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仙志 第一卷 憶我少年游 第三卷 汝今能持否 第二章 畫壁
    「當,當,當」淨慈寺的晚鐘一聲聲迴響,在重簷閣樓間飄蕩。夕陽照著簷角的小獸,清脆的風鈴聲也隨之惆悵取來。

    青石台階上,兩人的影子重合,潘玉就坐在身邊,金紅色的夕陽勾勒出她臉龐的輪廓,可以入畫。

    「漢文。」醫生輕輕地呼喊劃破此時的寧靜。

    「嗯?」許仙轉過頭。

    「我該走了。」潘玉的眼神飄忽不定,只是不去看許仙。

    許仙臉上有些迷惑。「走?今晚不是要住在這裡嗎?你給了那麼多香錢,方丈都快要給你跪下了。」

    潘玉側過臉,信手撥去頭上的髮簪,任青絲流瀉如漆,在晚風中飄揚,遮住臉頰。「我再呆些時日就要回京了。」聲音飄忽如他風中的長

    發。

    許仙驚訝道:「這麼急?不是要等秋闈嗎?」

    潘玉搖搖頭,長髮隨之舞動「回京考也一樣的。」

    「哎,才見面又要分別了嗎?」

    潘玉問道:「你難過嗎?」

    「當然,我們可是朋友啊!」許仙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不過也不用太難過,總還有再見之時,那時候不知道有多開心。」

    潘玉輕輕笑了,只是這笑容中夾著一絲苦澀,喃喃道:「朋友啊!」再見之時就只能做朋友了。

    依稀想起了回家時的情景,父親的欣喜若狂,她不在那段日子裡,兒時那個老尼又來了,會留下了一瓶水,說只要早她十八歲的生日服下

    就可得償所願。

    而再過些時日,她就十八歲了,家裡本來不想再讓她來杭州,怕誤了時日。但她還是堅持回來了,得到的也不過這一句朋友而已。還能有

    什麼奢求呢?連她自己也在懷疑。

    心事很快會被埋葬,身邊的他還是一無所知。

    他回過頭來說:「這段時間都陪陪我吧!」

    她一愣,察覺到了什麼嗎?還是在用錯覺安慰自己。只是輕輕回了一聲「嗯!」

    他也學著她把頭髮鬆開,流散下來。

    這是夕陽失去了最後一點黃金。他們的頭髮在晚風中,時而糾纏時而分散。

    他回過頭來,似乎透過她那張臉看見了另一個容顏,彷彿相似,卻更加美麗更加柔婉。但他迅速搖搖頭,心中苦歎:分開一段時間也好,

    不然真要變成玻璃了,這都開始出現幻覺了。

    而後的日子,兩人的足跡遍佈杭州各處,不論是二峰三泉,還是四寺五山,只管盡興遊覽,衣食住行都有潘玉照管,真金白銀撤下去,食

    宿自然都是最佳,另還負責講景解勝,任何一個精緻從她口中說出來都有無數的舊聞典故,常讓許仙這個本地人聽的目瞪口呆,絕勝過前世一

    切導遊。

    其中花費不小,許仙有不好意思的時候,潘玉就一句「我們不是朋友嗎?」堵回來。許仙嘀咕:朋友就朋友,哪來這麼大怨氣。

    這日,剛從龍井山下來,潘玉提議道:「漢文,我們再到飛來峰靈隱寺盤桓二日吧!」

    許仙心裡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彷彿到那裡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可又找不到反對的理由,也就只能應允。他陽神出竅時,曾聽海說過,

    他現在正在靈隱寺掛單。

    青石鋪就的山路,二人拾級而上,林木幽幽,林鳥歌唱。

    如此靜謐的場景,許仙卻總覺得心神不寧,終於山路走到盡頭,靈隱寺就在眼前。

    禪房中,二老神對坐。一則雙眉橫白,兩鬢留雪,慈悲間含著威嚴。

    另一個則面容枯槁,心如死木,即使明知面前就是一個有力的佛門高僧,也安坐如山,不為所動。

    即使以海的修為也不禁有些佩服,但這份定性,就非尋常僧人可比,難怪可做著靈隱寺的方丈。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廊外傳來,一個小和尚直接推門進來,氣喘吁吁的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老方丈慢悠悠的道:「廣亮,平日的修行都放到哪裡去了。」

    那名叫廣亮的小和尚終於把氣回過來,道:「方丈,來了兩個香客。」

    老方丈淡淡道:「靈隱寺哪日沒有香客來?」

    廣亮舉起一隻手,道:「五,五百兩,那香客給了五百兩香錢。」

    老方丈半開半闔的眼鏡猛地睜開,直起身子道:「真的?」又定下身「請他們稍等一會兒,我與海禪師講完就過去,對了,是什麼人。」聽了這消息他那張枯槁的老臉一時間活泛了不少。

    廣亮又道:「一個姓許,一個姓潘,都是書生打扮。」

    老方丈沉吟了一下,正要轉過頭繼續問海講經,突然靈光一閃,一躍下了床榻,抓著廣亮,急問道:「一個姓潘,一個姓許?」

    廣亮肩膀被抓的生疼,暗中佩服方丈老當益壯,努力回想著「是的,一個俊俏極了,一個尋常些,不過隨和的很。」

    老方丈拊掌笑道:「妙哉,妙哉,可算入了老衲榖中。」又對廣亮道:「還楞著幹什麼,趕緊幫我穿衣。」說著打開櫃子,拿出他那身黃

    緞紅錦的方丈袍,那種枯槁的老臉此刻直入枯木逢春一般。

    海即使前年的修為也有點目瞪口呆的感覺,這時忙攔住問道:「方丈何故如此啊!」

    老方丈百忙之中,抽空解釋道:「禪師有所不知,這兩個人一個是江南第一才子,還是總督大人的侄子。另一個極會吟詩作詞,近來幾首

    詞都是海內爭相傳誦。若能留下幾幅墨寶,今年定能增加不少香客。」

    「說呢?」海面色不予,含著責備的意思。

    老方丈笑道:「佛是要談的,可飯也是要吃的,吃飽了才好談嘛。就算你我能不吃,這一寺近百僧眾卻是要吃,這些佛像畫廊,那年不

    用保養。哎,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

    老方丈語如連珠,俗話一句接著一句。全不似剛才的慢條斯理。說完就急急忙忙的趕了出去。

    禪房中,海幽幽歎息,寂寞啊,寂寞!這佛門中人尚且如此,蒼生何時才能夠渡盡呢?

    老方丈到了廳房,又定了一定心氣,整理一地啊身上方丈袍。才緩步走進去道:「二位施主盛情,貧僧在此謝過了。」

    徐霞一瞧這大和尚淡然的氣度,不由感歎,這才是有道高僧,哪像前日去那個小廟。方丈也是一大把年紀,在他們面前還「小僧,小僧」

    的。

    略談了幾句,方丈親自做嚮導,要領二人到寺中轉一轉。卻被潘玉婉拒,只說不敢勞煩,他們隨便走走就行。路過門廊,許仙見一個老僧

    遠遠的看著自己,覺得有些眼熟,卻又忘了再哪裡見過。

    海見許仙不由一喜,在看他身邊的潘玉,皺眉道:「執迷不悟,且看貧僧渡你一渡。」肉是常人自不值得他費什麼心力,說說就是,通

    就通,不通就罷了。但他那夜見許仙神身上的金光,顯然大有根基,而且心懷慈悲,與佛有緣,真是個做和尚的大好材料。

    許仙若是知道這裡有人已經將認定為是個做和尚的天才,怕是要立刻逃出去。但他現在只是心中疑惑了一下就又轉臉同潘玉談笑。

    天王殿,藥師殿,大雄寶殿。一一看過,雖然古色古香,但也沒什麼特別之處,許仙這些日子也看了不少古剎,也沒什麼驚喜。潘玉看他

    多過於看景,更是不怎麼在意。

    直到轉入後捨,卻有一畫廊,引得二人細細觀看,上面畫的不是尋常天女散花神仙佛陀。而是像畫的俗世生活,似乎就是這杭州古城,城

    牆房舍極為精細,小橋花柳,鬧市行人無一不備。畫上並未提名,卻不知是何人所作。

    這幅畫彷彿帶著神奇的魔力,許仙向著畫中一角仔細瞧去,那一角極為喧鬧,彷彿是個迎親的隊伍。吹喇叭,放鞭炮的聲音宛在耳際,新

    郎官騎著高頭大馬走在前頭,雖面目模糊,但卻有一種神采飛揚的感覺。

    許仙笑著對潘玉道:「明玉,你看那個新郎官像不像我啊!」

    潘玉白了他一眼:「想娶媳婦想瘋了啊?」說著也看那一角,這畫畫的極為精妙,仔細瞧去。後面的花轎,新娘子正偷偷掀開轎簾向外瞧。雖然只是露出一點形容,但卻覺得像極了自己。

    二人各自看著畫中的自己,神搖意奪,恍然凝想,身忽飄飄,如駕雲霧,已到壁上。

    許仙環顧四周,人聲鼎沸,喇叭止不住的吹著。他心中也透出一股喜意,恨不能手舞足蹈。一時間什麼前世今生,都忘得乾乾淨淨。

    恍惚間知今日是自己的大婚的日子,娶的是嬌妻美眷。人生得意,再沒有超過此時。

    潘玉偷偷掀開轎簾,向外瞧去,只見許仙高坐馬上,心中歡喜不盡,這可是能夠托付終身的良人呢!

    入得門中,三叩三拜,就此結為夫妻。

    花燭高照,相視一笑,紅暈自生臉頰。

    待天光大亮,做紅木妝台,對銅鏡梳妝,鏡中相視一笑,從此相思相戀,永不分離。

    詩書夜讀,紅袖添香,次年許仙金榜題名,進士及第。

    又封官做吏,算得上成名就。家中富貴滿堂,再和美不過。

    然則年華易逝,好景不長。婚後數年,潘玉卻無子嗣,求神拜佛,也是無用。家中全靠許仙傳遞香火,納妾之事,頻入耳中。

    此時畫筆前,二人呆立。房中一陣清風,一女子立於畫前,皺皺眉頭,又掩口一笑,投身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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