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禮物(2)江離城並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大多數時間在國外。
據陳子柚所知,他不喜歡乘飛機,不習慣倒時差,更不喜歡在不同的氣候帶之間轉移,所以他不太喜歡出遠門。
不過陳子柚一年也見不到他幾次,也就很少去關心他到底在哪裡。
尤其是這一兩年,大概她的態度越來越不痛不癢,所以他出現的次數更少了。這是好現象。
車裡的陳子柚不說話,江離城也很安靜,車裡只有轉向指示的滴嗒聲,非常規律。
當車子開出小區時,後面有另一輛車子跟了上來。
估計是因為她的小區管理很嚴,又不想太招眼,所以這一輛一直停在外面。
江離城出門時,一般都有兩輛車子,有一輛跟在後面作護駕。
想來是姓江的虧心事做得太多,出門怕被人暗殺。
陳子柚常常疑惑,他為何不在前面也安排一輛車子,這樣安全係數更高。
江離城在車子開出小區不久後用食指點點江流的椅背:「停車。」
後面那輛車也及時地停下了。
江流與他非常有默契,不用他說第二句話,便打開車門下車,又替他開了車門,自己則上了後面那輛車。
當江離城坐進駕駛位時,儘管陳子柚又倦又難受一點都不想挪動,但還是非常自覺地打開車門,把自己換到副駕位上,並且第一時間綁好安全帶。
她非常有自知之明。她可沒大牌到那種程度,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後座上讓江先生替她當司機。
江離城的開車動作很瀟灑,彷彿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可是他轉向車與?車都玩得很驚險刺激,非常不符合他優雅貴氣的外表。
陳子柚以前有幸坐過一次他親自開的長途車,結果從來不暈車的她下車後就吐了。
所以她可以很誠實地斷言,他開車的水平實在不怎麼樣。大概這也是他很少親自開車的原因。
江離城走了一條又窄又多彎路的路線。當他又很灑脫地轉了一個彎後,陳子柚再次有了又暈又想吐的感覺,便顧不得節約能源的號召,直接將車窗落了下來。外面的熱空氣呼呼地刮了進來。
「暈車?」大牌司機難得紳士地問了一句。
「我今天不方便。我可不可以回家,改天再去你那?」陳子柚也很難得地服了一回軟。
「只是一起吃頓飯而已,跟-不方便-有什麼關係?」
他的話裡帶一種冰冷卻又暖昧的調子,令陳子柚彆扭至極。
「我吃過晚飯了。」
「陪我再吃一回。」
她靜靜地從車窗裡觀察了一下他冷冷的表情,突然想到,年輕上司送她回來的場面,多半是被他看到了。而自己剛才的那句話,或許會讓他理解為,她是與她那年輕的上司一起吃的飯。
若是她自己,自然不怕他誤會,可是牽扯到其它人,總是不好。所以她很溫順地低聲說:「我在單位裡吃的盒飯。」
江離城沒應答,卻扭了頭仔細研究她的臉,看了足足幾秒鐘,直到陳子柚現他把車一直開向中線而前方有輛大車飛開過來,忍不住大聲說:「你好好看路!」他終於不緊不慢地將頭又轉了回去,那輛大車就險險地與這輛車錯身而過。
陳子柚心有餘悸,手心都冒了汗,江離城卻滿不在乎地朝她勾起了唇角:「原來你也怕死?」
「我不怕,可我希望能死得好看點。」
「人都死了,還管得了那麼多?」
「死的樣子太難看,在陰間照鏡子時會嚇到自己。」
「你還相信鬼神?」
「難道你不信?」
江離城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
江離城帶她去的地方是這城市已經越來越難覓到的老城區。這一片安靜的平房,掩藏在霓虹閃爍的高樓大廈間,像一群沉睡的猛獸。
城市這些年早已改造得面目全非,而她平時活動的空間很有限。即使是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城市,很多的街道她都從來沒去過,經常經過的街道也常常喊不出名字來。
而這一片舊式民居,再度勾起陳子柚不愉快的回憶。她不舒服的感覺又重了一些,被腹部又一陣突來的抽痛弄得臉色慘白,坐在車上一動不動,想等疼痛緩過去。
江離城在陰影裡靜靜看了她一會兒,見她還是沒有下車的意思,便自己下了車,又繞過車頭走到她這一端,幫她打開車門。
陳子柚伸手想扶住車門撐自己一下,卻被他搭住了手,很紳士地將她扶了出來。她僵了一僵。
這家店簡樸得幾乎沒有特色,沒有任何裝飾物的雪白牆壁,潔淨的水磨石地面,原木桌椅,粗布門簾,根本不像他會來的地方。
江離城卻很有興致地問她:「這裡是不是會讓人想起小時候?」
陳子柚乾巴巴地說:「不會。」
「我忘了。你一出生就是大小姐,大概沒過一天簡樸的生活。」
他這話雖然諷刺,倒也沒說錯了她。她的確是打從有記憶開始便生活得衣食無憂。
當別的同學渴望著過新年可以買新衣服時,\.她正在把無數件只穿了一兩次就不喜歡的衣服打包送人,當別的女同學因為得到生平第一隻芭比而向她們炫耀時,她正在煩惱她的娃娃實在太多把她的櫃子全佔滿了。
老闆模樣的中年男人走進來,客氣地打了個招呼,說聲「女士晚上好,江先生晚上好「便離開了,也不問他們要點什麼菜。
江離城看出她的詫異,耐心地解釋:「這裡每天只提供限量的幾道菜,碰上什麼就要吃什麼。」
陳子柚笑了:「居然有人比你還囂張。」
「沒辦法,總有人買帳,要提前一周才能訂到位子。這裡的白菜豆腐做得最好,你一直在吃素吧?」
菜品還真是不錯,全是最尋常的家常菜,又是最尋常的做法。儘管陳子柚廚藝不精,也知這才是最彰顯功力的菜餚。、
難怪拽到不行的江離城都心甘情願到這裡看他們的臉色。
但是她沒胃口。其一她不餓,其二她很不舒服,所以根本沒動幾筷子。
江離城不管她,自己慢斯條理地吃著,偶爾還評價一句:「這道菜的口味就像我媽生前做的一樣。」
陳子柚一直擎著筷子,只是不挾菜而已。聽到他正正經經地懷著舊,索性把筷子放到桌上,只乾坐著。
江離城不介意,偶爾進來一回的老闆卻看不下去了,終於問道:「這菜不合這位女士的口味吧。」
「她不舒服,不用管她。」
「女士需要點別的什麼嗎?」老闆無視江離城,繼續關心地問。
「小米粥,熱的。如果不麻煩的話。」陳子柚客氣地說。
「一點也不麻煩。」老闆領命而去。
他走以後,江離城繼續吃飯,但忍不住抬頭看了她兩眼:「奇怪了,你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吧?他怎麼就對你格外照顧?」
「你以前帶過來的女人,從沒受到過這種特別待遇?」
江離城又多看了她兩眼:「沒有。」
陳子柚忍耐得很辛苦。她現在只想快些回家,洗一個熱水澡,邊開著冷氣一邊灌個熱水袋捂著肚子在床上看前幾天新買的喜劇片。
但是江離城不緊不慢地一口口吃著他的東西,好像沒有盡頭一樣。
換作平時她還可以裝,但今天,她心情與身體都差,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哄他高興。
江離城又抬頭看她了,似乎有一點惋惜地說:「你真的不吃一點?這位老闆馬上就要移民了,你以後不會有機會再吃到。」
陳子柚說:「我沒吃過的東西多著呢。」
他對她的挑釁不以為意,很大度地說:「你看起來是真的不舒服,臉色難看得很。」
陳子柚不作聲。
「笑一笑吧小姑娘,你不認為今天是很值得紀念的日子嗎?」
陳子柚終於被激怒了,她咬著下唇本想克制住,但終究還是忍無可忍:「江離城,你懷舊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拖上我?你不提往事行嗎?」
江離城嘴角噙著笑。他輕輕歎一口氣:「往事真是不堪回,是麼?」
陳子柚幾乎咬著牙說:「換作是你,願意總是記住你年少時天真又愚蠢的往事嗎?」
「天真又愚蠢?」他果真認真地歪著頭想了想,「我不記得我有這樣的往事。但是如果真的有,我會很願意經常緬懷的。」他唇角的笑意幾乎就要溢出來。
陳子柚又咬住下唇,抑住繼續跟他強辯的衝動。
但江離城卻並因為她的沉默而緘口,很和氣地繼續說:「陳子柚,你那時雖然又傻又天真,卻比現在可愛多了。」
就在陳子柚想要作之前,她的小米粥適時地被送了進來,騰騰地冒著熱氣。一起送來的還有一碟切得方方正正的豌豆黃。
江離城狀似關心地問:「要加紅糖嗎?」
「冰糖,有嗎?」她是很想加紅糖的,只是不好意思多提要求。但是她偏不如江離城的意。
「馬上送來。」傳說中很大牌的老闆再次表現了慇勤周到。
陳子柚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那碗粥,身體和心情都好受了許多,開始反思自己不應該與江離城搞得太僵,不然自己也不好過。
她抬頭看看江離城的臉色,想觀察一下自己今天倒底得罪了他幾分,但他今天似乎格外大度,一點也沒有要跟她計較的意思,反而告訴她:「今天是我生日。」
陳子柚露出一個不置信的表情。
「你要看我的身份證嗎?」
陳子柚搖頭。
也不是不可能。他倆認識已經第十年了。其實除了第一年和今年,這一天的確從來沒在一起過。
當她決定相信這一天真是他生日時\.,她很誠懇地說了句:「生日快樂。」
「就這樣?」
你還想怎麼樣?陳子柚把這句很不淑女的話咽到肚子裡,扭頭看見牆邊櫃子上有一盒火柴。她取過來,抽出一根插到那碟豌豆黃上,點著了,往他那邊推了推:「你若提前半小時說,我本可以給你買蛋糕。」
她根本沒有誠心地要讓他吹火柴的意思,只是象徵性地敷衍他一下,但江離城卻十分配合地隔了很遠就把火柴吹滅了。
陳子柚沒料到他這麼合作,她本以為他會先嘲笑一番。她呆了一會兒說:「燈還沒關掉。」
江離城答非所問:「你猜我剛才許了願沒有?」
陳子柚被他突然天真的模樣嚇到,表情比剛才更呆滯了。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當下這種場面。
好在一個及時的電話將她拯救出這種局面。
是江離城的電話,他看了一眼,起身到一邊去接,但沒有走出房間。
還是他一慣的簡化用語,基本只有語助詞和短語:「嗯「、「知道了「、「好「,但態度卻比以往溫和了許多,連他冷冷的聲音都有了幾分暖意。
陳子柚不願意承擔偷聽罪名,所以她用勺子舀稀粥時,有心弄出一點點的聲響。
不過她的聽力太好了,儘管她故意弄了聲音干擾,也聽清了一點東西。
比如說,對方是女子。
比如說,江離城居然認真地向她交待行蹤,對她說自己正在城北老張的店裡吃飯。
最後那女子似乎說:「城,我很想念你。」
然後江離城非常溫柔地說:「你好好休養,我過幾天會去看你。」
陳子柚非常滿意自己聽到的這段內容。
她誠心地希望江離城真的有這麼一位紅顏知己。
按著小說定律,當一個男人有了可以真心相待的紅顏知己時,對別的女人基本上就從心理上ed了。
這意味著她的自由之日也不遠了。就像起霧的清晨,只消靜心等待,很快就會雲消霧散現出陽光。
當江離城打完電話重新坐回來時,陳子柚臉上的表情已經變得十分柔和,看起來甚至有點開心。
江離城很詭異地看了她一下,彷彿被她突然變好的心情所感染,情緒也變得很輕鬆。
於是這一頓劍拔弩張的晚餐,就在這樣一種和諧友好的氣氛下結束了。