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太平山寨首領——傅殺在進入聚寶樓後,發現裡頭竟空無一人,立時回過臉陰鷙地瞪著一臉驚詫的王員外。
“我……我也不知道啊。”王員外收起驚詫,氣得對其他人大吼:“可惡,是誰走漏了風聲?”
他滿心以為今日能捉住衛凌月那小子,狠狠發洩當初被羞辱的怒火,沒想到竟讓對方逃了!
“先搜搜裡頭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傅殺一揚手,底下弟兄立時分頭散開,他重新將視線移向王員外,寒聲道:“你最好祈禱他們能搜出什麼值錢玩意兒,我傅殺最恨人騙我,若讓我發現這趟白來,我拿你的頭當補償!”
聞言,王員外一窒,囂張的氣焰一斂,眼中流露出害怕的光芒。
他懷著恐懼到太平山寨,還費了好大力氣利誘傅殺與自己走這一趟,若真讓衛凌月得到消息,連夜將家當都搬光,連個子兒都不剩,自己肯定會讓傅殺給殺了的!
懷著不安的心情,王員外滿頭冷汗地與傅殺等待賊眾回來,沒多久,那些人紛紛回報。
“首領,找到一只花瓶,感覺挺貴重的。”
“老大,這裡有塊玉鎮。”
“老大,還有這些沒洗過的碗筷。”
“首領,這裡有幾把菜刀。”
瞪著堆在自己面前的東西,除了一只花瓶和一塊玉鎮,其余全是破爛玩意兒,傅殺大怒,“整個聚寶樓就這些東西?你這家伙竟敢騙我!”
大刀架上王員外脖子時,又有一人來報:“老大,我看見外頭有幾個腳印,似乎是往東門而去,會不會是那個叫衛凌月的?”
“哦?”傅殺眼一瞇。
“一……一定是!”王員外抖著腿連忙應和。“他那人最殘忍自私,肯定把所有家產全帶著跑掉,他腿不方便,咱們現在去追,一定能追上。”
“哼!”傅殺冷哼一聲,用眼神示意眾人去追後,又轉過臉瞪著王員外。
“大……大哥?不、不讓我一起去追嗎?”王員外被看得臉色發白。
“你?”傅殺冷笑一聲,“我原本的打算就是讓你活著直到帶我們來聚寶樓為止。這一路上你對我底下兄弟大呼小叫的,早有好幾人對我反應不滿了,讓我的弟兄不高興的,只有一條路能走……”
聽清楚傅殺在說什麼後,王員外嚇得轉身便跑,但傅殺的刀更快。
他才跑了一步,頭與身子便被一刀分開;頭顱在地上滾動了幾下,露出他死前驚懼萬分的模樣。
傅殺舔舔刀口上的溫血,臉上是嗜血殘暴的笑。
他燃起火摺,在各處點了火後,下一刻便朝外一躍,往東而去。
身後的聚寶樓在轉眼之間,便消失在一片火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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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秋寒背著衛凌月奔跑在山道上,秋夜的風刮在兩人臉上,帶來微微痛感。
趴在魏秋寒背上的衛凌月若有所思,“我長這麼大,頭一回讓人背著逃命。”
“嗯?”
“以前……就是我八歲那年,我爹欠了賭債上吊自殺,我將他埋好之後,賭坊的人就出現了。那時候我一個人拼命跑、拼命跑,可是最後仍舊被捉住,腿也被打斷,再也不能跑了。”摟著魏秋寒的脖子,衛凌月又輕笑出聲。“喂,我說這話不是為了博你的同情,只是覺得感慨萬千罷了。”人生真是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啊。
魏秋寒抿了下唇。“你想報仇嗎?找那些打斷你的腿的家伙?”
衛凌月一歪頭。“你要幫我報仇嗎?”
“可以。”
“唉,我是很想報仇啦,可是那間賭坊在我離開不久後便被官府查封,所以也找不到人了。”衛凌月歎口氣。“誰讓我爹去賭錢呢?欠債還錢,本就是應該的。”
“這就是你不討厭賭博的原因?”因為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
“干嘛討厭?如果你不想賭,那些人能逼你嗎?都是咎由自取罷了,要說討厭,我更恨那些卑鄙無恥、泯滅良心賺錢的混帳。”
魏秋寒蹙起眉,“那你還將整座聚寶樓送給太平山寨?那座樓裡頭,值錢的東西很多吧?”
聞言,衛凌月呵呵一笑,“裡面的東西都是便宜貨,壁畫是阿翰畫的,他以前是幫人畫佛像的;椅子是大戶人家不要,我拿回來重新修改過的;碗筷啥的,也都是最基本的價錢,只是每天讓人將它洗得干干淨淨。人家來聚寶樓為的是吃東西,又不是來做古董鑒賞的。”所以那些太平山寨的盜賊現在一定氣得猛跳腳。
魏秋寒也笑了,“你真有生意頭腦,難怪會賺大錢。”
“賺大錢?”衛凌月眉一挑。“你哪裡看我賺大錢啦?用那些東西是因為我沒錢啊,錢都拿去送人嘍,留下來的不過剛好夠支付底下人的薪俸還有我的用度……啊,對了,還有拿去疏通官府了,哼。”為了讓聚寶賭坊不會被查緝,他可是花了好多錢呢!
“既然有交情,怎麼不派人向官府求救?”這便是魏秋寒不解的地方,縱使太平山寨恐怖,但官府也不會怕成那種地步才對。
“誰和他們有交情了?”伏在他背上的衛凌月冷哼。“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老家伙,就要我送去的賄銀而已。我根本不想和他們打交道。若要請他們幫忙,大概要賠上整座聚寶樓。與其將那些錢送他們,還不如分給大伙兒,或是給真正需要的人。那些老狐狸不是需要,而是想要,懂嗎?”
“的確。”魏秋寒頷首。“需要和想要確實不同,我受教了……小心!”
疾奔的身形忽然一頓,往右方斜飛而出;同一時刻,揚手、抽劍,當的一聲兵刃交擊,迸出點點星火。
魏秋寒擋下那一刀後,立時往後躍了一大步,一面戒備地瞪著追擊上來的傅殺,一面將衛凌月放下。
“你小心躲在我身後,別到前面來。”山道不寬,只要他擋著,應無人能傷到衛凌月。
他看向傅殺,他聽過傅殺的傳聞,知道此人聚眾打劫,性格凶殘無比。自己和他有過幾次交鋒,卻都讓他狡猾逃脫。
傅殺看清楚魏秋寒,先是一愣,表情瞬時一凝。“我道是誰能擋下我的刀,原來是你,寒……”
傅殺話還沒說完,魏秋寒手中長劍頓時一抖,直取傅殺胸前;傅殺連忙舉刀擋下,一刀一劍,打得好不激烈。
傅殺覷了空隙,手一揚,山道上方的巖壁忽然冒出數條身影,團團將魏秋寒圍住。
雖陷入苦戰,但魏秋寒劍法不亂,反而使得更為迅急,沒多久,那群賊眾便被撂倒大半,鮮血染上魏秋寒的衣袍,駭人的血泊中只剩魏秋寒與傅殺。
衛凌月看了看傅殺,又瞅了瞅魏秋寒,表情一沉。
從頭至尾,傅殺完全沒費力氣,反觀魏秋寒奮戰了許久,力氣想必已剩不多。這一仗,對魏秋寒完全不利。
思索了下,衛凌月立時走上前幾步,朗聲問:“你要的是我身上的錢吧?如果只是要錢,那我把懷中銀子全給你,你拿了之後,別再為難我們。”
傅殺的濃眉挑得老高,“原本我只要錢,不過在看見他之後便改變心意了。”大刀指向魏秋寒,傅殺眼底是濃濃的殺意。“殺了赫赫有名的你,我傅殺可就要揚名立萬,更不用擔心背後有個家伙窮追猛打,是不是?”
聞言,魏秋寒只是揚高唇。“那就看你有沒有那個能耐了。”
下一刻,兩道身影迅速靠近,黑夜中、血泊裡,只聽見刺耳的兵刃交擊聲,傅殺招招狠辣不留情,魏秋寒雖氣力消耗泰半,但劍法高妙,傅殺也沒占上風。
時間一久,傅殺開始心急了。他武藝本就不比對方高,久斗對自己絕無好處。眼底歹毒之意倏起,避開魏秋寒的劍,他左手一揮,黑夜中幾樣暗器飛射而出,直取衛凌月門面。
見狀,魏秋寒連忙縱身過去。一把摟住衛凌月,堪堪避開暗器之際,左肩便傳來劇痛!
魏秋寒痛哼一聲,衛凌月看見他肩上湧出的大量鮮血,一時嚇白了臉。
他想不到魏秋寒會為了保護自己,甘願代自己受傷!
但魏秋寒並沒因此而停下動作,就在傅殺暗喜自己得手之際,他持劍的左手奮力往後一刺,沒料到他左手還能動的傅殺根本來不及閃避,長劍刺入他胸口,一劍斃命。
松開手,魏秋寒按著左肩走向傅殺,確定對方已經斷氣後,他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倒在衛凌月伸出的雙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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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凌月扶著魏秋寒,一路上跌跌撞撞的,最後找到一間無人的小屋。
他推開門,一股霉昧撲鼻而來,就著月色一看,似乎是獵戶到山中打獵時棲身用的,秋末出來活動的動物較少,是以目前沒人使用。
他將魏秋寒放到床上,長吐了一口氣——這家伙還真重。
沒時間休息,衛凌月點燃桌上的半截蠟燭,用屋內的木盆汲來一盆水後,再解開魏秋寒的衣服,並撕下自己衣擺浸了水,替他擦拭掉身上血跡。
魏秋寒身上傷口極深,血流不止,衛凌月將布巾按上他左肩,便立刻被染成深紅。
這怎麼辦?看著那觸目驚心的傷口,衛凌月焦急不已。
自己身上沒帶傷藥,可如果不快點替魏秋寒止血,他肯定捱不過天明。
他想了想,將手探入魏秋寒衣襟裡。
魏秋寒既是學武之人,身上應該會帶著傷藥吧?此刻,衛凌月也只能暗暗祈禱。
果不其然,他在魏秋寒懷中摸到一個瓶子。想也沒想,他將瓶子取出,有樣東西掉了,他也無暇去看,只是打開瓶塞,將裡頭的東西倒在手中,替魏秋寒抹上。
傾出的藥膏帶著清淡的草香,那是……挺熟悉的香味。
衛凌月抹藥的手指一頓,但他隨即繼續。
替魏秋寒上好藥時,傷口已不再滲血,他又撕下自己衣袖,替對方包扎好傷口,這才拿起藥瓶仔細研究。
瓶身是淡綠色的,觸手如水般清涼,衛凌月將鼻子湊近瓶口嗅了嗅,努力尋找腦中記憶。
一個答案在他心中模糊成型,他握著瓶身的手微微輕顫,顯然不敢相信。
應該……不會吧?或許這種藥,只要有管道都買得到,更何況魏秋寒長得完全不像啊!
衛凌月垂下眼,看見掉在地上的東西,他彎下身拾起,卻是張薄薄的、膚色的膜,上頭挖了幾個洞。
他心頭一沉,瞪著那東西看了許久,終於咬了下唇,顫抖地將它貼近魏秋寒的俊臉。
那張面具做得極為精密,一貼上魏秋寒的臉後,幾乎找不到空隙,也看不出破綻;微弱的燭光下,衛凌月看清了……他看清躺在自己眼前的是他找了許久卻始終找不到藏匿處的……燕、清、淮!
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衛凌月只是牢牢盯著那張平凡、令他痛恨的臉。
“魏秋寒……”想不到拼死保護自己安全的,居然是……“燕清淮……”
跌坐在長板凳上,衛凌月抱著頭閉上眼,拼命地大口吸氣。
燕清淮逼他關掉賭坊,還羞辱了他,不只如此,甚至在那之後又跑回聚寶樓,將他……
魏秋寒由著自己對他冷嘲熱諷,還自願做燕清淮的替身讓他發洩怒火,不只如此,還在今晚捨命救了自己……
誰是?誰非?孰對?孰錯?
我喜歡你。那一晚,燕清淮抱著自己,如是說道。
請讓我對你好。那一晚,魏秋寒望著自己,這麼說著。
但,自己所受到的屈辱與委屈呢?這許多天下來所累積的憤怒呢?難道就不用算了?更何況魏秋寒欺騙自己,罪加一等!
衛凌月猛地抬起頭,站起身走回床沿,狠狠瞪著正受傷痛折磨的男人。
“我說了要報仇的。”衛凌月俯低身,發洩似地扯下燕清淮下身衣物。“我要讓你嘗嘗相同的痛苦,讓你知道……這種事有多羞辱人!”
拖著腿上了床,伸手撫弄自己幾下,衛凌月一挺身,毫不憐惜地進入燕清淮體內。
劇烈的疼痛讓身下男人猛地睜開眼,右手舉起正要推拒時,深幽的瞳對上衛凌月盈滿痛楚、憤怒還有傷心的眼眸時,隨即緩緩放下。
“你都知道了?”雖然痛得渾身發抖,但燕清淮只是靜靜瞅著衛凌月。“我很抱歉……”
“你以為道歉便能了事?你以為這就叫懲罰嗎?燕清淮,我不會就這樣算了,我……”倏地咬住唇,衛凌月開始發狠地撞擊著燕清淮體內,鮮血從結合處汨汨流下,染濕彼此。
燕清淮只是望著衛凌月,完全不反抗。
衛凌月抽 送了幾下,突然用力一捶床板。
該死的自己完全沒有洩恨的快感,該死的自己根本不想侵犯對方!
埋在燕清淮體內的欲望軟了下來,衛凌月瞪著燕清淮,他早已因傷重又陷入昏迷,他忿忿一咬唇,沒有發洩便退了出來。
陰鷙地看著對方下身慘不忍睹的傷,他拿起瓷瓶,在自己回心轉意前飛快地替燕清淮上了藥,旋即下了床走到窗邊,不再看對方。
他絕不是心軟,他只是想……想要延長折磨對方的時間。
窗外,月已西沉,只剩幾點殘星,朦朧的天色,正如此刻他混沌的心情。
抓著窗框,衛凌月就這麼站著,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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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小哥,不是我自吹自擂,放眼望去,全常熟縣就我這店鋪的地段最好了,你買下來絕對不吃虧!”
站在一幢木造的二層樓房裡,衛凌月耳裡聽著四十開外的屋主天花亂墜地吹噓,眼睛則仔仔細細地檢查它的內部,一點都不遺漏。
男人兀自說得口沫橫飛。“要不是我舉家要搬到金陵,時間太急迫,否則根本不會用這麼低的價錢出售的……”
“讓我到二樓看看。”衛凌月打斷他的話。
“喔……好、好。”
男人領著衛凌月來到二樓,樓上也打掃得一塵不染,感覺得出主人的確極用心在維護這裡,但卻有個地方很奇怪。
“這裡……”衛凌月指著一個地方。“為什麼這扇門特意關著?”
不待男人反應,他伸手一推,門卻鎖著。
“呃……這個、那個……”男人額上開始冒汗。“那是閣樓,沒什麼好看的,平時也沒人上去,積了很多灰塵,所以我才把它鎖起來。你如果不喜歡,我在交屋前會再打掃過的……”
“哦?鑰匙呢?”衛凌月伸出手。
“這個……”
“不給?那我就不買啦。”衛凌月一聳肩。“我記得對街好像也有間店鋪要出售……”
“啊,我給我給,小哥你先別走,鑰匙在這裡。”男人忙不迭地抬手攔住衛凌月,掏出鑰匙交給對方後,他一咽口水,“那個……我可不可以別上去?”
“為何?”眸光一厲。
男人深吸幾口氣,在衛凌月凌厲的目光注視下,終於坦白道出一切。
“其實我也是在去年購入這棟房子的,可是搬進來的當晚便聽見閣樓裡傳來許多奇怪的聲音,我起先以為是老鼠,哪知打開一看,居然看見裡頭的東西全浮在半空中,我嚇得連夜就搬了,後來才知道裡頭死過人,我也是被屋主欺騙的受害者啊。”
“哦?”死過人啊?衛凌月沉默了下。“其他人知道嗎?”
“我……我哪敢讓人知道啊!”這種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好,我買了,不過你要算我半價。”
“半價?”男人有些為難。
“不要?那再加五十兩,如何?”衛凌月兩手一攤。“我看你也是個好人,不忍心欺騙買主才會說實話,但這棟房子的價錢最多也只能這樣了,再多,我就往別處找了。”說罷,他將鑰匙交還給男人,轉身便要走。
才下了一階,便被喊住。
“好……好,就你出的數!”能賣出去自然最好,更何況這個價錢也不錯了。
衛凌月回過頭,揚起一抹笑。“好,成交。”
又待了片刻,拿到地契、交付銀兩之後,衛凌月隨即往街上走去。
鬧不鬧鬼無所謂,居民不知道就好;更何況又不是拿來當客棧的,改天再想個辦法就好。
鬼對他來說,一點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貪欲。
衛凌月在大街上慢慢走著,這常熟縣城雖不若蘇州城繁華,但物產卻極為豐饒;他暫時還不想回蘇州,在那兒樹的敵太多,還不如跑來這裡避禍,更何況自己已經沒有家人了,待在哪兒都一樣。
經過街角的醫館,衛凌月先是筆直地走過,但旋即又停下腳步。
他頓了下,眉頭緊緊攏起,終究還是踏入。
“大夫,你還記得我嗎?”
正在翻閱醫書的老大夫抬起頭,想了下,才點點頭。“記得,我當然記得,你是衛公子吧?有事嗎?”
他可沒忘了當初這位年輕人背著一位傷痕累累的男人突然闖入,臉色非常難看,差點沒嚇掉他半條命,更別說那個男人有個傷處實在……很難啟齒。
“我想……”囁嚅幾聲,衛凌月忽然低咒幾聲。“算了,沒事,我走了。”
說完,他便一拐一拐地走出醫館,還是老大夫喚住他。
“對了,衛公子,那位燕公子身上的傷都好得差不多了,下回我會開些補氣血的藥,平時只要多休息便行了。”
“我明白了。”
誰理那個家伙的死活啊,會找大夫替他醫治,純粹是因為……不想欠他人情。
現在人情還完了,剩下的,就是報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