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霧 正文 24-無題(1)
    無論什麼原因,總之,當李由夫妻再度請陳子柚多住一些時日時,她同意了。

    這天,李由特意推了一整天的工作陪她四處閒逛。這個季節是李由很忙的時間,他本身話也少,來這裡以後,與她相處以及說話的機會,還不如她與那對母女多。

    但是她能感受到李由想要補償的父愛。

    他教她一一辨認各種葡萄的品種,在葡萄長廊裡踩著梯子替她去摘熟透了的食用葡萄,又捏著葡萄到幾百米外的水管親自為她沖洗。又因她隨口一句話帶她去酒廠,耐心地給她講解每一道流程,和每一種酒的特色。

    其實除此之外,他們可說的東西也不太多。

    自從見到周黎軒後,陳子柚一直都想問李由一件事。她想問他是否見過一位與周黎軒長得很像的年輕人。江離城既然見過李由手上的佛珠,也必然見過李由這個人。那麼李由也該見過他。

    為什麼想知道這個,她自己也不明白。

    當她終於找了合適的機會,委婉地問起時,李由卻一臉訝然地笑問她:「真有與黎軒長得很像的人?如果你認識,一定要介紹給他認識。他一直堅信這世上有個人與他長得一模一樣,並立志要找到。」

    「怪人。」陳子柚有失望更有疑惑。

    「是啊,他從小就是個怪孩子。」

    李由說,周黎軒從小就堅信兩件事。其一是,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有一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其二是,他的生母還活在這世上。

    沒人見過周黎軒的母親。據說他的父親早年曾經到了國內,好多年後得以輾轉回來,只抱回了剛剛出世的他,稱孩子的媽媽已過世。後來,他的父親也早逝。

    「他沒有線索,卻僱人在國內大江南北地找了很多年。」

    「後來找到了嗎?」

    「應該是沒有。差不多十一二年前吧,他說再也感受不到母親的氣息,所以停止了尋找,這個孩子有時候很靈異。就像當初他昏迷時,醫生已經判了他的死刑,結果他卻活了下來。」李由說起周黎軒時,一反他平時的寡言少語,「子柚,你不舒服嗎?」

    「可能是太陽太刺眼了,不要緊。」陳子柚暈眩的那一?,突然記起主宅牆上的那幅白衣少女圖為何會覺得那樣熟悉。

    多年前,當她調查江離城的背景時,私家偵探曾經提供給她一張陳年的照片,是江離城母親年輕的時候。她去世的時間,正好已經過了十二年。而牆上那幅油畫,與那張照片何其形似。

    她將這秘密藏於心頭,隨李由去參觀莊園的酒窖。

    花崗岩結構的酒窖裡光線很暗,溫度很低,空氣中瀰漫著橡木與酒的味道。又高又深的偌大空間裡,大橡木桶靜靜地躺在架子上,一排排一列列,牆邊則是堆滿整面牆的瓶裝酒,在拱形屋頂射下來昏黃的燈光下,那些微斜橫躺著的玻璃酒瓶的瓶底映著幽微的光。每一處都有卷標,記載著年代。這裡彷彿沉澱了歷史的圖書館一般莊嚴肅穆而壯觀。

    陳子柚摸著那些橡木筒和酒瓶,聽李由給她講述這裡的趣史ap.。比如,這座莊園本是周老夫人的嫁妝,這裡最老的酒,酒齡過七十年,後來她把莊園送給她最愛的孫子。兩任莊園主都有一點點怪癖。老夫人反對打著莊園的名義賣酒,認為酒是墮落品,並且嚴格規定禁酒日。而少主人則反對釀製紅酒。

    「很多年前,黎軒不小心打翻了一瓶紅酒,後來他就開始討厭紅酒的顏色。」

    他們說說停停一直走到了酒窖的盡頭,盡頭還有一處暗門,李由將暗門打開:「給你看看這莊園裡質量最好的酒。」

    暗室裡一片黑。李由伸手將所有燈都打開,瞬間滿室光華,映得成千上萬瓶葡萄酒一片璀璨琉璃。

    燈光亮起時,酒架之間的矮梯子上坐了一人,因為被突來的光線刺到眼睛,立即伸手擋在額前,卻正是他們方才談論的怪癖又靈異的小周先生。

    「李叔。」他客氣地稱呼,又朝她點一點頭,「你好,小姐。」他很細心很刻意地去掉了她的姓,隨後慢慢地從那梯子上下來。李由立即上前,邊扶著他邊叮囑:「小心一些。」

    即使在黑暗中的冥想被如此打擾,教養良好的周黎軒也沒表現出半點惱意與驚訝。反而是李由語氣裡帶了嗔責:「你行動還不方便,對這些地方又不像以前那麼熟,總該帶個隨行人員。」

    周黎軒指指已經打開的監控:「有監控,有警鈴。」

    「那也不應該坐到梯子上,很危險。」

    「因為這裡沒有椅子。」

    陳子柚把頭低下,以免被人看到她在笑。方纔這幾句對話讓她想起多年前她曾經與小朋友相處過的短暫的幼教生涯。

    「我帶子柚來參觀酒窖,不想打擾到了你。」教育未果後,李由解釋。

    「沒關係,我只是在這裡坐一坐,看看能否找到以前的感覺。」

    「找到了?」

    「沒有。」

    「當然找不到。這裡你大概一共只來了兩次,最後一次是五年前。」

    因為被中途打斷了靜思,周黎軒與他們倆一起出了酒窖,他的步子很慢。

    天高雲淡,微風習習。他們一起走了一小段路,竹柵欄裡金銀花開得正好。陳子柚心事重重,走在最前面。李由與周黎軒在後面偶爾交談一兩句。

    李由的電話在這時突兀地響起。他用熟練的英文應和著:「知道了。現在?」他有所顧忌地看了一眼陳子柚與周黎軒,「我正有些事情……是否可以改到明天?要不,兩小時以後?」

    應該是關於工作的事,因為他的樣子有一點為難,大概既擔心誤事,又不想讓周黎軒覺得他因私忘公,但也不想失了她的約。她體諒地說:「您去忙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李由欣慰地看她一眼:「我讓沐澄陪你去。」

    「不用,我認得路。沐澄下午跟朋友有約。」

    「你們本來打算去哪兒?」周黎軒禮貌地插一句。

    「我們本來打算去鎮上逛逛,今天又有香草劇團的木偶戲。」李由說。

    「正好我也要去鎮上逛一逛。不如我陪著這位小姐。」周黎軒溫文爾雅地開口。兩秒鐘後,他沒收到響應,又補充,「或者,陪我逛逛。一個人逛比較無聊。」

    「好。」陳子柚乾脆的回答,不僅李由吃驚,連周黎軒都看起來有點意外。

    這回有兩名隨從跟著他們,一人開車,另一人保護,浩浩蕩蕩,很是氣派。

    小鎮古樸而寧靜,一些年代久遠的樓房緊緊地挨著,狹窄的過道,容不下一輛轎車的寬度。他倆下了車步行,一名隨從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著,另一人則開車繞了遠路去停車。

    當對面有自行車快掠過時,周黎軒極有紳士風度地將她護行在最靠牆的那一邊。

    他們走得非常慢,周黎軒每一步都很謹慎。

    「我走不快。」周黎軒解釋,「好在我們今天要去的地方,只有這裡不能通車。」

    「你應該少走些路,你可以乘輪椅的。」陳子柚自內心地說。

    「總是坐輪椅,我怕連怎麼走路都忘記。」

    「對不起。」她被勾起一絲同情心。

    「醫生也認為,多多鍛煉比較好。」

    「哦。」她的同情心又沒了。

    那支本鎮的業餘木偶劇團今天演出《羅密歐與朱麗葉》,簡化版的,劇情很完整,但刪減了大量的台詞。小劇院現場有不少人,大多是父親或者母親帶著孩子,少有他倆這樣的。

    有些觀眾看得很投入。當羅密歐與朱麗葉雙雙殉情時,他們身邊那兩個人,一人在哽咽,另一人在抹淚。

    散場時,陳子柚回想起方才演出裡出現的小失誤,低聲地笑了。

    「別人都在哭,你居然笑。」

    「小時候傷心過,但是現在覺得……這兩個人毫無芥蒂地嫁給世仇與殺害親人的兇手,最後連命也不要,不可思議。如果我是朱麗葉,我既不自殺,也不嫁他。」

    周黎軒說:「我作一詩送你。」然後他一本正經地朗讀,「1oveisdear,freedomisdearer。Botupfor1ife。」(愛情誠可貴,自由價更高。若為生命故,二者皆可拋)

    陳子柚被嗆到了。

    他們逛了鎮上的瓷器店、玩具店和水果店,在一家書店裡待了很久,又去了鎮上的小教堂。周黎軒是個好遊伴,有紳士風度,善解人意,但又不會熱情過度以至於讓她侷促不安。

    他們的車在小鎮的街道上緩慢地行駛,每當陳子柚的眼睛往哪家店面停留的時間過一秒,他便讓司機停了車:「我想到這裡看看,可以嗎?」不需要她開口,也不需要她領情,就像他在李由面前不提她姓「陳「一樣,非常善解人意,非常有紳士風度。

    購物時他也不會失禮地搶著要為她付款。但他會出面幫她砍價,經常砍到一個低到離譜的價格,甚至能砍到一折。她縱然心有疑惑卻也無可奈何。

    陳子柚越來越懷疑他根本原因就沒失憶,因為他在那些店裡時,雖然他還是一慣地淡然少言,卻能清楚地叫出店主甚至店員的名字,而那些店家待他的態度尊敬友好而熟稔,沒表現出半分異常。

    所以後來當周黎軒與她玩真心話大冒險遊戲時,她問:「你真的失憶了嗎?」

    那時他們正坐在鎮上一家店面別緻的小餐館裡吃東西,另一桌有兩個小孩子在玩擲骰子比大小說真話遊戲。周黎軒覺得這遊戲很神奇。

    陳子柚隨口說:「我以前也玩過。」她以前在大學裡的幾個同事,最喜歡玩這個,不把人問得臉紅脖子粗不罷休。華人論壇

    周黎軒提議他們也來玩。這建議正中她的下懷。但是兩人各有要求。

    周黎軒說:「我們不能與小朋友們完全一樣的玩法。誰不肯回答就喝香檳。」

    香檳在這裡算不上酒,至多是飲料,這要求不過份。

    陳子柚則聲明:「不許提特別無聊的問題。」

    「什麼樣的問題才算-特別無聊的問題-?」

    其實她剛說那句話時,是因為想起以前有同事最愛問初吻何時初夜幾歲這樣的討厭問題,以為周黎軒一定能意會,但沒想到他居然反問,她隨機應變道:「比如三圍和體重。」

    周黎軒的眼睛亮晶晶,嘴角又漾起一抹若隱若現的笑。陳子柚終於現,之前她高估了他的紳士風度。因為他斂了笑容,將她打量了幾眼後(,),很認真地回答:「男人當然不會隨便問女士這種無聊問題,他們只會自己看自己猜。」

    陳子柚只希望時間退回半分鐘前,讓她收回這句話。

    當子柚問周黎軒是否真失憶時,她表現得一臉懷疑。實在是作為一個失憶者,他表現得太從容太鎮定了。全球華人的自由討論天地

    「你是指我能叫上他們的名字嗎?以前我大概有隨手拍照和記筆記的習慣,他去過的地方,見過的人,都很仔細地記錄下來。」周黎軒說,「現在換我問了。我們以前真的沒見過面嗎?」

    「沒有。以前我不認識你。」

    「那你為什麼……」

    「下一個問題該我問。你的記憶永遠都不能恢復?會不會很遺憾?」

    「陳小姐,我想這是兩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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