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室裡,邢縡正喝著茶,目光不時掃向後面的黑衣人,其實他也不認識這個黑衣人,但是此人拿出了李慶安的金牌,李慶安親口告訴過他,拿他金牌之人,請邢縡盡力協助。
邢縡遭難之事已經快過去兩年,和那時相比,他明顯長胖了,而且舉手投足之間,變得很自信,這也難怪,他的後台王珙當上左相,他在長安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漲船高,而且他開了長安最大的茶葉鋪,僅安西去年一年便向他訂貨二十萬擔,使他財源滾滾,發了大財。
邢縡是個感恩之人,李慶安對他的救命之恩他一直念念不忘,但他也知道,以李慶安的地位,他恐怕很難再報答了,只能給李慶安立個生祠牌位,四季祭拜。
不料今天這個黑衣人找到了自己,拿出了李慶安的金牌,說是奉李慶安之命要見王元寶,請他引薦,邢縡二話不說,立刻帶此人來到了王元寶的府邸。
他幾次開口想問,可見此人無心回答自己,只得算了,這時,門外傳來了王元寶的笑聲,「晚飯時來我家,是想蹭飯嗎?」
門開了,四名家人抬了一頂軟轎進來,軟轎落地,家人們將肥胖的王元寶扶了出來。
「人長得胖就是這麼麻煩,連門檻都跨不過,哎!失禮了。」
王元寶向他們二人笑著拱拱手,邢縡回禮笑道:「我先說明,我是吃完飯才來的,不想蹭你的晚飯,再說看見你,我便不敢再吃了。」
「這是什麼話,譏諷我胖嗎?我可生氣了。」
嘴上說生氣,可王元寶臉上卻笑嘻嘻的,沒有半點怒意,他看了一眼黑衣人,見他摘下了斗笠,年紀約三十四五歲,身材瘦高,雙臂尤其長,雙頰削瘦,一雙鷹目炯炯有神,顯得極為精明能幹。
王元寶見他居然戴著斗笠來自己府中,心中不由有一種古怪的感覺,這人也太神秘了,他向來人拱手行了一禮,問邢縡道:「這位是」
邢縡在他耳邊低聲道:「此人是李慶安派來,很神秘,我也不知他是誰?」
王元寶心中震驚異常,竟然李慶安派來的人,來找自己,他忽然想起安西櫃坊發生的怪事,心中驚疑不已。
這時,來人取出金牌,放在桌上道:「這是我的身份,在下姓胡,排行五,王東主不妨叫我胡五郎。」
來人叫胡雲沛,原來是漢唐會洛陽負責人,也是隱龍會成員之一,他現在是安西內務府在長安的總負責人,也安西在大唐內地的情報頭子,他接到安西飛鴿傳書,來親自執行李慶安吩咐的重要任務。
李慶安一共有二十四塊金牌,分給給他的各個心腹愛將,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王元寶也瞭解一二,他接過金牌看了看,他還是第一見到李慶安的金牌,只見正面是一條若隱若現的龍,在雲中飛騰,下面有『安西李慶安』字樣,而背面是號數,十六號,王元寶暗吃一驚,此人在李慶安的心腹中排名第十六,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王元寶雖然不知金牌真假,但邢縡應該清楚,王元寶立刻雙手奉還金牌,恭恭敬敬道:「有幸得見胡使君。」
「王東主不用客氣,說起來我們還是同行。」
胡雲沛笑著又取出一方白玉獅子印放在王元寶面前,這個王元寶認識,這是安西櫃坊的寶印,一般只有東主級別的人才持有,連大掌櫃都拿不到,這下王元寶相信了,他連忙一擺手,「胡使君請坐!」
胡雲沛顯然是一個講究效率的人,他一不喝茶,二不繞彎打圓場,坐下後便直奔他今天來的目的,「我今天來,是因為我們大將軍想和王東主做筆交易。」
王元寶正端起茶杯喝茶,聽見這句話,手嚇得一抖,茶水潑出一半,他也顧不得擦拭身上的茶漬,連忙放下茶杯拱手道:「胡使君,不如去我書房談。」
「也好,我就客隨主便了。」
胡雲沛笑著站起身,看了一眼邢縡,邢縡卻笑道:「你們去吧!我在這裡休息喝茶。」
他是個聰明人,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他可不想惹火燒身,胡雲沛也不勉強他,點點頭,便跟著王元寶去他書房了。
其實去書房只是王元寶的一個借口,他需要一點時間思考對策,李慶安居然要和他合作,除了櫃坊,李慶安還能和他合作什麼?王元寶立刻想到了這幾天安西櫃坊的異常,他心中不由有些忐忑起來,他只是一個商人,涉足政治最多是想找個後台,他可不想真的參與到政治鬥爭中去,可李慶安他又惹不起,王元寶只得硬著頭皮帶胡雲沛來他的書房。
走到書房門口,恰好遇到長子找他有事,王元寶的長子叫王牧雲,負責王氏家族的對外聯繫,王元寶剛轉了個彎,一堵影牆擋住了後面的胡雲沛,王牧雲沒有看見,他上前施禮道:「父親,孩兒有要事向父親稟報。」
王元寶急忙擺手,向後使了個眼色,王牧雲這才看見了胡雲沛,他不由一怔,這是什麼人?
「這是胡使君,很重要的客人,你也到為父的書房去吧!」
王牧雲疑惑地看了一眼胡雲沛,便點點頭,跟父親進書房了,書房是男人最後的一道自由防線,和讀書多少沒有關係,就算王元寶這樣的巨商大賈也有自己的書房,書房裡佈置奢華,紫檀木做的書桌,用黃金打造的書架,整塊極品美玉雕成的筆筒,牆上貼滿了各種名人字畫的真跡,至於書反而不起眼了。
王元寶請胡雲沛坐下,長子王牧雲則站在他的身後,一名侍女上了茶,兩人終於走入了正題,王元寶喝了一口茶,壓抑住心中的緊張,道:「胡使君請說吧!趙王殿下要和我這等草民合作什麼?」
「王東主謙虛了。」
胡沛雲笑了笑,便道:「我想先問一問,王寶記櫃坊內還有多少存錢,我是指銅錢,範圍是關中和河南府。」
「這個」
王元寶有些為難,這可是他的商業機密,而對方是代表安西櫃坊,他能說嗎?他苦笑一下,便含糊地道:「我也沒有具體帳目,大概幾十萬貫吧!」
「超過百萬貫嗎?」
「沒有!」王元寶鬆了口氣,連忙道:「連五十萬貫也沒有超過。」
胡雲沛點點頭,道:」如果我們用安西銀元收購王東主手上的銅錢,不知王東主是否願意?」
王元寶的眼皮猛地扯了兩下,用安西銀元兌換自己的銅錢,這曾經是他夢寐以求之事,因為安西銀元極受商人歡迎,大部分商人來他櫃坊提錢,幾乎都指明要兌成安西銀元,為此,王元寶近一年來兌換了大量的安西銀元,他甚至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率領一大幫夥計衝到安西櫃坊的地下室裡,將他們的銀元全部據為己有,可現在,當他的夢想要變成現實時,他卻猶豫了,安西銀元不知為什麼突然變得有些燙手起來,其實問題不在安西銀元,安西銀元還是一樣地可愛,而是眼前這個傢伙,拿著李慶安第十六號金牌的傢伙,他到底想幹什麼?
王元寶喝著茶,裝著沉思的樣子,其實他心中已是一片亂麻,胡雲沛彷彿知道他的心事,又拋出了一個巨大的誘餌,「當然,既然是合作,我們也會考慮王東主的利益,我們可以給出一比一的價格,一枚安西銀元兌換一貫銅錢,王東主有多少銅錢,我們全部兌換。」
商人須動之以利,果然,聽到這個價格,王元寶的心頓時怦怦地跳了起來,現在安西銀元在黑市上的價格已經兌到了一貫三百文,也就是說安西直接送給了他三成的利益,巨大的利益一下子便將這其中可能的風險蓋下去了,王元寶心中迅速盤算,其實他在長安和洛陽庫存有一百萬貫銅錢,兌換成一百萬安西銀元,他就平白賺了三十萬貫,就算賺不到三十萬貫,二十萬貫肯定是沒有問題,這可是他一年的淨利,而且和安西搞好關係,那他也可以直接從安西進貨銀元,這將是巨大的長遠利益。
王元寶沉思了片刻,這時他想起一件事,他們拿得出這麼多銀元嗎?他知道朝廷拿下河西後,堵住了銀元的東進之路,這段時間市面上又大量兌換銀元,他很擔心對方沒有這麼存貨。
「胡使君,如果我從各地調錢,調一百萬貫銅錢兌換你們的銀元,你們拿得出這麼多嗎?」
「長安沒有這麼多銀元,只有四十萬枚。書書網」
胡沛雲坦率地道:「但很快就有大量的銀元陸續進京,我們不僅要兌換王東主手上的銅錢,還要兌換盡可能多的銅錢,請王東主放心,朝廷堵不了我們,我們可以在一個月內調集兩百萬銀元至長安,我們準備全部買進銅錢,如果王東主願意,所有的銅錢兌換我們都可以委託王寶記櫃坊來做,王寶記櫃坊可以和安西櫃坊一樣的進價。」
王元寶瞇縫的小眼睛都發光了,這種發財的機會他若放過,他的老祖宗都不會饒他,他剛要一口答應,不料站在他身後的兒子卻用膝蓋頭頂了他的腰一下,王元寶頓時醒悟,他連忙乾咳一聲,道:「胡使君,此事事關重大,容我三思。」
「可以!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時間考慮,如果你想通了,就麻煩王東書書網主親自去一趟安西櫃坊,給櫃坊的常大掌櫃說一聲,時間是在明天正午之前,過了這個時辰,我們的合作就算失敗,告辭了。」
胡雲沛轉身便走,走到門口時,他又停住了腳步,頭也不回道:「我再一次提醒王東主,這是安西節度使李大將軍和王東主的合作,希望王東主記住這一點。」
他拉開門便大步離去了,王元寶將胡、邢二人送走,這才急惶惶地趕回書房,一進書房便對兒子道:「這裡面有什麼問題嗎?」
王牧雲將門關上,這才不慌不忙道:「父親有沒有考慮過,李慶安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他為什麼要買長安和河南府的銅錢?」
一句話提醒了王元寶,其實他已經隱隱想到了什麼,可就像霧裡看花一般,思路不是很清晰,兒子的再一次提醒,讓他有點明白過來了。
「你是說,李慶安是針對朝廷即將發行銀錢一事?」
王牧雲點點頭,「我認為正是這樣,李慶安有意破壞朝廷發行銀錢。」
「可是他收兌銅錢就能破壞嗎?我有點不太明白,大唐百年來不知鑄造了多少銅錢,他能收購多少?」
「父親這就不懂了,他並不是為了收購大唐的銅錢,他是為了破壞朝廷發行銀錢,只要抽了銀錢的流路,他便達到了目的。」
王元寶也是一個很精明之人,他立刻便明白過來了,發行銀錢的目的是為了用一比五十的比例來兌換銅錢,大唐銅錢雖多,可絕大多數都在民間,普通民眾和商人沒有誰會要那種劣質銀錢,這兩年濫發銀錢的教訓已經夠深了,而那些擁有大量銅錢的權貴更不會買帳,朝廷只能發給官員,但數量也不會太多,關鍵還是用強制手段從存錢量最大的櫃坊強行兌換,所以李慶安便先下手為強,用銀元從各櫃坊中兌走庫存銅錢,釜底抽薪,讓櫃坊無錢可換。
但王元寶眉頭一皺又道:「我還是不明白,如果朝廷又改成強制兌換銀元,比如用一比二十來兌換銀元,這不是一樣嗎?」
「不!不一樣。」
王牧雲畢竟是長期和官場打交道之人,看得比父親透徹,他搖搖頭笑道:「父親忘了嗎?聖上前幾天才下旨,不承認安西銀元為大唐錢幣,如果他公開用銀錢兌銀元,這不就等於又承認安西銀元為大唐錢幣了嗎?要麼就是借口銀元違法而強行沒收,可是誰會這麼傻,讓他們把銀元搶走?再者,開櫃坊的人都有後台,大不了就停業把銀元轉移走,無錢可兌,看他怎麼辦?」
王元寶終於明白了李慶安的用意,他心中倒有些害怕起來,如果他捲進聖上和李慶安的鬥爭中,那會使王家陷入極度危險的境地中,這不是他願意做的事,可是巨大的利益又有點讓他捨不得,他便問兒子道:「雲兒,你說我們到底做不做這筆生意?我著實有點擔心。」
「父親,剛才孩兒阻止你當場答應,並不是說咱們不做這筆生意,孩兒的意思是說,最好請示一下張相國,聽一聽他的看法,他可是咱們的後台啊!」
王元寶點了點頭,自己兒子所言極是。
張筠還是任戶部尚書,在這個位子上他坐了已經近十年,幾乎是牢牢把持了戶部,但從年初開始,他對戶部的控制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起因便是裴旻出任了戶部侍郎,而且李豫登基後,還陞遷裴旻入政事堂為相,很明顯,李豫是在用裴旻來架空他,裴旻是李慶安的妻舅,有李慶安支持,裴旻也不會輕易受自己的拉攏。
張筠也不去爭,他索性就在家養花釣魚,怡養性情,以退為進,等待機會出現,晚上,張筠照例在書房看書。
看書的時候,張筠不喜歡被人打擾,但他的兄弟張垍卻不請自來。
「大哥,我聽說一個消息!」
張垍儼如一陣風似的衝進了張筠的書房,後面的老管家追之不及,連連跺腳,張筠放下書,眉頭一皺道:「你急什麼?五十多歲的人了,連這點涵養都沒有嗎?」
「可是這個消息重大,我不得不急!」
張垍剛要開口,張筠卻止住了他,向管家揮揮手,命他退下。
「說吧!什麼消息讓你這麼急?」
張垍轉身關了門,他靠近兄長壓低聲音道:「我剛剛從宮中得到消息,先帝醒來了。」
「什麼!」
張筠大吃一驚,「你是說先帝?在青崗山一直暈迷不醒的先帝?」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但這是絕密消息,我也是剛剛得到,他暫時還不能說話,但是已經睜開眼了。」
「天啊!」張筠心中震驚不已,李隆基醒來了,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大唐再生變局,如果他下旨親王歸朝,那些親王肯聽嗎?更重要是李隆基如果恢復了健康,他會甘於無權的寂寞嗎?
「大哥,我們怎麼辦?」張垍緊張地問道。
張筠心中紛亂,他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道:「我們什麼都不做,靜觀其變。」
這時,管家又出現在門外,推開一條門縫,稟報道:「老爺,王元寶來了,要求見老爺!」
張筠現在哪有心情見他,便一揮手道:「告訴我,我身體不適,改日再見他。」
管家猶豫一下又道:「可他說他有重大事情要向老爺稟報,說事情非常緊急。」
再緊急也不過是一介商人罷了,張筠心中只想著李隆基甦醒一事,他不耐煩道:「我說了,不見!」
旁邊的張垍卻動了心,下個月就是他的壽辰了,他還等著王元寶給他送重禮呢!財神爺怎麼能這麼生硬地拒之門外。
他便勸大哥道:「大哥見見他吧!最近不是傳聞聖上要發行銀錢嗎?說不定和此事有關。」
「嗯!」
張筠點點頭便道:「好吧!帶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