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浮誇與穩重
司馬懿一言,只令曹丕大喜過望,急道:「丕就知道,仲達你必有良策,但請仲達賜教。」
司馬懿遂湊到曹丕身邊,附耳低聲的說了一番,曹丕聽著聽著,眉宇間不禁也露出幾分狡黠之笑。
聽罷遂是撫掌而笑,豎著拇指對司馬懿讚道:「仲達此計果然高明,真不愧是我之子房啊。」
司馬懿淡淡笑道:「公子過獎了,究竟懿之計是否能奏效,那還要看公子你的演技如何了。」
曹丕嘿了一聲,自信道:「仲達放心,丕已經演了這麼多年,這一次也一定不會令你失望的。」
君臣二人,相視而笑。
三天之後,魏王曹操在其魏王宮擺宴,算是慰勞此番隨軍出征有功的文武。
儘管各條戰線上的戰果都不是很好,西線甚至掉丟了關中,折損了夏侯淵、曹純等諸多大將,就連張郃也背叛降敵。但文武將士們已經盡了全力,失利也不能全怪他們,擺這一場宴會來慰勞諸將,提升士氣,還是很有必要的。
「諸位愛卿,爾等為國家勞心勞力,都辛苦了,你們的功績,孤都會牢於心中的,這一杯酒孤敬諸位。」
曹操舉杯相敬,眾文武們紛紛起身還禮,酒飲盡,宴會的氣氛漸濃,似乎掃卻了眾人心頭的不少陰霾。
這時,席下一位儀表堂堂的年輕人舉杯出列,向曹操躬身一禮,朗聲道:「父王為國東征西討,勞苦而功高,諸位文武追隨父王,亦是功勳著著,當此良辰佳日,兒臣想賦詩一首,以表兒臣對父王的敬仰,對諸臣的感激之情。」
曹操抬頭一看,說話這人,正是自己的愛子曹植。
曹操自己就是個大詩人,而諸子之中,唯有曹植在文學方面的造詣最接近自己,所以,曹操對這個兒子自是十分喜愛,這時見曹植出班要求獻詩,知其必然又有令人拍案叫絕的佳作,頓時便起了興致。
「子建又有了靈感不成,好好好,為父就聽聽你又有什麼賞心悅目的詩作。」曹操呵呵笑道。
曹植一臉的信然,於是便手端酒杯,踱步於殿間,沉眉將凝思之際,句句妙語便脫口而出。
他的詩作,無非是讚美父親的豐功偉績,歌頌諸文武們輔佐之功績,只是用詞曼妙絕倫,聽之華麗而不失大氣,句句之間銜接之時毫不遲滯,長達數百字的文賦一氣呵成。
曹操聽著聽著,臉上不禁浮現出讚許之色,待賦成之後,不禁拍案讚道:「子建,數月不見,想不到你的文采又精進了不少,好詩賦,果真是一首好詩賦。」
群臣之間,亦有不少精通文墨之輩,眾人聽得曹植這一首詩賦,自也是叫好不絕。
曹植沉浸於父王和眾臣的溢贊之詞中,臉上不假掩飾的流露著自信與得意。
眾臣之中,唯有一人平淡不語,彷彿曹植驚為天人的詩作,在他眼中不值一提,那人,正是賈詡。
賈詡沒有與他人一樣讚美曹植的詩作,曹操這個當爹的心中便有不悅,便問道:「文和,子建的這首詩賦,你以為如何呢?」
賈詡淡淡道:「子建公子才華橫溢,這一首詩賦用詞精絕而華麗,可謂是字字珠璣璣,句句擲地有聲,自然算得上是上乘的佳作。」
以賈詡平時的為人,能給予這般高的評價,已經算是很難得了,只將那曹氏父子聽得均是洋洋得意。
「只是,以詡粗陋之見,這詩賦似乎還略有不足之處。」賈詡不吝言辭的大肆讚美了一番之後,突然間來了這麼一句。
自恃才高的曹植,一聽到有人竟然敢評價自己的詩賦尚有不足之處,一張得意的臉頓時沉了下來,瞥著嘴問道:「文若倒,我的詩賦有何不足之句,建願聞賜教。」
曹植的口氣中,分明有不爽的情緒在內,賈詡忙斂容道:「詡才疏學淺,妄評了公子之作,實在是慚愧,還望公子見諒。」
這時,曹操卻大方道:「詩作本來就是讓人評論的,文和不必自謙,但說無妨。」
賈詡方才道:「詡是覺得,大王之功業,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受再多的讚頌也不為過。而在座的群臣,輔佐大王建此不世之功業,受到讚揚也是理所當然。詡只是覺得,子建公子的詩中,還忽略了一些更需要讚頌的人?」
曹植就有點糊塗了,困惑的問道:「我漏掉了哪些人呢?」
賈詡朗聲道:「公子漏掉的,便是妙才將軍、子和將軍這些人,他們為國家,為大王戰鬥至最後一刻,流盡最後一滴血,甚至負出了生命的代價,賈詡以為,他們雖然不在了,但我們活著的人,又豈能忘記了他們的功績。」
夏侯淵和曹純,一個對外坐鎮一方,一個對內統領著宿衛軍虎豹騎,可以說,這兩個人是曹操最信任與器重之輩,他們的死曾經令曹操傷痛不已。
而今賈詡忽然提到了這兩個人,曹操心中頓時便湧起一陣傷感,遂是起身舉杯,感慨道:「文和所言不錯,生者固然可貴,但那些戰死兒郎,我們更要銘記他們的功業,來,我們一起敬那些為國捐軀的英烈們一杯,以告慰他們在天之靈。」
再一次舉杯之時,氣氛又變得稍稍傷感起來。
賈詡的話,令曹植無從反駁,他本是想顯擺一下自己的詩才,振奮一下父王和眾人的情緒,但被賈詡這麼一折騰,搞得倒好像是自己不念故者,不講感情,曹植嘴上不說,心裡卻是悶悶不樂。
眾人正傷感間,卻見公子曹丕從外匆匆而入,忙不迭的奔至曹操跟前,躬身而禮,惶然道:「兒臣來遲一步,請父王恕罪。」
以往宴會遲到,總是弟弟曹植,而今天卻是性情穩重的曹丕,曹操當下就有點不高興了,沉著臉道:「孤大宴公卿,這等重要的場合,你如何能遲到,也太不上心了。」
曹丕臉上越發的自責,低頭道:「兒臣為一些私事所累,所以才誤過了開宴的時辰,請父王恕罪。」
曹操一聽他竟然是為了私事遲到,心中不禁生怒,「子建啊,你一向做事極有分寸,怎麼如今也變得以私廢公了,真是讓孤失望。」
曹丕也不辯駁,只是低頭一個勁的自責。
曹操生了半天氣,拂袖道:「算了,下不為例,你入座吧。」
宴會繼續進行,諸臣們便一一的開始向魏王敬酒,輪到陳群之時,他卻湊近了曹操幾分,低聲道:「大王,方纔你是錯怪了子恆公子呀。」
曹操一怔,問道:「長王何出此言?」
陳群歎道:「關中一役,折損了不少將士,近日以來,子恆公子想著大王身體不適,不便親自*勞那些陣亡將士的家屬,所以子恆公子就替大王挨家挨門的去慰勞,所資的財物,皆是自己的俸祿。今日他慰勞的那幾家,聽說都在城外,所以趕回來時才晚了一陣。」
聽陳群這麼一解釋,曹操先前對兒子的不滿瞬間消失,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這個兒子真是識大體呀,不聲不響的就替自己慰勞了那些烈士的家屬,而且還不向自己表功,嗯,果然還是子恆要穩重識體許多。
不過,當著旁人的面,曹操卻也沒有表現出來心理的變化,只淡淡道:「原來是如此,嗯,孤知道了。」
宴會之後,曹操把曹丕單獨留了下來,待眾人退盡之後,方才問道:「你是因替孤慰勞那些烈士的遺孤才遲到的,卻為何不早點告訴孤,默不作聲的受了孤一頓責備。」
「原來父王知道了。」曹丕故作驚訝狀,又歎道:「兒臣只是感念那些將士們為國捐軀,本就該好好撫慰一下他們的家屬,若是父王身體完好,必然也會這般做。兒臣今早本該早起一點,這樣就不會耽擱宴會之期,這件事終歸是兒臣做得不夠好,所以兒臣才不敢自辯。」
聽過曹丕這一番解釋,曹操的臉上露出了慈父般才有的關愛,點著頭讚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想著替孤分憂,很好很好。這樣吧,你資以的那些財物,改天從孤的府庫裡領回便是了。」
曹丕忙道:「那些都是兒臣自願出的,兒臣豈能……」
他話未說完,曹操卻搖手笑道:「行啦,你有這個心意就是了,孤知你素來儉樸,自家所存之財本來就不多,孤這個做父親的,還不至於讓兒子出這些錢。」
曹丕又推辭了一陣,最後在曹操的堅持下,才只好作罷。
父子二人又說了些話後,曹丕放才告辭。
望著曹丕遠去的背影,曹操心中喃喃道:『難得子恆如此識大體,懂得踏踏實實的做些實事,跟他相比,子建的才學雖然遠勝一籌,但卻要浮誇不少呀。』
漸漸的,曹操心中的那桿秤,已經在逐漸的傾斜。
曹丕當然看不到父親表情和心理的變化,他在恭敬的施禮告退之後,便小心謹慎的退了出去。出得大殿,徐步而行,轉過幾處沿廊之後,周圍已不見人跡。
曹丕這時才長鬆了一口氣,而他的嘴角跟著微微揚,一抹得意而狡黠的笑容從那張其貌不揚的臉上悄然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