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關閉了一整夜的陽寧侯府東西角門就敞開了。門房們按照從前的習慣,灑掃之後就提著水洗刷了台階。這其中,東角門上管事的催得最急,畢竟,鮮少有人這麼早上家裡來,可家裡的主子出門卻是昨天就定下的。因而,瞧見那一輛騾車順著甬道徐徐出來的時候,他連忙擺手示意那幾個門房退開,六個人沿著東角門整整齊齊站成了兩列。
這些都是多年的老下人,因昨日裡頭傳出來府中要放奴僕的消息,一時間自然有喜有憂,這會兒腦袋雖個個都低著,卻不時有人抬頭去瞟那出門的一行人。駕著那輛清油青幔車的大走騾又黑又亮,洗刷得乾乾淨淨,車簾嚴絲合縫,絲毫看不清裡頭的人是什麼光景。只馬車旁邊四少爺陳衍帶著四個伴當,後頭還有十幾個親隨護衛,卻是顯得雄赳赳氣昂昂。
等這一行全都過去了,門房們方才各歸其位,兩個平素交情不錯的拿著大笤帚到路邊清掃,其中一個年輕的揮動了兩下笤帚就低聲問道:「魏大叔,府裡這回還真是冰火兩重天,有的是高昇握了大權,有的卻是掃地出門,這也忒不公平了。」
「公平?這天下哪有公平的事,不過是看你有沒有本事!咳,那名單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是多年前就只掛一個名卻在外頭有活計的,就是閒散多年派什麼差都不能盡心的,要麼就是只會往這個主子那個主子面前奉承,最是會爬牆頭的,再就是早就想請恩典放出去的……總之都有道理!」
「說的也是,反正不關我的事……不過魏大叔,三小姐四少爺怎會在這當口突然又去通州,莫非是那邊莊子上有什麼不妥?」
「這種事情咱們做下人的怎麼知道?」
話雖這麼說,這被人稱作魏大叔的中年門房卻抬頭望了望漸漸消失在街角的那一行人,臉色很有些微妙。三老爺陳瑛雖是使人吩咐過他們這幾個,可這會兒主心骨都不在,他們頂多也只能看著記著,其他的事情什麼都做不了。
坐在車上,陳瀾想起剛剛出來時,陳衍一定要騎馬不願意坐車的樣子,不禁微微一笑,心裡倒是贊同得很。如果現在是漢唐,她一定會胡服騎馬,好好看看如今的大好河山,而不是悶在這種密不透風的轎車裡頭。可偏偏現如今的勳貴子弟們,不少人偏偏好的不學,偏學文官們坐車坐轎,一個個全都在衣著風雅舉止翩翩上頭下功夫,把男子氣概都不知扔哪去了。
今天跟著出來的是紅螺和田氏。對於守寡多年的田氏總算是得了好差,小姐待人又好,紅螺自是說不出的歡喜,此時見陳瀾不知不覺露出了笑容,就湊趣地說道:「四少爺如今又是跟著先生做學問,又是跟著武師練武健身,日後必定有大出息。」
「有沒有大出息得看他自己的,我只希望他能心性正派,平平安安,僅此而已。」
說歸這麼說,陳瀾嘴角上翹的弧度仍然是更深了些。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就聽到車外傳來叱喝,微微將車簾拉開一條縫,她才發現是已經到了宣武門。知道守城營的人不會盤查陽寧侯府的馬車,她就放下車簾靠了回去,果然,之一小會兒,停下來的車就再次前行了起來,只外頭的喧嘩也是一陣陣傳了進來。
這會兒時辰還早,城門口出城的人少,排隊等著進城的人卻多,間中偶爾也有些小商小販為了逃避崇文門稅關有意往這走,因而裡頭吵吵嚷嚷不絕。從城門券洞中出來,這些吵鬧求情的聲音就漸漸遠去了,可取而代之的則是官道上的人聲馬聲鳴鞭聲說笑聲,倒是一直不愁太寂寥。可陳瀾雖一連幾日都睡得好,這會兒在馬車的顛簸下仍是不知不覺打起了瞌睡,直到有人輕輕推搡了幾下,她才一下子驚覺了過來,眼睛尚未睜開就本能地問了一句。
「到安園了麼?」
然而,映入她眼簾的卻是紅螺那張有些古怪的臉。見紅螺彷彿有些躑躅,她不禁眉頭一挑:「是外頭出了什麼事?」
「是前頭的路被人堵住了。」
聞聽此言,陳瀾不禁大訝:「這京師通往通州的官道何等重要,是誰這麼大膽子?」
「小姐忘了,咱們的莊子在潮白河那邊,剛剛已經從官道拐了出來,這會兒的路雖是幾年前修的,卻算不上驛道。」紅螺見陳瀾表情越發不好,連忙壓低了聲音說,「之前楚平已經過去報出了咱們陽寧侯府的旗號,可那邊並不買賬,說是王府的貴人再次射獵,讓咱們要麼等著,要麼繞路!」
北國三月是漸漸回暖開春的日子,年輕公子三五成群踏青出遊的不少,可如今才是動物好容易熬過了一冬出來覓食的時候,因而很少有人射獵,就連皇家也是如此。陳瀾雖是女流,可也從自己看過的那些雜書上知道這一條,此時臉色不覺越發凝重了。正沉吟間,她就只見車簾一動,卻是陳衍鑽上了車來。
「姐,我去問過了,那兒是淮王。」陳衍還沒來得及坐定就把話頭丟了出來,臉上滿是懊惱,「如果不走這條路,得拐回去繞上一大圈,那時辰可就全都白費了!這種大道上,甭管那個王府的人,總不可能堵上一整日,再說……咱們也不是任他們欺負的,不如等一等?」
如果前面的是其他那些王府的貴人也就算了,可淮王兩個字一入耳,陳瀾原就凝重的臉色頓時更差了。那個年輕的親王當初在坤寧宮中也能闖進她們這些千金小姐的地方來,後來在西苑中更是堵住了她的轎子,肆無忌憚直言不諱地對她說了那樣一番話。此時儘管是在這樣的光天化日,安知他就不會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
儘管動足了腦筋,可眼下只不過這些人手,陳瀾一時也無法想出什麼真正的好辦法來。她知道這會兒掉頭另尋他路只怕是行不通,可看見陳衍眼珠子亂轉的情景,她猛然想起昨日對陳衍說,讓他跟著自己去安園的時候,他竟拍著胸脯說老太太已經使人到韓翰林那兒幫他請了假,不禁驟然回過神來。
「昨天老太太使人去北居賢坊韓翰林那兒替你請假的時候,羅世子可在?」
「在啊,他明天就要去殿試了……嗯?」陳衍最不習慣的就是陳瀾每每習慣在自己不留神的時候突然發問,還偏偏是自己很想藏著掖著的事,此時又著了道的他不禁異常鬱悶。可是,在陳瀾犀利的目光下,他只得老老實實地說,「師兄說,這種好天氣適合踏青出遊,他要是有空,就來安園尋咱們,潮白河旁邊有一處桃花林桃花開得極好。」
好吧……她得承認羅旭確實厲害,陳衍本是從小對人提防的習性,如今卻已經對人言聽計從,壓根沒去揣摩人家的目的——興許還覺得這事情根本不值得揣摩!
就在她牙癢癢的想在陳衍的小腦袋上再敲兩記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她擺手讓陳衍別做聲,凝神細聽時,她卻駭然發現,那馬蹄聲似乎不單單是從前頭而來,後頭竟然也有。就當她緊張得背上微微冒汗的時候,外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咦,這不是淮王殿下麼?這麼巧,殿下也是來踏青賞花的?」
車中的陳瀾立時瞅了一眼陳衍,恰好發現小傢伙喜形於色的樣子,不禁沒好氣地衝他瞪了一眼。見陳衍立時正襟危坐,可明顯是豎起耳朵聽外頭的動靜,她不禁又有些憂心。羅旭這個威國公世子在對付陳瑛的時候還好,然而如今外頭的是淮王,萬一這位皇子親王蠻不講理,豈不是莫名給人家招惹麻煩?
「踏青賞花?殿試在即,羅世子倒是還有這麼一股憐香惜玉的心……」刻意拖長聲調的一句揶揄之後,陳瀾就只聽說話的淮王頓了一頓,語氣似乎謹慎了些,「話說回來,該說今日真巧的應當是本王才對,羅世子和楊指揮怎麼會撞到一塊去的?」
外頭竟然是羅旭和楊進周兩個人!這個體悟讓陳瀾悚然一驚,隨即提著的心思又放了下來。羅旭畢竟憑借的是父親威國公羅明遠的爵位戰功,而楊進周卻是天子親信,有這一層忌憚在,淮王應當不會發難……可楊進周怎麼會和羅旭在一起?
她正在想著,外頭就傳來了一個平靜的聲音:「回稟淮王殿下,蒙皇上體恤,戶部給去年戰死興和堡的死難將士遺屬加免賦稅徭役十年,臣此行是去探望幾位袍澤的遺屬,順便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結果出城的時候正好撞上羅世子。」
「原來楊指揮是去接濟人的……居然都是這麼巧!」
陳瀾依稀覺得,淮王這聲音中充滿了疑忌,只終究是半道上殺出來兩個程咬金,外頭淡淡交談了兩句,那邊淮王就傳令吩咐回府。可是,當大隊人馬從她的座車旁邊通過時,她突然覺得有人在車旁邊停了一停。
「陽寧侯陳瑛在雲南多年,與其說是猛將,不若說是最會砍頭的凶將,幾次叛亂坑殺蠻人不下數千,那凶名能止小兒夜啼,你們姐弟好自為之!」
PS:今天是六號,算起來到十號不過四天,因為去南寧得四天,十三號還不知道幾點回來,我不得不放慢速度先行存稿了,所以這幾天只敢更新一章。如果到了南寧能有空碼字,到時候十號以後會加更的,實在不好意思!當然,如果那邊的日程有啥改變,俺會立刻恢復兩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