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道:「不用擔心,之後我會去的。既然師傅都說能夠拖延些時日,我也不用太過心急,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有解決的辦法的。」
潘玉低下頭,捏著指節:「我知現在勸你也沒有用,但我真的有些後悔,當初沒能帶你離開杭州,那你就不會見到這些人,不用經受那麼多險惡,不必冒著生命危險和那些強敵戰鬥,我卻什麼都幫不了你。
許仙俯身握住她的柔夷,望著她的眼眸:「明玉,我當初也是不信什麼命數的,以為我就是為了改變命數而生的。但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我忽然覺得這都是前緣注定,同你的相遇、同她們的相遇,諸般前世今生的因緣糾纏,也不知來日會是怎樣,但我相信,我一定能夠尋到那個結果的。」
潘玉心中一暖,他的眼眸中彷彿閃動著陽光,總是能夠輕易驅散她心中的陰霾,歪著腦袋似笑非笑的道:「什麼結果?佳麗三千,大被同眠?」
許仙臉上陽光消散,苦著臉道:「喂,你老是說這個的話,我很難應付啊!」這是他無法彌補的歉疚,就算古代風氣如此,但面對對自己一心一意的佳人,又怎麼能夠說得出「大丈夫三妻四妾,不過尋常事」這種話呢!潘玉打開手中折扇遮住笑顏:「就是知道你應付不來,我才說的。」知道一旦和這個男人談起這個,他就會立刻變得很弱氣。其實從小耳熏目染的她,對於這種風氣比許仙更加習以為常,畢竟就連她父親潘王也有七八房妾室。但她從小受到的教育皆是大男子的獨斷專行,而非小女子的三從四德,忽然有一個珍愛之人不能完全屬於她」心情上自然有些不能接受,但理智上倒真不覺得許仙做錯了什麼。
「漢文,你要是女子就好了,那我娶了你」定要將你關在家裡,不許你出門半步。對了,那老尼姑既然能將女子變成男兒身,說不定也有把男人變成女人的辦法,只要偷偷給你下一副藥,那樣的話就兩全其美」當初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潘玉用折扇一擊手掌,萬分遺憾的感慨。
許仙捏著嗓子嗲聲道:「奴家才不要呢!」他現在身高八尺,體魄強健,雖然身材勻稱,不是那種肌肉猛男,但也是個充滿了陽剛之氣的男子漢大丈夫了。
車廂中沉默了一會兒,溫度好像又降了幾分,長安的冬天真是冷啊!
潘玉想像破滅似的,以折扇支著額頭:「好像變得有點噁心了。」
許仙無力的道:「是啊!」
「如果整天對著這樣一個妻子的話,本公子也不敢保證會不會變心。」潘玉望向車窗外。
「別變心啊!還不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給我負起責任來啊!」
許仙重重歎氣:「我感覺比起那些生死危機,經歷這種過去要可怕殘酷的多。」一不小心就陷入了她的黑暗想像之中。
潘玉道:「罷了罷了,不想那麼多了,沒被人始亂終棄,本公子已經算是命好了。」
許仙思索道:「這個……」好像還沒有真的亂過。」
「你還敢說?」潘玉挺身瞪眼,玉腮微微泛紅」明明已經對自己做過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竟敢說沒有亂過,真是個貪心的男人。
許仙將她抱在懷裡,笑道:「說說而已,不過男子漢大丈夫,我一定言出必踐。」即便是隔著一層冬衣,亦能感覺到她玲瓏有致的曲線,望著她絕美的容顏,忍不住在她粉唇上輕輕一吻,不過在這顛簸行進的馬車之中,終不便有所作為」取出冰蟬:「說來你送給我這樣東西,還另有一段姻緣。」
「哦?」
許仙抿了抿嘴唇,講述在杭州的經歷。言語之間」馬車駛過長街,街道兩旁的酒肆茶樓中,所傳來的全是與和親有關的議論,眾人大都是群情激奮,認為蠻夷大膽包天癡心妄想,不過亦有人擔心邊關戰事。
而當潘玉來到桃園中,廳中高朋滿座,皆是頗有才名的士子,所言所語,難免也是大概的議論。
而身為東主的尹紅袖,卻有些心不在焉,看見潘玉也展顏招呼。
潘玉上前行禮,來到尹紅袖身前,輕聲道:「郡主,有人在後面等你。」
尹紅袖同言一怔,一雙桃huā眸,亮了一亮。再做回原處,便有些坐不安穩,過了片刻就起身推說身體不適,請潘玉代為主持,轉向後院,沿著迴廊一路快走,直到出了後門,便見一人站在不遠處,負手而立欣賞著眼前huā海,那背影一如夢中所見,瀟灑如初。
尹紅袖收斂了臉上喜色,變得雍容持重,腳步也放緩了許多,心思卻越發轉動起來:他會說什麼?勸自己不要出塞和親?但就算是留在京城,又有什麼用呢?偶爾見這一次,也不過是相敬如賓,圖惹相思。不若就此離開京城,再不見他,絕了這個心思,也能為國分憂,解得邊塞黎民戰亂之苦,和親的心思反而越發的堅定了。
許仙聞聽腳步聲,回頭笑道:「紅袖,你來啦,這裡還是這樣啊?」這不分時節盛開的桃huā,美麗而又妖異,大概只有尹紅袖這種追求浪漫的「大女孩」,才能高高興興的住在這裡吧!尋常人家住在這裡,恐怕不但不會覺得舒服,反而會覺得害怕。
不過和當初一樣,其中並沒有什麼邪氣存在。只是方才潘玉在車上所說,讓他有幾分在意。
尹紅袖一愣,神情不自然的道:「是,是啊!」沒想到他絕口不提和親之事,只說什麼桃huā,臉上也全然不見什麼擔憂,反而是一派輕鬆。本已下定決心,無論許仙怎麼勸,都不動搖自己的心念,但見他勸也不勸,心中又不禁自憐自傷起來:「難道我就如此不被你放在心上嗎?,許仙道:「你是這桃園的主人」這桃huā常開不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尹紅袖情緒低沉的道:「好多年了,我也不太清楚,你問這個做什麼?」
許仙道:「不知為什麼,這冬天盛開的桃huā」讓人覺得有些淒艷。」
「是嗎?我不覺得。」尹紅袖的眼圈卻有些發紅,暗罵自己不爭氣。
許仙歎息:「或許是在等待著什麼吧!」
「等的到嗎?」
許仙輕輕搖頭。
「這就叫做,人面不知何處去,桃huā依舊笑春風」人若無情,桃huā又有什麼辦法。」尹紅袖臉上冷笑,心中氣苦」想起了他送自己的那首詩,桃huā為什麼總是等不到呢?
許仙道:「或許人並不是無情,只是錯過了。」
「錯過了?」尹紅袖歎息:「是啊,是錯過了。」
許仙道:「這桃園中不是有一顆最大的桃樹嗎?」
尹紅袖指了一個方向,一臉疲倦的道:「你去吧,我累了。」
「我們去看看。」許仙抓起她的手,好像全然聽不懂她的逐客令似的。
「許公子,請你放手,請你放尊重一點。」尹紅袖掙扎著想要抽出手來,他的手只是輕輕的握著」不令她感到有一絲不適,她卻費勁了力氣也掙脫不開,身不由己的被她帶入一片huā海之中,眼前百huā繚亂,只有他的背影恆定不變,不停的撥開huā枝」帶著她向huā海更深處行去。
那愈發濃郁的huā香,讓她感覺彷彿快要脫離人世了一般,他的身影忽然傳來:「你知道這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過了一會兒,尹紅袖才不情不願的回答道:「據說是鬧鬼,不過我從來沒見過」你若想來看,自己來便走了,拉著我做什麼?」
許仙回頭道:「也差不多,我帶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尹紅袖的心跳慢了一拍。
這時候,眼前忽然一敝,顯出一小片空地,空地中間是一株高大的不可思議到桃樹,沒有一片綠葉」只有絢爛盛開的粉紅色桃huā,重重huā瓣壓著細細的huā枝垂落下來。
「前幾日」我在江浙遇到了一隻旱魅…………」許仙娓娓道來:「……明明已是不死之身,卻偏偏要求死。」
「真是可憐。」尹紅袖歎息,自己豈不是也是如此,皇家貴胄的舒服生活不過,偏偏要去受塞外的苦寒。
許仙道:「他臨終前托付給我了一件事,但我並不知道他的家鄉在哪裡,只隱約知道是在長安附近,但我原想,經過了那麼長的時間,就是找到了他的故園,又能怎樣呢?直到方纔,明玉告訴我,她曾經看過一本古書,記錄了這桃園的異象,以及最初變化的時日……」
尹紅袖訝異:「你是說,這裡就是他的故園?」
許仙道:「我不確定。」走上前去,將冰蟬放在桃樹的底下,但四下裡一片平靜。
許仙抬手敲敲樹幹,彷彿敲著一扇虛掩的門扉:「我回來了。」
桃樹忽的一震,huā瓣紛紛墜下。
許仙退後幾步,只見那些垂落的枝條忽然顫動起來,伸展著捲起冰蟬,捲到高高的樹梢。
「啪」的一聲輕響,樹幹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裂開來,桃園中每一顆桃樹都隨之震顫起來,抖落身上那嬌嫩的huā瓣。
huā落如雨。
狂風驟起,捲著無數huā瓣飛上天空。尹紅袖仰起頭,努力睜大眼睛,隱約見得一張女子微笑的面容,但旋即就被狂風吹散,消失不見,變作一場huā雨落下。
一點亮光墜下,冰蟬落在許仙的手心。
尹紅袖喃喃道:「原來不是人無情,而只是錯過了,錯過了幾百年,他以為,已經沒有人等他,原來其實是有的。」眼淚忽然模糊了眼眶,抓緊身旁許仙的衣袖。
許仙回頭,看她淚流滿臉的樣子,攬住她的肩膀,她就順勢伏在他胸口哭了起來,很快浸透了他的衣襟,他歎了口氣:真是個少女心。
「如果能讓他回來看看就好了,你幹嘛要殺了他啊!」尹紅袖嗚咽著捶打許仙的胸口。
許仙輕輕搖頭:「這片huā海早已耗盡了她所有的靈氣,隨著光陰的流轉,她或許已經忘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甚至忘了是同何人定下的約定,留在這裡等待的,不過是一股執念、一縷癡魂罷了。」在方纔那一瞬間,她或許根本沒能分清,回來的是什麼人,但當這股執念消失的時候,一切便到了終結。
尹紅袖就哭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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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某月,某個初春時節,陽光明媚的午後。
將軍穿齊甲冑,跨上戰馬,扶了扶頭盔,回頭笑道:「等到明年桃huā開時,我就回來。」
「嗯,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