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東吳的君臣會以為,痛失了合肥重鎮,曹操惱羞成怒之下,接下來必然是一波接一波的軍事報復。而東吳君臣上下也皆做了好固守合肥,與曹操打一場持久戰的準備。
但眼下漢使蔣干的忽至,帶來的卻是如此意外的詔命,自然會令在場諸人感到驚訝。
不過,這「後將軍兼揚州牧,都督荊揚交三州軍國重事」的一系列頭銜,對孫權而言,著實也是十分誘人。畢竟這揚州牧自己盼望了很久了,討逆將軍的位子呆得逆了,就算朝廷不給他加封,他自己都打算學劉備那樣上表自封了,但是現在,朝廷的委任意外而至,他便可名正言順的坦然受之。
眼見利益當前,反正也沒壞處,孫權也就沒有多想,當即便接授了朝廷的委任。
一大堆的頭銜到手,孫權對蔣干的態度自然是更加的熱情,好一番撫慰之後,便命送往館驛休息,晚些時候再設宴好好招待。
打發走了蔣干之後,孫權坐回上位,得意的向眾臣道:「諸位,真是沒想到啊,曹孟德竟然會以怨抱德,反過來給孤封了這許多頭銜,這真是讓孤感到意外啊。」
諸臣之中,有不少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時,老臣張昭卻冷哼一聲,不屑道:「主公也不必高興太早,昭倒認為,那詔命之中,其實包藏著曹孟德的禍心啊。」
孫權的得意志滿被張昭潑了一頭冷水,笑容便褪了下去,問道:「子布何出此言?」
張昭遂道:「朝廷給主公升後將軍,揚州牧也就算了,偏偏還加了一條都督荊揚交三州軍國重事,試問主公,這荊州現下又在誰人手中?主公又如何都督?」
張昭一言切中了其中的疑點,孫權此時一聽,臉色不由得變得凝重起來,顯然他也意識到了其中的不尋常。
張昭接著道:「曹操剛剛失了半個荊州,明知荊州如今已幾乎全據於劉玄德之手,卻偏偏又令主公都督荊州軍國重事,這明顯是在離間劉孫兩家的關係。主公如今受了這般委任,便等於向天下人宣佈,荊州名義上還是屬於主公所有,幾乎等於公然撕毀了當年之陸口協議。主公所得到的,只是一個空有其表的虛名,卻不經意間與劉玄德交惡,這不正是合了曹操的心意嗎?」
張昭一席話方才將孫權點醒,他不禁懊悔道:「沒想到曹操竟然如此陰險,孤一時失察,誤中了他的奸計矣。子布,如今這詔命孤已受了,木已成舟,可該如何是好。」
張昭一時尚未想出對策,班中一人卻笑道:「此事又有何難,主公何必擔心。」
孫權尋聲望去,見說話那人正是顧雍,他面露喜色,忙問道:「元歎有何良策?」
顧雍輕鬆說道:「曹操假借天子之名發的這道詔命,以劉玄德之眼力,當然也不會不知這是離間之計,主公雖然受了詔命,但只需上一道表給朝廷,表奏劉玄德領涼州牧,都督雍涼二州軍國重事,則無論朝廷不答應,劉玄德都會明白我東吳的立場,那麼曹孟德的離間之計自然也就無法得逞。」
孫權呵呵一笑,讚道:「元歎果然機謀不凡,曹孟德自以為詭計多端,卻不想孤之麾下,亦有高明之士,輕易便將他的詭計破解。」
面對孫權的誇讚,顧雍只是淡然一笑,「不過,雍倒以為,曹操煞費苦心的派使者前來為主公加官進封,只怕並非只為離間劉孫兩家聯盟這麼簡簡單單。」
孫權馬上又緊張起來,「那依元歎之間,莫非曹操還有別的什麼陰謀不成?」
「方今曹操失合肥,丟襄樊,敗漢中,可謂是噩報連連,中原反對之人,想必也是蠢蠢欲動。如今曹操最怕的,便是我東吳與劉玄德聯合起來,一路攻關隴,一路攻宛洛,一路攻青徐,三路大軍全力北伐,使之顧此失彼,難以應付。所以,曹操方才想以加官進封來安撫住主公,保證東南的暫時安全,才好騰出手來,全力對付西面的劉玄德。雍是想,這恐怕才是曹操此舉的真正意圖所在吧。」
顧雍一語道破了曹操的意圖,眾謀士們盡皆稱是,孫權手撫著紫髯,眉色微皺,「若果真如此,那孤當如何以應?」
顧雍淡淡道:「雍以為,如今合肥雖下,我東吳之疆界也往北擴了不少,但想在合肥一線站穩腳跟,尚需假以時日。那在這個時候,主公不妨就將計就計,明裡裝著中了曹孟德的詭計,暗中卻抓緊時間安撫人心,休養士卒,坐觀曹劉二人殺個兩敗俱傷,到時候再視情況決定北向還是西進也不遲。」
顧雍的這個建議,非常符合孫權牆頭草的性格,他便連連點頭,「元歎所言極是,哼哼,那孤就坐山觀虎鬥,等著坐收那漁翁之利了。」
當下,孫權與諸臣定下了計議,這一場會議就此散去,而孫權卻特意的差人暗中挽留下了顧雍。
「元歎呀,你今天的表現實讓孤感到欣慰,孤身邊有元歎你這樣的智謀忠誠之士相助,何愁大業不成。」
孫權賣力的,不吝美言的誇讚著顧雍,原因無他,一則是確實因為顧雍表現的出色,二來卻是因為孫權覺得虧欠著顧雍,心中有慚愧之情。
顧雍當然知道孫權的心意,但也不點破,卻表現出了極大的誠懇,拱手道:「雍食主之祿,自當忠心為主,此乃為人臣的本份也,萬不敢受主公如此謬讚。」
顧雍越是如此誠懇,孫權就越覺不好意思,不禁面帶慚色道:「元歎呀,你的這份心實讓孤欣慰,只是小妹與令郎的那樁婚事,唉,孤有愧於你呀。」
提及此時,顧雍心中自然有恨,不過,恨得卻是那個姓方的人。對於孫權,雖然他私下裡也有過抱怨,但以他的見識,自然知道孫權當時也是出於大局考慮,如今既然低下頭來,委婉的向自己的道歉了,顧雍也就不再計較。
「主公言重了,主公也是為了國之大事才有些犧牲,雍安能不知。」
顧雍的回答令孫權很滿意,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遂是呵呵笑道:「孫顧兩家的姻緣,豈能就這樣輕易斷了。雖然小妹她無福配以令郎這樣的俊傑,但孤有一侄女阿瑗,相貌莊端,知書答禮,現下正好到了出閨的年齡,如果元歎不嫌棄的話,那孤就為孤這侄女和令郎,再做一回月下老人了。」
看來孫權是鐵了心的要與顧家聯姻,而顧雍想著保全顧氏大族的利益,維護顧氏在東吳的權力地位,也始終覺得有必要與孫氏聯姻,既是孫權又主動提出來了,顧雍焉能不答應的道禮。
於是,二人當場替晚輩們定了這場婚姻,君臣二人高興得不禁是開懷大笑。
……
成都,漢中王府,東書房。
此刻,方紹正在這簡樸卻不失典雅的書房中來回踱步,左邊捧著的是一本《論語》,右邊捧著的,則是他自己編寫的《數學》,而這兩本書,都是用他所發明的竹紙所裝訂,美觀而輕便。
從他發明竹紙到現在差不多已快過去近兩年了,在劉備的大力支持下,官營造紙的規模日益擴大,而在諸葛亮等名士的引領下,以紙取代竹簡漸已成為一種時尚,而在這種潮流正從益州不斷擴散開來,就連荊州的開始流行用紙,甚至聽說與荊州接壤的宛洛等『淪陷區』,這種物美而價廉的竹紙,也引得一些士家大族,不惜化重金從那些走私的商人手中購得。
三天前,方紹暗中尋訪成都城的幾家書店時,就曾親眼看見,幾名穿著「寒酸」的窮家兒郎,用他們省吃儉用下來的錢,購買了幾本《大學》之類的書籍。這種大部頭的書,若是以前的話,非得一大車的竹簡才能書寫得下,但如此昂貴的成本,自然遠非這些窮人能買得起的。
現下好了,幾車的竹簡濃縮在了區區幾本書上,雖然價格相對於窮人而言,仍然夠他們幾天的吃用開銷,但對於那些有志的兒郎來說,省吃儉用一下,也勉強能負擔得起。
讓人人都能平等的分享知識,這正是方紹當初發明竹紙的目的之一,看到那一幕時,方紹當然感到十分欣慰。
方紹的神思被門外的腳步聲召回,回頭之時,糜夫人已帶著兩個少年走了進來。
「見過先生。「大公子劉禪上前行了拜師之禮,一別就是一年多,方紹這個老師也真是「不負責」,如今再見時,劉禪又比原先長高了不少。
方紹忙也微微拱手,還之以禮。而這時,小公子劉泰也不用糜夫人教,晃晃悠悠的走到方紹跟著,也學著他的哥哥一樣對方紹行了一禮,用稚嫩的聲調恭敬說道:「阿泰拜見先生。「
當初方紹離開之時,劉泰還是丫丫學語的小屁孩,如今相別一年,變化還真是大,而且小小年紀,便能如此識禮,面對生人之時,還能不慌不張,一點都不緊張,果然是聰明伶俐。
「二公子快快請起。」
方紹趕忙把劉泰扶起,看著這張幼小的面孔,忽然間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