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鐵鏈敲擊聲將李慶安從沉睡中驚醒了,他眼睛睜開一條縫,隱隱見柵欄外站著一個女人,他第一個反應便是明月來了,可一想又不對,明月剛才已經來過一次了。這會是誰?
「李七郎,你好像過得不錯嘛!」
女人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絲嘲諷地語氣。李慶安打了個哈欠,眼睛又閉上了。
「李七郎,你不想求我嗎?」
昏暗的燈光中,映現出楊花花得意的笑容。
「你來做什麼?
李慶安又慢慢睜開了眼睛。譏諷地笑道:「這麼臭氣熏天的監獄,你這麼個嬌滴滴貴婦人來,不怕把你熏壞了嗎?」
「不怕!看見你倒霉,我很開心,開心得要命,你知道嗎?我從不喝燒酒。可昨天我破例喝了三杯。因為我實在太高興了
楊花花像條美女蛇似的笑著,臉匕容光煥發得難以描述,這是她平生第一次嘗到了自尊心的樂趣,在此以前,這個男人帶給她只有侮辱和蔑視。而今天,他淪為了階下囚。
她向前走了一步,蹲下身瞇著笑道:「你爬過來,向我乞憐,我就會向聖上求情,放了你,如何?達成交易嗎?」
李慶安輕蔑地瞥了她一眼,懶洋洋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可以左右朝廷的權力鬥爭?你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夫人,你走吧!你在這裡,影響我明天早飯的胃口。
「你!」楊花花怒火萬文。她騰地站起身,「李慶安,你就等著瞧,我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
說完,她重重哼了一聲,怒氣匆匆走了。
李慶安又打了個哈欠,翻個身,閉上了眼睛。不久便沉沉睡去。
和李慶安在昏暗的牢獄中香甜沉睡相反。在富麗堂皇的興慶宮。大唐皇帝李隆基卻心緒不寧,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到形影孤單,高力士不在身邊,使他生活處處不便,那些宦官、宮娥哪有高力士貼心,比如現在,玉環不在身邊,他那種難受到心底的不適、那種難以忍受的孤寂,高力士不需要他吩咐,立刻就會將玉環接回來,可這些宦官。一個個木呆呆地站在那裡,非要等他下令不可嗎?
李隆基不由暗歎了一口氣。高力士事關太子廢立,他還能忍一忍,可玉環一刻不在身邊,他覺得自已的人生變得索然無趣了。
「快去,把貴妃給我接回來!」
興慶宮中終於響起了李隆基的吼聲。
長安城已經宵禁了。大街上空空蕩蕩,幾乎沒有行人。只是遠方傳來金吾衛巡街的腳步聲,這時。興慶宮的大門開了,數十名宮廷侍衛騎馬疾奔而出,直向宣義坊方向馳去,片匆便奔至宣義坊,為首侍衛直長大喊:「奉聖上之命而來,速開門!」
看門的差役嚇得連忙開了門,幾十名侍衛和宦官一齊衝進坊門。向位於坊內的楊國忠宅奔去,很快便抵達了大門,楊國忠已得到消息。慌忙迎了出來。
為首宦官魚朝恩上前施禮道:「楊尚書。奉陛下之命,特接娘娘回宮
楊國忠緊張了一天的心驀地鬆了。這太好了。娘娘失寵。他們楊家可就完蛋了。
「魚公公稍等,我這就去請娘娘」小
楊國忠撒開腳丫子向內宅奔去,穿過幾道門,一直奔到暫時安置楊玉環的金閣樓前,正好楊玉環貼身侍女出來。楊國忠氣喘吁吁道:「快去告訴娘娘,聖上派人來接她回宮
侍女連忙轉身回去了,房間裡,楊玉環坐在燈前,注視燈苗發呆,她在回想她少女時代的生活小那時,父親還在世,家境殷實,她無憂無慮。和三姐一起悄悄討論各自將來的夫郎,時間一晃過去了近二十年,她成了大唐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失去最珍貴的東西,她也說不清是什麼,這些年,這種感覺越來越深,她覺得自己就像墜入蛛網的蛾子,被一道道無形的網包裹起來,令人她窒息,令她無力反抗,她不由又想起前兩天剛剛聽到的故事。李慶安衝冠一怒,發兵葛邏祿,將欲搶他明月的葛邏祿王子一箭射死。令人她悠然神往。
「娘娘」。侍女急促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
「什麼事?「聖上派人來了,要接你回宮
「告訴他們,我不回去!
「可是娘娘。
侍女十分為難。她見娘娘語氣堅決,只得歎一口氣,轉身向外走去。
「等一下!」楊玉環叫住了她。
侍女回身,驚喜地看著娘娘。她回心轉意了嗎?很快她又失望了,楊玉環從桌上取過一把剪子,將自己頭髮剪掉一絡,遞給侍女道:「讓他們帶回去給聖上,聖上自然會明白。
「娘娘」。侍女跪了下來。
「快去」。楊玉環嚴厲命道:「我的話聽到沒有?」
「是!」侍女抹去眼淚,轉身向門外奔去。
興慶宮,李隆基怔怔地拿著楊玉環的一絡青絲,半天一語不發。他想起當年玉環被迫出家為道的情形,玉環就是剪下一縷青絲給他,「臣二門,望君早接回,今天叉是同樣番景※
李隆基恐慌了,他的生活中已經一時一刻離不開楊玉環,如果她再出家。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這一亥,後宮四萬佳麗被他拋之腦後。御書房的偷情之樂也被他丟得無影無蹤,他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把愛妃接回來。
「備駕,聯要親自去接。」
興慶宮的大門再次大開,近千侍衛簇擁著李隆基的龍輦浩浩蕩蕩向楊國忠府趕去。大唐皇帝幸臨大臣府邸,無論正史還是野史都會記載,這是一件大事,早在幾叮,月前。大臣就要開始大興土木進行準備,然後是內侍省一次又一次的實地探查,君不見元妃省親一次,便耗去了賈家近半家產,更何況是皇帝駕臨。
但今晚上李隆基葷臨楊國忠府,卻非常倉促,只能算一件私人事務,李隆基在夜風中眼巴巴地盼望著。
楊府內,大姐楊玉珠、二姐楊玉珮,以及楊國忠及妻子裴柔都在苦勸楊玉環。
「四妹,聖上親自來接你了。這可是聖上從未有過之事,由此可見聖上對你的恩寵,你不要再任性了。」
「四妹,夫妻吵架是常事。為這點小事就出家,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咱們楊家家族的興旺都在你身上,列祖列祖都在看著你,就算祖先太遠,你也總得為過世的父親想想吧!他至今還沒有一個身後的封賜,這可是咱們做女兒的不孝啊!」
李隆基的低姿態,兄弟姐妹的苦勸,楊玉環心中的決心一點點崩塌了,最後她又想到答應過明珠救李慶安,到現在還沒有開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又豈能甩手不管。
無奈,楊玉環只好歎了一口氣,「好吧!我回去就是了。」
楊家上下歡呼雀躍,楊國忠更是連滾帶爬奔跑出去,高聲喊道:「快準備。娘娘要回宮了。」
府門外的李隆基車隊在夜風中等了快一個時辰了,聞此消息。頓時一起歡呼起來,李隆基也笑逐顏開,慌忙命道:「快準備讓貴妃登輦。
數十名宦官宮娥一起忙碌起來,鋪上了長長的地毯,地毯兩邊用黃綾包裹。數百名侍衛將黃綾周圍守護得滴水不漏。
約莫過了一刻鐘,一頂軟轎將離宮半天的楊貴妃送了出來,侍衛們三呼「娘娘千歲!,
在大群宮女的簇擁下,低頭沉默不語的楊玉環終於從轎中走出。提起長裙慢慢登上了龍輦,李隆基激動地迎上來,「讓娘子受苦了。
楊玉環鼻子微酸,盈盈施禮道:「讓陛下在風中久候,是臣妾之罪。」
「無罪!無罪!」
李隆基心花怒放,拉著楊玉環的手道:「有什麼話,咱們回宮去說。」
龍輦緩緩調頭,在千名侍衛的簇擁下,向興慶宮而去。
次日一早,紫震殿御書房便傳出了旨意。北庭節度使李慶安未經朝廷批准。擅自用兵,論罪當斬。但念其為無心之過,故從輕發落,免去其北庭節度使、北庭都護、太子賓客及庭州都督、西州都督五職。左遷柳州太守,北庭節度使由安西節度使高仙芝暫代。
敕令傳到了吏部,新任吏部侍郎韋見素對此左遷之令卻難辦之極,李慶安雖被免去了三職,但其頭上還有御史大夫一職未免,御史大夫可是從三品銜,頂著這麼高的頭銜去下州柳州做太守,似乎有點不太合適。
他左右為難,思量著一定是聖上遺漏了。便立即找到同樣新任吏部尚書的楊國忠,向他說了這個遺漏。
楊國忠半天沒有說話,如果李慶安沒有御史大夫這個頭銜,那就是正四品下階,可以任由他們來打整,可還留著這個頭銜,處理李慶安就是聖上的職權範疇,這個細節雖卻微妙之極。
儘管楊國忠猜到這可能是聖上的刻意保留,但他還是有點不甘心,說不定真是聖上的遺漏,他決定不管怎樣。必須要去試一試。
楊國忠匆匆向紫發殿趕去。將手中奏折遞了進去,等了一會兒。李隆基傳出旨意,李慶安的御史大夫一職保留。不予錄奪,並速辦妥李慶安調任。次日離京赴任。
中午時分,在一片明晃晃的陽光中,被關押了兩天兩夜的李慶安走出了地牢,刺眼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大理寺少卿裴顯連忙迎了上來,拱手笑道:「恭喜李使君重獲自由!」
李慶安也回禮道:「多謝裴少卿這兩日照顧,李慶安銘記於心。」
「李使君客氣了,我只是恪守職責,高翁的馬車已等候在大門外,李使君請吧!」
兩人一起向大門走去,裴顯又低聲道:「聽說高翁也被罷黜了,聖上令他回家養老,哎!連高翁也被罷黜了。我們這等小官遲早也難逃一貶,晚上睡不著覺啊!」
李慶安微微笑道:「裴少卿不用擔心,只要太子被廢的消息正式傳出,這次太子黨清洗就告以段落了。」
「但願吧!」裴顯歎息,兩人走出了大門,
一輛高力士府上的馬車已經在大理寺獄外等候他了,羅管家見他出來。立刻上前道:「使君,我家老爺已在府內等候,請使君上車吧!
李慶安默默點了點頭,心中不由有些感動,那個老人自己被貶黜,卻還沒有忘記來接自己,這份情誼在冷酷無情的權力鬥爭中竟是如此溫暖。
「多謝了!」
他登上馬車,裴顯站在台階上拱手道:「李使君此去柳州,千里迢迢,望多保重。」
「裴少卿也請保重!」
馬車啟動,駛離了大理寺,向高力士府宅疾駛而去。
李慶安坐在馬車裡望著大街上人來人往。一切都很平靜,和三天前並沒有區別,大唐權力中樞的慘烈鬥爭並沒有影響到普通民眾的生活,但事實上,大唐朝局在這三天發生了巨大的轉折,它的影響將極其深遠。李慶安暗暗歎息一聲,東宮之位空虛。從此以後,朝野上下將陷入另一場更加冷酷慘烈的權力鬥爭之中。
馬車慢慢減速了,即將抵達高力士的府邸,李慶安似乎聽見遠遠有人在大聲叫喊:「將軍回來了!」
聲音越來越近,有人向這邊奔來。「將軍回來了!」
李慶安打開車窗。他頓時驚呆了,只見馬車的前後左右,被數百名青壯男子包圍,他們個叮,身著白袍,跟著他的馬車奔跑,神情激動萬分,不少人淚流滿面,這是他的三百親衛。
李慶安鼻子猛地一酸,淚水湧入了眼中。從赤嶺戰役倖存,這三百親衛始終不棄不離。患難與共。
馬車停下,李慶安打開車門,走出馬車。三百親衛頓時安靜下來,人人仰頭,期待地望著他。
李慶安深深吸了一口氣,拱手朗聲道:「各位弟兄,我已被貶為柳州太守。此去柳州,數千里路途,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來,我願給弟兄們一筆厚幣,大家各奔前程小這是我心意,請大家收下!」
三百親兵都沉默了,這時。親兵營校尉江小年站出來道:「將軍,無論是北庭還是柳州,我們都願跟隨將軍。請將軍帶上我們。」
「我們願跟隨將軍!」眾人一齊高聲呼喊。
「好!好!」
李慶安心潮澎湃,高聲對眾人道:「諸君不棄李慶安,那李慶安也決不負諸君,大家隨我同去。」
黃昏時分。高力士的書房裡,高力士置了一桌酒,在給李慶安踐行
「七郎,明天你就要啟程嗎?」
「是!吏部辦手續神速,下午便將一切手續都辦好了,明日天不亮就得出發。」
僅僅兩天,高力士便顯得蒼老了很多,那個精力充沛,精明能幹的老宦官已經不見了,此刻坐在李慶安對面的。已是一個年近七旬的老人,他喝了一杯酒。微微笑道:「你猜一猜聖上為何讓你立復就走?」
李慶安沉思了片廢道:「我猜和貴妃有關!」
「聰明!」高力士撫掌大笑,一豎大拇指道:「你猜得不錯,我聽說貴妃為你說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聖上答應了貴妃更高的條件,不過東宮案不結,聖上也不敢輕饒你,便把你貶去柳州。他又怕貴妃知道,只好趕緊催促你走,他的心思,我比誰都清楚。」
李慶安舉杯問道:「那高翁說,這次東宮案會嚴重到什麼程度?」
「將不是一般的慘烈!」
高力士歎了口氣,道:「他連我都貶黜。我便知道這次他是下了狠心,太子黨的骨幹,除了你之外。一個都不會有好結果。」
李慶安苦笑一聲道:「被貶去柳州,和流放何異?這還是好結果?」
「知道嗎?揚州太守盧渙已經在獄中自殺了。」
李慶安一驚,盧渙竟然死了。
「這是為何?」
「盧渙性格網烈,他自詡一生清廉,所以他寧可死也不願承認自己受賄的罪責,昨晚在獄中上吊自盡。」
李慶安黯然,片亥。他又問道:「那獨孤浩然呢?」
「獨孤浩然是皇親國戚,稍好一點,被貶為潯陽縣令,堂堂的尚書左僕射。居然被貶為一介縣令。哎!太子黨死的死、貶的貶,這一次太子真的不保了。」
高力士長歎一聲,「可是我不甘心,我一定要讓太子重入東宮。」
「高翁有志,我當鼻立相助!」
兩人喝了幾杯酒,高力士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從身旁的箱子裡取出一本奏折,遞給李慶安笑道:「這是宗正寺所上,請求冊封獨孤長女為明月公主的奏折,我替你攔截下來了,既然葛邏祿王子已死,估計明月姑娘的公主之位也就不了了之了。」
李慶安大喜,連忙謝道:「高翁大恩。容李慶安後報!」
「唉!這點小事有什麼好回報的,當年你替我打馬球時,我就覺得你這個年輕人很不錯,也算我們有這個緣分吧!如今我們共同被貶。可謂患難與共,來!我們再喝一杯。」
「高翁,這杯酒我敬你。」
兩人又喝了幾杯,這時。羅管家匆匆跑來,稟報道:「老爺,門口有人想求見李將軍。」
「是何人?」
「是獨孤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