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經到了三月,天氣自然是日漸轉暖,街頭各色轎車的車圍就從棉的換成了夾的,拉車的大叫騾也比冬日的懶洋洋多了幾分神氣來。儘管如此,也只有中等人家才能養得起這樣的轎車,畢竟,每年換車圍子喂騾子修車養車伕等等的開銷絕不是一個小數字。
蘇儀到了京城之後,少不得要去外城的各省會館,因而蘇家也不得不養上這麼一輛騾車。而自從會試前半個月開始,蘇家便開始閉門謝客,寥寥幾個下人連走路都放輕了聲音,更不用提說話了,就連蘇婉兒這個妹妹也難能瞧見哥哥幾回。
如今蘇儀下場進了貢院,蘇婉兒又不想在祖母陳氏面前聽那些刻薄的言語,索性一門心思在後罩房裡做針線。這天上午,她才放下手中的繃架,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小丫頭霜兒就一溜煙跑了進來。
「小姐,聽說那天皇后千秋節,文武百官的誥命夫人們都去了宮中朝賀,皇后後來召見了陽寧侯府的兩位小姐和其他兩家侯府的小姐,還賞了她們好些東西呢!只如今東昌侯府據說是不成了,也不知道那三位是不是都能做了王妃。」
王妃!
蘇婉兒一怔,險些吃插在一邊的繡針刺破了手,隨即方才故作若無其事地搪塞道:「這都是那些大人們的事情,你管這些做什麼!」
「什麼管這些做什麼,聽劉婆子在那兒說,這次是鐵板釘釘的要給三位皇子親王選妃!」見蘇婉兒一下子抬起頭來,霜兒連忙添油加醋地說,「這條街上住了好幾個窮官兒,家家都是雇不起幾個僕人,所以劉婆子沒幾天就走熟了。她說,其實,選妃原本並不拘門第的,從官宦人家到平民百姓,只要身家清白的姑娘都可能被選中。聽說就是如今宮中那位賢妃娘娘,從前也是叫花子出身,如今還不是高高在上的賢妃娘娘……」
「好了,別說了!」蘇婉兒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口喝止了滔滔不絕的霜兒,又沉聲吩咐道,「這些話不許再胡亂說,被祖母聽到了,又是一頓責罰!」
她正按捺著那萌動的心思教訓丫頭,外間就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咳嗽。她連忙把霜兒拉到了身邊,又高聲問道:「可是吳媽媽?」
「老太太請小姐好好梳妝打扮,陽寧侯府差了兩位媽媽過來。」門外那個媽媽似乎根本沒有進來的打算,只是扯著嗓門道,「那兩位媽媽是奉命來問候咱們家大少爺的,又給老太太捎帶了些東西,還說侯府老太太頗為想念小姐,要接小姐去侯府小住……」
蘇婉兒聞言頓時露出了十分喜色,慌忙答應了。等到吳媽媽走開,霜兒一溜煙到了床架底下的抽屜裡摸索了一會,又從裡頭抱出了一個小匣子來,喜滋滋地說:「小姐,又是去侯府,可得好好打扮一下。就算如咱們老太太說的,大戶人家結親全都看嫁妝,可那位老太太擺明了是很喜歡小姐,真要是嫁入侯府,小姐奉承得好,將來日子怎會不好過?」
霜兒這話雖粗俗,可蘇婉兒上次即便被陳氏狠狠敲打了一頓,心裡何嘗不是這麼認為的?此時想想那位陽寧侯太夫人朱氏特地命人來接自己去侯府小住,她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因而盯著那個藏著首飾的匣子看了好一會兒,她最終咬咬牙說:「別用這些了,收拾得素淡些去就是了。這東西你還是交給你母親收好,免得回來之後就找不見了。」
自家小姐這麼說,霜兒雖是怏怏的,可還是重重點了點頭。為蘇婉兒穿戴收拾整齊了,霜兒就把匣子放回了原來的地方,又陪著蘇婉兒出去。等到小半個時辰後兩個人回來的時候,她們面上原本稍有些不安的神情一掃而空,全都是掩不住的狂喜。
霜兒迫不及待地解開了手中的包袱,拿起裡頭的一套衣裙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這才嚷嚷道:「小姐,不愧是侯府,預備的衣衫竟然這樣華貴,你看這衣袖的滾邊都是用金銀線,還有這料子,我在石大人胡同的德記綢緞莊看到過差不多的,得二十兩銀子一端,還不如這個圖案漂亮顏色鮮艷,還有這裙子的繡工,普通的繡娘根本做不出來!」
哪怕霜兒不說,蘇婉兒的眼睛不花,自然能夠看得出來這一套行頭有多貴重,更不用說一併送來的還有幾件首飾,全都是式樣新穎別緻,不是點翠便是嵌寶,比母親留下的那些舊首飾貴重多了。在霜兒的服侍下,她強耐歡喜換了這一身,便立刻囑咐把之前那匣子送將出去,又打點這次去得隨身攜帶的東西,等到全都預備停當了,她才再次帶著霜兒出了門。
走出大門彎腰上馬車的那一刻,她又回頭望了一眼,見陳氏正皮笑肉不笑地拄著枴杖站在院子中央看她,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想來祖母必定會把她被陽寧侯府接去的消息傳揚出去,助大哥一些聲勢,可她要的不單單是一個名頭!
只希望大哥能夠在會試殿試之中一舉金榜題名,到了那時候,她有一個進士哥哥,無論婚事還是其他,自然比如今要容易得多!
陽寧侯府錦繡閣。
從清早開始,大大小小的丫頭們就開始忙著打掃收拾了起來。儘管這院子仍和從前一樣偏僻,但內中主人的地位不同,做下人的也體會到了那種被人巴結的滋味來。從前聽說到錦繡閣伺候,家裡有能耐的無不是鑽營著換差事,沒能耐的除了長吁短歎就是趁機偷懶,可誰能知道二十年河東二十年河西,長房無依無靠的三小姐竟會突然成了老太太面前最得寵的。
「你可知道,昨天晚上,老太太還把咱們小姐叫了過去,一股腦兒賞了好些東西。」
「這有什麼,皇后娘娘都賜下過東西,何況老太太?雖說咱們不知道是什麼,可皇宮裡頭的東西還有的差?前幾天老太太還對三夫人說咱們這錦繡閣屋子太老了,等過了二月也應當修一修,要把小姐挪到蓼香院一塊住呢。」
「咱們小姐人好,脾氣也好,以前那些瞎了眼睛狗眼看人低的如今是後悔都來不及!不說別的,上頭姐姐們支使咱們跑腿做事,也都是一個比一個和善,時不時還有些好東西分潤下來,哪裡像紫寧居和翠柳居那邊只有大的吃骨頭,小的連湯頭都喝不著?就是芸兒姐姐脾氣大些,可也比那邊動不動大耳刮子打人的強!」
「可不是?若不因為這個理兒,老太太今天派人把蘇家表小姐接過來,也不會放心把人安置在咱們小姐這兒,還不是因為小姐素來心性寬厚,絕不會苛待了那位表小姐麼?」
這會兒,正在院子裡灑掃的兩個小丫頭便是一邊幹活一邊交頭接耳。說到興起處,兩個不免都幻想起日後補上二等三等缺的美好日子來,冷不防背後被人突然重重拍了兩下,一扭頭見是芸兒,兩人慌忙站直了身子,垂手叫了聲姐姐。
「別一天到晚只知道閒磕牙,閃了你們的舌頭!」
惡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芸兒這才快步往正屋走去。進了正廳明間,見除了瑞雪在抹桌子就沒有旁人,她就徑直進了東暖閣,果然看到陳瀾正在書桌前看書,連忙快步走上前去,到了那圈椅旁邊才屈膝行了禮。
「小姐,您前時讓我去打聽的消息總算打聽出來了。說是五小姐回來之前,三老爺就和羅姨娘吵了一架。據喜鵲說,三老爺說說是晉王冊次妃,那麼就把五小姐送過去,但羅姨娘最初不肯,後來鬧過兩回,三老爺就住衙門了。五小姐自那時一回來就禁了足,很少出屋子。」
果然如此!原來朱氏最忌憚的一條就是三房因此聯上了晉王府!倘若這麼看,之前晉王府的事情就斷然不是陳瑛手筆了。毀了晉王的名聲,陳汐就算真成了次妃又有什麼好處?
想到昨日得知晉王府事變之後,老太太先是勃然色變,後來又命人去接蘇婉兒到家中小住的樣子,陳瀾心裡隱隱有了猜測——就算朱氏真的喜歡蘇婉兒,在陳瑛已經明白表示兩個兒子的婚事皆已定下的情況下,總不能再勉強。既如此,朱氏把主意打到蘇婉兒身上,便是另有目的,否則也不會那樣囑咐她。
「瀾兒,到時候和她住在一塊,不妨聊些閨中的悄悄話,那些織造局出來的貢緞蜀錦杭絹之類的好料子,還有御用監出來的首飾,不妨多在她面前擺擺。」
雖說蘇婉兒不討人喜歡,可若是她一味幫著老太太算計人家,這算不算為虎作倀?思來想去,陳瀾最後便打定了主意。她自然會暗中提醒提醒,可要是蘇婉兒自個情願,那便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可是,晉王府遇到了這樣的事情,老太太總不會以為送一個女人去就能把難題迎刃而解了吧?
想著想著,陳瀾突然站起身來,在書架上拿下一個木匣子,打開蓋子取出了裡頭的那個錦袋。摩挲著那精美的落花流水錦,她就輕輕按在了胸口,那兒正掛著皇后所賜的那一塊玉虎。她正在思量,身後突然又傳來了芸兒乍呼呼的聲音。
「對了,小姐,據喜鵲說,皇后之前賜給五小姐的就是那一對絞絲金鐲子和幾個金銀錁,沒什麼特別的東西。她們幾個丫頭背地裡還議論,原以為能得幾樣出自御用監的好東西。」
聞聽此言,陳瀾不禁心中一凜。這麼說來,竟有可能只有自己多得一隻玉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