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夜新營後山的一把火,不但從山頭上蔓延了開來,而且從軍營燒到了朝堂。一時之間,雪片似的上書從通政司送到了內閣,又從內閣送到了乾清宮,最後卻從乾清宮送到了東宮一一原因很簡單,皇帝近來身體不適,雖不曾像唐時那般讓皇太子監國,但皇太子代主朝政卻是本朝有過舊例的,因而一貫閒散的太子看著那兩個太監搬來的整整一張竹案的各式奏折,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又輕輕拍了拍額頭。
「內閣三位閣老怎麼說?」
「三位閣老說,山火已經燒了兩天,雖然火勢有所控制,但只怕………
見那太監畏畏縮縮不肯再往下說,太子頓時沉下了臉:「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敢說的?」
「是是!回稟太子殿下,看這幾天刮的風勢,只怕將要波及到太祖皇陵。」
「只怕聽到這消息,有不少人正在那歡欣鼓舞吧!」譏諷地冷笑一聲,太子便擺擺手把兩個太監屏退了下去。走到竹案旁隨手拿起一本奏折翻了翻,卻發現是通篇慷慨激昂的huā團錦簇文章,他就隨手撂下一本就拿起了另一本翻了兩頁,可仍然是換湯不換藥。如是重複了五六次,他沒了興致,也就伸了個懶腰回到了之前的主位坐下,悠悠閒閒練了一會字,這才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看著房頂那高高的粱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外間有些動靜,往後靠了靠凝神一看,發現是太子妃粱沅親自捧著一個小火鍋走了進來,他連忙站起身,笑容可掬地迎上去說:「怎麼親自來了?」
「殿下還問我?還不是你在裡頭一個人生悶氣發呆,外頭人叫了幾次你卻沒回音我這才親自來的?」粱沅在太子平時用飯的小方桌上放下了那擺著火鍋的小木盤,這才直起腰看著太子說道,「雖說這些奏折上多半不是說的什麼好話,可殿下也不能氣得連飯都不吃吧?」
聞聽此言,太子輕輕摸了摸鼻子乾笑著問道:「你也覺得我這是被人氣的?」
「我怎麼看不重要,要緊的是別人怎麼看。」粱沅微微一笑,見太子面色一僵,旋即會意地點了點頭,她這才說道,「冬至大朝之後,父皇露面越來越少了,據說前幾天還召見過御藥局的御醫。殿下日日問安卻難能見到人要不要我問安的時候,向賢妃娘娘打聽打聽?」
「不用了,你去打聽,別人說不定要給我安一個窺伺御座的罪名。」太子攤手一笑,隨即點頭示意粱沅在自己對面坐下,「雖說我還不至於氣得吃不下東西,可還真是沒什麼胃口,所以你就勉為其難陪我一塊吃點東西吧。有個人爭著下筷子,吃東西也香甜些。」
「殿下這話,似乎不單單是指吃飯吧?」粱沅雖是依言坐了下來,口中仍不免打趣了一句,見自己的丈夫丟來一個知道就好的眼神她便從那木盤上端起盛好的一碗米飯給太子遞了過去,又把另一碗擺在了自己跟前,因笑道「早知道殿下會有這一招,所以我就預備好了。不過,說著殿下不愛聽,可我還是得提一句。聽說楊大人除了最初的折子,就沒有上書自辯過,殿下是不是要讓人提個醒?哪怕是他有對策,或是還有其他的證據扣在手上這時候一句話不說總是不好。」
「你怎麼知道他就沒說?」
「殿下的意思是…」
「咱們這位楊提督,可不是那些人眼中的木頭。
你忘了他家夫人是什麼人?密折早就送進了乾清宮昨天我去那兒請安雖沒有見到父皇,可他那折子父皇卻讓老夏轉給我了。那些大臣叫囂著什麼危及皇陵,可人家早就領軍開挖隔火帶,不出今天傍晚,這火就差不多了。不但如此」縱火者的屍首和一個刺客都讓九姑姑手底下那幫人接了手。錦衣衛沒了……但懸在大夥兒頭上的利劍,卻從來就沒有消失。」
前頭這些話都很正常,可後頭這話若是被別有用心的人聽到,卻是非同小可」因而粱沅心中一跳,忍不住白了太子一眼。然而,太子卻只是若無其事地伸著筷子在那火鍋裡頭撈羊肉片大吃大嚼,彷彿根本沒看見她那表情。直到她沒好氣地伸出腳去照著他就是重重一腳,對面才傳來子哎喲一聲,緊跟著,兩隻無辜的眼睛就眼巴巴地看著她。
「又是這一招!都這好幾年子,你還是當年的性子!」
「你胡說八道什麼!」粱沅臉一紅,忍不住瞪著他異道」你還好意思說什麼當年」我明明只是踩了丫頭一腳,蹭也沒踏到你半點,你偏叫成殺豬似的!要不是我爹還明白……」
見太子一下子哈哈大笑了起來,她這才醒悟到這男人竟是在有意打趣,不禁越發咬牙切齒,伸出腳去再要跺時,卻只見人已經敏捷地站起身躲過。於是,她索性洩憤似的把火鍋裡的羊肉片統統撥拉到了自己碗裡,埋頭苦吃再也不理會他。果然,不出片刻,她便察覺到有人繞到了她的身後。
「這不是為了逗你一笑嗎!」
輕飄飄的一句話,原本想要反唇相譏的粱沅一下子就怔住了。感覺到那個人從背後輕輕箍住了她,她頓時身上一軟,好半晌才有些軟弱地說道:「如今不比從拼了,這麼胡鬧讓人看見聽見,對你的名聲不好……」
「名聲?名聲都是文人寫的,只要你有足夠的實力壓服人,歷史還不是任人書寫?再說了」我記得當年宮裡流傳著太祖爺醉酒後的一句話毗——我死後,哪管他洪水滔天!」發現一雙柔荑突然捉住了自己的手,太子這才嘿嘿笑道,「別擔心,我才不會輕易提一個死字。倒是你,別一味做賢惠樣子。如今母后故去,皇貴妃也不在了,上頭雖還有三位娘娘,可畢竟都不算你正經長輩,而且送人過來的就只有淑妃一個。你大可以如母后那般,既不苛待她們,也不理會她們,純粹當她們是空氣,何必勉強自己?」,「都這功夫了,殿下還有工夫管這些雞毛蒜皮?」粱沅心頭雖是一暖,肩背也忍不住往他堅實的身上靠了靠,可嘴裡卻說道,「我就不信殿下不知道這幾天東宮那些風聲!你的親生母妃到如今尚未追封,而武陵伯府……」,「那一家子有賊心沒賊膽,自然是給人攛掇的炮灰而已。」,太子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道,「,難道他們要蹦躂,我還得派個人恐嚇恐嚇讓他們打消這個妄想?蹦躂得越多」露出的破綻越多,挑唆的人也不可避免地露出端倪。再說了,父皇不追封,甚至把我的陳情壓著不理會,就沒想過這一點?說到底,父皇尚在壯年,而且我之前的功績也說不上多少。」
太子的言下之意粱沅自然明白一一一來壯年皇帝成年皇子,從古到今好些有名的父子君臣便是由此起了嫌隙;二來太子不夠名正言順,看他如何應付其他兄弟以及朝臣,也不外乎是一條考察之道。然而,在這個位子上烤的人,卻無疑是最難捱的。
「殿下辛苦了。」
這短短五個字說得太子嘴角一挑」隨即就突然看著妻子說道:「你知道除了蕭郎,那些曾經和我傳出過那由頭的人,如今都在哪兒麼?」
粱沅哪裡不知道太子曾經的名聲。雖說這些都是捕風捉影,可乍然聽到這個,她仍是有些不自然,當下只是用徵詢的眼神看著面前的人。果然,下一刻,太子就似笑非笑地說道:「那些人最初倒沒怎麼樣,可如今卻一個都不在京城裡頭。運氣好的還在當著自個的州縣小官,運氣不好的,病死橫死怎麼死的都有。父皇終究是一個做父親的,怎麼會讓這些敗壞了他兒子名聲的人還快快活活地逍遙?而那事成之後過河拆橋的人,恐怕早忘了這些而已。」
儘管是太子妃,但粱沅和皇帝並沒有見過多少次,此時從太子這字裡行間」方才覺察到了這對父子君臣之間的關係。
於是」她再也沒有多說什麼,緩緩站起身把太子推到座位上坐下,眼看著他將火鍋裡剩下的各色東西風捲殘雲消滅得乾乾淨淨,她才端起東西悄然退走。
填飽了肚子的太子卻並沒有悠閒多久,儘管撂著那小山似的奏折絲毫未看,但沒過多久,一個太監就氣急敗壞捧著一份題奏衝了進來,就勢跪倒在地雙手呈上了東西。而最初並不在意的太子在接過東西一看之後,竟是笑了起來。
奏折的大意很簡單:武陵伯府總管到都察院出首,言道是海寧縣主陳瀾和武陵伯相勾結,迫已故孝顯榮敏皇貴妃所賜宮女紅簷自盡,事後又拘了翠樓,意欲將此事歸咎於現任狙寧侯爵位,以使其弟承襲陽寧侯爵位。而武陵伯府更是暗中籌謀,讓太子認已故季顯榮敏皇貴妃為母,恩復世襲武陵伯為世襲武陵侯。
「等這麼久,這可是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