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火中取栗(下)
冬日的天素來亮的晚,因而卯時還差兩刻,大街小巷依舊是昏暗得緊。皇宮的長安左門前,早就站滿了等候早朝的官員,可緊閉的宮門絲毫沒有提早打開的跡象,因而他們只能搓手跺腳取暖,甚至還不敢太過高聲。只有幾個尚書侍郎一級的高官手裡提著燈籠,更多的都是只能在這漆黑的地方竭力分辨著來人,等候宮門開啟的那一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緊閉的宮門方才緩緩打開了一條縫。隨著那縫隙的漸漸擴大,人群終於騷動了起來。至少,到了午門前頭還有各科道部堂的直房,好歹能取取暖,於是,等到大門開得差不多了,眾多官員一擁而入,那架勢簡直勝過了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正因為如此,幾個官員彼此擦著碰著自然難免,至於那碰擦之間的小動作,則是沒人瞧見。
而在東安門西安門北安門,等候宮門開啟的宦官們也在開啟的那一刻爭先恐後。運馬桶出去的、出去採買的、進宮辦差的、進宮送玉泉水的……在這絡繹不絕的人流中,淮王終於順順利利從北安門混進了宮,可往日身邊至少還有兩三個人,今天卻只有他一個,自然顯得倉皇狼狽。
昨天夜裡淮王一夜未歸,永寧宮的李淑媛也是整整一夜未眠。大清早的起身洗漱之後,已經耐不住性子的她正打算把心一橫差個人出去打探,就只見一個心腹太監急匆匆跑了進來,上前膝蓋一點地就低聲稟報道:「娘娘,殿下進來了。因為怕玄武門那邊察覺,所以先進了都知監,讓咱們派個人去接應接應。」
「這個混賬小子」李淑媛沒好氣地罵了一聲,終究還是點點頭,「你領兩個可靠的人去,趕緊把人領進來」
小半個時辰之後,淮王終於順順當當進了永寧宮。然而,見到李淑媛之後,他卻是什麼也不解釋,只氣咻咻地對身旁那個太監說:「還愣著幹什麼,快去準備木桶和熱水,派個人鋪床暖床,我都累死了
李淑媛見那小太監不敢多說一個字就一溜煙跑出去安排,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眼見淮王一屁股坐下,她就上前斥道:「這已經不是頭一次了,你這一晚上又溜到什麼地方去了,可知道萬一你父皇召見可怎麼辦?你也給我收斂些,要不是從前皇后的恩德,所有嬪妃可以養著自己的子女,你早就到乾清宮西五所去了,哪有如今這般逍遙自在」
淮王卻壓根聽不進這教訓,冷笑著頂了回去:「什麼好心,要不是她自個沒有子女,又連挑一個兒子養在膝下都不肯,儲位怎麼會留到現在還沒定要不是她偏心,怎麼會給我挑那麼一門親事」
「你……」李淑媛被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好一陣子才憋出了一句話,「你到哪去了?是不是還是那什麼瓊芳閣……那是什麼地方,你一個皇子白龍魚服,就不怕被魚蝦所戲?」
不說這話還好,一聽到魚蝦所戲這四個字,淮王登時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經歷,臉色頓時要多糟糕有多糟糕。深深吸了一口氣,本待不答的他禁不住李淑媛一再追問,終於猛地站起身甩開了她的手,厲聲說道:「別問了都是你給我安排的好人,關鍵時刻不知道溜到什麼地方去了,要不是有人伸出援手,險些就被人算計了去從今往後,我的事你少管」
見淮王氣急敗壞拂袖而去,李淑媛越發覺得事情不好,卻也來不及和他計較,慌忙使了人出去打聽。等到了午間,她終於盼來了外頭的消息,可打聽到的結果卻讓她一顆心如墜冰窖。她幾乎是三步並兩步地直奔了淮王寢室,一下子拉開了那桃紅幔帳。見一個赤luo的身體正蜷縮在淮王身邊,她不禁怒從心頭起,劈手拽起頭髮把人拉下床,又衝著背後喝了一聲。
「還愣著幹什麼,把她給我拉出去」
淮王被這動作和聲音驚醒,待明白發生了什麼之後頓時大惱,掀開被子就惱火地嚷嚷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這話該我問你」李淑媛見背後兩個太監已經把那宮女拖了走,這才一把抓起那幔帳,洩憤似的將其全數了了下來,「瓊芳閣出了人命案子,那個頭牌死了,眼下順天府刑部和五城兵馬司都動了」
「死了……」淮王一下子驚呆了,好半晌才皺起了眉頭,「怎會如此……這又不是第一次了,她頂多只是昏死了過去,難道……」
他一下子臉色發白,隨即一把拉著李淑媛坐了下來:「阿娘,你從哪得到的消息?可會有錯?還有,瓊芳閣裡頭可曾發現我那幾個親隨?」
李淑媛被淮王這連珠炮似的幾個問題問得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都有些顫抖了起來:「難道……難道你昨晚真的在那兒?」
「阿娘你再拐彎抹角,事情就真的大發了」淮王煩躁地下了床,趿拉著鞋子在屋子裡來回走了兩步,隨即就又轉身衝了過來,雙手緊緊按住了李淑媛的肩膀,「我實話告訴你,那會兒順天府五城兵馬司那些人衝進來的時候,正好有人闖進來,說是有人算計我,隨即就帶著我從暗道走了,至於我那些隨從全都沒顧得上,更不要說那個頭牌興許是那兩個幫了我的人把那女人殺了滅口……她畢竟聽過我的聲音,死了也好,可要是萬一我那幾個護衛被拿住,那我就真的什麼都說不清了」
結合自己打聽到的結果,再加上淮王這番話,李淑媛心裡已經大略有了個底。她強忍心頭驚懼,一字一句地低聲說:「那時候在瓊芳閣的所有人,除卻幾個要緊的顯貴被記了名,其餘的都被順天府帶回去了,據說錦衣衛也加入了追查,只不過沒聽說拿著你那幾個人……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問你,難道你就沒想過,那兩個救了你的傢伙是有意殺了人,然後又擄走了你的那幾個護衛,有了這把柄在他們手中,你就成了他們的提線木偶」
淮王這一晚上都是渾渾噩噩尚未從驚最快手打ω嚇中回過神,剛剛又是粗暴的**折騰,此時聽到這一番話,方才隱隱約約生出了一種不妙的預感。就在他使勁搓了兩下臉,一時間有些茫然無措的時候,外間忽然又有人提高嗓音叫了兩聲。
「娘娘,殿下」
「進來」李淑媛沒好氣地喚了一聲,見一個太監急匆匆地進了門,臉上滿是惶然,她不禁喝道,「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的。」
「娘娘,右軍都督府楊大人從宣府送了密奏,今天早朝前到的,結果皇上當場發作……」那太監使勁嚥了一口唾沫,頓了一頓才接著說,「娘娘的兄長,工部掌軍器監的李政李大人,被查出與宣府守神銃千戶宋雄勾結,皇上雷霆大怒將其下獄……」
「什麼」
李淑媛只覺得天旋地轉,一下子癱軟了下來,而淮王則是劈頭怒喝了一句,待證明這就是前朝傳回來的消息,他原本就糟糕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這母子倆失魂落魄,那太監立時躡手躡腳退出了屋子,而他才放下門簾的一剎那,就聽到裡頭傳來了淮王的一聲咆哮。
「楊進周,你找死」
陽寧侯府蓼香院正房東次間
陳瑛的話讓陳瀾大吃一驚,連朱氏也露出了異色。而陳瑛打量著兩人的表情,又微笑道:「皇上如今信賴叔全自然是好事,但那邊畢竟是淮王的母舅,難免會招來些事情。三丫頭你既是知道了,也好有個預備。」頓了一頓,他的口氣這才沉了沉,「夫人的病也多虧你去請了林御醫來,我已經見過了他,他說是夫人狀況很不好。剛剛夫人竭力對我說了好些話,我都答應了。汀哥兒日後就養在老太太膝下,老太太頤養天年也能有個伴。她若真有萬一,我x後也不會再娶了。」
聽著像是成全妻子的話,但陳瀾聽著那種平淡的口氣,卻不覺感到面前這個人異常冷酷無情。而朱氏則是一如既往淡淡的,等到陳瑛離開方才一把拽住了陳瀾的手。
「叔全密奏的事情,你事先可知情?」見陳瀾搖了搖頭,朱氏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鬆開了手,「也是,這畢竟是朝廷大事,他在外頭就算給你寫家書,也不能添上這些……你三嬸的事情暫且不說,李家是幾代在工部做事,李政如今是管著軍器監,之前都是管營繕司,專管宮室修建,不知道撈了多少錢,要查自然是能查出無數問題來。可他家裡是淮王的錢袋子,淮王斷然不會善罷甘休的怕就怕這是有人攛掇了他火中取栗……」
想起那個從來都是居高臨下自說自話,兼且又陰狠毒辣的淮王,陳瀾也沒料到,自己的禍水東引策略尚未成功,楊進周就突然正面直攖其鋒。可是,想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楊進周是奉御命前去,此番密奏才到皇帝就立刻翻臉,那架勢分明是早就知道了,只等著這最後一個由頭而已
與其說這是火中取栗,還不如說這是天子的帝王心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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