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羕的話其實也算不得挑撥,既然能把關羽引怒,那便是自有其理。
想想也是,我關羽和先帝情同手足,從先帝起兵時就追隨至今,多少次的敗落,我都不離不棄,若是無我,兩位夫人尚在曹cao手中遭受蹂躪,若是無我,又有誰能鎮守荊州十餘年不失,為大漢國的復興提供堅實的後盾,若是無我……
關羽可以為自己找到無數個理由,以此來證明,自己才是大漢國最大的功臣,才是先帝最該倚重之人。
而現在的局面則是,新帝的擁立,完全被那幾個文臣玩nong於股掌之中,自己一點說話的餘地都沒有,以關羽的xing格,即使不用彭羕來從中「挑撥」,也同樣嚥不下這口氣。
這時,那彭羕見關羽面有怒se,便又道:「其實自陛下回京以來發生的一系列事,大將軍難道都不覺得疑點重重嗎?」
關羽神se一怔,沉眉道:「有何疑點?」
彭羕道:「天下人都知道,先帝與大將軍情同手足,雖然車騎將軍也是一樣,但說到底,大將軍才是先帝最信任之人,如果不是這樣,當年先帝入蜀之時,也不會將荊州這塊根基留給大將軍來鎮守了。」
這一番話關羽聽著心中頗為舒服,不禁面lu得意,撫髯道:「這話倒不假,自當年翼德酒醉失徐州後,先帝最依重人的便是我了。」
彭羕接著又道:「而今先帝怕也有立楚王為儲之心,這一點很多人也看得出來,既然如此,那先帝為楚王選妻,理當選擇與大將軍這個最信任的兄弟聯姻,可事實卻是,先帝偏偏選擇了與車騎將軍聯姻,大將軍難道不覺得這其中必有蹊蹺嗎?」
關羽聽出了幾分言下之意,不禁眉頭暗皺:「你到底想說什麼?」
彭羕嘿嘿一笑:「其實也沒什麼,下官只是覺得先帝這個賜婚的決定有違常理,而據說先帝生前已處於半昏mi狀態,基本難以視事,既是如此,那先帝又是怎麼下得這道賜婚詔呢?」
彭羕這一問,只令關羽一震,沉聲道:「你是意思,莫非是說那一道詔書,並非出自先帝本意?」
彭羕冷笑道:「下官只是猜測有這個可能,畢竟當初晉陽之變時,先帝不也下過幾道叫人難以理解的詔書嗎,那時先帝同樣也是神志糊塗,既然有此先例,那這一次又為何不可呢。」
彭羕雖未明說,但暗示的卻已經很明顯,無非是在猜測劉備的賜婚之詔,乃是身在朝中的諸葛亮等人「矯詔」而為,抑或是趁著劉備糊塗之際,忽悠著他下了那詔書,總之那詔書必不會出自於劉備本心。
關羽先前未曾細思此事,當時聽聞此事之時,只是覺得很失望,很不爽,也沒仔細推敲,這時給彭羕這麼頭頭是道的分析一通,陡然間恍然大悟。
『對呀,如果是先帝,如何能不與我聯姻,彭羕說得對,多半是孔明那幫荊襄士人在搗鬼,他們分明是忌憚我,怕我成了未來的國丈,影響了他們掌nong國政。』
在彭羕的引導下,關羽對長安城的那幫荊襄系重臣們立生懷疑。
關羽是那種喜怒皆形於se的人,心中的狐疑與惱火彭羕是看得清清楚楚。
見得此狀,彭羕又進一步道:「楚王若繼位為帝,則糜夫人必為皇太后,當年長阪坡之時,左大司馬對皇太后有救命之恩,而左大司馬又與諸葛丞相是姻親,如此一來,將來新帝與皇太后所依仗之人,必為左大司馬和諸葛丞相,而大將軍嘛,呵呵……」
彭羕話未說完,只以yīn笑來結尾,不過關羽當然明白,他想說的是若劉泰繼位為帝,那自己這個大將軍說到底與人家無親無故的,又無多少的恩德,將來只會漸漸的被疏遠,那關家在大漢朝的地位,只怕難以再像先帝在是那樣的隆寵無雙了。
關羽心中那一星「委屈」的火苗,就此被點燃,他憤然拍案,怒道:「這一番基業,乃是我兄弟三人共同打下來的,兄長的江山,也就是翼德與我的江山,如今兄長去了,我豈能坐視他留下的基業被外人nong權擅政」
彭羕的嘴角邊湧起一抹不易覺察的詭笑,關羽的震怒,正合他的心意。
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了近十年,現在,終於讓他抓到機會了。
當年,那幫荊襄士人為了打擊法正的「囂張」氣焰,不惜拿他彭羕作犧牲品,諸葛亮、龐統等人都曾在劉備面前進「讒言」,迫使劉備將自己貶到那偏辟之地作太守。
自恃懷才的彭羕儘管懷恨在心,但當時的他以為被貶只是暫時的,但沒想到的時,隨後的多年中,儘管法正幾次試圖再提攜於他,但卻無不被荊襄系的人所阻撓,到最後,就連法正也不得不放棄了他。
彭羕知道,自己的仕途多半是完了。
然而,他是一個不甘的人,他索xing放棄了往中央爬的機會,通法正的關係,調往了荊州當初,憑藉著自己的才華和手段,彭羕很快的得到了關羽的賞識。
待到後來,關羽被封為大將軍,開大將軍府時,便委以彭羕作長史。因為這委命出於關羽,所以朝中的荊襄系便不好阻撓。
恃才傲物的彭羕,為眾人所不喜,卻偏偏被傲慢的關羽所賞識,或許正是因為二人之間有著相似之處。
不過,聰明的彭羕之所以看重關羽,正是因為他預料到將來的某一天,如果劉備突然故去,大漢國的勢必會展開一場帝位之爭,而關羽,恰恰將在這場鬥爭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se。
彭羕,便是把自己再起的機會,押在了關羽的身上。
關羽的怒令彭羕意識到有機可乘,於是,他長歎了一聲,苦笑道:「不過,如今諸葛丞相等人掌握著朝廷,若是他們真的全然不顧大將軍的意見,強行在長安擁立楚王為帝,造成本A手打]新帝繼位的既成事實,到時他們更可借助新帝的詔命來壓制大將軍,而大將軍,只怕也無力反抗呀。」
關羽意識到了事態的複雜xing,沉yin片刻,問道:「彭長史,你素來多謀善斷,不知你可有良策否?」
彭羕等的就是這句話,遂道:「此事易也,既然諸葛丞相他們能夠選擇擁立楚王為帝,那大將軍就明確表示反對,反而支持齊王繼位,如此一來,主動權便將掌握大將軍手中。」
彭羕所提到的齊王,正是劉備的長子劉禪。
如果當初糜夫人沒能生下劉泰,那劉禪自然而然的便會成為荊襄士人擁立的對象,劉泰的出生,不但使劉禪失去了嫡長子的身份,而且還失去了荊襄士人的擁護。
其實對於原先的關羽而言,劉禪劉泰誰當儲君都無所謂了,只要不是關隴集團所擁護的那個劉山就行。但是現在,關隴集團大勢已去,形勢就不一樣了。
「齊王雖然年長,但畢竟並非嫡出,若我支持他的話,只怕不太合適吧。」關羽尚有所顧忌。
彭羕卻不以為然道:「齊王雖未嫡出,但畢竟年長,而楚王雖是嫡子,但時年不到十歲,若是以之繼承大統,必然會主少國疑,導致君權旁落,兩漢四百年來,幼君繼位,權臣擅政的例子數不勝數。大將軍以此為由,擁立年長皇子為帝,也是因時而變,理由充分合理,誰人又敢反對」
彭羕不厭其煩的給關羽分析了一大通的利弊,聽之竟是頗有道理,如果從這方面來看的話,諸葛亮等人擁立劉泰為帝,倒是維護本集團利益的sī心要多一些,反而彭羕這番擁立劉禪為帝的言語,卻是大義凜然,儼然在為國之大計著想。
其實,彭羕又何嘗不是出於sī心,如果藉著關羽的權力與威名,劉禪能夠成功登位,那自己則有擁立之功,官位必將平步青雲,這才是他的真正的用意。
在彭羕的「蠱huo」之下,關羽的心中漸漸有了主意,他沉yin半晌,忽然間拍案而起,冷笑道:「長史之言,正和我意,好,我即刻便上表,擁立齊王為帝」
…………
五天後,長安。
皇宮中,尚是一片的素白,根據皇家的規矩,皇帝駕崩入葬前的祭奠儀式也要持續相當長一段時間。
按照慣例,新帝將在先帝的靈前繼位,如此才能證明自己帝位的合法xing。
此時此刻,在諸葛亮龐統的謀劃下,宮中已經在秘密的準備著新帝繼位的諸般事宜,只等大將軍關羽的擁立上表到來,便可立即擁立劉泰稱帝。
這一日,諸臣祭過先帝,便聚在偏殿之中休息,而諸葛亮、方紹、龐統、張飛等人也可順便碰個頭,商議一下新帝繼位的一些事宜。
幾人正說話之際,一名宦官忽然匆匆而入,聲稱大將軍關羽的上表已到,並將其書奉於諸葛亮。
「大將軍的上表終於到了,看來我們不用再久等了。」諸葛亮笑著接過了那道上表,展開來一看,轉眼間,臉se刷的就沉了下來。
隨著諸葛亮眉頭漸漸的皺起,身旁的方紹隱隱約約感到一絲不祥的預感。
諸葛亮在沉默了片刻後,將那封上表合上,環視了注視著自己的眾人一眼,默默道:「大將軍上表擁立齊王為新帝。」
此言一出,大殿中頓時一片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