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陳瀾因為房裡丟了東西要攆走一個丫頭,江氏很是氣惱自己看走了眼,自然絲毫沒有異議。這天一大清早,琥娘就被押出了後門口,失魂落魄地上了一輛馬車,一個婆子隨行往車前頭一坐,那車伕揚鞭,馬車便徐徐前行了起來。這邊廂後門關上才一會兒,後街的另一頭就有人探頭張望,隨即便有人躡手躡腳跟了上去。到了路口,那人敏捷地跳上了一輛停在路口的騾車,竟是不疾不徐地跟在了前頭那輛馬車的後頭。
馬車出了城之後,騾車仍是遠遠吊在了後頭。只是,此時官道上已經有好些人來來往往,不時有人從旁邊過。直到路過一個三岔道口時,後頭的騾車陡然之間加衝了上來,從馬車旁邊掠過時,隨著嘎吱嘎吱一陣聲響,後頭的車廂竟是整個兒朝馬車傾覆了過去。這一下子就只聽一陣馬嘶人叫,前頭那馬車竟是整個兒翻倒進了道旁。
如此一番突如其來的事故頓時影響了官道的通行。一時間,有呼救的,有叫嚷的,有吵鬧的,竟是少有人注意到後頭那輛騾車的車伕和裡頭的那個人全都竄進了人群中,須臾消失得無影無蹤。直到那摔破了頭的車伕和婆子出來,又嚷嚷著後頭車廂的人受了重傷,眼看不活了,原本還七手八腳幫忙或是看熱鬧的人頓時一哄而散。足足等了好一會兒,這才總算有輛車停下,和那車伕婆子一塊七手八腳將傷者搬上了後車廂不提。
上午的崇文門稅關正是最忙碌的時候,甚至連稅監胡胖子都親自出來,站在道旁用那火眼金睛四處瞥看。瞧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梭,可卻時不時藉著別人躲避身形,彷彿是在跟蹤什麼,他頓時有些納悶。眼看人從身邊穿過,他本想開口,可瞇著眼睛看了許久,隱約現了那人正在跟蹤的傢伙是誰,他最終還是硬生生忍住了。等人消失不見了蹤影,他便伸手叫了一個心腹稅丁過來。
「去,到陽寧侯府那邊看一看四少爺在不在,倘若在就帶個話,說是我瞧見他身邊的楚小哥了。楚小哥要跟的人我恰好認得,是東城燈市口胡同裡的一個幫閒劉老六,人也住在燈市口胡同。記住,要是四少爺再問這劉老六的底細,就說我不知道。」
「可是,胡爺您不是知道……」
「囉嗦,賣個好就成了,人家真要查不會查不出來,到時候反而覺得咱們多事!」
「是是,小的這就去辦!」
出城的馬車突然翻車,裡頭的人身受重傷,這消息很快就傳到了陳瀾的耳中。正在穿針引線的她一不留神,那針就在手指上紮了一記,她連忙丟下東西將手指放在嘴裡含了含,片刻功夫止了血,這才微微笑道:「看來真不是我杞人憂天,有些人非得把事情做絕了!」
「夫人,要不要派人去燈市口胡同那醫館看一看?」
「派個婆子去看看吧。」
陳瀾點了點頭,等到雲姑姑出了屋子,她又讓柳姑姑到江氏那言語一聲,把芸兒打了去外頭帳房裡取下人的花名冊,她這才往後靠在了躺椅上。不管始作俑者是想把自己的金簪用在什麼要命的場合,只要琥娘開不了口,到時候所謂的竊盜官司她陳瀾就說不清楚,有些事情別人盡可栽贓在她身上。別人硬是要把這事情證死,就越是說明事關重大。
可究竟是為了什麼?
「夫人,老爺差虎爺送信回來了。」
當聽到耳邊傳來這話的時候,陳瀾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見雲姑姑已經回轉了來,面上滿是笑容,她不禁微嗔道:「人家如今好歹是軍官了,他還把人當成親隨一樣差遣來差遣去,也不怕別人說他假公濟私。就是阿虎……」
「夫人,是我自個樂意的,再說,派別人大人不放心。」
聽到明間裡傳來的這聲音,陳瀾不禁微微一愣,隨即就轉頭看向了雲姑姑。這時候,雲姑姑忙躬了躬身湊近了她的耳朵,小聲說道:「老太太說,橫豎是有話帶給夫人,就請虎爺直接過來就是,其他人已經都吩咐迴避了。再說,咱們這兒剛出了那樣的事,難保有不可靠的,夫人不如就在外頭明間見他吧。」
鏡園上下就只有三個主人,所謂規矩,只要江氏點頭,就全都不算那麼一回事。因而,此時陳瀾也就順勢扶著雲姑姑起身,待到了外頭明間,見秦虎正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那一動不動,她不禁微微一笑,就在主位上坐了。
「多虧叔全身邊有你,否則他這說風就是雨的xing子,別人也應付不下來。」
「夫人過獎了。」秦虎憨厚地笑了笑,隨即就頭也不抬地說,「大人讓我回來,是為了三件事。第一,今天早朝,皇上裁撤了錦衣衛。」
「什麼?」這消息著實讓陳瀾嚇了一大跳,過了好一會兒才鎮定下來問道,「這錦衣衛裁撤之後,人手都到哪兒去?」
「併入天策衛,充作御前侍從。」秦虎向來沒思量過這些,此時便照楊進周的吩咐說道,「反正此議一出,群臣之中有反對更改祖制的,也有大聲叫好的,總之是一片大嘩。只不過,大人說,天策衛如今日日上番禁宮,其實和從前的錦衣衛沒什麼不同,只是少了這名頭,又沒有偵緝之名,想來群臣是出了一口大氣。這第二件,就是張二老爺遷了大理寺卿。」
所謂的張二老爺,就是安國長公主駙馬張銓。只不過,這位此前還是儀賓時就官居三品通政使,如今成了駙馬,也沒有任何人把這兩個字宣之於口,哪怕是人後那些議論安國長公主尊榮過甚的官員亦是頂多稱一聲張家老二。然而,這一次張銓的突轉大理寺卿,陳瀾哪怕是稍微想一想,都能感覺到朝中的軒然大波。
於是,她在反反覆覆琢磨著這一前一後兩個消息的同時,突然又驚覺過來:「你不是說有三件事嗎?難道還有什麼更了不得的消息?」
「這第三件……」秦虎本是大大咧咧的xing子,但這會兒卻突然猶豫了片刻,這才低聲說道,「這第三件事,是大人正好見著御用監夏公公,所以就悄悄問了紅簷和翠樓的事。夏公公說,皇貴妃身邊的紅簷和翠樓,當初是娘娘想安排給皇上侍寢的,但終究事情沒成,兩人便仍是一直伺候著娘娘,據說是之前娘娘病重,還打算殉了隨著去,大約是因此打動了娘娘,這才把人托付了出來。她們生得千嬌百媚,又是宮中呆慣了的,未必在外頭呆得住,如今死了一個,另一個也請老太太安頓一下,留在身邊未必是好的。」
「夏公公竟然這麼說……」
陳瀾心中咯登一下,想起紅簷那不正常的死,翠樓那古怪的說辭,自己這兒突然出了一樁竊盜官司,送出去的馬車突然翻車……她漸漸就在腦海中設法把這些事情串了起來。於是,吩咐秦虎只管緊緊跟著楊進周,只管好好管著營務練兵,家裡的事情都不要再去提之後,她就讓雲姑姑送了人出去,自己則是回了西屋,隨手扯過一張紙在上頭寫寫畫畫。
當一張原本雪白的字紙被她墨跡淋漓寫得一塌糊塗之後,她不覺皺了皺眉,隨手將其rou成一團丟進了字紙簍,又高聲叫道:「來人!」
守在外頭的竹影應聲而入:「夫人有何吩咐?」
陳瀾也不計較進來的並不是自己用得最習慣的那三個人,沉聲吩咐道:「派人去陽寧侯府送個信,請四弟今天務必過來一趟。」
出乎陳瀾的意料,這一日傍晚,楚平那幾個忙活了一整天的人尚未回來,陳衍卻來了,甚至還捎帶了一個蕭朗。這還是陳瀾回京之後第一次見到這位鎮東侯世子,甫一打照面,她只覺得這位儘管仍是一張冷臉,可沒說上幾句話,那種和以往不同的精幹就不知不覺顯露了出來。直到江氏依舊如從前那般打趣說笑,蕭朗漸漸又露出了很少在人前顯露的溫和。
「話說,你怎麼會這麼巧和小四一塊來?」
「不是巧,是四公子帶人去的時候,我在那兒有些事情,結果兩邊沒照面,險些衝突了起來。」蕭朗看了一眼陳衍,見人嘿嘿一笑,臉上總有些說不出的心虛,他這才說道,「總之,事情是一樁誤會,所以他邀我來鏡園,說是借伯母這兒給我賠禮,我就來了。」
「原來如此!」
儘管陳瀾還不完全明白是怎麼回事,但聽蕭朗的口氣就知道,陳衍終究是沒惹出什麼大1子來,因而當即也笑著幫兩人糊了過去。留著兩人用了晚飯,又陪江氏說笑了好一會,她才親自送兩人出了惜福居。可才出了穿堂,她就現蕭朗停住了。
「嫂子,可能找個方便的地方說話?」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若只有個陳衍,陳瀾還能直接把人帶回怡情館去,但還多了個蕭朗,她不禁稍稍思量了片刻,隨即就點點頭道:「這樣,就去叔全的瀚海齋說話。」
雲姑姑和柳姑姑對視一眼,後者立時悄無聲息退了下去。紅纓和長鏑已經嫁了小丁小武,怡情館用不了那許多管事媳婦,再加上回京之後,這裡裡外外總比在外更嚴整,一時都沒回來照應,但這等時候,就顧不上那許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