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冷天的叫上三五知己擁裘圍爐賞雪賞梅賞美人,這是文人墨客最愛做的事,但陳衍卻向來對這一口毫不感冒——畢竟,教導他的韓明益韓先生並不是喜好風雅的人,安國長公主也沒有傷春悲秋的習慣,至於羅旭就更不用說了,那位最喜歡呼朋喚友不假,可更推崇的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那一套。
所以,這大冷天的滿腹心事卻被提溜著到雪地裡走了一圈,他是滿心鬱悶。一進暖烘烘的屋子裡,看到姐姐姐夫坐在一塊,姐姐的臉上還流露出可疑的紅霞,他就什麼都明白了,不由得氣呼呼地一屁股坐在了江氏下首的那張交椅上。
江氏的身體遠好過如今京城那幫足不出戶的貴婦,因而之前那場病來得凶,但去得也快,大冷天的也不肯經常呆在室內,這會兒喝了一盞熱茶緩了身上寒氣,她就看著陳衍笑道:「衍哥兒,看你剛剛在外頭急得什麼似的,想來是有事和你姐姐姐夫說。既如此,東屋暖和,你們三個就到裡頭去說話吧,我在這兒迷瞪一會。」
「啊,多謝伯母體諒!」
不等楊進周和陳瀾答應,陳衍就立刻搶著答應了,隨即笑嘻嘻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眼看楊進周扶著陳瀾進了東屋,他立刻彎腰從門簾底下鑽過,也不管外頭還有沒有人,就沒好氣地嚷嚷道:「好啊,姐,連你也幫著姐夫欺負我!也不看我大冷天來一趟不容易,沒等我屁股坐熱就把我轟了走,你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弟弟!」
「哎喲,我還沒說話呢,你就拉拉雜雜這麼一堆抱怨!」陳瀾笑吟吟地瞥了瞥楊進周,隨即就怒了努嘴說,「找你姐夫去,是他耍的小花招,和我可沒關係!」
「姐夫!」
看到陳衍貌似凶狠地瞪著自己,楊進周彷彿是變戲法似的拿出一樣東西遞了過去,卻是根本不接剛剛的話茬:「這是前幾天我偶爾得的一把短柄火槍。是軍器監剛剛做出來的,裡頭的工匠和幾個佛郎機人一塊搗鼓了兩年,三十步之內準頭極好。你如今既然也是勳衛,送給你也就不算違規。記著習練習練,別真正派用場的時候卻走火失了準頭。」
「送給我的?」陳衍一下子眼睛大亮,接過來之後摩挲著那光潤的木柄,極有金屬質感的槍頭,忍不住比劃做了一個射擊的手勢,他才眉開眼笑地說,「多謝姐夫惦記著我,以後要還有這樣的好東西,可千萬都得給我留一件!」
「那還用說?不過,你剛剛那番言語,就不怕傷了你姐姐的心?」
見楊進週三言兩語就把陳衍安撫得妥妥帖帖,隨即就板起臉做一本正經狀,陳瀾忍不住好笑。果然,陳衍經這麼一說,這才彷彿突然記起了之前的事,可看了看她之後,那興師問罪的話就說不出來了,只是討好地溜到她旁邊,屈了一條腿半跪在榻前的踏板上,仰著頭說:「姐,我是真不知道姐夫回來,這才急急忙忙趕了過來。你和姐夫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胡言亂語吧?」
看到陳衍那可憐巴巴的樣子,陳瀾不知怎的想到了主人面前搖尾乞憐的可愛小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這一次卻怎麼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分明是楊進周玩興大發整蠱作怪,可轉眼間變出一把短統火槍來,不但成功把陳衍的注意力轉開,還吊著小傢伙倒轉過來賠情道歉,以前怎麼沒見他這般狡猾的?
「你呀,被你姐夫耍了也不知道!」
被陳瀾久違地彈了額頭,陳衍一下子醒悟了過來,可旋即就抱著額頭嘿嘿笑了起來:「耍了就耍了,反正讓伯母高興了就成,再說得了一件好東西……看我這記性,說來說去最要緊的事竟然忘了。姐,我今天不是陪著老太太一塊去了武陵伯府麼?那個世子朱方鋒真是世上一等一的蠢傢伙,居然拿著金簪的事情威脅老太太設法促成什麼給皇貴妃留後的事,一言不合老太太就火了,當場撂下話來說要和朱家斷絕關係。嘿,我看他們這次還能玩什麼ど蛾子!」
「老太太居然有這麼大決心……」
見陳瀾為之失神,楊進周不禁上前輕輕按著她的雙肩,隨即就看向了陳衍:「武陵伯府雖然沒什麼人才,可應該也不至於草包到一開始就是要挾吧?」「那是自然。一開始他們以幫我奪回爵位為誘餌,到後來利誘不成就變成了威逼。」陳衍輕蔑地撇了撇嘴,隨即冷笑道,「幸虧我如今早就想明白了,是你的跑不了,不是你的怎麼折騰也不是你的,老太太也想通了。否則吃這一攛掇,非得上了他們的大當不可!」
「那你們走了之後呢?」陳瀾稍稍坐直了一些,看著陳衍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既然知道給我送了信來,又是特地請假,總不至於就陪著老太太走了那一趟,其餘的什麼沒干吧?」
「姐,我就知道你明白我。」陳衍收起了之前嬉皮笑臉,轉而正色道,「我讓楚平他們四個盯著武陵伯府。我和老太太沒走多久,武陵伯府的那個總管就出來了,你猜他首先去見了什麼人?哈,居然是晉王府!我聽楚平說的時候,差點以為我聽錯了。緊跟著,那個總管才上了定府大街給老太太賠禮,離開之後又去了禮部右侍郎朱大人處。那位朱大人是當年和武陵伯府認過同宗的,因為不像別人那樣一看武陵伯府失勢就跑,反倒是投了皇上的眼緣,這些年按部就班陞遷,據說元輔宋閣老要是放手禮部,他是最熱門的人選。」
「這麼說,朱侍郎本應當是和武陵伯府往來最密切的人,可結果那個總管卻是首先去的晉王府?」楊進周皺了皺眉頭,隨即若有所思地說,「不是武陵伯府和晉王府私通款曲,也是武陵伯府有人和晉王私通款曲。可偏偏所謀又是太子,後一種的可能性反而更大些。」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陳衍很高興地點了點頭,這才索性挨著陳瀾坐下了,「要是依照我的意思,直接就拿著這事找上門去,讓武陵伯府他們自個清理門戶,可轉念一想,要真是武陵伯昏了頭,這反而打草驚蛇了。既如此,還不如看看他們的後招再作打算,橫豎我已經把武陵伯的盤算告訴了羅師兄……」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發現楊進周用極其古怪的目光看著他,先是莫名其妙,隨即就恍然大悟:「姐夫,我不是不和你商量,這不是不知道你今天能回來嗎?我見羅大哥好歹比見你簡單,那新營的營地戒備森嚴,我就是你小舅子也進不去啊!」
陳瀾斜睨了楊進週一眼,這才輕笑道:「你姐夫哪是怪你不和他商量,他是笑你沒眼力呢!你羅師兄那麼精明的人,這種事情還要你去通知?他肯定一早就知道了。」
「這怎麼可能,羅師兄還誇我能幹來著。」
「以後紀曦的話,你得琢磨琢磨再聽。」楊進周苦笑一聲,這才搖搖頭道,「武陵伯府這些亂七八糟的勾當,紀曦很早以前就告訴我了,我還是從那時候開始留意的。武陵伯的次子朱方銳不是在我營中嗎?我原以為就是一個尋常勳貴子弟,沒想到武藝好,心地也實誠,他也不知道他們府裡那些謀劃,所以我預備從他入手,當然,也給他一個機會。至於四弟你,這些事情你只留意就好,剩下的就交給我和紀曦他們好了。」
「這怎麼行!」陳衍一想到羅旭居然當面耍花腔,頓時憋了滿肚子火氣,此時不免霍然站起身來,「我都是要成婚的人了,你們不能再拿我當小孩子!哪怕我幫不了你們什麼大忙,可還能幫著做些事情!」
見陳衍急得臉紅脖子粗,陳瀾在最初的啞然失笑之後,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不禁抬頭看了一眼楊進周,果然發現丈夫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無奈。
「我們做的事情可不是那些小打小鬧,一個不好……你是年紀還小閱歷不夠,但更重要的是你得把心思放在學習成長上頭,別讓你姐姐為你擔心。」
「姐夫,你這話就不對了,難道姐不為你擔心?」見楊進周為之啞然,陳衍這才得意地哼了一聲,一字一句地說,「總而言之,事情不成,牽連進去那麼多人,我就算不參與也沒好過,還不如眼下就跟著你們拾遺補缺。要是你們擔心我在師傅面前露出馬腳……那大可不必,師傅又不是空閒人,如今我三五天都難能見到她人一次。」
好說歹說都難以說服陳衍,楊進周不免用求助的目光看著陳瀾,可卻發現妻子竟是衝他微微點了點頭。沉吟良久,他方才無奈地點點頭道:「也罷,我那軍營你未必能進去,你就跟著紀曦鞍前馬後吧。他和你脾性相投,會給你安排的。」
直到陳衍心滿意足地告辭離開,吃過晚飯回了怡情館,丫頭們一退去,楊進周忍不住摟了陳瀾入懷,聲音低沉地說道:「近些日子因太冷,皇上一直免朝,宮裡怎麼個情形就連紀曦也不甚分明,羅貴妃那裡也是夏公公傳話,沒見到皇上。所以,這一次的事情不得不謹慎。畢竟,晉王就是再不好也是皇子,武陵伯府就是再混賬,那也是皇上的母家。」
瀾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隨即突然環住了楊進周的脖子,「你們這幾個人合力,按理我不該不放心的。只是這事情不是尋常小事,所以我還是想提醒一聲。全哥,不要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還是陳瀾第一次叫自己的乳名,因此楊進週一愣過後,立刻欣喜地把她緊緊擁入了懷中:「我會小心的。為了你,也為了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