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政雅坐在江畔,一會兒懊悔那會若不是遣司馬嘉去接溫婉,是不是便不會出這樣的事,一會兒又開始害怕,若是真的瞧見了溫婉的屍身,自己該怎麼辦,能不能承受得住那住冰冷的打擊。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蘇政雅越等,心中就越是害怕。站起來,沿著江畔重新往流尋找。夜色中的香江一片風平浪靜,蘇政雅心情複雜得不知道究竟是失望,還是暗自鬆了口氣。雖然只有萬分之一種可能性,還是寄望著真有人碰巧經過,出手相救。
夜色朦朧,江畔濃稠的水氣,沾衣欲濕,有時候又會恍惚得像在夢中,一切都是那麼地不真實。深夜的風很冷,加一天沒有進食,飢腸轆轆,蘇政雅走得累了,便在岸坐下,看著湍急的江水,放聲大喊了兩聲:「溫婉,你在哪裡?」
「我在這裡。」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熟悉而輕柔的聲音。
蘇政雅驚了驚,驀然回頭,夜色中盈盈地立了一抹淺色的身影,恍惚間,彷彿正是溫婉。蘇政雅緩緩地站起身,怔怔地呆望著。忽然快步地衝前去,像往常一樣去拉她的手的時候,卻隱約顫了一顫,怕觸到的是一片非人的冰涼。瑟瑟地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愴然道:「你是聽到我的呼喚,所以回來看我了麼?」
溫婉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牽過他的手,將自己的掌心貼他的。雖然一路行來,小手被風吹得有些冰涼,但手心的溫暖,卻是任何嚴寒都驅散不了的。這一刻,蘇政雅的身體隱約顫抖了一下,雙目中頓時浮起一片朦朦的水霧。溫婉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說道:「我沒死,我還活著。」
下一刻,她便被蘇政雅緊緊地擁進懷中,緊緊地抱著,在她耳際反覆地說著三個字:「太好了,太好了。
溫婉將臉深深地埋進蘇政雅胸前,抓著他的衣襟,低低地說道:「他背著你帶我出來的時候,我也以為他要殺我,很害怕。」
蘇政雅喃喃地說道:「我也以為他殺了你,也很害怕,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不過我後來想到了,他在這個時候殺我,其實一點好處都沒有。我死了,你也不會再做這個皇帝。畢竟你是他最重要的籌碼,他是何等精明的人,不該在這個時候放棄。」
「那……」蘇政雅有些不明白了。「那他為什麼要讓我誤解他殺了你?」蘇政雅隨即想到了方纔的事情,說道。「他說得那麼真,我真以為……我還刺了他一劍,重傷了他……」
見他有些懊悔傷了司馬嘉,溫婉便拉著他的手,柔聲說道:「他是借此試探你呢。」
「試探我什麼?」蘇政雅有些不解。
溫婉淡然一笑:「試探你對他的情義呢,他可是個有大野心的人。」
蘇政雅聞言,沉著臉說道:「我跟他已經恩斷義絕了!」
溫婉捉著他的衣角,聽著他忿忿不平的言語,心中不覺粲然,原來一切都與兒時一樣,什麼都不曾變過。其實司馬嘉根本就沒有動過她一根寒毛,但轉了一圈的蘇政雅卻還是覺得他動過了,對此十分氣憤。或許也正是這份不變的純摯,才讓她如何也割捨不下。
這許多年來,兩人之間的風風雨雨不斷,卻是從不曾有過轟轟烈烈。她幾乎都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愛不愛這個男人,但是卻萬分樂意地留在他的身邊,看他時而陰沉時而又衝動的變化,聽他時而深沉時而又天真的說話。牽著他的手,絞著他的衣角,嘴角一抿一笑間,或許便是幸福的蹤跡。
「這我倒是可以理解他呢。」溫婉說著,忽然想到什麼,用一根手指戳著他的胸膛說道。「吶,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在你的心裡,是不是我最重要?」
政雅想了想,回答說道。「跟你一樣。」
溫婉便不明白了:「跟我一樣是什麼意思?」
蘇政雅哼哼著說道:「你覺得我最重要的話,我也就覺得你最重要。」
「跟你說正事呢,你不想知道司馬為什麼要讓你以為他殺了我麼?」
蘇政雅想了想,說道:「這跟是不是最重要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溫婉說道。「他殺了你最重要的人,你都沒有殺他,今後他再有什麼犯的事情,你自然也不會治他的罪。」
「犯?」蘇政雅遲疑了半晌,說道。「你是說,他想做皇帝?」
溫婉點點頭:「他所做的事情,從來都不是為了司馬家,而只是為了他自己。」
「那不是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做這個皇帝。」蘇政雅如釋重負,拉著溫婉的手說道。「讓尚令擬個旨,我退位讓賢不就好了。然後我們離開京城,去邊關,找皇表哥他們,怎麼樣?」
溫婉搖頭說道:「他若是想得這麼簡單的話,早就逼你讓位了,用得著轉這麼大一圈子麼。有一句話,叫作水到渠成。他不過是司馬家的庶出之子,又不是走的考取功名的正路,封個五品帶刀侍衛都算是破格提拔了,你還退位讓賢,到時候不天下大亂才怪!」
政雅一想確實也有道理。「那你說怎麼辦才好?」
溫婉說道:「他與我作了協定,他可以為我洗清嫌疑,也可以想辦法讓我們順利成婚,但是以三年為限,我們幫他水道渠成,他也助我們水道渠成,到時任憑我們去哪。」
「要相信他麼?」
蘇政雅點點頭:「我方才與他說了,只要你沒事,讓我怎樣都行。」他的話音剛落,身後便幽幽地插進一個聲音來:「陛下也說了,再也不回宮了。」
溫婉二人回過頭,便見司馬嘉沿著江畔緩步而來。換了身乾淨的衣裳,看來是回過城包紮過傷口了。慘淡的月光下,他的臉一如既往地看不出或喜或悲的神情。
蘇政雅想到自己方才說的話,和刺他的那一劍,微微有些發窘。但一想還不是他自找的,便哼聲說道:「若不是婉婉說要幫你水到渠成,我是巴不得現在就跟她一起離開京城的,你居然還有意見了?」
司馬嘉說道:「這樣也不錯。背著『通敵叛國』之名亡命天涯,也不是一般人可能享受得到的,應該別有一番風味。」
「你……」蘇政雅被他一句話堵得氣不打一處出。
溫婉晃晃他的手,說道:「跟你抬槓呢。回去,宮裡快亂成一片了。」
蘇政雅「嗯」了一聲,與溫婉相攜著往回走。司馬嘉獨自一人落後三五步的距離,慢慢地跟著。蘇政雅緊握著溫婉軟軟暖暖的手,長長地吁了口氣。失而復得的感覺,這一刻真比任何時候都感到心滿意足。隨即又想到刺司馬嘉的那一劍,自己下手還真不輕,心中還是頗有些過意不去。忍不住回頭問道:「司馬,我那一劍若不故意刺偏,你就……你真不怕死?」
司馬嘉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似乎說的事情與自己毫不相干。「那你也再也見不著溫小姐了。」
「你……」蘇政雅忍不住回頭跟溫婉抱怨說道。「你說他這是不是損人不利己,用得著這樣麼?」
溫婉挽著他的手,偎在他身側莞爾地笑。他們二人之間維繫著的,真的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情感。看起來是勢不兩立的立場,卻又是最要好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