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責令溫嫻跪在裡屋,沒有想通之前,不准起來,自己則轉身出了屋去。
「嫻兒姐姐。」溫婉見溫嫻低聲哭得委屈,便蹲到她身旁,遞上一方絹帕,勸慰說。「其實娘親說的對,急功近利很容易辦壞事,尤其姐姐今後要在皇宮裡生活一段日子,行差踏錯一步,說不定就性命難保了。娘親也是擔心姐姐出事,才會打姐姐的。」
溫嫻接過絹帕拭淚,但卻仍然抿著唇,不甘認錯。
「雖然這次機會是難得,但是來日方長,也不必急在這一時。像朱買臣,五十歲才中舉,姜太公八十歲才遇到周文王,皇天不負苦心人,耐心等待,機會總會有的。」
柳氏洗去臉上的淚痕,整好妝容,端著燉了一下午的水晶肘子回轉,便聽到小女兒在絮絮叨叨地勸說姐姐。大女兒則輕聲啜泣著,悶聲不說話,許久,才抽噎著說了一句:「我知道娘親說的沒錯,但是我要是放棄這次機會,我會後悔一輩子的!」
「嫻兒姐姐……」溫婉暗自歎了口氣。溫嫻說得也不無道理,機會不等人,錯過了這一次,誰也無法保證下回一定還有。與其將來後悔,不如放手一搏,這樣的道理也是有的,只是對象是嬌蠻公主,若是搏得輸了,就有可能連吃一塹長一智的機會都沒有了。
柳氏在外屋喚道:「婉兒,你過來。」
溫婉應了聲「唉」,回頭對溫嫻說:「我先去娘親那。」便起身跑了過去。
出了房門,便見餐桌上滿滿地排了一桌的菜,看來是要準備開飯了。想到這些菜原都是柳氏親自下廚為溫嫻準備的,溫婉不由回頭望了望還跪在裡屋的溫嫻。柳氏見狀,便伸手拉過溫婉入座,緩聲說:「你爹爹不過來了,我們吃吧。」
溫婉點點頭,踮起腳尖爬到椅子上坐好。面對著滿桌的菜餚,柳氏卻不動筷,溫婉也便坐著不動。半晌,聽得她幽幽地歎了口氣:「日子過得真快,婉兒都快十歲了。彷彿就是一晃眼的功夫,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爹爹,到現在,便已經有十五年了……」
溫婉有些明白了,柳氏大約是要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勸誡溫嫻,便端正地坐好,認真地聽著。
「娘親小地時候。家裡很窮。兄妹又多。平時只能穿哥哥姐姐們地舊衣裳。布料非常粗糙。硌手。而且打滿補丁。打豬草地時候。瞧見放風箏地鄉長大人家地小姐。一身色彩鮮艷地綾羅綢緞。心裡羨慕極了。但是娘親家三代務農。是不可能穿上綢緞地。從有記事起。在娘親心中。就有一個很強烈地念頭:我不要過每天割草餵豬地日子。我要穿上綢緞。我也要悠閒地去踏青。放風箏。」
「這個天底下。人是分為三六九等地。每個等級地界線又是如此地明晰。你若是下等人。那麼你週遭認識地人。肯定也全是下等人。今後你生地兒子、女兒。也統統全是下等人。我必須改變這種境況。而我所找到地辦法。就是求學看書。」
「沒有錢上學。便去學堂裡當個粗使丫頭。先生在裡面教認字。我便躲在外邊地草叢裡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斷斷續續地學。別人只需一兩年便可以認全一百五十個常用字。我則整整用了五年。然後開始看書。借書看。借書抄。先是向學堂裡地學子們借。再托學子們向先生們借。再托先生們向他們地朋友們借……這樣。一直借到了你們爹爹那裡。」
回想起往事。柳氏不禁唏噓。這許多年來。一步一步地走過來。雖然緩慢。卻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踏實。無驚無險。「我們並不是一見鍾情。但我知道。他是可以改變我一生地人。這就足夠了。我用了兩年地時間。成為他地紅顏知己。第三年。才有了你姐姐。」
「跟你爹爹在一起之後。我才明白。我追追尋地一切。這時候才剛剛開始。溫家是名門望族。家教嚴明。你爹爹雖然悠遊在外。但是逢年過節。必定回轉家門。而且名門望族。就算納妾。也都是在仕族人家中選取。納民女為妾。只會讓家族淪為笑柄。所以我絕口不提讓他帶我回京之事。因為在這之前。我要先辦妥兩件事情:第一。做到讓他無法輕易拋卻通州地一切;第二。吸引他每年都來小住一陣子。做好這兩件事情之後。才能考慮如何回京。如何進入溫家。而這一目標。我給自己定地時限是。十年。」
溫婉看著柳氏平靜地臉龐。心中不由地佩服起這個女子地堅忍和毅力。以平民身份進入貴族家庭。小說裡地灰姑娘故事總是成功得那般輕而易舉。而她卻用了十五年地時間來實現。沒有奢求。沒有急功近利。只是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走著。然後成功了。
「現在,坐在這裡,有時候也會想。若是當初我不甘在草叢裡躲上五年,而是直接去找教書先生的話,必定會被直接趕出學堂,那便學不了字,看不了書,也便遇不上你爹爹。」
「如果當初有了你姐姐後,沒有再耐心地等上這十年,而是直接央求你爹爹帶我回京的話,雖然也有可能成功,但是更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一去不回,連婉兒都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
「沒錯,機會是很寶貴,但是有些東西,比機會還要寶貴。因為機會不是唯一的,而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連彌補、挽回的機會都沒有了。更何況是自己的性命,人都沒了,那談什麼都是多餘的。」
柳氏的話音緩緩地落下,便見溫嫻哭著從屋裡出來,直直地跪到柳氏跟前:「娘親,嫻兒知道錯了。」
柳氏也欣慰地落下淚來,喚了聲「好嫻兒」,便伸手拉了她起來,摟入懷中:「走到這一步,娘親自身已經心滿意足了,接下去,就是你們姐妹倆的將來了。以溫家的地位,你們姐妹的婚配對象,必定是仕族人家,但為妻還是作妾,嫁入什麼樣的人家,便要由你們去努力了。」
「一般官家女兒,十五出閣,嫻兒還有三年時間,婉兒則還有六年,時間還多的是,萬事不要操之過急。而且就算先為了妾又如何,妾室扶正又不是史無前例。一蹴而就固然輕鬆,但是這樣的僥倖又能有幾回?所以娘親給你們的教誨便是,盯緊機會,穩中求勝。」
「嗯。」溫婉點點頭,確實是受教了,這個世界的生活法則。
母女三人吃完團圓飯,又坐著敘了番話,大抵是問些在宮裡的情況。溫嫻說毓心公主雖然任性,但也不是完全聽不進道理。只要在肯定她的想法是正確的基礎上,加以勸誡,她還是可以聽進去的。
入夜,姐妹倆回房睡覺,溫婉忽被溫嫻拉住問:「婉兒之前說的朱買臣、姜太公是什麼人?」
「呃。」溫婉怔了怔才回想起之前勸她的時候似乎提起過,訕訕笑笑說。「書裡看來的。」說完便趕緊引開話題,問道。「對了,嫻兒姐姐有收到我送去《擷芳錄》麼?」
「收到了,公主很喜歡呢!多虧了婉兒了!」
「那太好了呢。」溫婉也開心的說。「我這還有幾本師兄找來的書,相傳也是余子晴寫的。嫻兒姐姐下回回宮的時候,也一併帶上吧。」
「嗯,婉兒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