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東侯夫人葉氏的生辰宴,江氏和陳瀾婆姐倆雖然都沒有去,但早早吩咐人送了一份厚禮。宴客的這一天,陳瀾閒著無聊,又厭煩了做針線,就找出了從江南帶回來的那厚厚一摞書,翻閱起了那些民間話本。儘管不外乎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消磨時間卻也不錯。而午後吃完飯散了一會步,她正打算去睡午覺,外頭卻通傳進來,說是蘇婉兒求見。
對於這個意料之外的人,陳瀾蹙著眉頭淡淡地說道:「就說我身上不舒服,不見。」
來通傳的媳婦自是依言去了」可不一會兒人又回了來,就站在門外愁眉苦臉地說道:「夫人,她不肯走,還說什麼若是夫人不見她就跪在門外,等您什麼時候消了氣見她為止。」
聞聽此言,陳瀾頓時大為氣惱,把手往扶手上一按就冷冷地說道:「哥哥如此,妹妹還是如此,這蘇家人怎麼都是這樣的一丘之貉?一個不好就想在門外耍賴,她把鏡園當成了什麼地方,把我當成了什麼人?」
那媳婦被陳瀾的疾言厲色給嚇得人都呆了,好一陣子才囁嚅著問道:「夫人,那小的是不是去找幾個健壯婆子,要是她敢死賴著不走,就把人架出去?」
柳姑姑偷覷了一眼陳瀾的臉色,正要點頭答應,卻發現陳瀾擺了擺手,立時謹慎地閉口不言。果然」下一刻,陳瀾就似笑非笑地說道:「她既然連這種死皮賴臉的模樣都拿出來了,想來也是豁出去了。也罷,把人帶ā廳去,我就在那兒見她。」
陳瀾既然這麼說,那媳婦如蒙大赦,自然是答應一聲就退了下去。倒是柳姑姑多有不解,在旁邊忍不住低聲問道:「夫人何必見她這樣的小人?門上那些人應付不了她,這不是還有我嗎?我出去打發了她走,要是她還敢撤潑」我在門前再演上一齣戲,保管讓她以後名聲徹底壞了,甭想在京城立足。」
「我知道姑姑的本事,只不過,豁出去的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與其生事還不如一次性解決了。
且聽聽她都說些什麼,要是不中聽,再趕出去也罷。」嘴上這麼說,陳瀾的心裡卻已經對蘇婉兒的來意大約有數,心中自是歎息。
因為鏡園這些時日少有來客,即使有,也大多數是陳衍這樣可以直接登堂入室的」因而小huā廳很少開啟,更不要說燒暖炕地龍」此時因為陳瀾要過來,就連炭盆也不能擺,因此蘇婉兒不過是坐了一盞茶功夫,就感覺從頭到腳都是冷的。而且,她這一趟出來得匆忙,別說手爐,就連身上的披風也是舊的,等了老半晌有人送上熱茶,她才好不容易緩過氣來。
即便如此,她的心中仍是極其忐忑,生怕陳瀾剛剛答應見她,這會兒卻又突然反悔。這股子糾結的情緒也不知道在心裡轉了多久,她終於聽到門外傳來了!陣喧嘩,不多時,門簾被一個衣著體面的丫頭打起,緊跟著曾經見過的柳姑姑就扶著陳瀾進來。
她和陳瀾已經三年不曾見過」此時一打照面,見陳瀾外披一件純白沒有一絲雜色的狐皮鶴氅,頭上戴著貂鼠暖套,裡頭的銀紅撤huā大襖的邊緣在剛剛特意點上了燭火的光線下映出了一絲絲的金光」赫然是縷金的手藝,即便頭上身上少見什麼首飾」可形容氣度卻比從前更多了幾分尊榮貴氣,更不用說眉宇間的那份凜然。在對方的注視下,她幾乎是第一時間站起身來,垂下眼瞼的同時卻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心中說不清是後悔還是嫉妒。
「坐。」
見陳瀾在主位坐下之後,只是淡淡地迸出了這麼一個字,蘇婉兒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那聲表妹又吞了回去。那天大哥回來之後的大發雷霆她看在眼裡,這幾日大哥的怨天尤人她也看在眼裡,祖母陳氏陰刻的話更是讓她遍體生寒,所以哪怕面對陳瀾的這種冷淡態度,她仍是竭力整理了一下心情,面上也露出了楚楚可憐的表情。
「多謝縣主賜見。我知道今日來得唐突,可我實在是不能不來。」蘇婉兒說著就盈盈跪了下去,一瞬間便是淚流滿面,「還請縣主看在大哥素來迂腐糊塗的份上,寬宥他這一回……」
「這就是你今天的來意?」陳瀾不等蘇婉兒說完,就不耐煩地打斷了她,「,若是專為此事,那你可以回去了。他不當自己是陽寧侯府的女婿,我也就不會當他是我的妹夫;如果他懂得做人處事,我哪有那許多功夫難為他?言盡於此,蘇大小姐請回吧!」
眼看陳瀾起身要走,蘇婉兒幾乎是一下子撲上前去,猛地抱住了陳瀾的雙腿,縣主,縣主你就發發慈悲,可憐可憐我這個苦命人吧!
這一幕把一旁侍立的柳姑姑和芸兒嚇了一跳,一個慌忙上前拉開蘇婉兒,一個趕緊挺身擋在陳瀾面前。反倒是身為當事者的陳瀾玟絲不動,見蘇婉兒順著柳姑姑的勁頭被拖開了幾步,可仍是眼眶通紅滿臉哀求,她不禁在心裡冷笑了一聲。
「放開她。」
由於柳姑姑剛剛一時急怒,握著蘇婉兒的手腕時不知不覺就用上了大力,此時此刻被人放開,蘇婉兒只覺得右腕痛得簡直彷彿斷了一般,不用再裝就已經是淚盈於睫。儘管地上的陰冷之氣彷彿是跗骨之蛆一般爬了上來,但她還是就勢磕了兩個頭,滿臉淒然地說:「縣主是知道的,我雖是祖母的嫡親孫女,可她對我從來就沒有半點憐惜。自從那訊鬼……自從那訊息傳揚出來之後,她就看著我好似仇人,成天非打即罵……」
「當初回去的時候,你自己也是心甘情願的。」
被陳瀾這一句話打斷,蘇婉兒只覺得心中悔恨交加,當即帶著哭腔說:「這都是祖母和大哥做的主,我一個弱質女流,哪裡有什麼辦法?縣主給我指一條明路吧,祖母為了大哥的前程,已經預備把我許給吏部許侍郎的次子做續絃,聽說他的元配就是被他踢落了胎這才去世的!縣主,我求求您了,若是您能發發慈悲,我這輩子願意做牛做馬……」
看著涕淚交加的蘇婉兒,陳瀾原以為自己會為生出惋惜可憐之類的情緒,可無論蘇婉兒哭得如何傷心求得如何可憐,她更多的卻是不耐煩。自嘲自己的心越來越硬了,她便搖了搖頭說:「想當初老太太雖說改了初衷,可也不是沒有為你尋過門當戶對的親事,可那時候你做了什麼?你讓丫頭遞了信出去,讓你大哥和你祖母上門硬是把你接了走,既然如此,如今你再來哭訴又有什麼用?」
「起……」
蘇婉兒被陳瀾說得幾乎咬碎了銀牙。
朱氏當初原是準備把她送進晉王府,又允了她一個夫人的名分,可沒想到後來突然就改了主意,尋了一個六品小官就想打發了她。她遞了信給祖母和大哥,回家之後又想方設法讓祖母生出了那念頭,而大哥熱心仕途」又從中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眼看她離那榮華富貴就只有一步之遙,可竟是轉瞬間重重跌了下來,她怎麼甘心?無論是品貌、詩文、性子……她自信都不輸給任何人,憑什麼她就要屈就一個凡夫俗子?
「縣主,只要您幫我一把,我可以告訴您一件極其要緊的隱秘事!」眼看不能打動陳瀾,蘇婉兒終於把心一橫,拿出了自己最後的殺手銅,「我知道縣主聰敏多智,可大哥那個人也不像從前那麼只知道莽撞,哪怕是上了定府大街的陳府賠禮,也不是把所有事情都和盤托出。這事情除了他,就連我那嫂嫂也不知道,只有我聽他說過。縣主想來也應該知道事情輕重,若是錯過了這一次,興許您如今的富貴榮華便是不保!」
陳瀾心中一動,見柳姑姑和芸兒都是怒色盡顯,她轉念一想就冷笑了起來:「那麼蘇大小姐,你想讓我幫什麼忙?」見蘇婉兒不說話,只是看著柳姑姑和芸兒,她便擺了擺手吩咐兩人出去守在門口。果然,等到柳姑姑拽著芸兒出去,蘇婉兒就扶著膝蓋艱難站起身來。
「我希望縣主為我指一條明路,讓我見上晉王一面。」
「你說什麼?」陳瀾只覺得異常荒謬,忍不住提高了聲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蘇婉兒看不得陳瀾那譏誚的表情,咬著嘴唇說,「我只想用一個消息,換縣主的一個消息,這樁買賣縣主絕不會吃虧!我不求你想辦法促成當初的事,也不求你從中牽線,只求你給我一個確切的消息,剩下的事我自己會設法!我知道你一言九鼎,只要你答應我,我的那個消息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看著那個滿臉理所當然,絲毫沒有什麼羞愧後悔之類表情的人,陳瀾忍不住長長吐出一口氣,只覺得心裡彷彿是被毒氣沁滿了似的。從前的蘇婉兒雖說貪慕虛榮,雖說心眼算計極多,但總算是一個身世可憐還能相處的姑娘,可現如人…………
「蘇婉兒」你真不後悔?」見蘇婉兒死硬地搖了搖頭,陳瀾在心裡最後歎了一口氣,隨即冷冷地說,「也罷,我答應你,你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