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裡追 第七章
    照理說英雄會將至,這些時日來往的江湖人士絡繹不絕,北嶽山口應該暢通無阻才是。這日藍追與南宮左晨上山時,卻發現山口處設置了關卡,幾名丐幫弟子謹慎地盤查每個上山者的身家姓名。

    藍追早在四年前便名聲大噪,為首的丐幫弟子一見到他就自己抱拳迎上前來,「藍公子來得正是時候,幫助等候多時,請上山吧!」

    藍追認得這人,該邦七代弟子步華衣,為人正直,雖然武功平平,在江湖上卻有極好的名聲。「步兄弟,這是怎麼回事?」

    「唉!」步華衣大歎一聲,滿臉懊惱。「昨晚值班巡山的幾個兄弟被發現死在後山的泥潭裡,現在山上都亂了套,幾大門派相互猜忌,情勢一觸即發。幫主命我等在此嚴加審查來往的武林中人,其實還不只是做做樣子而已。」

    步華衣見藍追大吃一驚,又道:「我這一言二語也說不清楚,藍公子上了山後,自然就會明白了。」

    藍追也不再多問,與南宮左晨相視一眼就往山頂走去。一路上兜兜轉轉,到處可見巡邏的丐幫弟子。

    丐幫總舵是一片石屋,雖不氣派,卻不失莊重。譚西文聽人通報藍追已上了山,親自迎了出來,「藍公子,稀客啊!」

    二人來往客氣了幾句,譚西文才注意到藍追身旁的男子,「這位是?」

    「在下南宮左晨,見過前輩!」

    「原來是南宮世家的人,失敬失敬!譚某一介匹夫,卻得天下豪傑愛戴,實在是受之有愧。」他歎了一聲:「這一年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江湖上每次有大型的聚會,都會遭人破壞。」

    「在山下就聽步兄弟說出了事,到底怎麼了?」

    譚西文以便把他們引到偏廳,一邊道:「本來是好好的,昨晚眾家兄弟還高興地喝了幾杯,早早便去睡了,誰知後半夜聽到幫裡弟子來報,山上巡班的兄弟被人殺死在後山。我等立即到後山察看,竟然發現四人都是死於不同的劍法之下。

    「崑崙、青桐、華山、五嶽,這四大門派的劍術名滿天下,若是一人所為,那他在武學上的領悟力實在驚人,卻不用在正道上……」

    「各派掌門怎麼說?」

    譚西文神色一凜,又歎了起來,「這幾個門派素來不甚和睦,出了這等事,自然是相互指責對方……」

    他話未說完,便見一丐幫弟子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幫主,四大劍派的掌門又吵起來了!」

    譚西文一驚,飛快地跑了出去。藍追與南宮左晨尾隨他進了正院大廳,遠遠便聽到沖天的怒吼聲。廳內站滿了人,除去四大劍派,還有不少江湖上的俠客,遇上這種事,大家誰都不好說什麼,只能隔岸觀火。

    「不要再吵了!」譚西文勸阻不果,唯有虎吼一聲。眾人見這位一向好脾氣的准盟主發了怒,也乖乖的噤聲。

    「昨夜之事,我們還需要從長計議。敵人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為了挑撥離間,希望我們自相殘殺。幾位都是一派宗師,且莫要著了他們的道吧。」

    人群中有人附議:「興許是魔教捲土重來的預兆?」

    又一人回道:「江湖上小打小鬧的傢伙入不了眼,靈隱教自神木林那場大火之後就銷聲匿跡,再說他們早就跟我們正邪不兩立,何必要耍這些花招?」

    五嶽劍派的掌門人年屆四十,卻已花白了頭髮。一臉威嚴不苟言笑,聽到這話卻冷哼一聲:「魔教中人向來都喜歡玩這些小把戲,再說現在江湖中的門派,又有幾個敢說自己是清清白白,沒動過一點小腦筋的?」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暗示我等與魔教勾結不成?」華山派掌門砰的拍了一聲桌子,站了起來。

    崑崙掌門冷冷一笑,「有道是貴人多忘事,閣下忘了有人也是死在你五嶽派的劍法下嗎?」

    這話說得五嶽派掌門臉上一片青紫,卻答不上反駁的話。

    譚西文連忙插嘴道:「各位仔細想一下,自家的劍法可有機會外洩?」

    「這怎麼可能!」華山派掌門哼道:「就算有,也不可能四家的劍法都被偷學去了吧!」

    藍追忽然隨口說道:「除非那人悟力極高,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凡是見過的武功,便能一招不漏的學下來?」譚西文搖搖頭,「這種武學奇才,至今世上還未出現過一人。」

    「我也只是隨口說說。」藍追也搖搖頭,想起在山下見到的宮曲臣,輕歎:「也許真的是魔教要捲土重來了。」

    南宮左晨這時突然插嘴:「我與藍公子在山下親眼見到靈隱教左護法。」

    藍追吃驚地看向他。

    「你是何人?」有人問道。

    「在下南宮左晨,見過各位前輩。」

    「原來一向不聞江湖事的三大世家,也開始回歸中原了。」

    南宮左晨不明所以地看著崑崙掌門,疑惑地問:「前輩,此話怎講?」

    「當年三的世家與魔教在齊雲山激戰後慘敗,便北遷據島為主,再不踏足中原。如今三家的幾位後人先後在江湖中成名,大有一血前恥之兆啊。哈哈哈!」

    南宮左晨垂下眼,默不作聲。四年前在齊雲山那場戰役,是三大世家的奇恥大辱。藍追在那時一舉成名,而三大世家卻成為江湖的笑柄,以前所有的光環,對隨著那一場血戰被埋沒在齊雲峰頂。

    譚西文見氣氛僵硬,連忙上前解圍,「既然兩位親眼見到魔教之人,那看來靈隱教捲土重來之說是真的了。我立刻派幫裡的弟子在城內打聽消息,看近來又沒有什麼可疑認識出沒。大家也要謹慎小心,避免再遭魔教暗算。」

    前廳的人群逐漸散去,藍追與南宮左晨也被引領到客房休息。

    南宮左晨因為崑崙派掌門那一句惡意的嘲笑,始終悶悶不樂。藍追沉默半晌,卻還是忍不住問他:「你怎麼知道昨天那個是魔教的左護法?」

    「只聽聞過他愛穿紅衣。」南宮左晨坐在桌前托著下巴,眼睛直直地盯著對面的人,「你似乎並不想讓人知道靈隱教的人也來北嶽了,為什麼?」

    藍追搖搖頭,「若他只是偶然路過這裡,豈不是給他招來了麻煩?」

    「你倒仁慈。」南宮左晨冷哼:「他是魔教中人,正邪不兩立,注定要鬥個你死我活。」

    藍追低頭不語,是是非非,又怎麼能是三言兩語就說清楚的?每個人心中都已經有了一個認識,別人所言所語,通常是很難聽進去的。

    而那一夜,卻並不安寧。

    丐幫弟子於三更時分,在山腰處抓到了正在上山的宮曲臣。

    藍追那是早已熟睡,卻被屋外騷動的聲音吵醒,起身向正院走去,只見那裡圍滿了人,院子四周都點燃了火爐,把漆黑的夜照得昏黃。

    穿過層層的人群,藍追看到了那個被綁在樁子上的人。低垂著頭,看不見臉上的神色,火紅的衣衫上佈滿了灰土,傷口處處,絲絲往外滴著血。

    站在他面前的壯漢已褪去上身的衣服,火光照亮身上的汗水,他舉起右手,黑的發亮的鞭子在夜空中響起清脆的聲音:「還不快說!」

    藍追心下一驚,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他手中的鞭子,望向一旁面無表情的譚西文。

    「為何動用私刑?」

    「兄弟們在山中抓到他鬼鬼祟祟的往山上走,好不容易把他逼到陷阱裡才捉了回來。沒想到他的嘴巴倒是很硬,不管怎麼打怎麼問,就是不說出方雲軒的下落,也不說上山為了什麼。」

    藍追回頭看著那個始終低垂著頭的人,顯然是已經昏過去了。右腳踝出一圈深可見骨的傷口,想是被捕捉獵物的器具所夾傷。血流了滿地,要是再不及時救治,只怕那隻腳就要廢了。

    藍追奪下壯漢手中的鞭子扔到地下,說道:「即使道不同,他也是個人,你們在這裡的所作所為,與那些讓你們痛恨的邪門歪道有什麼不同?」

    「藍公子,這或是從何說起?」譚西文沉下臉,「藍公子上次在方家堡放走了方雲軒,這次又指責我們的不是,莫非你要棄明投暗不成?」

    藍追上次放走訪雲軒的行為,多多少少引起了武林中人的不滿,見譚西文說出這句大伙心裡憋著的話,全都附和起來。

    藍追走到樁子旁邊解下宮曲臣身上的繩子,  把他掛在肩膀上。眾人團團圍上,自然是不肯讓他把人帶走的。

    「藍公子,希望你考慮清楚。今日救了這個魔教的人,便是與靈隱教同流合污,以後江湖上見了,我等絕對不會客氣。」

    藍追一手抱著宮曲臣,一手捏著破空刀橫在眾人眼前,凜然道:「藍某今日所為若是讓各位不滿,日後儘管來找我算賬便是。現在我只想救他一命而已,多有得罪!」

    也不只是誰先動了手,隨即更多的拔劍聲響起,飛撲進了戰局。

    藍追沒有拔刀,他的正義感不容許自己有向武林正派揮刀的一天。肩頭的份量很重,抱著一個大活人跟一群人打鬥是件很吃力的事,好在他的輕功是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夠追得上的,不費吹灰之力便遠遠把眾人拋在了身後。

    眾人的叫罵聲震耳欲聾,南宮左晨始終靜靜地站在樹後,冷眼看著這一切。

    藍追抱著宮曲臣下了山,躲過山下巡邏的丐幫弟子,在山下找到馬,一路奔出了北嶽鎮。

    狂奔了不知道多遠,見沒人再追上來,這才在一片樹林中停了下來。

    藍追讓他靠在樹下,掏出隨身攜帶的傷藥給他包起傷口。腳踝上的血跡已經干了,藥末撒在上面的時候宮曲臣輕顫了一下。藍追抬起頭,發現他已經醒了,眉緊皺著,臉上的汗水像水珠般接連滾落,他卻緊咬著下唇不吭一聲。

    「忍著點。」藍追說著,手上微微使力,宮曲臣疼得揪緊了身下的草地。

    「還好,沒有傷到筋骨。」藍追撕下自己衣服上的一塊布,仔細為他包紮好傷口。自己一個翻身坐到一旁的樹下,閉上眼睛,「再睡一會吧,今晚他們是不會追到這裡的。」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宮曲臣的聲音細小到幾不可聞,冰冰冷冷的,沒有一絲感情。

    藍追沉默不語。其實他自己都不確定答案,真的只是惻隱之心……又或者是為了不給方雲軒怨恨自己的理由?他冷冷一笑,心中懊惱的看不起自己。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只不過是為了自己而已。

    過了片刻,宮曲臣忽然又問道:「你怎麼什麼都不問我?」

    「你若不想說,沒人逼得了你。」藍追睜開眼睛,打量他渾身佈滿傷口的身體,「又或者你只是喜歡被鞭子抽。」

    「呸!若不是我被那個捕狼的鬼東西夾到腳,那幫龜孫子怎麼可能抓得到我!」

    藍追又閉起眼睛,「你若是沒有鬼鬼祟祟的半夜上山,也不會被那鬼東西夾到了。」

    宮曲臣突然正色道:「我上山是為了找『東島仙人』那解藥。」

    「什麼解藥?」

    宮曲臣猶豫片刻,才說道:「你還記得齊遠鏢局被劫的那顆能提升內力的藥丸嗎?逍遙吃了它,卻敵不過它的藥力。現在每過半個月,毒就會發作一次,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毒,也不知要用什麼藥來解。上個月聽說雲遊四海的東島仙人也會上北嶽參加英雄會,我便想去碰碰運氣。他既然敢自稱『藥王』,想必是沒有解不開的毒吧。」

    藍追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喃喃地跟著念道:「他……中毒……」

    宮曲臣狠狠瞪他一眼,「你別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行不行!」

    卻見藍追突然撲過來抓住他的肩膀,「他現在在哪裡?」

    「滾開!」宮曲臣用力推開他,低吼:「我告訴你,我上山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你去找他,而是讓你去給我找那個藥王。我不會讓你去找他的,你休想再接近他!」

    藍追被他推得跌坐在地,憤道:「東島仙人根本就沒來北嶽!」

    宮曲臣低下頭,面色凝重,聲音有絲絲顫抖:「他……毒發的時間越來越接近,我整天都提心吊膽,怕他……怕他有一天突然去了,那我一個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藍追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子,忽然覺得自己很渺小。

    燕朝的十三王爺,生下來便豐衣足食,從來沒為得到什麼東西而犯愁過。從小到大,只要他想要的,多看上兩眼,便會立刻被送到眼前。長這麼大,直到遇見方雲軒,他才初嘗挫敗的滋味。

    他不像皇兄般胸懷大志,可以為了鞏固江山而親手把所愛的人送往邊疆;他也不像宮曲臣可以為了喜歡的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從認識方雲軒的那一天起,便只會想著向他索取,卻從未為他做過什麼。

    他看著宮曲臣抱著腿,把自己縮成一團,臉埋在雙膝之中。他也不過還是個孩子,一個可以為了所愛之人奮不顧身的優孩子……

    ***

    與宮曲臣一起行走江湖路,是藍追做夢都不會想到的事情。與正派武林為敵,也是始料未及的。

    離開了北嶽,藍追提議到江南一帶碰碰運氣,喜愛遊山玩水的人,總會去些景色優美的地方。宮曲臣沒有反對,一來是他的腳傷未癒行動不便,二是有藍追在旁,為他擋過了不少白道中人的追殺。

    藍追也從未再追問過方雲軒的去向,一心一意地把心思花在打聽東島仙人的下落上。

    半個月過去,藥王的下落仍然成謎,擋道追殺他們的白道中人卻越來越多。

    「藍某不過救了這人一命,卻得各位如此憤慨,想必還有其他原因。還望各位告知,讓藍某就算死了,也不至於做個冤枉鬼。」藍追頭疼萬分地看著眼前的幾名武林中人,這半月來他儼然成了所有名門正派的頭號大敵,一路上所遇之人莫不拔劍相向。

    「姓藍的,你這個偽君子,竟然還給我裝蒜!」領頭之人喝罵道:「華山派掌門死於你的毒手,若不了結了你,怎麼對得起正派武林同人!」

    「我殺了他?」藍追疑惑的與宮曲臣對望一眼,「我什麼時候殺了他?」

    「你這個敢做不敢當的小人,看劍!」那幾人來勢洶洶,招式狠准。

    藍追把宮曲臣護在身後,握刀相抗心中卻翻騰不已。  這些時日來他與人對招,從未拔過刀傷人分毫,更是連華山派掌門的影子都沒見過,殺他之事從何說起?

    「藍某真的從未做過此事!」

    那人憤慨地道:「你那晚帶走這個魔教之人,華山掌門便是第一個率人去追的。大伙第二天在北嶽城外的樹林裡,發現了他與幾個華山弟子的屍體,地下打鬥的痕跡與他們身上的刀傷,都是出自你的破空刀之手,你卻還想狡辯!」

    藍追大驚之下竟忘了仍在與人過招中,一不留神即被刺傷了手腕。一道紅色身影倏地加入戰局。手中的銀笛「鏘」的一聲擋去敵人來勢兇猛的一劍。

    宮曲臣傷勢未癒,這一下免不了牽動到傷口,疼的齜牙咧嘴,「你發什麼愣!」

    藍追快步閃身到他身前,攙扶住他的手臂,「你不要緊吧?」      

    忽然間一個巨大的黑影騰空落下,映在月光下活像一隻大蝙蝠。只聽得幾聲尖叫,那幾個武林中人身上不知何時竟爬滿了蛆蟲,噁心至極。也不知道是誰帶了個頭,撲通一聲跳入河中,其他幾人見了,竟然也跟著跳了下去。

    宮曲臣見那幾人在水中掙扎著抹掉身上蟲子的滑稽模樣,哈哈大笑起來,「北宿,你還是這麼頑皮。」

    那個黑影已經翩然落地,緩緩走到宮曲臣身後,得意地看著河中之人,從鼻中哼了一聲。

    藍追這才發現,原來不過是個十六、七歲年紀的少年,眉目清秀,披著一件黑色的大斗篷。

    宮曲臣問道:「你既然已經來了,其他人是否也都到了中原?」

    那小傢伙偏過頭,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聲音沙啞得不像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都已經在路上了。祭司要我傳話,只要教主一聲令下,我等立刻血洗中原武林!」

    宮曲臣滿意地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吧。」

    那孩子微微向他彎了彎腰,又騰身飛去,不消片刻便消失在眼前,速度之快連藍追都不禁咋舌。

    「他是什麼人?」

    「西域人。」

    藍追思索片刻,「西域跟靈隱教有何關係?」

    「逍遙的母親是西域聖女,他自然是那裡的主人。」宮曲臣看了眼仍在河中掙扎的幾人,無聊地轉身便走。「去鎮上找家客棧吧。」

    藍追跟在他身後追問道:「血洗中原是什麼意思?」

    「逍遙才沒那個野心,他只不過是想為他父母討回個公道而已。」他突然轉身,直直地看著身後比自己高了許多的男人,「事成之後,他就隨我回西域,永不踏足中原。他說過的!」

    火紅的身影像是吸收了所有的月光,耀眼的讓人不敢直視。

    藍追發現自己很欣賞他,他說著這話的時候,總是堅定不移。

    ***

    天灰灰的,彷彿蒙上了一層灰土。這個季節,總是陰晴不定。

    小和尚握著手中的掃把,抬頭望著天,唉聲歎氣。

    百層石梯下,緩緩走上一個黑色的身影。小和尚有點呆住了,愣愣地看著訪客一步步朝自己走來。      

    近幾個月江湖上一直不得安寧,幾個月前寺裡來了一個大人物,方丈為了讓他不受滋擾,下令閉寺謝絕一切香客。

    已經有好久,不見有人上山來了。

    那人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出色的臉上帶著一抹笑容,聲音溫柔:「可否請小師父進去通報一聲,方雲軒來訪。」

    小和尚滿臉難色地搖搖頭,「方丈有令,不見訪客。」

    「是嗎?」方雲軒微微一笑,把小和尚輕推到一旁,望著緊閉的紅漆大門,忽然目光一暗,凜然道:「無妨,我本不是來見他的。」

    小和尚猛的瞪大雙眼,驚奇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只見他屏息凝氣,週身圍繞起一股強烈的氣團,四周的葉片紛紛揚揚,在半空飄舞起來,眨眼的工夫,他已一掌擊出。

    轟隆一聲,千斤臣石所刻的「少林寺」三個大字已被擊得粉碎,落下一場石粉雨。

    小和尚啊的大叫一聲,甩下手中的掃把,飛撲到漫天煙塵散落一地的石塊中,茫然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紅漆大門從裡面被打開了,身穿灰色僧袍的少林弟子從門內魚貫而出,手持戒棍,如臨大敵般對踢館者擺開了陣式。

    「阿彌陀佛!施主大駕,敝寺恭候已久。」德遠方丈雙掌合十,緩步從門內走出,一派安然的模樣,不變不驚。

    方雲軒隨意地向他一拱手,「大師把我的仇人藏在寺裡,我自然是要來的。為避免不必要的死傷,大師還是快把他請出來吧。」

    「方施主已放卻紅塵,一心皈依我佛。還望閣下開慈悲心,莫要再興風作浪了!」

    「慈悲心?我又不是菩薩,為何要對我的仇人抱有慈悲心?」

    「老衲願受閣下三掌,此後希望閣下就此放下這場恩怨。」

    方雲軒冷笑:「年紀一大把了,還逞什麼英雄!我長這麼大,還沒哪個師父教過打不還手之人。你若要執意受我三掌,在下也無話可說。三掌過後,我仍要取他狗命!」

    德遠方丈如石像般擋在門口,神色木然。眾人方纔已見識過方雲軒的掌力,那千斤巨石已不堪一擊,德遠方丈就算內力雄厚,卻又怎麼可能安然地接下他三掌。

    方雲軒緩緩的凝聚內力,他不想浪費時間,自己體內的毒發作時間越來越短,痛苦卻越來越長。他不能確定會不會在下一次毒發的時候,就永遠都起不來了,他只知道要在自己死之前,把來到這世上的使命做完。

    千鈞一髮之際,紅漆門又被打了開來,一名灰衣僧人走了出來,正是方喚天!

    方雲軒乍一見他,不免吃了一驚。幾個月未見,方喚天竟已滿頭白髮,蒼老了許多。

    他緩緩步下石階向自己走來,「你要找的人是我,莫要再傷及無辜。」

    「很好,你沒有做縮頭烏龜。」方雲軒緊緊盯著他,眼神銳利,「今日就做個了斷吧。」

    「你為了我這個罪人,與整個武林為敵,值得嗎?」

    「有很多事,不能以值不值得來衡量。」

    「雲軒……」方喚天歎道:「你並沒有善待萌兒,你殺了她。」

    「你這麼認為也可以,她的確是死在神木林。而你,很快就可以去陪她了。」

    天空上的浮雲不知何時滴起了細雨,方喚天示意少林弟子不要攪入戰局,自己則吃力的抵擋著方雲軒的攻擊。

    他意外的發現方雲軒的內力竟如此雄厚,已超出了自己預料的範圍。他漸漸感到吃力,幾個回合下來,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全然不是方雲軒的對手。

    已不復當年般健碩的身體被踢向半空中,方喚天只看見方雲軒的身影在眼前晃了晃,下一刻自己便被一股巨大的壓力擊向石道旁的大樹上。

    粗壯的樹幹被衝擊力撞成了兩段,方喚天聽見自己的身體裡發出一陣骨裂的聲音,血從口中噴了出來,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方雲軒緩步走向他,輕聲道:「擒龍手,果然名不虛傳。」

    方喚天狼狽地靠在殘留的半棵樹身上,每次喘息,血都會從口中摘下來。

    「當年,我計劃洗劫任家莊,並不全是出自嫉妒你爹。武林上一直盛傳,得破空殘陽者,便能找到消失已久的武林絕學。恰巧破空殘陽都在你爹娘手裡,他們卻沒有絲毫的好奇心,任我怎樣慫恿,都不為所動。

    「我洗劫了任家莊後,用了五年的時間,卻一直沒有發現它們之間的秘密,於是便做了順水人情,把破空刀送給了帝師,而把殘陽劍送給了南宮世家。那兩把名器……本應是你任家的。」

    方雲軒不料他會說出這段往事,怎麼也聯想不到破空刀會與自己有關係,而現在它的主人,卻又是藍追。

    想到藍追,腳下遲疑了片刻。這幾個月來,自己音訊全無,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可曾……把自己忘了?

    德遠方丈從雲軒上方躍過,擋在方喚天身前,「他已全身筋脈盡斷,望閣下留條生路!」

    方雲軒腳下未停,冷冷哼道:「若我說不呢?」

    德遠方丈擋住重傷的方喚天不肯挪動分毫,後方的少林弟子突然擺開陣法,蜂擁而上。少林棍法名震天下,雲軒巧妙的躲開攻擊,卻難免感到吃力。

    這時,寺院大門又被打了開來,一個精瘦的中年和尚赤手空拳衝了出來,嘴裡叫著:「哪來的毛賊,敢到我少林搗亂!」

    那人輕功卓越,輕輕一跳便越過眾多少林弟子的頭頂,橫空一掌直直向方雲軒打來。

    方雲軒正疲於應付那煩人的棍陣,混亂間空出一臂接下他那功力實足的一掌,連連倒退了百步之遠。青石地下被揭起滾滾沙塵,本是光滑的表面已絲絲崩裂。

    像是早約好了似的,突然間憑空竄出十多個黑衣蒙面人,迅速護在方雲軒左右。一人揚手拍開那和尚的手臂,身影極快。眾人眼前一片撩亂,卻已看不清他們的動作。

    十幾個回合下來,仍難分出高下,精瘦和尚突然向後一躍,跳出了黑衣人的攻擊範圍。他額際微微冒著汗珠,卻哇哇笑了起來:「西域的武功果然名不虛傳!」

    他看著佇立在黑衣人間的方雲軒,合起了雙掌,苦口婆心地勸道:「佛門乃是清靜地,方師弟前塵縱使罪孽深重,如今卻已改邪歸正,遁入佛門。冤冤相報何時了,望施主莫要再開殺戒了!」

    話音方休,卻聞得德遠方丈身後的人發出一聲痛吟,眾人望去,只見方喚天竟七竅流血,已斷了氣。

    方雲軒呼吸一窒,推開護住他的黑衣人,直直走到樹下的屍體前探他鼻息。

    「阿彌陀佛!」

    方雲軒突然腳下一軟,跌坐在地。望著眼前全是血的臉,一時間心中竟不知道是何滋味。從小到大,他唯一的目標便是血刃仇人,每日見到方喚天,便恨不得能刀刮他千萬遍,如今心願終於達成,他竟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眼前這男人,自己怨了一生,恨了一生,他為任家百餘口人命討回了公道;而這十五年來,他除了怨恨,還得到了什麼?

    心下一陣煩亂,氣血便已攻上了頭,只覺得心口一股悶氣聚集,憋得喘不過氣來。那該死的毒,總是發作的這麼不是時候。

    方雲軒慶幸自己此刻背對著眾人,微微顫抖的肩,和喉嚨中不斷湧出的腥甜,這副狼狽的樣子,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

    用袖口擦去嘴邊的血跡,他緩緩站起身,腳下有些不穩,心口仍疼的厲害。

    德遠方丈已吩咐弟子們把方喚天的屍體抬入寺內,為他準備後事。遠遠地望了望方雲軒的背影,長歎一聲,便進了寺中。

    方雲軒始終低著頭,走在黑衣人的前面,步伐有些不穩。

    那中年和尚獨自站在破碎的石土上,忽然開口喊道:「施主面色蒼白,毒已侵入五臟,若不及時解毒,只怕一月之後,回天乏術了。」

    方雲軒的身影頓了頓,卻仍是沒有回頭,舉起手向他一敬,朗聲道:「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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