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宅被抄時,霍國公主確實不在府中,她正在興善寺裡做法事,儘管近一個月來,霍國公主一直處在風口浪尖,但她卻心靜如水,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她已經六十餘歲,到了垂老之年,財富得失她已經看淡了,更重要是,她的皇兄李隆基給了她承諾,李豫將不會對她有什麼威脅。
李隆基的承諾還在她耳邊迴繞,羽林書書網全軍便衝進她府中,打傷了養女槐娘,將她幾十年積攢的財富席捲一空。
消息傳來,霍國公主終於克制不住心中的震怒,她憤然離開興善寺,趕往興慶宮,她要向她的皇兄李隆基告李豫對她的不敬。
興慶宮,李隆基已經起來了,他是被李豫突襲霍國公主府宅的消息驚起,如果在幾個月前,他病勢沉重,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那時,或許會為長孫的果斷行為感到欣慰,但現在,他只有憤怒,李豫竟敢在自己再三警告不得對霍國公主動手後,悍然下令查抄霍國公主府,這就等於給他臉上重重一掌。
同時,李豫的膽大妄為也讓下定決心,他決心廢掉這個孽孫,重新冊立大唐皇位的繼承人。
霍國公主在李隆基面前一把老淚的哭訴,「我所有的家財都來自皇兄所賜,並沒有違反大唐律法所得,若朝廷拮据,需要錢物,我可以捐獻,但不能像強盜一樣衝進我宅裡,將家中值錢之物洗劫一空,還打傷了槐娘,可憐那孩子是我從小撫養大,夫死後至今守寡在家,與我相依為命,我今天也沒有什麼要求,只求皇兄削去我的公主之爵,我寧可做個平頭小民,還能保全身家,我真的不想當這個公主了。」
霍國公主的哭訴惹得李隆基心煩意亂,可他又不好對霍國公主發脾氣,畢竟他的承諾才剛剛過去兩天,使他下不來台。
「皇妹不要哭了,你的家產只是換個地方保存罷了,我向你保證,家產將如數奉還,打傷槐娘的人我會嚴懲,一定會給你一個說法,這兩天你就呆在我宮中,最多一個月,我會讓那孽孫向你磕頭道歉。」
這時,武蕊娘也上前來勸霍國公主,「公主,太祖上皇身體不好,不要再給他增加煩惱了,既然他已答應為你做主,那就耐心等候,你隨我來吧!」
霍國公主得到了保證,此時她也無可奈何,只得跟武蕊娘去了,這時,李隆基對坐在他一旁的高力士歎道:「阿翁,這個孽孫可真讓我失望了。」
高力士是在李隆基再三懇請之下,才重新回到李隆基身邊,經歷了從死到生的過程,李隆基才終於意識到,高力士才是他唯一值得信賴的人,儘管高力士和李慶安私交極好,儘管高力士堅決支持李豫登基,但李隆基知道,在自己的利益的面前,高力士絕對不會出賣自己,至於那個魚朝恩,李隆基看透了他,他已經背叛了自己。
只是高力士也沒有從前那般矍鑠了,歲月無情地吞噬著他的生命,他鬚髮皆白,老人斑已經在他臉上和手上清晰可見,往日那種權盛一時的氣勢已經沒有了,他變得幾乎讓人認不出來,但唯一不變的是他對李隆基的忠心,儘管李隆基曾那樣傷害他,但他依然毫無怨言,盡心竭力地侍奉他。
現在已經不叫侍奉了,他年事已高,無法在左右服侍,他現在的角色,是李隆基的一個伴,陪他說說話,或者幫他按摩那佝僂的後背,至於出謀劃策,他已沒有什麼太大的興趣了。
聽李隆基對孫兒有怨言,高力士歎了口氣道:「上皇,我也聽說朝廷財政拮据,財源斷絕,以太孫寬仁,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會走出這一步,上皇也體諒他一下吧!」
「我可以體諒他,問題是他走錯了路,竟然將屠刀對準宗室,他想幹什麼,他想挖斷大唐的國脈嗎?」
李隆基話音剛落,只見一名小宦官驚惶奔來,老遠便高聲喊道:「上皇,不好了,軍隊,軍隊已經將興慶宮圍住,不准任何人進出。」
李隆基驚得驀地站起來,他氣得渾身發抖,怒極攻心,竟一下子暈了過去,嚇得高力士和幾名宦官上前叫喊,「上皇!上皇!」
半晌,李隆基慢慢甦醒了,高力士連忙安慰他道:「上皇,老奴估計這是聖上怕出事,所以不讓上皇參與其中,他萬萬不敢傷害上皇。」
「我悔不該當初啊!」
李隆基吃力地做了起來,心中充滿了悔恨,他真不該立這個太孫,最後他竟然對自己動手了,他呆呆地坐了半響,忽然一咬牙道:「既然他不仁,那就休怪我無義了。」
他回頭對高力士道:「高翁,他並不是每個人都攔得住,我寫一封密旨,你找人替我送給張筠!」
自從去年的銀元事件後,張筠因被楊國忠追查他在銀錢洩密案中的角色,而主動辭去了戶部尚書一職,同時也辭去了中書門下平章事一職,也就是說,他已經完全脫離了李豫的內閣,沒有了朝廷之事的羈絆,張筠的生活更加悠閒,他喜歡釣魚、讀書,整日在後園垂釣,或者在書房看書,閒情逸致,無憂無慮,下午,張筠和平常一樣,在府宅附近的一條小河中垂釣,在這裡,他認識了一夥釣魚老翁,閒時聊聊市井民生,倒也不覺寂寞,張筠已經和釣魚人一樣打扮了,頭戴寬簷斗笠,身著粗布麻衣,半挽褲腿,穿著麻鞋,只是皮膚比他們白淨一點,讓人很難相信,這個漁翁竟然是曾經掌握大唐財權十幾年的戶部尚書。
釣魚需要安靜,大多數時候眾人都安安靜靜,保持沉默,張筠也不例外,他盯著水面上的浮漂,腦海裡卻在想著今天長安發生的大事,坦率地說,李豫的果斷行動出乎他的意料,也令他讚賞不已,儘管他知道李豫是被逼而為,但李豫畢竟走出了破局之步,說明李豫還比較清醒,看清了眼前的危局,張筠當然知道李豫現在的處境,如果說去年地方三王還有點地位尷尬,他們沒有理由對中央朝廷發難,那麼李隆基的甦醒便改變了這種尷尬,李隆基便成了地方三王的最大依靠,同樣,李隆基也會依靠他們,事實上,李隆基已經這樣做了,這一個多月中,他三次把自己找去興慶宮密談,已經明確表示,他要廢除李豫,改立十三郎,也就是蜀王李璬為太子。
張筠也不得不佩服這個老傢伙,竟然知道自己和李璬有關係,現在才想改立李璬,以前做什麼去了。
李隆基既然已經決定廢除李豫,那眼前的局勢就對李豫很不利,如果他再沒有行動,李隆基便會發動了,所以今天李豫的行動應該是正確的,他以霍國公主為突破口,旗幟鮮明地廢除土地兼併,至少會贏得中低層官員和農民的支持,在某種程度上,他的這個決策非常正確,可惜有點晚了,如果再早半年,那麼他手上就有錢有糧,有一支犀利的關中軍,可現在,晚了。
這時,一匹馬向這邊疾奔而來,張筠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他知道李隆基來找自己了。
「使君!」
一名家人在橋上喊道:「府上有緊急事情請你回去。」
張筠在橋下釣魚,家人的嗓音很大,使他的漁友們紛紛皺起了眉頭,這樣喊,魚都嚇跑了,張筠沉下臉,不悅道:「我知道了,不要叫了。」
家人嚇得不敢吭聲,張筠依然在不慌不忙釣他的魚,四周又恢復的安靜,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大約過了一刻鐘,張筠一振魚竿,一條半尺長的大鯽魚上鉤了,在空中翻騰,磷光閃閃,張筠呵呵直笑,不知李隆基會不會也是一條大魚呢?他這才慢慢收拾了漁具,拱手對眾人笑道:「各位漁友,府中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張使君慢走!」眾漁友紛紛起身回禮,張筠走上橋頭,一輛馬車早已等候多時,他坐上馬車便令道:「回府!」
夜晚,一羽飛鴿撲愣愣振翅向劍南方向飛去,帶著張筠的密信,帶著李隆基的旨意,向擁兵十萬的巴蜀飛去:先帝欲廢太孫,立君為嫡,君當火速統兵進京。
李豫查抄霍國公主府,下旨宗室交田,兵圍興慶宮,並下令軍隊在關中清理田畝,刑部尚書李硯抬棺材赴任清田使,一樁樁突然發生的大事震驚朝野,也震驚了大唐。
安西金滿縣,李慶安親率四萬安西騎兵抵達了北庭城,長安城的異動令天下矚目,自然也吸引了這位西域大員,對剛剛結束了西域戰事的李慶安而言,長安的局勢突變可謂來得正是時候,當然,每一個政治勢力都會對長安的這次政治大餐有興趣,幾乎可以肯定,所有的勢力都會參與進來,最後誰能得到多少利益,就要看下棋者的手段和實力了。
應該說,李慶安雖有絕對實力,但他也有最大的弱點,那就是距離太遠,讓他有一點鞭長莫及的感覺,因此,離長安近一點,再近一點,便是李慶安的當務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