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卷一 血色安西 第二百零三章建成後裔
    葉城在武則天時代被唐軍重建,周長近六十里。城牆禹飛叫偉,一切都和中原雄城沒有區別,碎葉城也保留了唐代建築一貫特色,城廓寬廣,街道正直,房舍基址宏敞。

    城內的街道佈置也是完全仿照長安城而建,中間一條筆直的大道,也喚作朱雀大街,只不過它是東西走向。而且沒有坊牆,街道兩旁樹木高大茂盛,一間接著一間的店舖林立次比。城中人口眾多,民族混雜,漢、突厥、突騎施、粟特、葛邏祿、吐火羅等等。

    由於碎葉長期掌握在漢人手中。因此儘管經過突厥人三十年的統治。城中的風貌還依稀可見當年全盛時的風采。

    到處是漢人當年修建的建築。一棟接著一棟,黑瓦磚房,一人高的籬笆圍成院子,李白的舊居就在朱雀大街北面的一座大宅中,宅子已住了一家突厥人。

    李慶安在百名親衛的簇擁下來到了靠近東門的一座大宅,大宅對面便是李回春的府邸,不過今天李慶安不打算找他。

    眾人在大宅前紛紛下馬,一名親兵上前敲門,片刻,門開了,一名年邁的老家人見外面都是大群軍人。不由愣住了,親兵拱手道:「北庭節度使李慶安將軍前來拜訪羅夫人」。

    「哦!你們稍等。」

    門轟地關上,老家人跑去報信了,這座府邸便是李建成的後裔在碎葉的老宅了,現在已經傳到了第四行,主人便是李慶安曾抓捕過的李擋。不過他家裡不由他做主,而是他母親羅夫人當家。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名四十歲出頭的宮裝婦人走了出來,儘管已人到中年,風鬟霧鬢,但從她眉眼間依然可以看出她年輕時的俏麗姿容,她便是李擋的母親羅夫人。

    「歡迎李將軍來我府上」。

    羅夫人的聲音很輕柔,不卑不亢,顯出一個大家女子的風範。

    李慶安笑著拱拱手,「來碎葉半個月了,才來拜訪夫人,是我失禮了。」

    「將軍身份高貴,妾身不過一介民婦,哪裡當得起節度使來拜訪,將軍不嫌敝宅簡陋,請進來喝杯茶吧!」

    「那好,就打擾夫人了。」

    李慶安信步走進了宅中,這是一座百年老宅,宅子很大,佔地約百畝。一座座院落層層疊疊,儘管翻新過,但還是看得出它已歷經滄桑,樹木高大濃密,亭亭如蓋,路上的磚石被磨得又光又滑,磚石上的一些獸紋已經模糊不清了,不過若仔細辨認,還是看得出是龍鳳麒麟一類的圖案,隱隱顯示其主人身份的與眾不同。

    李建成雖然英雄大氣,但他流落在碎葉這一支的子嗣卻一代不如一代。第一代李承嗣還有胸懷萬里的志向,每天冉雞起舞讀書練劍,一心想恢復父親的大志,只可惜三十餘歲便病死了,留下一子李繼業,卻是個紈褲子弟,生了三個兒子,死了兩個,他本人也是因酒色過度,四豐餘歲便去世了。

    然後李均、李擋,李均便是羅夫人的丈夫,也在六年前在波斯被左所殺,羅夫人唯恐兒子再走父輩早逝的老路,對他千般寵愛,不准他出門一步。又唯恐他感冒,唯恐他咳嗽,給他安排十幾個丫鬟服侍,卻又把他養成了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紈褲子弟,再加上隱龍會人害怕他無後,在他十二歲時便給他女人,結果反而傷了他的腎脈,現在已經二十四歲了,依然沒有子嗣。這成為隱龍會最大的心病。

    李家的宅子雖然很大,卻冷冷清清。沒有多少下人,而且絕大多數都是女人,少數幾個男人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僕。

    李慶安被請到客堂之上,儘管在西域各地都是用桌椅了,但在這裡依然和中原一樣,坐榻和蓆子,李慶安盤腿坐下,一名丫鬟送來了兩杯香茶,他打量了一下房間笑問道:「公子不在嗎?」

    羅夫人欠身道:「我兒在後宅讀書,一般不見客。」

    她又感激地說道:「多謝李將軍寬宏大量,在北庭放了我兒。」

    李慶安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笑道:「沒什麼!我們當時是抓細作。公子無辜,弄清了自然會放人。不過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將軍但講無妨!」

    李慶安沉吟一下道:「公子和外界接觸太少,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夫人應該讓他多出門去遊歷,見見世面。」

    羅夫人黯然無語,她丈夫就是去波斯遊歷被人所殺,她怎麼肯讓唯一的兒子再去冒險。

    李慶安見羅夫人不吭聲,不由也有些尷尬,便從懷中取出龍紋玉小佩。還給了羅夫人,笑道:「這是公子之物,一直忘給他了,現在物歸原主

    羅夫人呆呆地看著這塊玉珮半晌。她歎了口氣,又把玉珮給了李慶安。「李將軍放我兒子,我無以為報,這塊玉珮就送給李將軍了

    李慶安愣住了,送給自己,難道這塊玉珮根本就沒有什麼意義?他遲疑一下道:「夫人,我聽說這塊玉珮很珍貴,送給我是否有些不妥?。

    「珍貴!」羅夫人苦笑了一聲,「是的,它是很珍貴,是李家幾代人的傳恕卜必,可是它再珍貴叉能有我几子的命珍貴嗎。眾塊玉給牲剛脅劑幾代人帶來了多少不幸,沒有一個人能獲善終,我只希望我兒能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能像正常人一樣生兒育女,能讓我抱上自己的孫子,不要為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毀掉自己一生。」

    羅夫人的聲音很低,最後變成了呢喃自語,李慶安有些尷尬,這塊玉給他們祖孫帶來不幸,所以就給自己了。這個理由怎麼聽怎麼彆扭。

    他把玩著這塊玉,緩緩說出了今天真正的來意,「可是夫人,我曾經看過另外一塊玉,和它幾乎一模一樣。」

    「匡當!」羅夫人杯子落地,摔得粉碎,她被驚呆了,她緊緊抓住椅子的扶手,渾身顫慄起來,就彷彿隨時要摔到一般,她顫抖著聲音問道:「李將軍,那塊玉裡面是不是有鳳紋?」

    李慶安一下子便明白了,果然是一對,他沉吟一下道:「那塊玉我幾年前在安西一間珠寶鋪裡見到,有沒有鳳紋我不知道,後來我想把它買下來,可惜它已經被人買走了,如果夫人願意告訴我它的來歷,我會盡全力去尋找它的下落。」

    羅夫人眼睛裡湧出了無盡的悲傷,她低聲道:「我曾經有兩個兒子長子李蜒在三歲時不幸被人拐走。當時他身上就帶著那塊鳳紋玉小佩。我們整整尋找了十年,有線索說他被拐去大食了,我們甚至還派人去大食尋找,可是再也找不到。」

    說到這,她忽然站起身,向李慶安跪了下來,悲聲道:「李將軍。如果你能找到我兒,我願為你立生祠,終此一生,我為你吃齋念佛。」

    「夫人快快請起!不可這樣。」

    李慶安連忙虛托,要把夫左扶起。身後卻傳來一聲厲喝:「你對我母親做什麼?」

    李慶安一回頭,只見李擋滿臉憤恨地站在側門口,狠狠地盯著他,李慶安坐了下來,淡淡一笑道:「擋公子,好久不見了。」羅夫人慌忙給兒子解釋,「擋兒,李將軍要幫娘一個大忙,娘在感謝李將軍。」

    「幫忙?我們需要他幫什麼?」

    有一種小動物,它一個人遇到強敵,他會俯首乞憐,或四腳朝天躺在地上認輸,可當它回到主人身邊時。它又會變得凶狠異常,完全忘記了曾經的乞憐。

    李擋無疑就是這種動物,在北庭被李慶安嚇得牛死,可回到碎葉,回到母親和隱龍會身邊,他便立刻翻臉仇視李慶安了。

    他走上前,一眼看見了桌上的龍紋玉珮。便伸手來奪,「這是我的玉珮!」

    李慶安手一勾,玉珮便到了他的手上,笑道:「擋公子,這塊玉珮暫時還不是你的。」

    羅夫人連忙呵斥道:「擋兒不得無禮!」

    「可是娘,這塊玉珮明明是我的。」

    「以前是你的,可現在我已經送給李將軍了。

    「什麼!」

    李陛大怒,他怒視母親吼道:「你有什麼權力把我李家的祖傳玉珮

    羅夫人的臉霎時變得慘白,「擋兒。你怎麼能這樣對母親說話。

    「我怎麼說話,這玉珮是我李家的祖傳之物,你算什麼,竟敢把它送人。」

    他話音網落,「啪」的一聲脆響。李慶安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冷冷道:「你再敢對母親無禮,我就一刀把你朵了,你還記得嗎?」

    說完,他向羅夫人拱拱手,揚長而去,李擋摸著臉倒在地上,他忽然想起了那個被殺的胡人,眼中露出了一絲恐懼,羅夫人連忙把他扶起來。「兒啊!你沒事吧!」

    遠遠地,傳來李慶安的聲音,「這塊玉珮是我的戰利品,從現在起。它就屬於我了。」

    夜晚,李慶安在房中給太子李亨寫信,向他匯報自己拿下碎葉的經過。畢竟他是太子黨人,他有義務要向太子匯報

    這時,門口傳來親兵的稟報聲,「使君,李東主來了。」

    「請他進來!」

    李慶安把筆放下,這時親兵把李回春領了進來,李回春連忙上前見禮。「參見使君?」

    「不用客氣,李東主請坐吧!」

    李回春坐下便立刻道:「李使君,我這次來是」

    不等他說完,李慶安一擺斷了他的話,笑道:「我知道,李東主是給我送大食的情報。」

    「不!我早已經派人去大食,估計再過些日子,人就回來了,到時我一定會把情報交給使君,我今天來是為了龍紋玉珮。」

    「哦!李擋給你們說了?」

    李回春站起身向李慶安深深躬身一禮,懇求道:「李使君,那塊玉小佩對我們非同尋常,懇求使君把它還給我們。」

    「可是羅夫人已經把它送我了。」李慶安笑道。

    李回春急得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他們一直以為這塊玉珮還在李擋身上,今天才知道,原來竟已早到了李慶安的手中。

    李慶安取出玉珮放在桌上,道:「我聽說其實有兩塊玉珮,它們倒底有何珍貴?我想聽一聽。」

    李回春眼巴巴地望用引漢,只得歎口與道!,「是有兩塊玉珮,,辦官洲州建成太子給常妃的,若生下兒子佩龍玉,若生下女兒則佩鳳玉,結果在碎葉生下一子,而這兩塊玉珮就成了建成太子唯一留給遺腹子的證物,一般是龍鳳雙佩,但因為龍玉珍貴,要到弱冠之後才能佩戴,之前都是佩戴鳳玉,用以辟邪,不料二十三年前公子蜒失蹤,鳳玉也跟著不知下落,只剩下這一塊龍玉,無比珍貴,羅夫人是出於愛護兒子才給使君。我能理解她的苦心,可是這塊龍玉無論如何不能留給外人,請使君還給我們。」

    李慶安微微一笑,「原來如此!其實我是為了收藏,正好我有另外一隻,便想配成一對。」

    李回春愣住了,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李使君,你、你這是何意?。

    李慶安從抽屜裡取出了鳳紋玉珮,把它和龍紋玉珮放在一起,道:

    「這可不是一對麼?」

    李回春臉色大變,他顫抖著拾起鳳紋玉珮,對著燈光看了看,猛地將玉緊緊捏在掌心,死死地盯著李慶安道:「李使君,你這鳳玉是從哪裡來的?」

    「我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跟了我很久了,一直丟在箱子裡。要不是看了這塊龍紋玉珮,我還真把它忘了。」

    李慶艾拾起龍形玉珮交給李回春笑道:「這龍紋玉珮是你們的,還給你們,可那鳳紋玉珮卻是我的,你得還給我。」夜越來越深了,李回春坐在自己書房裡呆呆地望著窗外,旁邊桌上放著一支籤,那是從隱太子靈前求的,上面有八個字:「碎葉歸唐。隱龍升天。

    李回春已經呆坐了整整一個時辰,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常進問道:「你父親這麼晚叫我們來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常叔叔、羅叔叔。兩位請進吧!」

    門開了,常進和羅品方走了進來。羅品方今年六十出頭,就是羅夫人的父親,長著一張紅臉,脾氣急暴。

    他一進門便嚷道:「老李,這麼晚了,找我們來做什麼?」

    李回春歎了口氣,「二位請坐吧!」

    兩人坐下來,羅品方又催促道:「快說吧!什麼事?」

    李回春取出龍紋玉小佩放在桌上,道:「這是我從李慶安手上要回來的。上次擋兒把它丟在北庭了。」

    兩人都愣住了,羅品方怒道:「那個混蛋怎麼不說?竟敢瞞著我們!」

    李擋是他的外孫,他一直恨鐵不成鋼。

    常進連忙打圓場道:「他可能也是怕我們罵他,不過現在已經拿回來了,那就好了。」

    李回春低低聲道:「可是,我在李慶安那裡又看到了鳳紋玉小佩。」

    「他還有什麼玉

    羅品芳網嚷了一半,聲棄嘎然斷掉,他和常進同時呆僂了。

    「是的,鳳紋玉珮,今天我親眼看到了它,就在李慶安手上。」

    羅品芳和常進面面相視,羅品芳緊張得聲音都發抖了,「那他有沒有說斑兒在哪裡?」

    李回春搖搖頭,「沒有,他什麼都不知道。

    「那這玉珮他是從哪裡來的?當年我花了十年時間都沒找到蜒兒。這玉珮卻突然出現在他手上小這怎麼解釋?當年是不是他把斑兒拐走了。」

    羅品芳脾氣急躁,玉珮突現,使他已經有點急糊塗了。

    李回春道:「老羅,我看你是糊塗了,李慶安二十三年前能有多大。他能拐走蜒兒?」

    這時,常進忽然道:「會不會李慶安就是」

    房間裡安靜了,三個人沒有說話。目光中都流露出一種不可思議的。

    羅品芳喃喃道:「怎麼可能呢?他怎麼可能是蜒兒?」

    「可是他今年二十七歲,射兒也二十六歲了,而且他也姓李,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說到這,常進又對李回春道:「李大哥還記得嗎?李慶安在長安曾求大哥給他所謂的祖父安上碎葉戶籍。

    「對!是有這麼回事

    羅品芳眼睛猛地亮了,他激動得語無倫次道;「如果他真是蜒兒,他可是北庭節度使啊!」

    羅品芳簡直要仰天長嘯了,如果李慶安真是他外孫,他一腳就把那個沒用混蛋踢進碎葉河去。

    李回春還是沒有吭聲,他輕輕撫摸從隱太子靈前求來的簽,「碎葉歸唐,隱龍升天」低聲自言自語:「莫非這就是天意?,

    他忽然一回頭,異常嚴肅地對兩人道:「此事只有我們三人知道,不准對任何人洩露,夫人也不行!」

    羅常兩人點頭答應,李回春又道:「此事事關重大,我們萬萬不可草率,要不惜一切代價把李慶安的身世查清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能有半點僥倖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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