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粱帝最中意的皇后人選沈妃捲入了那場聲勢浩大的叛亂之後,雖然後宮之中的貴妃們用盡了千般手段,心灰意冷的粱帝還是沒有再立後的打算,到如今皇后之位已經空懸了許多年,而大粱的太后便自然而然的執掌了皇宮,成為京城中間那片輝煌宮殿的實際上的女主人。
在如今這個門閥林立、宗族凝聚力要強過國家歸屬感的年代,太后,這位世上最大門閥的掌門人,足夠讓包括楚南在內的許多人保持敬畏之心。
隨著那宮女穿過了數個幽深的庭院,楚南終於見到了在大粱可能是最有影響力的女人。
這是一處幽靜的禪院,院子中載著一些野梅,雖然賣相並不好,卻很切合禪院的自然雅靜的氛圍。
大粱的太后是那種不需要用外在來彰顯尊貴的人物,雖然穿著一身尋常人家的粗布衣衫,安靜的坐在那裡,臉上也掛著柔和的笑,眼神溫和的看著楚南。但是,身上那種強烈甚至說是凌厲的氣勢還是怎麼也遮掩不住。
野梅叢中閃出一個同樣農家裝扮的少女,有些臃腫的衣裳遮掩住了那本就瘦弱的身軀,看上去卻不笨拙,反而顯得有些女孩子家的嬌憨可愛,芊芊素手扶在梅枝上,被半開的梅huā一映,越發顯得唇紅齒白,明亮的大眼睛看著楚南,等楚南看過去又羞澀的躲開,跳著走到太后身邊。
是李青荇。
太后憐愛的拍拍少女的手輕笑著對楚南說道:「悶在宮中太久了,今天纏不過青兒,就特意換了這身衣服出來透透氣,上午的時候還在街上逛了逛,聽說這邊有熱鬧可看,就趕緊過來了。剛剛青兒還偷偷過去看了一會,回來之後就大呼小叫的誇了你好久「…………,…」
李青荇哪想到太后會說這些,羞澀的推著太后的肩膀嬌聲埋怨著,臉上有些發熱過了一會才大著膽子抬頭,明亮的大眼睛盯著楚南,小聲說道:「你剛剛好厲害呢」「比其他人都厲害……」
楚南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太后這明顯有些親熱到過分的家常和少女的誇獎,只能笑臉回應。
太后自然看出了楚南的不自在,柔和甚至是慈愛的看著楚南,輕聲問道:「你奶奶還好麼?」
楚南呆了呆,才想起自己祖母和眼前這位太后似乎很有些淵源點頭說道:「謝太后掛念。前段日子她老人家病了一場如今總算是康復過來,沒有大礙了。」
太后摸了摸huā白的髮鬢,歎息道:「一晃眼幾十年都過去了,當初我和你奶奶一同進宮,情同姐妹……」…………嗯,怎麼,她不曾說起過麼?」
楚南搖搖頭,輕聲說道:「倒是聽其他人說起過奶奶卻是很少提及。」
太后笑了笑,歎口氣說道:「當年曾有一些誤會,卻沒想到她到現在還念念不忘…………這些年雖然有些書信往來,關係卻是越發淡了,她來了京城也沒有進宮看我幾次「…………,…」
楚南臉上掛著笑意,不好發表什麼意見。
至於太后所說的誤會,楚南倒是隱約知道一些。
當初兩人倒是真的情同姐妹,樣貌才藝也走出類拔萃,可是後來一人做了先帝的皇后,一人被逐出皇宮想必是其中有些內情吧。
太后倒像是真的被勾起了回憶,滿臉感慨的說著些真真假假的徑事。
李青荇溫婉的坐在那裡,手支著纖瘦的下穎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楚南也只得耐著性子聽。
說了一會,太后突然停下自嘲的笑著說道:「真的老了,最近越發的喜歡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倒是讓你們笑話了………」
楚南連道不會,偌大的京城,有幸聽當朝太后講這些家常的,又能有幾個?
李青荇小聲的說道:「我喜歡聽呢……,…」
太后憐愛的撫摸著李青荇的秀髮,對楚南說道:「我與你奶奶都是快要入土的人了,總不能讓她帶著怨氣進墳。既然她不肯來看我,過幾天,我就去楚家一趟吧「……,「」
楚南當然不會反對,更不會提起自己被逐出楚家的事情,笑著說好。
太后突然想起什麼,牽著李青荇的小手,似笑非笑的問楚南到:「聽說,你又定下了幾樁婚事?」
卻是有意無意的在「又」字上加重了語氣。
楚南有些尷尬點頭,不知該說什麼好……「……,出了報國寺,其他人都已經離開了,只有楚狂還在等著。
楚狂見楚南出來,鬆了口氣,輕笑著揮手招呼楚南過去。
楚南心下有些感動,快步走過去問道:「怎麼不先回去?」
楚狂揮揮手將車伕和親兵都趕走,隨意的笑著說道:「有些事要和你說說。」
楚南點點頭,和楚狂並肩朝外面走去,雖然禁軍和大內侍衛層層戒嚴,但是至少今天沒人敢不識趣的來盤查這對兄弟。
報國寺雖然在城外,但是也不算太遠,看著時間還早,走著回去也無妨。
當然楚狂這麼要求,可能是真的有些私密的事情要說,無論是騎馬還是坐車,總要擔心會不夠隱秘,但是在報國寺到京城的這段官道之上,除非宗師境界的人物親臨,不然怕是沒有人能靠近卻瞞過這對兄弟。
今天報國寺有這樣重要的宴會,守衛森嚴,這一段官道上自然沒什麼人。
楚狂看起來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歎氣說道:「過些日子,我就要帶著你大嫂提前去西北了,若是沒有意外,幾年之內怕是就不回京城了。」
楚南愣了愣,沉默了一下問道:「為什麼?」
雖然楚原依舊強勢,但是楚南兄弟幾個畢竟都已經成年,繼承人的問題已經被擺到了檯面上。
可是,楚狂在軍中如日中天,楚南也是大放異彩,相比之下,楚安在戶部的成績實在不值一提。
雖然楚南已經毫無威脅,但是如果楚狂真要爭家主繼承人的位子,再有楚南搖旗吶喊的話,楚安就算是嫡子,也必然要處於弱勢,更嚴重的是,在楚家一言九鼎的老夫人從不掩飾對楚安母子的不喜歡。
楚狂拍了拍楚南肩膀,歎口氣輕笑著說道:「有人向陛下遞話,我自己也是願意的。」
楚南不是熱血衝動的少年,既然楚狂自己也沒意見,自然不會幫楚狂做決定,冷笑著說道:「真是好手段。」
楚狂灑脫的一笑,「也不能這麼說,至少楚家在西北的商隊,會有大部分交到你大嫂手上。」
楚南撇撇嘴,那些個商隊本來就是楚狂岳父家的,用這個做代價換取楚狂退出繼承人之爭,劃小算的不是一點半點,只是看起來楚狂主意已定,楚南也不好多嘴說什麼。
楚狂停下腳步,遲疑一下說道:「其中的厲害你大嫂對我說起過一些,無非是有人要將楚家分而化之,還有人要趕走你我奪取家主之位……只是,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楚家的人,這一點到死都不會改起……」
最後幾句說的很是擲地有聲,眼神卻直直的看著楚南。
楚南有些心不在焉楚狂有些無奈,只能捨棄委婉的勸誡,攤牌道:「楚家不能毀在你我這一代上,楚安也不是那種目光短淺、容不得人的人。你可以不喜歡楚家的某些人,但是你總歸還是楚家的兒孫,總要對家族忠誠,……」」
楚南歪著頭,挑著眉毛問道:「他讓你來的?」
楚狂抿抿嘴唇,並沒有正面回答,「楚家家大業大,仇敵又多,不管是誰都會有無奈。今天若非父親先站出來自潑髒水,陛下那關你未必這麼容易就過了…………就像楚家養了李臻十幾年,現在他還不是選擇李凌而背棄你麼?有些事情,我懂,但是卻說不出來,我只知道,血,畢竟濃於來…………」
楚南看著官道兩旁的曠野,喃喃道:「似乎有些道理……」
楚狂有些無奈,也知道這些道理楚南未必就不懂,只是不願意相信就走了。
楚南突然回過頭,輕聲問道:「看了你和他已經有過深談了。怎麼,他向你攤牌交底了麼?」
楚狂微微點頭,歎口氣說道:「楚家看起來強盛無比,危險其實也很多,當然,明裡暗裡的實力加起來也不會怕了誰。這次我回到雍州去,掣肘就會少許多…………」
楚狂也不感到意外,這世上除了楚原和老夫人,怕是沒人知道楚家的極限在哪裡,隱藏在水面下的實力想來也十分可觀,冷笑著問道:「要我怎麼做?」
楚狂無奈的笑笑,知道楚南心中的戒備和疑慮並未消散,但是已經讓楚狂滿意了,輕聲說道:「並不是想給你什麼約束,只是想讓你知道,大粱有大粱的立場,楚家也有楚家的立場,雖然絕大多數時候這立場是一致的,可是總免不了偏離的可能……」
說到這裡就閉嘴,停止了這個敏感話題,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全大粱都說獨孤家是陛下養得最忠誠的一條惡犬,其實未必。若是緊急的生死關頭,不妨求助於獨孤家。至於扶桑山,那位大宗師越是信任你、支持你,你越要小心防茶…………」
楚南沉默的低著頭,皺眉道:「還有麼?」
楚狂舔舔嘴唇,似乎也在懷疑什麼,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據說,在父親小時候,奶奶在京城西市口買了幾個外族的奴隸,其中一個是胸口文著狼頭的胡人,名叫圖爾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