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
酒醋局外廠那十幾輛大車的車隊尚未過去,車轅前頭的車伕就聽到了身後傳來了女主人的聲音,慌忙往後靠了靠:「夫人有什麼吩咐?」
「稱叫個人去問一聲,這酒醋局外廠的車隊是怎麼回事?是正好碰上咱們,還是在前頭遇到什麼事情耽擱了。」
這吩咐說得異常清楚明瞭,因而車伕雖覺得有些奇怪,仍是立馬叫了一個護衛過來,原原本本將陳瀾的話複述了,那護衛自是毫不遲疑地縱馬馳了出去。不消一會兒,十幾輛騾馬大車就從旁邊過去了,車伕輕輕一抖韁繩,剛剛停頓了沒多久的馬車就緩緩前行了出去。才走到前邊太平倉時,後頭傳來了一聲叱喝,就只見剛剛去打聽消息的護衛一陣風似的從前頭迎面疾馳了回去,又在車邊穩穩地勒住了馬。
「夫人,小的已經去打探過了。」
見窗簾微微拉開了一條縫,馬背上的護衛連忙躬身低頭,不敢去看車廂內是什麼光景,只畢恭畢敬地說:「那酒醋眉外廠的車隊是從鼓樓下大街過了海子橋從皇牆北大街過來的,但卻在皇牆北大街遇到了外皇城紅鋪調防,不得已繞道了崇國寺街過來,不合又逢護國寺臘月裡捨粥,那裡雲集了不少百姓,聽說之前鬧了好一陣子,所以才正好和咱們迎面撞上*……」
「不錯,你打聽得很細緻。」
讚過那護衛之後,陳瀾便讓他去叫柳姑姑上車。及至柳姑姑上車,馬車又重新起行,她盯著其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直截了當地說:「柳姑姑可知道,今日宮裡出了大事,司禮監曲公公、御用監夏公公、還有乾清宮管事牌子成公公,三個人全都下了內官監大牢?」
年過四十的柳姑姑素來經慣了風浪,可是」在這樣一個消息面前,她立時臉色變了,恰逢車子一個顛簸,她險些趔趄倒地。若單單是別人也就罷了,可成太監偏是從前的坤寧宮管事牌子」女官也好,她們這些下頭的宮女也罷,多半是頗受其照拂。
最要緊的是,若不是成太監認為她老實穩重,於是揀選了她和雲姑姑,她就算不去守陵,也不外乎是分派另一個主子或是一座偏殿守著,哪裡能有如今這般的自*由?
「夫人………*……」她幾乎是一閃念間就做出了選擇」竟是雙膝一軟跪了下來,聲音低沉地說,「奴婢受過成公公厚恩,這一生怕是也沒法報答她了。這樣天大的事,奴婢不敢奢求您出面求情,只請您設法打聽打聽消息」
「柳姑姑快請起來,這是我力所能及的,我自然會打聽。」陳瀾連忙扶起了柳姑姑」隨即也不多說什麼,只是毫不避忌地將手中的紙團遞了過去,「你責看這個。」
柳姑姑吃了一驚,但立時就接了過來,展棄撫平了一看,她不覺眉頭一蹙,隨即若有所思地抬起頭來:「夫人」這是……」
「這是剛剛咱們在路旁避讓時,有人從外頭突然擲進來的。」陳瀾見柳姑姑滿臉詫異登時變成了警惕,這才繼續說道,「接到東西之後,我打起窗簾往外瞧看」可卻已經不見了人的蹤影。剛剛我讓人去打聽的事,你也應該聽說了,想來總能明白一二。」
「夫人是說」這酒醋局外廠的車隊是有意候著咱們?」柳姑姑亦是心思機敏的人,想到這一茬,漸漸就想到了更深一層的東西,「這紙上落款是冬銀,冬對夏,銀對金,當是隱語。夏自然是御用監夏公公,金則是酒醋局外廠的金公公,夏公公既然已經下獄,酒醋局外廠又設計了剛剛那麼一出,那麼,是金公公要尋夫人說話?」
在不清楚護國寺是否有陷阱的情況下,陳瀾深知自己就這麼直接過去太過莽撞。
但是,完全撂下這封信不管亦是不可取的。她當然也可以從外頭護衛中隨便挑一個去護國寺中瞧一瞧,可若真是金太監傳話,只怕不會相信外人。於是,她不得不把主意打到了柳姑姑身上。儘管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從張惠心先前的話裡的信息來看,至少能有七八分准。
「當是如此。」她輕輕點頭之後,便歎了口氣說」「我知道,夏公公和成公公一樣都是皇上在潛邸時的舊人,也許這後頭會有什麼突破口或是線索也說不定。聖心如何尚不可知,我從前和夏公公有些交情,在宮中時亦得過成公公照應,可也不敢輕舉妄動,所以這次只能請柳姑姑幫忙。請您帶上兩個人,代我去那兒走一趟,至少看看這究竟是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是奴婢該當的*……」
電光火石之間,想到司禮監前些時日輾轉送來消息,讓她不用再監視奏報,柳姑姑頓時下了決斷,竟是不顧車廂顛簸,又跪了下來:「這些天來」夫人待奴婢一直極其親厚」可奴婢服侍您的這些時日,頗有將您和老爺的一些事情稟報上去,心中早已深懷愧疚。如今這種時候,本就該是奴婢報您收容厚待之恩,更何況奴婢也想為成公公略盡綿薄之力。」
此前只是猜測,如今柳姑姑終於說了實話,陳瀾只覺得心頭大大舒了一口氣。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伸出手去再次扶起了柳姑姑,隨即就吩咐道:「停車!」
外頭的車伕不明所以,慌忙一勒韁繩停下了車。很快,柳姑姑就下了車來。見四周護衛都看著自己,她就微微頜首道:「夫人說,臘月了,各府往往都會往護國寺裡送香油錢,既是做佛事,也是做善事。咱們鏡園從前沒這規矩,可今天既聽說那兒捨粥,總得有人去瞧一瞧。分兩個人跟著我,咱們從崇國寺街去護國寺走一趟,待會正好從棉huā胡同直走回鏡園。」
既是陳瀾的吩咐,外頭一眾護衛自然無話,當即便分出了兩個人隨著柳姑姑往護國寺去。面隨著馬車重新起行,陳瀾方才放下了那厚實的剪絨窗簾。是陷阱也好,計謀也罷,亦或是走投無路的求救,不弄清楚就沒辦法走下一步。夏太監的遇刺受傷雖然一度瞞著皇帝,可後來應當是曝光了,既如此,有些事情自然也瞞不住,還不如她大大方方擺在人前。
幸好,柳姑姑終究是如她所想那教……想來柳姑姑說出那番話,多半是因為那監視的職責不用繼續履行下去。多虧了她從嫁人前到嫁人後,言行舉止一直能讓宮中那位至尊天子頗為滿意!
鏡園二門前,正等在那裡的莊媽媽來來回回踱著步子,直到一個小廝一溜小跑過來報說夾人來了,她才露出了幾分喜色。待到眼瞅著那一行緩緩從拐角過來,她也來不及等車停穩,就慌忙順著甬道奔了過去。見她如此心急,那車伕自是立時停了車,在車轅下擺好了車蹬子,旋即疾步退下。
莊媽媽打開車門,親自攙扶了陳瀾下車,口中便說道,「夫人,剛剛衙門那邊送來訊息,因陽寧侯掌宿衛,右軍都督府大都鼻調任左軍都督府,右軍都督府的掌印就沒了。」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突然變得蚊子叮似的,輕的只有旁邊的陳瀾能聽見:「剛剛好幾位和老太太交好的夫人過來了,說是京衛之中這幾日突有變動。上二十六衛是番上宿衛的親軍,原本不隸五軍都督府管轄,直隸兵部,但這一回竟是分拆了出來,連兵部也管不著。
如此一來,只有平素維持朝儀鹵簿的大漢將軍,是陽寧侯統管……另外,老爺送了信來,說是今晚有事不回來。」
陳瀾早就知道,自己的三叔陳瑛決計不可能這麼快就掌握御前親軍大權,可這樣的有名無實,無論是誰,大約都會鬱悶好一陣子。然而,偏生在這當口,楊進周卻說晚上不回來,是之後有天子召見,亦或是他真的公務繁忙,還是……,…他有其他的安排?
護國寺竹林精錢柳姑姑震驚地看著面拚死死攥著手中那個小瓷瓶的金太監,良久才歎了一口氣:「金公公,整飭二十四衙門的旨意尚未有明文,你若是眼下做傻事,不過是讓事情更加麻煩而已!須知立國以來,列祖列宗最恨的就是嬪妃宮女太監自殘。再者,皇上興許只是一時發怒,若真要大開殺戒,也不用將三位公公一道下獄了。」
金太監已經被今天一次次的消息給震得有些神經質了,此時聽了這話,手上不禁微微鬆了一鬆,隨即面色古怪地說:「這些話,是海寧縣主讓你捎帶的?」
「只是我自己說的而已*……」柳姑姑挑了挑眉,又一字一句地說,「就算別人拿死了證據說你貪贓又如何?如今就算被拿進去,興許是要吃點苦頭,但比起累及家人,哪個更重?就是夏公公,也斷然不會因為一時受挫而這麼傻。你既說手底下有分明的賬目,事後還怕不能翻過來?更何況,還沒有人來拿你!」
見金太監猶猶豫豫放下了手,柳姑姑突然疾步上前,竟是劈手打落了金太監手中的那個瓶子。趁其發愣的當口,她又是劈頭一陣重話訓斥。
「夏公公好容易把消息送出來,是讓你設法保全自個,不是讓你尋死覓活的!有功夫在這兒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趕緊回酒醋局外廠,省得在這種當口被人抓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