突被明軍所圍。四肢酥軟乏力,鳳玉郎深感不測。只是他沒料到,朱長銘連喘息的時間也不給他,東廠的殺手破門而入,兩劍斷了他的手筋,廢除了所有的武功及靈力。

    雄黃酒很快被抬來,幾個黑衣人拉起鳳玉郎,強行扳開他血肉模糊的嘴,準備灌入。

    「等等!」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喊道。

    岳臧影的嗓子啞了,是因召喚蒼鷹仙君時,吹了整整一天的竹笛。他不看其他人,只是盯著朱長銘:「為什麼?」

    「你們早就相識,卻在驛站互相作戲。」朱長銘一挑唇角,「跟從逆賊岳臧影的人,不該死嗎?」

    岳臧影的眼底濺起火紅的海浪,他問:「你憑什麼說我與他早就結識?」

    紅瞳中,朱長銘影像越來越大。他踱步走來,這個前幾日還擁著自己反覆親吻的男子,現在卻陌生得令他戰慄。

    「他要是與你無親無故,一個邊疆的驛站老闆,怎麼會一眼就認出蝶衣所中的,是月影宮的懾心術?」

    地下傳來抽泣,蝶衣把下唇咬得發白,眼淚不斷流下,化開了臉上的血跡與灰塵。

    心口一陣劇痛,撕裂一般,岳臧影切齒道:「蝶衣不會自行施展懾心術,是你!是你做的!」

    「月影宮的懾心術,確實難懂。我也歷經半個月,才將心法背全。」見岳臧影滿臉難以置信,朱長銘不屑道:「岳宮主以為我在你月影宮中,每天就是待在廂房裡,等你傳喚?」

    聞言,岳臧影像是掉入一個冰窖,凍徹心扉。印象中,同處月影宮的日子,朱長銘很少出廂房。自己原以為,他天天在內只是讀些詩書。

    懾心術,乃一邪門之術,常練之人的心神也會隨其魔化。就連自己也不輕易去練,朱長銘又是何時竊取得到?

    至此,所有疑團的線頭已經找到。就如當初自己說的,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所有的場景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重播,岳臧影道:「入驛站第一夜,聽見飄移不定的腳步聲,應當是吹花與蝶衣一同行走所致吧?」

    「不錯。」朱長銘道,「蝶衣中了懾心術後,毫無知覺。吹花與她兩人相隔兩丈,圍繞驛站飛走,步子時強時弱。而你心中早已認定只有一人在外,即使聽力再好,也難以辨清位置。」

    「隨後她們其中一人飛上二樓,驚嚇朱靜亭。你再與我一同趕去,就是為讓我誤以為白影只有一個?」

    「非天,你果然聰明,就是明白的太遲了。」朱長銘不懼他火紅的瞳眸,語氣談笑風生。

    「那一次……站在你窗外的白影是蝶衣?」岳臧影想起,服下媚藥當日,與朱長銘歡愛至夜間。下榻時,發現一個人影直直地站在窗外的走廊上。

    「蝶衣武功較弱,絕對在你我之下。那天要不是我拉住你,不讓你去追,你定會發現她中了懾心術的秘密。」朱長銘回頭看了蝶衣一眼,「我只要你認出她掉落在地上的香粉,認定白影就是蝶衣便可。」

    蝶衣中了朱長銘的懾心術,就連自己也毫無知覺。岳臧影終於明白,為何她每夜晚上不在廂房;為何她持劍刺殺自己與鳳玉郎時,朱長銘會即刻出現了。

    那白影分為兩人,一是吹花,二為蝶衣,而自己,卻還誤以為是鳳玉郎所為。原來第一夜,他也是因為聽見聲響,才追出驛站。而真正的白影,吹花,已褪去白袍,站在大堂內等待他們。

    「那藥……是不是你下的?」岳臧影有些難以啟齒,卻還是問出了口。

    入住驛站後,眾人被下了多次的迷藥,但岳臧影與朱長銘心照不宣,都清楚指的是哪一次。

    朱長銘聞言,伸手想要撫摸岳臧影的臉龐,被他猛地避開。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抱你嗎?怎麼不高興了?」帶著輕薄的話語,令岳臧影無地自容,朱長銘又道:「我雖知你有些傾慕我,卻不知已癡迷到這步田地。多虧你的好侍女一再提醒。」

    身後蝶衣悲呼一聲。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宮主保守了六年的秘密,卻因為自己的一時之氣,捅了出去。八字終結六年的相思,奔赴向最無情的烈焰。

    「靜亭的食物,我都會用銀針試毒,即使你端上去,他也不可能成功服下媚藥。」朱長銘貼近岳臧影的臉頰,「那東西本就是為你準備的。」

    岳臧影無言,他的眼睛在問為什麼?

    朱長銘戲謔道:「堂堂月影宮主,得以一見才知是位傾世佳人。我怎麼捨得不多加疼愛你?」

    掌心被緊按的指甲刺破,殷紅鮮血沾染上翠綠的鳳凰草。那一句聽似情人間的蜜語,現在聽來居然譏諷至極。

    岳臧影已三天不曾進食,極其虛弱。可他緊咬牙關,狠狠地甩了朱長銘一巴掌。許是難以解恨,一掌之後,他立刻緊握雙拳,不顧掌心的流血傷口。

    先前,鳳玉郎唾罵朱長銘被掌嘴數十下。此時岳臧影那一掌摑去,卻無人站出來。只因朱長銘抹去唇角的血跡,一揮手,禁止其他人上前。

    「那你為何加害啞叔父子?」岳臧影並不領情,正色問道。

    朱長銘聽了哈哈大笑,他轉身走到啞叔跟前,居高臨下,問:「我已給你機會,讓你痛痛快快地死去。為何你還是癡心不改,非要跑來這裡,不肯安靜地去死呢?」

    啞叔緩緩抬頭,眼裡噙滿淚水。岳臧影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看他,突然覺得,那雙熱淚盈眶的眼睛似曾相識。

    啞叔撐起被綁住的身子,堅難地跪著,泣道:「我願意安靜地去死,求你饒了宮主!不要殺他……」

    岳臧影的天空徹底崩塌了,那個猥瑣的啞老人會說話,而那聲音雖然有些衰老,卻無比熟悉。自己曾聽他喊了無數次的『宮主』,帶著羞怯,帶著仰慕,帶著無窮無盡的愛戀……恰是被自己趕出月影宮的顏禮!

    一邊的蝶衣也難以置信地坐了起來,吃驚地看著面目全非的顏禮,不停地給朱長銘磕頭。

    難怪啞叔喜歡躲在暗處,悄悄地看著自己。

    原來……原來……

    「禮兒……」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岳臧影只覺眼眶酸澀。短暫的離別,再見時卻已物是人非。

    顏禮聽見岳臧影叫喚他的名字,猛一抬頭,突然又大哭著背過身去:「求宮主不要看我。禮兒容貌盡毀,就連宮主站在跟前,也認不出了。」

    他的音質已起變化,岳臧影注意到顏禮頸項的大片灼痕,想必是大火之中,連聲帶也被毀。

    顏禮已被證實身份,那與他一同被逐的顏軾應當與他在一起。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心中掠過,岳臧影搖搖欲墜:「那個死去的人……是顏軾?」

    一大串眼淚整個滑出,顏禮頹然點頭:「我們離開月影宮後,本想通過崑崙,趕去西域,途中被明軍包圍。我與顏軾熟識山路,他們無法捉住我們,便放火焚山。」

    顏禮講得十分吃力,停頓了一下,又道:「我們大難不死,卻已不成人形,幸被山中修行的鳳公子救回驛站。顏軾傷得比我重,鳳公子說他拖不了多久。他看出我們身帶冤屈,卻也不逼我們告之。對我說,要是不能說,就永遠不要說話了。」

    不能說,就永遠不說。

    岳臧影心頭一緊,望著依然倒在地上的鳳玉郎:原來你說的冤氣很重,就是這樣來解。玉郎玉郎,你果然比我聰明百倍。若是顏禮真能守口如瓶,永遠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或許他就可平平安安地渡過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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