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上黨戰役(二)
夜空中熊熊燃燒的求救烽火驚動了上黨大營,李歸仁派大將阿史那從禮率軍趕來援救長子縣,當阿史那從禮率一萬騎兵趕到長子縣時,北唐軍已經遠去,戰鬥已經停止,阿史那從禮看到的是一幅屠宰場般的血腥場面,縣城內外佈滿了五千餘具契丹士兵的屍體,人頭都已經被割走,脖腔裡流出的血染紅了大地,由於已經縣城沒有居民,大白天,整座縣城變成了鬼城一般的死寂,沒有一個活人,甚至受傷的人也沒有。
一群群烏鴉在天空盤旋,發出刺耳的嘎嘎叫聲,儘管阿史那從禮看死人已看得麻木,但眼前的血腥場面還讓他感到一陣陣mao骨悚然。
「有沒有活口?」阿史那從禮厲聲問道。
一名校尉躬身道:「回稟將軍,沒有一個活口,全部被殺死,在冊五千三百四十人,我們清點到了五千三百三十具屍體,只相差十人。」
「他娘的,不留戰俘!」
阿史那從禮咬牙切齒道,他卻忘了,他們自己也一樣不留戰俘,這是唐軍對他們的報復。
阿史那從禮約四十歲出頭,身材魁梧,滿臉橫rou,顯得他相貌十分兇惡,他是結骨部突厥人,七年前率領數千族人投奔了安祿山,安祿山立刻為他向朝廷慶功,說他殺死了準備南侵的遊牧人,李隆基不辨真偽,立刻封他為歸仁將軍,賞紫金魚袋。
由於他武藝高強,作戰勇猛,一直便深得安祿山欣賞,只是他資歷不足,沒有能獨立成為大將,這次李歸仁為南線主帥,安祿山便任命他的李歸仁的副將。
阿史那從禮為人心狠手辣,和其他北胡人一樣,視漢人民眾為豬羊,這次安祿山叛luan,他搶掠了大量的財富,光nv人便搶掠了上百人。
這次唐軍所偷襲的長子縣五千契丹人並不是他的部屬,而是隸屬於安守忠的後軍,由於安守忠返回趙州押運糧食,李歸仁便命他趕來援助,卻沒想到,見到的竟是這樣一幅慘狀。
這時,一隊騎兵奔來,一名軍官在馬上拱手道:「將軍,我們找到了倖存士兵。」
阿史那從禮jīng神一振,他連忙問道:「在哪裡,快帶來見我。」
片刻,十名契丹士兵被領了上來,為首是一名隊正,他們來到阿史那從禮面前,跪下放聲大哭,隊正抹淚道:「我們的兄弟被殺得太慘了,求將軍為我們做主啊!」
阿史那從禮被他們的哭聲nong得心煩意luan,馬鞭一指罵道道:「他娘的,有什麼好哭,給我起來說話!」
十名士兵都不敢再哭,阿史那從禮沉著臉問他們道:「你們是怎麼倖存的?」
為首隊正施禮道:「稟報將軍,我們是外圍的巡邏隊,在南面一帶巡邏,在回城的途中看到了唐軍的襲擊,我們躲在樹林中,才得以倖免。」
「那我再問你們,唐軍有多少人?」
「大約一萬人左右,都是騎兵,非常凶狠,我親眼看見數百名兄弟從大營逃出,準備逃進我們這邊的樹林,卻被唐軍騎兵追上,一刀劈掉人頭,有弟兄跪地投降,也被唐軍無情殺死,他們根本不收降俘。」
說到這裡,這名隊正彷彿又看到了昨晚的情形,他驚懼得渾身發抖,阿史那從禮心中憤恨之極,他卻又無可奈何,只得下令道:「就地掩埋屍體,返回上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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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業的勝利給唐軍士氣帶來極大的振奮,全殲敵軍五千餘人,而自己只死傷三百餘人,這個輝煌的勝利無疑給了唐軍極大的自信,李慶安當即下令以人頭記功,每個人頭賞錢三十貫,記功一級,而參戰沒有得到人頭的士兵也得賞錢五貫,一時間,李嗣業部下滿營歡騰,令其他士兵無比羨慕。
大帳裡,數百名安西軍中郎將以上的高級將領濟濟一堂,李嗣業給李慶安和其他將軍們講述這場夜戰的情形,和昨晚不同是,李嗣業發現李光弼竟然也在場,這令他有些愕然,因為李光弼從長平關過來,必然是要經過長子縣,他們竟然沒有在路上相逢,心中雖然詫異,但李嗣業還是繼續給眾人描述昨晚的戰役情形。
「我們在離對方軍營兩百步時便被對方發現了,如果按照我們安西軍的訓練,敵軍在百步外,士兵必須要出帳列隊了,弓弩軍已經部署完畢,但我遇到的情形卻完全不是這樣,契丹士兵沒有和甲睡眠,很多人都光著上身,這些都不算什麼,更重要是我發現燕軍沒有夜戰的經驗,或者說從來沒有過夜戰的訓練,大營內的敵軍或許是沒有準備,但城內的契丹軍卻是全身盔甲,街市上一戰便潰不成軍,明顯不適應夜晚作戰,我覺得這是燕軍的一大弱項,我們不妨可以充分利用燕軍的這個弱項。」
這時,李慶安見李光弼似乎有話要說,便笑道:「光弼有什麼不同的見解嗎?請說!」
李光弼只比李嗣業的軍隊早到兩個時辰,來向李慶安匯報軍情,他確實是從長子縣過來,但沒有經過縣城,而是率領一千親衛從縣城南面三十里外繞過,沒有發現李嗣業偷襲長子縣。
不過李嗣業的一些說明他並不是很認可,見李慶安准他說話,他便起身向李嗣業拱拱手笑道:「首先我要恭賀嗣業將軍首開奇功,斬敵五千人,極大地提升了唐軍士氣,此戰雖xiǎo,但意義卻重大,不過有一點,我不太認同嗣業將軍的結論。」
李嗣業和李光弼屬於同一級別,李嗣業是河中都督,而李光弼是吐火羅都督,皆是是安西的重要勢力,李慶安離開安西東去後,他們曾暗中競爭過安西節度使,雖然最後是封常清勝出,但他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外人所認為的親密團結,表面上關係都很好,但暗中卻互有競爭。
李嗣業抱拳回了一禮,沉聲道:「請光弼將軍指教!」
「指教不敢,我只是覺得嗣業有點一葉障目了,誠然,駐守長子縣的燕軍不善於夜戰,但並不代表所有燕軍都不善於夜戰,要知道,駐守長子縣的燕軍都是契丹人,是支援安祿山的胡軍,而並非安祿山的范陽軍,我以為嗣業就此下結論說燕軍不善於夜戰,未免有點言之過早。」
李嗣業的臉漸漸沉了下來,明顯表lu出了一種不高興,他聽出了李光弼話中有話,說他一葉障目不過是個借口,他的言外之意是在譏諷自己,放佛在說,不就是殺了五千契丹人,還不是正規軍,用得著這樣招搖嗎?這裡可是他的地盤,當著他這麼多部屬挖苦他,分明是不給他面子。
李嗣業拱了拱手冷冷道:「光弼將軍又如何知道不是呢?難道光弼將軍和燕軍進行過大規模的夜戰?我看也沒有吧!一個冬天,就只見光弼將軍在結冰的黃河上來來去去,最後還是退回河南道,我們還指望隴右軍拿下魏博,將田承嗣軍殺回幽州呢!」
李光弼確實是有點看不慣李嗣業的大吹大擂,不過偷襲幾千契丹人得手,便大言不慚說燕軍不善夜戰,彷彿他成了進攻安祿山的主將,這讓李光弼極為看不慣,而且李嗣業雖然是河中都督,但河中的大食戰役都是李慶安打下來的,李嗣業根本沒有打過一仗,白白撿了李慶安的便宜,便自以為是大食人的剋星,在朝中吹噓自己是安西第二號人物,這讓李光弼極為反感。
他見李嗣業當眾譏諷自己數渡黃河,卻不說這是重大的戰略部署,他不由心中大怒,剛要反chun駁斥,卻見李慶安目光冷厲望著自己,李光弼只得硬生生將一口氣憋回心中,一言不發,向李嗣業拱拱手便坐下了。
大帳內一片寂靜,誰都聽出來兩員大將之間發生了某種矛盾,雖然他們的主將確實有點得意忘形,但這裡畢竟是李嗣業的地方,大帳內一大半都是李嗣業的部屬,李光弼的挑刺無疑是當眾挑釁了,但李慶安坐在上面,誰也不敢吭聲,包括參加這次偷襲的副將衛伯yu,他心中更是憤怒,本想起身怒斥李光弼,卻被席元慶拉住了,對他低聲道:「注意自己身份!」
衛伯yu看了一眼李慶安,他也不敢吭聲了,兩員主將之間的矛盾當然會有李慶安來調和,誰現在跳出來,誰就是替罪羊。
半晌,李慶安冷冷道:「我昨天還在說,李歸仁和李懷仙的矛盾我們可以利用,沒想到今天我的軍隊裡也出現了兩個李歸仁和李懷仙,我不知道這是安祿山的幸運還是我李慶安帶兵無方,還是要置酒給你們兩人賠罪,你們需要嗎?來人,給我擺酒!」
李嗣業和李光弼同時單膝跪下,李嗣業向李慶安請罪道:「卑職狂妄無知,有負大將軍重望,願受懲罰,以平息大將軍的震怒。」
李光弼也道:「卑職不顧大局,心存sī念,也願受大將軍懲罰,請大將軍息怒。」
李慶安擺擺手,對眾人道:「夜已深,大家都回去吧!」
眾人紛紛站起身,向李慶安施一禮,便離開大帳了,李慶安又對李嗣業和李光弼二人道:「你們也回去,我想獨自安靜一下。」
兩人無奈,只得施一禮,出去了,儘管如此,兩人依然沒有當著李慶安的面和解,也不說話,便各自走了。
李慶安望著他倆走遠,不由搖了搖頭,都做到這種級別的高官了,兩人都還像愣頭青一樣,一點不會做表面文章,這令他感到一絲失望。
尤其是李光弼,雖然他說得很對,契丹人不會夜戰不等於范陽軍不會夜戰,是這個道理,但他完全可以sī下給自己說,卻偏要當著李嗣業這麼多部屬的面讓他下不了台,李慶安不相信他連最起碼的為人處世之道都不懂,這只能說明李光弼對李嗣業的成見很深了。
李慶安背著手慢慢走出了營帳,外面月光皎潔,清冷的月se灑在他臉上,映出了他眼中那深邃得令人難以捉mō的目光。
坦率地說,他手下這些大將之間的矛盾,他比誰都清楚,他還清清楚楚記得他作為處罰將段秀實調回關內道時,李嗣業眼中那難以掩飾的高興,段秀實和封常清的關係也一樣不睦,封常清接替段秀實後,首先便是清洗了段秀實提拔的一些愛將。
其實李慶安比誰都清楚,造成這些大將之間矛盾的罪魁禍首,就是他李慶安本人,至今安西節度使的位子還空虛未定,他在離開安西時曾經放話,他會在安西的大將中挑選一人,接任他的安西節度使之位。
安西的主要將領,碎葉的段秀實、信德的封常清、吐火羅的李光弼、河中的李嗣業、北庭的崔乾佑、河西的荔非守瑜,這六員大將都有可能接替他的位置,但他正是他拖而不決,才使得這六人之間漸漸出現出了一種競爭勢態,再加上一些他們個人之間的矛盾,這樣,這六人之間便產生了一種互相競爭、互不信任的裂痕。
應該說,這是李慶安的刻意所為,在沒有找到一種防止藩鎮割據的良方之前,他不能讓一人獨大,也不能讓這六人之間的關係過於親密,尤其在遙遠的安西,由於空間的限制,朝廷對軍隊的控制力畢竟還比較薄弱。
按照他的計劃,將來他會讓李嗣業守河中、讓李光弼守吐火羅,讓封常清駐守碎葉,讓荔非守瑜駐守信德,李慶安所想到的辦法,就是兩年一輪換,並派御史監軍,但這還不夠,還要讓各個大將之間產生矛盾,這樣他們才會互相監督,互不買帳,就像當初哥舒翰向李隆基密告安思順招募sī兵一樣。
作為一個領導,最害怕的就是手下團結和睦,從古至今都是如此。
「大將軍,在為兩人之事心煩吧!」幕僚韋青平走到他身旁笑道。
李慶安笑了笑道:「也沒什麼,他們倆的關係一向不好,發生一點xiǎo矛盾,我不會介意。」
韋青平歎了口氣道:「我現在才明白大將軍為何一定要趕來河東,親自指揮戰役了,也只有大將軍才能鎮住他們,協調他們之間的配合,否則,後果很嚴重啊!」
「是啊!儘管我相信他們不會漠視對方不管,但配合上肯定會出問題,假如李光弼被圍,李嗣業只要晚到一個時辰,都可能出現難以挽回的敗局,所以我必須趕來親自指揮。」
李慶安說到這,又對韋青平笑道:「這做主帥也是一men學問,別看他們現在互不服氣,看似矛盾很尖銳,但我只要應對得當,他們之間的矛盾反而會成為一種動力,讓他們互相競爭,今天李嗣業不是幹掉了長子縣的五千人嗎?明天我會同樣給李光弼一個機會,讓他去斷李歸仁的糧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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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剛剛回家,感冒還沒好,身體很疲乏了,容我休息一晚,明日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