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堵宮門
民意不可違,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是很多統治者掛著嘴邊的話。
這句話能流傳至今,其中自然有其必然的道理。
要知道,每一次的改朝換代都是要順應民意,一個國家崛起、發展、強大的根基所在都是無數的普通百姓,從古至今,不外如是。
當然,等到國家穩定下來,百姓和民意重要性自然要下降幾個檔次,畢竟原來是舉義旗造反得天下,之後身份自然轉變過來,從造反到害怕別人造自己的反,其中的差別顯而易見。
所以,每朝每代、每一任統治者都在多多少少的進行著愚民的政策,相比於開啟民智這種危險行為,統治者更願意看到全天下都是乖巧聽話的順民。
吃苦耐鬧不造反、受了委屈往下嚥這樣的百姓才是統治者想要的,用錢糧餵著,用律法牽著,利用輿論控制和信息的不對稱,就能輕而易舉的將民意玩弄於股掌之上。
就如外使在大梁的特權,朝堂通過控制在手中的清流儒生宣傳朝堂的苦衷,普通百姓囿於見識和思維的原因,是不可能接觸到其中的深層的東西。
而大家想來對於清正廉明的老翰林老學士們信服的很,自然不知道,那些特權只不過是因為朝堂中清流一派想要找個表現存在感並且趁機打壓異己的幌子,陰差陽錯之下造就的結果,頂多再牽扯到大梁陛下的面子問題,真的嚴辦了,也不會出多大亂子。
雖然大家平日口頭上說得鄭重,其實如恆親王這樣的大人物,心中向來是對民意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甚至想打壓政治對手的時候,煽動一下民意都只能作為輔助手段,真正的較量還是在朝堂之上。
就是蘇大學士這樣貧困出身的大儒,心中也是不甚看得起那些泥腿子的。
但是現在馨月樓民意洶湧,幾位大人物的臉色都變了,沒人敢在這時候跳出來和所有人對著干…………
要知道,不放在心上不屑一顧和當眾對著干可完全是兩回事啊。
與那青兒之死有關的外使全部被楚南一個個扔到了樓下,或許皮糙肉厚的外使們傷得不會很重,但是已經陷入狂熱當中民眾是不會放過他們的,一群人圍住一個拳打腳踹,後面還有許多的替補。
就算有武藝高強的想要掙扎起身還手,在一旁虎視眈眈的禁軍將士一刀柄敲過去,丫的你再動一下試試,再反抗敲過去的就不是刀柄,是刀刃了。
其他並沒有涉及此事的外使也一個個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外面那個跋扈的青年看自己不順眼,也把自己丟下去,然後被打個血肉模糊,生死不知……
這和血性膽識無關,並不相牴觸,大家都是聰明人,尊貴人,識時務者為俊傑,能屈能伸才能活得長久。
恆親王見楚南丟下幾個人之後就沒有再去找其他外使的麻煩,也微微鬆口氣,眼下的局勢還沒有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可見楚南雖然看起來跋扈,倒也不是一味蠻幹,至少現在還沒有超過朝廷承受的底線。
楚南扶著護欄,微微歎口氣,或許自己這般的做法在很多人看來十分的不可理喻,畢竟死的不過是個青樓女子,為了大局著想,是絕沒必要讓幾個外使來抵命的,只是有些原則是刻進了骨子裡的,也沒必要想著去改變別人。
恆親王不知道何時已經走到了楚南身邊,也和楚南一樣向下看著,輕輕歎口氣說道:「唉…………你…………好自為之吧…………」
楚南微笑著點點頭,輕聲說道:「人活在世上,總得堅持點什麼…………」
恆親王聽完一愣,眼神古怪的看了楚南一眼。
在這個講究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講究遵守聖人教化的時代,除了那幾位非人的大宗師,普通人是沒膽子敢說這樣的話的,搖搖頭沒有說什麼,低聲對身邊的護衛吩咐了幾句什麼。
很快,樓下的禁軍得了命令,上前去分開人群,將那幾位外使救了出來。
不管傷到底有多重,那些個外使的模樣絕對是淒慘到看不清面目,有幾個還在斷斷續續的呻吟,有些已經一動不動,昏死過去。
楚南知道這個時候還需要自己出門安撫,咳嗽兩聲說道:「諸位父老,今日不僅是出了惡氣,更是為聲張了正義。以後若是再遇到那些外使欺負人,儘管出手,只要佔住理,打死也是白打,只要我在職一天,這承諾就有效」
馨月樓裡的百姓本就因為今天的事情對楚南印象大好,聽到這話自然信服,一個個拍著胸脯保證,咱大梁人不會欺負他們,可若是那些蠻夷再敢再欺負人,哼哼……
楚南輕笑,畢竟是大梁的京城,自豪感和底氣不是蓋的。
往日忍氣吞聲也不過是缺一個敢挑頭的,如今大家合力懲治了那些混蛋,揚眉吐氣心中大爽是少不了的,心裡的負擔也不大,法不責眾這個道理大家都懂的。
楚南轉身看了看身後戰戰兢兢的眾多使者,想了想,笑著說道:「諸位,既然喝好了花酒也看夠了戲,就趕緊回去吧,該回國的回國,該去告狀的告狀…………」
眾位外使如釋重負,聽楚南這樣說話哪裡敢怠慢,紛紛搖頭連道不敢,點頭哈腰的從楚南身前走過,急匆匆的朝樓下走去。
樓下的百姓剛剛狠狠的出了氣,現在也沒有了剛剛那股凶悍之氣,倒也有分寸的沒有再出手,只是笑嘻嘻的看著那些外使灰溜溜的頭也不敢抬就跑了出去,也不讓路,伸腳絆倒了幾個,要不然就是故意擋在那裡,主動撞過去,等著那些人出了醜,得意的大笑,再用挑釁的眼神看著對方。
使者們雖然憋屈的很,但是地上還躺著許多半死不活的同伴呢,前車之鑒啊,又哪裡敢硬氣起來,低著頭急匆匆的離去。
後面,起哄聲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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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外使既然離開了,恆親王等人自然也不會多呆,也被護衛護著匆匆離開了。
兩位親王都是面無表情,讓人看不出心思,蘇大學士神色有些複雜,王陽明卻是搖頭不說話,滿臉的無奈。
倒是那些百姓倒不急著走,一個個摩拳擦掌,相互吹噓對方剛剛的英勇果敢,不愧是大梁好男兒云云,雖然不能征戰沙場,也算是為國殺敵了…………
當日,大家也免不了稱讚楚南如何如何剛正,如何正直云云。
楚南微笑不語,吩咐李勇和京兆尹來的參加將地上的使者弄走,該治傷的治傷,面子上的事情總要注意的。
看著那些依舊不走的百姓,楚南輕笑著說道:「大家無須擔心,今日大家都是人證,朝堂上也不儘是貪官污吏,陛下也是能分得清是非的…………那些人今天也被嚇破了膽子了,敢報復就是找死……退一步說,就算那些人心中不服氣,想報復,也得第一個找我不是?」
馨月樓裡的好些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剛剛出人,出氣是出氣了,爽也是爽了,也難保事後不會被報復,若是朝廷再站在對方那邊,要拿自己這些人平息那些外使的怒火,結局更是淒慘,留在這裡不走,也是心中有些忐忑。
見楚南都說了這樣的話,倒是顯得大家膽小怕事,尤其是幾個今天對楚南刮目相看的熱血太學生,更是面紅耳赤的爭辯,嚷嚷著楚南不許小看自己,這麼說話簡直是侮辱我等書人的風骨云云…………
楚南笑著擺手,對這些衝動熱血愛憎分明的太學生倒是印象不差,認真的說道:「大家很多都是有家有業,之前朝廷對外使們很是放縱也是事實,眾位擔心才是最正常的反應,倒沒有小看了諸位的意思…………。」
眾人見楚南說得情真意切,加上剛剛一番同仇敵愾的經歷,倒是對楚南信服的很,臉色都好看了許多,就是那幾位太學生也不再吵嚷。
畢竟,剛剛才衝冠一怒,狠狠的揍了那些蠻夷使者,等到回去,也是個向親朋吹噓炫耀的談資,若是這時候承認害怕了報復,臉上實在掛不住,見楚南準備了結實的台階,自然鬆口氣順勢下來了。
眾人也知道法不責眾的道理,自然也明白,相對於其他人,出身官場今天又主動挑頭將事情鬧大的楚南身上壓力更大,再加上楚南近來危機不斷,地位本就不穩固,難保不會第一個被挑出去治罪,倒是委婉的表達了憂慮。
楚南並不在意,對著眾人拱拱手說道:「多些諸位有心,此事我自有解決之道,且都先回去吧。」
眾人越見楚南如此說話,越是不好走了,若是楚南被治罪了,難保自己這些人不會步楚南的後塵,唇寒齒亡的道理不外如是,紛紛獻計獻策:
「在下願意去刑部甚至去陛下那裡,為小楚大人作證」
「對對對,我也敢去」
「我二叔在刑部坐堂,向來清明,他定然願意施援手的……」
「我姐夫是七皇子府上的幕僚,可以向七皇子遞話…………」
「我三大爺………………」
……………
…………
楚南倒是有些哭笑不得。
馨月樓果然是名不虛傳,這些客人一個個都有三分背景,聯合在一起的話,就算不能決定什麼,也是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在民間更是影響力巨大,至少能讓某些人心生忌憚,不敢明目張膽的和稀泥或者顛倒黑白。
那幾位太學生一時插不上話,倒是急的不輕,等到眾人都報了家門,連忙上前大聲道:「若是陛下被奸臣蒙蔽,我等定然發動太學師生去宮門前靜坐請願,定然不容許誰顛倒黑白,胡作非為擾亂朝堂」
眾人都愣了愣,接著便是轟然叫好
若是換了別人,換了別的身份說出去宮門前靜坐請願這樣的話就是大逆不道,但是太學生說出這樣的話絕對誰也挑不出錯來。
太學可是大梁的最高學府,天下書人心中的聖地,在普通百姓心中也是佔據了極高的地位,裡面不乏王公大臣見了都要行禮的學問大家,是大梁輿論的至高點,就是梁帝也得小心伺候著。
裡面的太學生更是個頂個的熱血衝動,脾氣來了來個尚書郡王都敢罵,今天怒打跋扈外使更是讓這幾個太學生自信心爆棚,抓耳撓腮的想著怎麼才能為馨月樓裡那些如花美人們聲張正義,別說靜坐了,惹惱了都敢去敲那登聞鼓
那幾位太學生得了眾人交口稱讚,哪裡願意再呆下去,紛紛告辭離開,說是要回去鼓動親友同窗,務必要打響大梁太學學子的風骨
既然太學那裡能出面,就算不會懲治那些外使,也不可能再找自己等人的麻煩,也就徹底的放鬆下來,紛紛告辭離去,要去發動各自的力量。
這可是錦上添花的事情,危險都由太學頂著,還能出了風頭得了好名聲,豈能錯過?
一會兒,人都陸陸續續的走了,偌大的馨月樓頓時顯得空空蕩蕩的,地上垃圾一片。
墨玉看著楚南皺著眉頭滿臉疲累的樣子,去倒了杯熱茶雙手遞過去,輕聲說道:「楚公子,公道自在人心,當今聖人也是賢明,既然能做的安排都做了,就不需要擔心了。」
楚南接過茶水喝了一口,笑了笑沒有說話。
事情又怎麼可能那麼簡單,且不說太學那兒能不能煽動起來,就說這個緊要時刻,事情沒有明朗之前,又哪裡會有人站出來表態,而最關鍵的還是那些今天受了驚嚇憋屈的使者們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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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個度過了緊張刺激一天,灰溜溜的從馨月樓走出去的外使們自然是十分的憋屈。
往日都是高人一等,今天卻是被一群百姓恐嚇驚嚇了一番,雖然不像樓蘭使者那般丟了性命,也不曾受傷,但是丟的面子可不是一點半點。
四方館外兵甲閃著寒光,是大梁精銳的禁軍,本來使者們還覺得能讓禁軍護衛格外的有面子,現在看著卻是格外的刺眼,說是保護呢,說不定就是監視呢,哪天大梁朝堂翻臉了,正好一鍋端了,一個都跑不了
「不行,這事不能就這麼完了」
其中一個矮胖的使者剛剛在出馨月樓的時候被人伸腳絆了一下,在地上翻滾了好幾圈才爬起來,額頭都出血了還得憋著氣回頭賠笑,相比於之前的待遇,落差之大,實在難以承受,「如果今天的氣咱們忍了,大家以後就沒好活了,以後街上大梁的乞丐都敢朝咱們吐口水。」
現在沒有外人,這些使者們自然敢發洩怒氣,聽到這話頓起同仇敵愾之心,紛紛點頭附和。
另外一乾瘦的使者有些為難的說道:「可是,今天的陣仗大家都見了……當時在場的可有幾位大梁的大人物……還不是都不敢說話……要我說,今天也是他們幾個做得過火了,竟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殺人……也算是罪有應得…………」
胖使者大怒,走過去揪著那乾瘦使者的衣領罵道:「沒骨氣的軟蛋,大梁有句諺語,唇亡齒寒知道不?現在服軟了,大梁以後怎麼可能把大家當回事,以後你們想來大梁貪圖那些回禮的機會都沒了…………」
乾瘦的使者哭著臉,連忙告饒道:「我就是說說……說說而已………」
說完等那矮胖使者放開自己,又看了看眾人,小聲嘟囔道:「就憑這幾個人麼?差了點吧…………」
那矮胖使者愣了愣,看著眾人躲躲閃閃的目光皺起眉頭。
大家牆頭草都做慣了,搖旗吶喊一起佔便宜可以,帶頭挑事還是敬謝不敏的。
在場的也沒幾個大人物,影響力並不是多大,大梁真的鐵了心不理會,自己這些人還真的翻不起多大風浪來,可是,嚥下這口氣…………
那乾瘦使者正是那種貪圖大梁豐厚回禮才來的巴掌大的小國使者,雖然底氣不大,但是向來要面子,剛剛被那矮胖的使者揪著衣領恐嚇這服軟了,感覺有些丟人,眼看著大家都猶豫了,知道是自己的話說的對了,心中實在高興,得意的說道:「散了吧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又不妨礙大家喝酒吃肉,沒必要這麼著緊…………」
那矮胖的使者,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四方館一眼,狠心咬牙道:「不能洩氣,此例一開,大家以後就真的不用活了今天大梁左右死的不過是個青樓女子,但是樓蘭國的使者卻是當眾慘死,更有十數人受了重傷…………哼,鬧事的也不過是一幫百姓,只要大梁的皇帝說話了,以後大家還有好日子過………至於辦法,我也想到了…」
眾人都有些驚疑,但是見那愛胖使者一臉決然的模樣,紛紛上前去問計。
那矮胖使者停下腳步,指著不遠處沉聲說道:「那裡…………瓦賽女王,黑山親王,只要說動一個,大家勝算至少有七成,若是兩個都說動……然後,大家去紫禁城外堵宮門…………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